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不是左千子做的吧。”
我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此时,杜莱优正在把枪组合回去。
“吃出来了。”
“吃出来了。米饭放水少了,吃起来咯牙。鸡肉没有腌制过,没味且腥气。左千子的厨艺没有这么差。可以说今天的饭菜和左千子前几餐做的有着云泥之别,实在难以下咽。”
说是难以下咽,但我还是抱着不浪费粮食的态度,硬生生吞了下去。
“点评得很到位。”
“左千子去哪了?怎么今天不掌勺——”
不对。
话说出口我就发现说法不对。
我似乎理所当然地把左千子当成佣人看待了,好像准备饭菜是她必须要做的事,但即使会议决定由她负责伙食,也不是她必然的责任和义务。
“左千子是不是不舒服?”
我改变语气,换了种说法又问道。
“在你睡得像死猪的时候,一楼也发生了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杜莱优说。
再次强调睡相这件事。
“发生了什么事?”
“吕美娟和左千子在一楼发生了口角。”
“口角!?”
难以置信。
左千子可是脾气很好的人,甚至可以说没有脾气。
照这么看,肯定是吕美娟单方面言语攻击左千子,毕竟她就是那样的人——喜欢没事找事,靠着语言这把武器到处攻击人。
“吕美娟是今天的厨房轮值小帮手之一。厨房室内温度很高,不一会汗水就打湿了众人的衣裳。吕美娟觉得穿着湿衣裳的左千子太过妩媚妖娆,认为长期以往下去极易诱发男生的犯罪欲望,最终危害到全体女生,所以对左千子表达出强烈不满。”
“这……”
我猜中了。
不过实情真是让人……
不可理喻——只能想到这个词。
和“强奸犯之所以犯罪是因为受害者裙子太短”的言论一样荒唐。
左千子不辞劳苦地日夜为我们准备饭菜,不被表扬就算了,居然还因为付出的汗水遭到批评和谴责。
再说了,左千子才是那个最不愿意穿着湿衣裳的人吧,但是没有办法,厨房没有空调,她只能默默忍耐着,直至忍耐被他人无情地践踏。
“是昨晚的事件影响了吕美娟的想法,让她变得不理智。不,不止她,一部分女生都被昨晚那件事的阴霾笼罩着。”
杜莱优如同在为吕美娟辩护般说。
“但是,”
然而她又话锋一转。
“但是,藉由伤害他人来减轻自身不安情绪的做法,是极度自私的行为。”
“左千子还好吗?”
“她被吕美娟气到晕过去了。”
“这么严重……”
“有可能是中暑导致的晕厥,时间赶巧了。”
“厨房的工作环境实在太热了。杜莱优,有办法可以改善一下吗?”
“加个风扇是可以的,但是改变不了现状。”
“确实,天气那么热,加个风扇也只是送去一丝凉风,除非重新启动中央空调才能彻底解决问题。可惜电力不够。”
“不是哦。”
杜莱优摇头。
“我说的现状不是指工作环境。”
“咦?”
“厨房的工作环境确实很恶劣,这点大家有目共睹。但是,决定不去抗争的是左千子本人。”
“‘不去抗争’是什么意思?”
“当初安排伙食负责人的时候,不是要找一位能把所有事情都包揽下来的负责人,要的是一位指挥官,指挥每日的厨房小帮手有效、有序地工作。离开自己本该所在位置的人,是左千子本人。”
说得在理。
伙食负责人不一定要亲力亲为,如果是钱建峰担任这个角色,肯定会把所有工作任务分配出去。但左千子恰恰相反,几乎把所有工作任务都揽在她自己身上了。
左千子过于亲力亲为,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老实过头了,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左千子如果不改变自己的想法,她还是会活得和现在一样累。在改变现状之前,没有人能帮她,只有她自己能帮自己。”
“左千子太过认真了,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
我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对是自己责任范围内的事情都过于尽心尽力,务求做到最好——”
“太过认真不是一种美德,也不是值得赞扬的事情哦。”
杜莱优这么说,打断我继续说下去。
“说实话,左千子的认真过头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
我还是第一次从杜莱优口中听到“恶心”这个词,还是用来形容人,用来形容和蔼、和善、待人友好的左千子。
“左千子只是在努力地活着,怎么就恶心了。”
我忍不住反驳杜莱优。
语气再次变得激动。
“努力活着,身残志坚。你别忘记,左千子身残志坚的事迹还被学校通报表扬呢。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双耳失聪的残疾,靠着努力拼搏考上这所大学的事迹。虽然一切光芒都在那起事件之后荡然无存,但不能就此当不存在吧。
“我不否定她身残志坚的品格。不否定她身上值得我们学习和赞扬的地方。但是,”
杜莱优将弹匣送进去。
“咔”的一声。
“左千子所做的努力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像正常人,而非抱以乐观的态度生活。”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像正常人……
什么呀。
“别说得你很懂左千子似的。你根本不了解她,你不应该恶意贬毁她。”
不!
不不不!
这么说的话我也一样不了解左千子,那我又是拿什么为她辩护?而且之前我不也有过这样的总结:左千子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以此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不输别人,还是证明自己像正常人?
关于这一点,我没有深思下去。
“一个残疾人刻意使自己变得像正常人,通过各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这是很不正常的行为,只会使自己离正常越来越远。”
杜莱优这么说。
语气没有受我刚才的发火影响,依旧平静如水。
如同看透左千子般说道。
“过度渴望同类的认同,过度妥协,过度温柔,过度隐忍,反过来说就是不断在否定自身的存在,否定自身的价值,最后只会变得更加不正常,变得让人恶心。”
恶心。
杜莱优第二次说这个词。
尖刻的点评。
我很难全部认同杜莱优说的话,一旦认同,左千子就会在我心中变成一个滑稽的小丑,一个任何人都可以踩在脚下的可怜人。
但是杜莱优看人总是很准,她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就能把我看穿。
烦闷。
我感觉胸膛烦闷。
“那你说左千子该怎么办?”
我像求救般问向杜莱优。
“随性活着。”
杜莱优露出爽朗的笑容说。
“不要证明给任何人看,自己就是自己。遇到不情愿的事,想推辞就推辞;遇到想要的东西,大胆去索求。最重要的是,学会向他人求救,不要总想着自己面对。只有这样,大家才不会习以为常她的付出,她才能活得更自在,更快乐。”
“…………”
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原以为杜莱优是在看不起左千子,然而,听到她的回答,我才知道自己是有多肤浅。
杜莱优站在一个我无法企及的高度看问题,她没有嘲笑我的无知,反而耐心解释,对此我感到暖心。
不过,到头来,就如杜莱优所言——目前左千子只有自己救自己。
我拾起筷子,将饭菜送进嘴里,咀嚼着饭菜的同时,把杜莱优刚说的话也一并咀嚼。
不知是饭菜难吃还是有些认知让我不悦,感觉味如嚼蜡,难以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