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珊珊叫孙毅杰挪一下位置,让出空间,然后用很专业的手法先检查赵文龙的盆骨,看有无骨折,再一步步往上检查。
果然,当检查到赵文龙的腰后时,陈珊珊的脸色大变,整个人仿佛愣住了。问题果真出在腰椎上,恐怕是腰椎错位或者断裂这种严重情况。
“怎么样?”我小声问道。
陈珊珊将手抽出,亮给我看。
只见纤细的手上满是夹杂尘土的黑血。
“腰部被钢筋贯穿了,腰椎估计受到了损伤。没有专业工具,很难把钢筋切割,即使把人救……不,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可以说……”
“也就是说时间不多了。”
见陈珊珊眼眶红润,情绪似乎接近崩溃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放声大哭,于是替她把话说完。做下结论,结束话题。
处于情绪崩溃边缘的,我身旁还有一人,指的孙毅杰。
孙毅杰耳朵很灵,听到我的结论后,瞬间勃然大怒,指责我道:
“都是你害的,要不是被你耽误那么长时间,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指责罔顾事实,毫无依据,感觉像是把我当成宣泄桶了,所以才三番五次地将内心的郁闷和不满宣泄在我身上。与不理智的人辩论无任何意义,但我还是想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我……”
“孙毅杰,你能不能冷静一些。”
被陈珊珊抢先一步了。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
我把话咽回去的同时,孙毅杰这么说。
“如果不是成果他们驱车经过这里,实验楼又怎么会倒塌。”
“这是意外,谁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说到底这场意外事故是那头大怪物造成,怪不得任何人。”
没错,是意外。
没有主观恶意,连过失都算不上。
自责——是不可能的。
争论声把大家吸引过来,等我注意到时,人们已经伫立在周围。
“哎哟~”
吵闹的氛围惊醒几近昏迷的赵文龙。他有气无力地说:“大家这是来看我最后一眼吗?我是要不行了吗?开什么玩笑,我明明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动起来,我的腿动起来……”
赵文龙说着握紧拳头用力捶向自己的大腿。说是用力,其实拳头压根没力气挥击到大腿,因而整体动作看起来荒诞却又令人动容。
我不忍心看到此种情景,逃也似的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身后依旧能听到赵文龙的哀嚎,而且声音变得与之前不同。
“成果……”
身后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回过头去,说话的人已经来到我面前。
学生会会长王浩华。
和孙毅杰一样的麻烦人物。
来者不善。
“事情总是瞬息万变,我们往往难以预料,难以快速做出应对。”
王浩华如此说着。
“但做人要有始有终,做事要负责到底。现在的情况还得请你这个方案总负责人再定夺定夺。”
他的语气和不坦率令我感到不悦。
“现在情况很明了了,我们应该将这次事件定义为意外事故,赵文龙为事故的受害者。”我学着他的语气道,“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随时可能离开人世,我们作为同学,应当尽全力让他少受一点罪,轻松地离开。”
确实很明了。之前陈珊珊将赵文龙比喻成薛定谔的猫,在钢筋混凝土板还未移开之前,存在两种可能性,死亡或存活。但很显然,这有个前提——放进盒子里的猫健康健全。如果放进盒子里的是一只将死的猫,打不打开盒子观测都只会是一种结果。
赵文龙就是那只早被刻上死亡印记的猫,无论他身处何地,无论付出多少努力,死亡无法阻止。既然结果一早注定,那么救与不救、如何救、是谁的责任……这些讨论都没意义了,故而,谁都不应该为此负上责任,谁都不应该再以此大做文章。
刚好这时陈珊珊也走过来了。我没心情再搭理王浩华,于是不打招呼,兀自迎向陈珊珊。
“珊珊,怎么了?”
“赵文龙怕是快不行了,不移动他,我们就地实施临终关怀吧。”
“好。哎,对了,周诗颖是真被那些外来入侵者带走了吗?有女朋友的安慰,赵文龙应该会好受一些。”
“不清楚,目前来说,没人见过周诗颖。所以被外来人带走的可能性很大。”
“这样啊,精神层面的安慰可能有些不足……”
“物质层面能做的也不多,支伞挡一下阳光,吊几瓶生理盐水……如果有吗啡就好了,赵文龙能走得更安详一些。”
我看了一眼破烂不堪的倒塌现场,叹息一声,说道:
“唯有等李鸿明拿乙醚回来了。”
“成果,你当时也经历过生死一瞬间,最后是靠什么挺过来的?”
“嗯?”
“你缝合脚上伤口的时候。”
我顺着陈珊珊的视线看向我的右脚,苦笑道:
“因为看得到希望。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我也挺不下去。”
沉吟一会,又说:
“不,谁都会死,谁都注定要死亡,我们一直在奔向死亡。死亡并不是发生在我们身上最糟糕的事情,留下遗憾,心有不甘才是。”
陈珊珊听完我的话,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问一下赵文龙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嗯嗯。就按这个方针来吧。看赵文龙有什么愿望或遗愿,我们尽可能地帮他实现。”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我们能做到的事情很少。如果赵文龙要求见他父母最后一面,我们就无法满足。
我一边想着自己能做到的事,一边跟随陈珊珊的步伐前行。
忽然,陈珊珊停下脚步,我没留意,不小心把她往前顶了一下。目光放远看去,只见前方有一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来。
是孙毅杰。
不,是失去理智的孙毅杰。
果然是连续三届校运会百米赛跑冠军,即使赛道凹凸不平,也不影响他的发挥。
陈珊珊张开双手像母鸡一样将我这只小鸡护在身后。可惜她反应虽快,但身高在我们两人之下,孙毅杰以双手越过她头顶的方式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力道之大差点把肖嘉敏这件衣服撕烂。
为防止被夹在中间的陈珊珊受到伤害,我双手也向前伸直,使出全身力气阻挡这头蛮牛的靠近。
要说谁才是真正阻碍这场救援的人,当属孙毅杰。他要怎样才能明白,我和他不是敌人,我要做的事情并不会妨碍他的初衷。过去持什么意见和现在持什么意见不重要。
“住手!孙毅杰。”
在陈珊珊见谅出这句话的同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鸣笛声,声音响亮且霸道,像是对什么做着警告。
扭头看去,伴随连绵车笛声驶来的是那辆熟悉的老式国产皮卡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