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弃尘半倚靠在石壁上,神色恹恹。
照明珠的光并不亮,柔和又浅淡,却在黑沉之中恰到好处地为他添了一抹虚弱感。
任时清默不作声地回望了他一眼,实际上,她看得再清楚不过,他的外伤早已被玄卿治好了,哪里会再裂开?
但比起与沈衡之迂回,她还是更愿意去看看这个装模作样的“伤患”。
她起身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地垂眸打量着他的左肩,半晌,抬手指了指他的衣服领口,道:“脱了。”
楼弃尘怔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她嘴里会突然蹦出这两个字:“什么?”
任时清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衣服脱了。”
楼弃尘:“”
难得见他吃瘪,任时清压下要上扬的嘴角,微微俯身与他相视:“怎么不脱?不是说伤口裂开了么,你不脱我怎么帮你上药?”
楼弃尘当即反应过来,原来是在故意借机打趣他。
他眉峰微挑,视线越过她,扫了那边目不转睛的三人一眼:“这里眼睛太多,师姐也知道,我向来守身如玉,自是不愿让外人白看了去。”
任时清:“”
她怎么就知道了?
苍明和林怀旭相看一眼,移开目光,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唉声叹道:“今日这照明珠真够刺眼的,晃得我什么都看不清了,你怎么样林师弟”
“我?我大抵也差不多是瞎了,你没瞧我眼睛都睁不开了么。”林怀旭也赶忙别开头闭上眼睛,证明自己并未有看戏之心。
唯有沈衡之仍旧看着他,与他无声僵持着,他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却被苍明一下拽过了身子,面壁相对。
苍明低声道:“你也别看了,一个大男人的破身体有什么可看的,你又不是没有。”
沈衡之:“……”
他难道稀罕看他?
见他们都转了回去,楼弃尘扬了扬唇,抬眸看向任时清,慢条斯理地伸手扯开自己的领口,锁骨半露,作势要褪下衣袍。
下一刻,不出他所料,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拦下了他后续的动作。
“行了,我知道你好好的,又没有伤要包扎,你还当真要脱?”
任时清无语地说着,确认他不会再有下一步动作后,才收回手。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太过乖顺听话,还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厚脸皮’,竟能在她这样毫不粉饰的调侃下,面不改色地依言照做。
楼弃尘轻笑了一声,道:“师姐不是想看么?”
任时清面无表情瞥他一眼:“你是这么理解的?”
“不论如何理解,”楼弃尘笑着看她:“只要是师姐的要求,我都会照做。”
任时清欲言又止了半天,才撇开头反驳了一句:“言辞不一,你方才还说自己守身如玉,不愿让外人白看了去。”
“师姐不算外人。”他刻意地停顿了一瞬,眼眸稍弯,又道:“何况,师姐又不是没看过。”
任时清:“?!”
此话一出,山洞之中落针可闻,任时清清晰地感知到背后射来了几道探究的视线,惊得她迅速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苍明“呔”一声回过头吼道:“给我解释一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干了什么?!”
就连一旁原本并不八卦的钟听雪,也抬头看了他们这边一眼:“任时清,你怎么能比我先一步摸了男人?”
林怀旭摇头连声啧啧道:“我就知晓他们之间没那么简单。”
任时清听着他们的感慨,嘴角微微抽了抽,偏偏眼前的人还一脸无辜,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惹人误会的话,便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故意的?”
楼弃尘凤眸微抬,隐含着笑意,轻轻拉开覆在他唇上的手,安抚道:“抱歉,是我措辞不当,师姐别恼。”
他偏过头,冲后面几人解释道:“是我去蛮荒时被妖兽所伤,麻烦师姐帮了我一回,并非你们所想的那般。”
苍明几人嘁声直道“无趣”,又转回去继续潜心打坐。
沈衡之却沉默良久,忽地起身朝洞口走去:“你们早些歇息,我去外面守夜。”
棠落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关切道:“师兄,你不休息吗?”
沈衡之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将袖口抽回:“三百年才出现一次的秘境,其间妖兽的种类和修为定也是平日少见,需得谨慎些才行。”
“这里灵气富裕,有利于你修炼,机会难得,你只管照看好自己。”
说罢,他平稳地迈开步子,隐入了黑暗当中。
楼弃尘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勾了勾嘴角,他的确是故意的。
故意说给沈衡之听,他要让他知晓,他和师姐之间,远比他想象的要亲昵得多。
他收回视线,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师姐,坐这儿来,我铺了干草,比他们那里软和些。”
任时清低头看了一眼,才发觉他不知何时拿了一件外袍铺在石块的最上方,底下微微蓬起,并非是石壁那坚硬冰冷的弧度,反倒看起来柔软干净。
虽说修士也该习惯了各种恶劣的环境,但有更舒适的选择,她也没必要为难自己,于是依言坐到了他身旁的位置,奇怪道:“你何时做的这些?”
楼弃尘挑了挑眉,笑道:“就在师姐同他们议论魔族和遗迹的时候。”
任时清静了静,那岂非就是刚到这岩洞的时候,他便思虑着要做这件事了?
想到他竟半点不思量魔族有何阴谋,也不关心仙门和天下的兴败,只顾着如何让她睡得舒适些,不得不承认,她是隐隐有些高兴的。
似乎在楼弃尘眼里,世间万物都不值一顾,不会再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跳动得愈发欢快,她强行静了静心绪,转念又想,得亏她不是什么女魔头,不然照他的做法来看,恐怕是陪她覆灭了世间也会心甘情愿吧?
思及此处,她为自己方才一瞬间自私的欢愉感到惭愧,心也凉了几分,下意识瞥了眼楼弃尘,恰好与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楼弃尘笑了笑,无声地问道:“怎么了?”
见他如此,任时清才发觉其余人都已睡下了,便也摇了摇头,以嘴形无声回应:“无事。”
她靠在石壁上阖起眼,也打算好好休憩一番,脑海中却不断浮现与楼弃尘相处的一幕幕画面。
记忆如潮汐般席卷而来,控制不得,退却不能,扰得她翻来覆去无法安眠。
思绪跳跃,今生与前世的点点滴滴交织在一起,她恍然想起一个她一直以来都忽视了的问题。
楼弃尘和她从小便算相识了,他会来玄凌宗修道,大抵也是为了赴她的邀约。
既如此,前世他们的第一次相见,或许也并非是全然陌生的。
他今生可以认出她是儿时那个相处不久的玩伴,那魔尊楼弃尘呢?又有没有认出假扮成侍妾的她?
她陡然睁开眼,侧首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少年。
却发现他的视线正紧锁着她,黑眸中似陇着温和的月华,幽深得缱绻,隐藏着一抹不容忽视的偏执,又在她看过来的瞬间消失不见。
任时清心中有惑,便未深想,只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为避免打搅到休憩的其余人,她将灵力引到指尖,在石壁上写道:
楼弃尘,你是何时认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