沈衡之一字一顿道:“所以,你离他远一点,他现在不是你那个温和又不堪一击的小师弟。”
任时清侧首,遥遥望向不远处的玄衣少年。
他恹恹站在原地,双手抱在胸前,懒散地半靠着树干,没有再看向他们二人,只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看了一会儿,便回过头道:“既和魔神有关,那就更不能不管他了。”
沈衡之不自觉地紧了紧握剑的手,道:“他没有记忆,没人知道陆妄成为魔神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不怕他做出伤害你的事?”
任时清看着他道:“他不会伤害我。”
没由来的,她对这一点十分坚信。
她眸光粲然,亮如星辰。
沈衡之却觉得她太过刺眼:“你为何会这样想,就因为他那几句轻浮的好话么?你该知道,魔性本恶,何况魔神?”
“魔神的分魂宿在他身上,他压不住,等到真正屠戮的时候,他会一视同仁,根本不会记得你是谁。”
任时清道:“总会有办法唤醒他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不能把陆妄的那一缕分魂引出来吗?”
沈衡之顿了顿,没想到她还在想法子救他,可转念又想,她的确就是这样一个不轻易屈服的人。
须臾,才摇头道:“魔神只留了一缕分魂,尚能布下这一整座城的诅咒界域,不被仙尊发现,他选中他,你我又能奈他何?”
任时清沉默下来,的确,魔神的力量哪怕只剩一缕分魂也不可小觑。
但陆妄从一个护城卫国的正气将军,觉醒成杀人不眨眼的魔神,想必也是经历了什么。
之后的事,只有等楼弃尘继续走下去才知道了。
可是只凭她,真的能解决这里的诅咒,带他们出去吗?
不等她思量几瞬,沈衡之的声音又自耳畔传来。
“如若他当真向我们动手了,我亦出手还击,二选一,我同他,你会帮谁?”
任时清面不改色地扫了他一眼,转身道:“没有二选一,你在我这里,还算不上一个选项。”
沈衡之静静地看了她的背影半晌,算不上一个选项,所以他们之间,她永远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位师弟、偏向那位师弟吧。
他的目色逐渐深沉,看着她一步步向另一头走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扯了一下。
任时清走到楼弃尘身前时,他才堪堪抬眼看向她:“一盏茶。”
“什么一盏茶?”
“师姐同他讲‘体己话’讲了一盏茶时间。”
他的语气平淡,却将‘体己话’三字咬得极重。
任时清:“”
合着他方才低着头是在记时间,要跟她算账呢?
她一时哑然,良久,才试图反驳道:“你算错了吧,哪有这么久?”
她和沈衡之分明话都没说几句。
楼弃尘扯了扯嘴角,道:“可我觉得过了很久。”
他的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同他平日里惯常视人的温和平淡没什么两样,仿佛之前有些失控的人并非是他。
任时清探究地上下打量着他。
楼弃尘半挑着眉,道:“师姐在想什么?”
任时清收回视线,淡然道:“我在想你长得这么惹眼,又人人皆知,进城如何躲过这么成千上百双眼睛。”
楼弃尘弯眼轻笑道:“师姐是在夸我长得好看么?”
“我说了这么多话,你就记住‘长得惹眼’了?”任时清无语凝噎,没见过这么会抓重点的人。
楼弃尘坦然自若地“嗯”了一声:“毕竟师姐难得夸我。”
沈衡之漠然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二人的你来我往:“别耽误时间了,先回去吧。”
任时清点点头,忆起轮回诸事该是顺着陆妄的想法进行的,便又问楼弃尘:“你打算怎么做?”
楼弃尘思量道:“我要去见杨霖风。”
“杨霖风是那位副将?”
“嗯,我去问问他,我怎么突然就成了叛国贼。”
“我大概知晓是怎么回事。”任时清一边走,一边将陆归一那里听来的传言说给他听。
楼弃尘神色平静,即便听见自己引开妖兽被误解成不战而退,也仍旧目无波澜。
只是毫不意外地沉声道:“他还是选择了投降啊。”
直到离城外几里的位置,任时清看见了苍明的身影,身边还跟着瘦小的陆归一,依旧穿着那身破烂宽大的灰色道袍。
她走过去,惊奇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
“姐姐!”陆归一瞧见楼弃尘,又朝他跑了过去:“陆将军!”
苍明头疼地叹了口气,道:“他非要来这儿接将军回去,一不留神他就跑出来了,我怕他出什么事,只好跟着他一起。”
陆归一小心翼翼地仰头望着他,道:“将军,他们都在找你,我知道城中许多没人走的小道,可以替你领路,不让他们看见你。”
楼弃尘眸光淡淡,道:“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真的成了反贼?”
“不是!”陆归一回得很快:“我知道陆将军你不是,你说过,打仗是为了让世上不要再有我这样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人,所以我不信你会打开城门。”
楼弃尘略带讽意地翘起唇角:“说两句漂亮话而已,你就信我了?”
陆归一摇头,坚定道:“不是漂亮话,我知道的。”
“我偷了钱,可将军你还是出手救了我,给了我伤药,让我住进道观,那是我第一次睡床,也是我第一次没有被人打醒。”
“将军,除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否则我都不会信的。我说过,愿为陆将军效命!”
说着,他还特意又挺直了胸膛,像个小小将士。
楼弃尘静了一瞬,抬起眼道:“那走吧,你带路。”
陆归一眼中立刻就亮了起来:“陆将军要去哪里?”
哪里?
他能去哪里?反贼的府邸大概早就被将士围起来了,百姓中也不会有人犯险收留他。
他亲自打下来的城池,竟没有一处他的容身之所。
许是受了陆妄那一缕分魂的影响,楼弃尘竟觉得心底深处隐隐有些戾气在翻腾。
他下意识抬眼望向任时清,而她恰好回眸,他就对上了那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目,顿时,那股不平的恨意便被他强压了下去。
任时清好似知晓他在为何纠结,思索半晌,温声道:“不如你先同我们一起回客栈,换身衣裳吃点东西,歇息一下再去办正事。”
毕竟他和一群焰尾蜂厮杀了两日没合眼,换作常人早该累死了,也得亏他是个将军,才没倒下。
楼弃尘笑了笑,那抹戾气轻而易举被她的三言两语打散,无影无踪。
“师姐这般关心我,我自然也不能拒绝师姐了。”
陆归一难得见他露出笑意,以为他是在为有人关心他而开心,便想让他多开心一些,忙接话道:“陆将军,我也很关心你!”
楼弃尘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带路。”
陆归一老实低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