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做铺垫,这一次,任时清倒是习惯了些,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考虑和想法,只盯着地面闷声询问道:“你抱上瘾了?”
楼弃尘坦然承认:“是有一些。”
因为知晓她不反感,所以开心,所以上瘾,所以,想得寸进尺。
任时清无言以对。
她方才耗尽了灵力,亡魂千年来积攒的怨念与煞气,只能交给苍明和沈衡之驱除了。
在玄卿的指引下,他们将残魂散去,高耸的城墙不见了痕迹,四周缓缓褪成一片荒地。
方才经历的一切,好似都成了一个哀戚的幻影。
陆妄压制了二十多年的煞气,成了护国卫民的少年将军,没有被杀欲吞噬,最终却是因为对人间的失望和恨意,迫使他成为了魔神。
任时清侧目瞥见楼弃尘垂落的黑发,不禁联想到,前世的他,也是如此吗?
在她的记忆里,他入魔的契机,是在有一天夜里突然杀害了几个同门师兄后,独自叛离了玄凌宗。
她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听闻他杀人手段残忍,心性定然十分险毒,自然而然地,所有人都把过错归咎到他身上,认为他是个魔头。
直到重活一世,她才知晓,他不过是挣脱了长久以来的噩梦而已。
因为他杀死的,都是从前欺凌过他的人,比如沈朝。
即便现如今同门的欺压已离他的生活很远,可那些欺凌辱骂却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在他的前半生中占据了大片记忆,他若是心有怨恨也是应该。
任时清静默片刻,问道:“楼弃尘,你可憎恨沈朝?”
楼弃尘半挑着眉,有些不太理解她破坏气氛的问话:“师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任时清思忖道:“我想,你若是憎恨他,我可以帮你把他捉过来,让你打一顿出气。”
楼弃尘愣了愣,随即轻笑了一声,一下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她是不希望他同陆妄一样,把对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群人的憎恨,演变成仇世,做出毁天灭地的事吧。
只是他不明白,她怎会担忧这个?
他在她面前,一向表现得温和无害,毫无破绽。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师弟而已,哪里与陆妄相像了?
她是在试探他么?还是说她也知道些什么与他相关的秘密。
他的眸光渐暗,道:“师姐放心,他,还不值一提。”
任时清自然是信他的,淡淡“嗯”了一声:“那便好。”
楼弃尘意味不明地反问道:“那师姐呢,可有憎恨的人?”
任时清思绪一顿,须臾,退离了他的怀抱,回道:“没有。”
恰好,苍明处理好了余留的残魂煞气,朝她招呼道:“师妹,走吧,先去找听雪和林怀旭,我们消失这么久他们二人定是等急了。”
任时清点点头,余光瞥见苍明腰间的那抹红色,又看向玄卿道:“你送的那个平安符,可挡几次灵袭?”
玄卿道:“只此一次,而且,只有姑娘你身上那个有用,其余的,大抵只能求个心安了。”
苍明听了轻啧道:“老道长,你怎么还偏心呢,送我师妹宝贝,给我送赝品,也不怕我死给你看。”
“……”
玄卿静了静,视线移到楼弃尘身上,解释道:“那只平安符,我原是给他准备的。”
“因他成了陆妄,而陆妄会经历死亡,如若阻拦不及,须得靠它护住他的神魂,谁曾想,这年轻人不惜命,拿到手就想着讨姑娘欢心,二话不说送出去了。”
说着,便好似恨铁不成钢般叹了口气,还煞有其事地看了眼任时清,摇头又叹了口气。
任时清:“”
“谁让你当时不说清楚的。”
玄卿颇有深意地道:“我想,该听懂的人,很清楚我的意思。”
楼弃尘波澜不惊地扫了他一眼。
的确,他特意到他面前说什么‘虔心焚拜之人,应得平安’,还劝他收下时,他就知晓,接下来他定会遇见什么危急的事。
他做了准备,所以才会在见到师姐的那一刻回想起全部记忆。
只不过,他更担心这里会有威胁她安危的事,便第一时间把平安符递给了她。
起码他不在时,它能护着她。
楼弃尘没接话,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就看见了棠落伫立在远处的身影,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他缓缓一笑,好意提醒道:“沈师兄,棠落师妹来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你不去关心关心她么?”
沈衡之抬眼看去,这才想起,他和苍明发觉异样时,因察觉那股力量十分阴邪,担心棠落体弱承受不住,便留她在那间客栈等他们回来。
他抿了抿唇,犹疑着迈开步子:“我先去看看她。”
楼弃尘嘴角微挑,看向任时清道:“看来,沈师兄很关心她。”
任时清一脸莫名,这事她又不是不知道,他同她强调这个做什么?
总不会是想和她聊一下八卦吧?
她正不知如何评价,又见楼弃尘垂下眼,道:“师姐若也能这样关心我便好了。”
任时清:“……”
他这是什么话?扪心自问,她可从来没有忽视苛待过他!
任时清不可置信地问道:“我还不关心你吗?!”
楼弃尘定定地凝视她,笑着道:“还不够。”
他想要的关心,是在意,是惦记,是不可与他人分享的妄念。
苍明和玄卿相看一眼,怎么感觉有股…淡淡的绿茶味呢。
应当…是他听多了陆将军的直来直去,不习惯了吧?
任时清被噎了一下,良久才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说罢,便移开了目光,对一旁看戏的二人道:“我们先走吧,沈衡之自己会跟上来的。”
苍明把剑别回腰间,点了点头。
玄卿却道:“几位前去便是,我尘事已了,也该返归故里了。”
“多谢几位小道友相助,我们有缘再会。”
不等几人说话,他淡然的笑脸便消失在他们眼前,化作一缕轻悠悠的白烟,飘向了天际。
徒留下空旷的声响回荡在他们耳畔。
“因缘际会,悲喜相倚,生生灭灭,两渡皆空。”
苍明转身翻了个白眼:“这老道长又开始神神叨叨的了,走了还留下一句谜语。”
任时清跟上他的脚步,附和点评道:“算了,当没听见吧,他话中深意我是猜不透。”
楼弃尘走在最后,寒霜凝结在晦涩的眼底。
生生灭灭,两渡皆空?
他抬眼望天,自嘲地轻扬了扬嘴角。
这便是,他向他讨要的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