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弃尘一步步踏出了尸坑。
他的身后,满地尸骸中,不断有黑气向空中飘去。
那是无数将士亡魂的怨气和执念,被他的煞气唤醒,化作妖邪之气,在狂风细雨中回荡,缓缓凝成一个旋涡。
他恍若未见,围观的人群却爆发出了声声惊叫,连连后退。
“他他是个怪物!”
“那些阴邪的妖兽果然都是他唤来的,快离他远一些!”
“”
周围尽是些恐惧嫌恶的话语。
就在此时,人群中有个男子哆哆嗦嗦地跑了出来,捡起那把弓箭,转头对赫南山道:“你说伤他杀他的人会有赏钱,这话可还算数?”
赫南山方才从错愕中回神,想起陆妄此时孤立无援,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又洋洋自得起来:“自然算数,怎么,你做得到?”
楼弃尘停下脚步,不冷不热地看向站在赫南山身侧的男子。
男子硬着头皮举弓上弦,对准了他:“陆将军,你不要怪我,我本不想伤你的,可你带来了这些阴邪之物,还和妖一同作乱害我们。”
“为了我娘和城中百姓,不能再让你继续害人了!”
他的一番话说得颤颤巍巍,越说到后头,语气倒越发坚定起来,在淅沥的雨中也掷地有声,不知是真的劝服了自己还是让自己安了心。
男子一咬牙松开手,一箭朝着他的心口处射了出去。
楼弃尘微一偏身,箭划过了他的胳膊,擦出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他冷声一笑,扫了一眼周边的百姓,有些人面露难色,不忍看他,有些人权衡利弊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插手。
他道:“何必说得这般高尚,什么为了百姓,不就是想要钱财?”
男子被戳穿了心思,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不等他回话,又有人站了出来:“你别怕他,本来就都是他害的,因为打仗我们城中多少人许久没吃过饱饭了,成天把粮食供给他们,他还做出这种事来!”
“就是,这都是他应得的。”
“反正他都是要死的,不如让我们动手,分些银钱,也算没白搭了我们先前对他的敬仰。”
众人纷纷道是。
有了第一个人出手,第二个、第三个人便不再那么畏手畏脚,抢着想要立功得到那千两黄金。
赫南山大笑两声,给他们又丢了好几把弓:“陆将军,看来你今日,是要死在自己人手下了。”
那群曾经称他为‘天神’的人,此时一个个举起弓箭瞄准他,争先恐后地想要结束他的生命。
陆妄嗤笑道:“看来重来几次,结局都不会改变啊”
楼弃尘眸中赤红,看了眼亡魂怨气和执念凝聚成的黑色旋涡,其间仿佛遥遥站着一名黑衣死神,悲悯地嘲笑他的坚持不渝。
他杀虐之心肆起,理智一点点崩塌,陆妄的分魂亦在嘶吼,催他毁天灭地。
楼弃尘笑了笑,看着搭弓的一群人,轻描淡写道:“给你们一个机会杀我。”
“若是败了,就把你们的命一起献祭给它,怎么样?”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上空,那团乌泱泱的黑云宛若听懂了他的话,劈响一声巨雷,震耳欲聋,似在为他助威。
对面的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有几分恐惧,但箭在弦上,几人只犹疑了一瞬,便看准时机松开了手。
几支箭破空划过,楼弃尘利落翻身躲过长箭,持弓的人见了他的动作,加快速度一箭接一箭。
任时清忘了谂避水诀,雨水不断滴落在脸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流淌进衣裳里,直至完全将她浸湿。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替楼弃尘挡箭,因为在这里灵力不完全由她掌控,她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在乱箭下护住楼弃尘,只能先擒住挑事的贼头。
她凝起灵力,目色凛然,瞬间移动到赫南山身侧,随手捡起马匹上的长鞭,捆住了他的脖子。
杀不了他,也得让他吃点苦头。
赫南山一惊,慌乱地扯着脖子上的鞭子:“谁?!你从哪里来的!想做什么?!”
“自然是来取你的狗命。”
任时清覆上灵力,不客气地收紧长鞭,反手按住他的胳膊,踹向他的膝窝处,迫使他跪倒在地上。
赫南山挣扎起来,本能地去扯缠绕在脖子上的东西,可他的一身蛮力,却半点不能撼动她的动作,好似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在压制着他。
他身后的将士皆举着长矛,不敢轻举妄动。
任时清瞥了一眼已经昏死过去的陆归一:“给他解毒。”
赫南山涨红了脸,道:“这是妖兽蛰的,无药可解。”
闻言,任时清微眯了眯眼,手上用了狠劲:“连孩子都不放过,我看你比起害人的妖来,也半点不差。”
焰尾蜂的毒,连她这种修士经脉都会受到影响,何况陆归一食不果腹、营养不良的瘦弱孩子,中了毒,怕是就活不了了。
赫南山挥舞着手,几乎快要无法呼吸,脖颈处青筋暴起,骨头仿佛都快被鞭子勒得碎裂。
任时清冷声道:“让那群人住手。”
赫南山眼神示意将士,艰难地断断续续吩咐道:“退下去拦住他们。”
将士们不敢有误,依言照做。
谈话间,沈衡之和苍明也赶了过来,他们是被空中那团阴邪之气吸引来的。
“怎么回事!”
苍明蹲下身探了探陆归一的鼻息,又给他渡了些灵力:“陆归一,醒醒。”
“来得正好。”任时清把长鞭递到沈衡之手上:“这里交给你。”
沈衡之点点头,望向不远处的楼弃尘,大概也看懂了局势,凝眉道:“那团东西是他召出来的?”
任时清想了想,道:“不算是。”
不算是,那就是是了。
沈衡之沉吟道:“我早说过,他很危险。”
“看好他。”
任时清只淡淡嘱咐了一句,好似没听出他话中的警告之意,转身走向楼弃尘。
见识过她方才的身手,围观的百姓都退到了一旁,给她让了条道出来,只悄悄斜眼看她的动作。
楼弃尘不曾注意到那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群挽弓的人突然被将士拦下了动作。
他下意识抬起眼,就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雪色身影向他奔来,像在与天地共舞,隔着被风雨覆盖的尸身血海,与他相望。
他浑身被黑色的煞气所缠绕,记忆有些混乱,如走马观花,有无数次生死线上的挣扎,亦有他对一个人疯狂的妄想,挥之不去。
凄厉的风声在空中奏响,宛若来自渺茫天地间的悲声,又似无数人濒死的恸哭与哀嚎。
任时清站定在他身前,轻笑一声:“我来了。”
楼弃尘不语,目光始终在她身上没有移开,凤眸中还泛着刀刃般的冷光,似在无声地抵抗挣扎着,夺人心魄。
“你也同他们一样,是为杀我而来的么?”
任时清道:“当然不是。”
“不是?那是为了什么?”
“没有为了什么。”
任时清一字一顿道:“万事随心罢了,我心里觉得你很重要,想来救你,便来了。”
楼弃尘的黑眸一片空茫,另一只血红的瞳中本该满是杀意,此刻也染上了几分迷蒙。
“有多重要?”
任时清思忖片刻,道:“大抵是你今日死了,我会为你伤心个好几轮春秋的那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