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幻化出的字迹一点点跃入他的眼底,又在他的注视下,散为流光的残影,消融在无声的黑暗之中。
她的话问得没头没尾,楼弃尘却明白她好奇的是什么。
只是自从无妄蛊被强行突破以后,他长久以来使用浴血剑积攒的魔气也没了禁锢。
魔气生,灵气灭,他曾在玄凌宗修炼来的那微乎无几的灵力,如今已被侵蚀不见。他无法以灵力写下答案。
于是他伸手握紧了她的手腕,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下字。
任时清低头仔细辨认,他的指尖冰凉,轻柔触碰时,那抹痒意却怎样也无法忽视。
那几个字好似画在她的掌心,又好似密密麻麻地透过皮肤,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她不自在地蜷了蜷手指,专心拼凑他写出的一个一个字,连起来在心底默念成句。
他说,何须认,我一直都知道。
任时清垂下眼,遮掩住眼底的异色。
所以,他第一次见她就知道她是谁,魔尊楼弃尘,也在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究竟从何而来,是吗?
可他为何从不拆穿她?
堂堂魔尊,难道会不清楚,仙门弟子假扮侍妾混入魔渊是在图谋什么?
他明明强大到随手就能捏碎仙尊的神魂,更别提她这个修了半道的小人物,生死只在他一挥袖之间。
若仅仅是为了儿时至多三个月的相处情谊,留她一条性命已算是布德施恩。
却为何要放任她在魔渊传递消息,任由她将他一手夺来的身份权利踏个粉碎。
她想不透彻,可前世的魔尊楼弃尘如何,她已无处考究。
她抬眸紧紧盯着眼前神色温和的人,似乎想要透过他看向轮回的另一端,不自觉地呢喃出声:“为什么?”
楼弃尘不知她心中考量,只当她在问他,为何会知晓她是那个小女孩。
他继续低头在她掌心写下:师姐也多看看我吧。
任时清不解地偏了偏头。
楼弃尘浅淡地笑着,其实只要师姐多回头看看他,就会发现。
他微弯下腰,凑到她耳旁悄声道:“因为我一直都在注视着师姐。”
她所以为的初次相见,其实,只不过是恰好那日,她终于发现了他单方面的私自窥探。
任时清又被他表白一般的言辞哽住,前世今生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也无暇再去分析了。
反正前尘都已悉数过去了,深究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她觉得,她真是要处处防着楼弃尘的攻势才行了,否则一个不留神,便要被他唬得心神动荡。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温柔乡的杀伤力,果然还是太大了。
她思忖着后退了些,稍稍拉远了二人之间的距离,才无声开口:“休息吧。”
岩洞之中恢复了沉闷的寂静,沈衡之站在洞口外,心却半点没静下来。
修士五感本就灵敏,更何况这里寂若无人,一点声响都会被风放大数百倍,楼弃尘那一句悄声说的话,同样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位师弟毫不遮掩的真情流露,竟坦荡得令他烦躁,迟迟无法平息。
他也发觉自己近来失态的时候变多了,而且大多数,都与任时清息息相关。
可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如此。他要坚定道心,便绝不该轻易被任何外物所影响。
这世上,他最在意的,只能是他自己的仙途。除此之外,皆可抛却。
沈衡之闭上眼,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再睁眼时,又恢复了寻常的冷然模样,警惕四周妖兽的来袭。
次日清晨,任时清在旭日的渐升中悠悠转醒。
楼弃尘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侧首面向她,靠着石壁休憩。
她想了想,起身给那件铺在干草上的外袍谂了个“净咒”,又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进自己的储物灵袋,才朝岩洞外走去。
一出来,任时清便看见了迎风而立的沈衡之,他似乎就是这样站了一夜,发尾有点湿,像被冬日的寒气凝了一层薄霜。
见她出来,他微微回过头:“你醒了,恢复得如何?”
任时清淡淡回应:“算不上多好,但足够我自保,去遗迹应当也不成问题。”
她稍一停顿,又道:“放心,不会拖你的后腿,也不会要你分心相护。”
“是么。”
沈衡之静了静,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平板地说道:“你的确进步很快。但,修行总有瓶颈的时候,你若是遇到了难处,也尽可像从前那般问我。”
任时清跟见鬼了似的扫他一眼:“你站外面一晚上脑子被冻坏了?”
沈衡之蹙了蹙眉:“我不冷。”
任时清:“……”
她这话难道是关心他冷不冷的?
见她不说话,沈衡之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的脑子没被冻坏,让你尽可问我这一说,不假。”
任时清略带讽意地回道:“怎么,沈师兄近来是打算走平易近人的路数了?”
沈衡之默了默,从容自若地接下她的话:“只是想让你我之间的关系,恢复如初罢了。”
任时清眸中微凝,看了他半晌,如初?如哪门子的初,这世间的关系,有言归于好,有不计前嫌,却独独是没有和好如初的。
嫌隙一旦存在,便永远不会消失。
还不等她说点什么,就听见岩洞中传来林怀旭痛呼的哀嚎:“谁偷袭我?!”
“……”
任时清扯了扯嘴角,趁机略过了沈衡之突如其来的客套,转身走回岩洞。
林怀旭的叫声早已将剩余几人都唤醒了,苍明懒散地打着哈欠道:“睡得好好的,你突然叫什么?”
钟听雪没好气地拍了他后脑勺一掌:“我没被秘境的妖兽咬死,倒先要被你吓死了。”
棠落也被吓了一大跳,白了脸色,但仍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问道:“林师兄,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怀旭一眼都没敢看那个用小石子砸了他脑门的始作俑者,因为他被他砸醒时,就注意到了他的脸色,真的很阴沉!
简直和看见任时清背着他出去偷人了一样难看!
但他不敢说,只能揉着脑袋道:“哈哈哈,对不住了大家,是我做了噩梦,想来是这两日过得太紧张了些…哈哈哈…”
任时清驻足在一旁,无语看着他道:“你昨晚睡得打呼也是因为紧张?”
“……”
林怀旭咬牙瞥了一眼楼弃尘,恰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又屈辱地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行!他忍!谁叫他以前那么针对任时清,说了她那么多坏话,今日就当被她报复回来了!
沈衡之跟在任时清身后走了进来,见他并无大碍,便道:“既已都休息好了,便收拾一下,准备动身赶往遗迹吧。”
众人点头应下,自是没意见。
任时清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楼弃尘,又想起被自己拿来当坐垫的衣袍,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你那件外袍旧了,又沾了杂草的泥渍,我便把它收了起来,待出了秘境,我再赔你一件。”
楼弃尘并不在意那些,只是幽幽地盯着她,道:“师姐昨夜才与我谈了心,怎么今日一早便抛下我走了?”
任时清:“……”
怎么说的好像她是个负心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