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阴邪之气叫嚣哀嚎着,同陆妄的狠厉和愤怒声一起,在楼弃尘脑海中浮浮沉沉。
“不要听她废话了,她都是骗你的!”
“她在乎谁你难道还不清楚么?不过是想要哄骗你再背后给你一刀,同那群人没什么分别。”
“你我做得再多,还不是要遭人背叛,背上万人唾骂的罪名。亡魂的怨念和戾气已经唤醒了,不如就让一切罪恶都葬在这里!”
楼弃尘眼中猩红一片,头疼欲裂,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翻起,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任时清看出他的痛苦和挣扎,轻轻抬起手覆在他两只耳上。
一刹那,风烟俱净,六界混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她。
楼弃尘望入她那双潋滟的眸子,如同穿透薄雾的朝晖,带着灼人心神的柔光和暖意。
只见她红唇一张一合,闷闷的声音自她掌心过滤传入耳中,惹人心痒。
“你不是陆妄,这里的一切生死仇恨都不过假象,与你毫不相干,你是楼弃尘,是我的师弟。”
“你见过涟华峰的仙鹤,行过苍翠起伏的青山,放过自由逍遥的纸鸢,你永远不会成为他,你只是你自己而已。”
她微一停顿,弯眸笑了笑,道:“所以,还不想起我吗?楼弃尘。”
楼弃尘久久没说话,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盖过陆妄那声声不甘的控诉。
风一吹动,她腕间的铃铛便在他耳边晃动起来,清脆响亮,如一记警钟,唤醒了他的理智,缠伴于周身的煞气也一点点淡了下去。
直到最后,眸中那抹赤红色终于消失不见。
他阖了阖眼,撑开手中那把红伞,挡在她上方,为她遮住了细雨,指尖轻柔地抚上她眼下那颗红痣,擦去缀在上面的雨珠。
“下雨了,师姐。”
听到他喊“师姐”,任时清倏尔一顿,想他此时应当是恢复了,才收回手弯起嘴角道:“总算我没有白费口舌,你的伤”
“师姐,我有些累了。”
她关心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楼弃尘打断了:“让我抱一下,可以吗?”
他的要求来得突兀,语气还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乞求。
任时清不禁愣了愣。
下一刻,不等她反应,楼弃尘轻轻一揽,她整个身子便被一个柔软的怀抱包裹住。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环绕在她腰间,动作亲昵而自然,却有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就好像早已在心中这样想过上百回。
距离太近,她甚至能感知到楼弃尘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得很快,连带着她的心跳也陪同奏起了鼓乐,如雷贯耳。
那几个瞬息间,任时清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
她想,自己是不是糊涂了怎么忘记谂避水诀了?两个人都还湿漉漉的,抱着也不太舒服。
转念又想,他怎么这么自觉,她还未同意便上手了。
不过之前她中了魅术,不也强行抱了他一下么,就当还他的好了。
可此时又与彼时有些许不同,她太清醒了,甚至清醒地发现,自己并未对他的逾越产生任何抗拒的厌恶情绪。
她僵着身子垂下手,不敢动弹。
半晌,楼弃尘愉悦的低笑声在她耳边响起。
“师姐,你怎么不推开我?”
任时清:“”
“你不是说有些累么?”
好心给他靠一靠还明知故问上了。
楼弃尘轻声道:“师姐待谁都这样好心吗?”
“只要是累了受伤了,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也都会答应。”
任时清一噎,一时回答不上来,毕竟她从未预设过谁会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静了静,才生硬道:“也该抱够了吧?撒手。”
楼弃尘懒散道:“不够,不想撒。”
任时清:“”
见她沉默,楼弃尘勾唇轻笑了笑,还是依言放开了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红伞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鲜丽的浅红也悄悄染到了她的耳尖上。
任时清强装镇定地运起灵力,谂诀弄干二人身上的雨水,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你既已清醒了,那陆妄的诅咒算不算解除了?”
“不算。”
楼弃尘抬起眼,看向空中盘旋的黑色云雾,道:“它们还在,说明陆妄也还在。”
任时清思忖着,终于想起了一个人。
玄卿。
他没有阻止她救楼弃尘,说明他一开始便希望她这样去做,这样做的好处,必然和如何破解诅咒有关,他一定知晓之后该怎么了结这一切。
她回头四处张望着。
楼弃尘问:“师姐在找什么?”
“玄卿道长。”
楼弃尘扬了扬眉,状似不满地道:“他也来了?”
任时清点点头:“是他带我过来的。”
就在她准备按来时的路找回去时,玄卿轻咳一声,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姑娘,我在这儿呢。”
任时清见他在,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解道:“你躲着做什么,又没人要害你。”
玄卿一挥拂尘,撇开视线正经道:“诶,非礼勿视这个理,我还是明白的。”
说着,他一顿,又保证道:“姑娘且放心,我方才捂了耳朵,也没怎么听清你们的对话,只是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出来的。”
任时清:“”
他们俩也没做什么非礼勿视的事吧?
怎么听他这么一说,倒显得是她心虚了呢。
任时清定了定心绪,道:“你先说说,那团东西是什么?”
玄卿解释道:“那是战死亡魂的执怨嗔痴,在陆妄的恨意下幻化成邪煞之气,如今它本该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再以此物为引,布下诅咒,但如今陆妄的分魂被你这位师弟压制住了,它们找不到宣泄口,是以会将诅咒反噬到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便是唤醒它们的人。”
任时清了悟,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那个人,不就是楼弃尘?
所以破除诅咒的方法,就是让一个人代替所有人承受诅咒。
她救了楼弃尘,他却要因此敛下魔神造出的滔天死灵,那岂非是她亲手把他推上了死路?
她沉着脸寒声道:“你耍我呢?”
玄卿安抚地笑道:“姑娘别急,我还未说完,知晓为何初见时,我独独要你来阻止他吗。”
“因为你是仙脉之体,有世间最纯净的灵力,亦是邪祟最大的克星。”
“只有你可以驱除这一切。”
任时清思量半晌,冷静下来:“我知道了。”
玄卿看向不远处的苍明和沈衡之:“姑娘先唤那两位回来吧,让他们一同给你护法,以免出现什么意外。”
任时清点点头,随手燃了一张寄音符。
可参杂着魔神一缕分魂的诅咒,驱除起来哪有这么简单?
楼弃尘对此更是清楚。
他想,师姐大可不必将他的安危看得这般重要,他的命根本不值几个钱。
若是非要有一个人承受陆妄的怒火,与之对抗,他希望是他,而非他的师姐。
他垂眸看向她,道:“师姐,让我来吧,我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