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
陈广莉上吊自杀的第二天。
2060年7月30号。
一大早走廊外就有十几人在争论。
争论是每天的常态,不分昼夜,但之前会分地点。然而,最近大家是越来越喜欢争着争着就往酸奶店这边来。
外面如同菜市场,我在酸奶店里面即便不想听,对话内容还是传到耳朵里来了。
此次争论的焦点很简单:
开门摆脱危机,还是继续封锁等待歌德诗的营救。
前者认为流浪狗并无危险性,之前都是我们把它们逼急了,它们才会主动攻击我们。只要我们不怀有敌意,完全可以把门打开,两者和平共处。就算会遭到攻击,奋力一搏也比坐以待毙好;
后者认为流浪狗数量众多,危险系数极高,一旦把门打开,我们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最终只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悲剧结局。我们应该继续等待歌德诗的来电,只要通讯建立,我们就有希望。
相反的两种意见不是今天才有,我习惯将拥护开门的那些人称呼“激进派”,将拥护封锁的那些人称呼为“保守派”。连日来两派都没有分出胜负,得出结果,但是在今天,他们的情绪尤为高涨,可能受到陈广莉自杀的影响。
我竖起耳朵听,大概总结出两派反驳对方的观点。
激进派反驳道:歌德诗一行人或许已经遇害,又或者歌德诗本身就不可信,无论如何我们不会等来希望。继续等待的做法是消极的,无益的,我们应该放弃幻想,认清事实,不能洗颈就戮,切莫杯弓蛇影;
保守派反驳道:和流浪狗和平共处的想法或与流浪狗搏斗的想法是激进的,愚蠢的,不应该为个人利益而放弃集体利益。艰苦的生活只是一时,再忍耐一下便是光明的未来。打开大门的行为等同于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我们必将万劫不复。
两派在外面唇枪舌剑,谁也不服谁。争论中往酸奶店走来其实也是想找杜莱优给他们一锤定音,但杜莱优每次都不搭理他们,最后吵累的人要么离开,要么留下来蹲守信号。
他们来了,我就没有安静的容身之处,这时我会习惯选择各个楼层乱转,去厨房、启航超市和天台的次数数最多。
我和杜莱优、渔子霏打过招呼,随后便走出酸奶店。
昨晚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主动抱了杜莱优,然后就被她赏了一拳,后来杜莱优又笑着对我说:“可要记住你说过的话。”
嗯~杜莱优的心情真是难以预测,简直和天气一样,我到现在都还没缓过神来。对着杜莱优很尴尬也是一大早就出门的原因之一。
来到楼梯口,我思考着该往下走,还是该往上走。
去厨房找左千子聊天也挺好,但现在是早餐用餐高峰期,她应该很忙吧。
渔子霏还没出门,去四楼的启航超市也没什么意思。
“要不上天台吧。”
虽说陈广莉的遗骨在天台,有些恐怖,但是……前天在天台和陈广莉聊了几句,第二天她就出事,感觉天台是个不祥的地方,所以我偏偏不信邪。
天台。
为寻得一丝宁静,我又走上天台。
平常这上面被太阳直晒,本就没什么人,现在又变成骨灰存放点,更没人愿意上来,可偏偏凑巧的是,陈珊珊又在,且站立的位置和昨天一样。
我同样不打算打扰她,和昨天一样的处理方式,找了个相对较远的位置,让彼此保持独处的感觉。
我靠着护栏闭目静思,忽然,好似听到有物体掉落到楼下的声音,睁开眼睛,视线无意间扫到陈珊珊,只见她背对着我坐在围栏上。
我有些恍惚,仿佛梦回当初杜莱优坐在楼梯护栏上的时候,难道……陈珊珊要做同一件事?
可怕的想法蔓延至我全身,我的心快要跳出来,整个人像被鞭打了一下似的清醒。
我说过,我不是反对自杀的那派人,如果陈珊珊是在充分思考过后做出的决定,并且意志坚定非做不可,我不会去打扰她,甚至会尊重她的选择。
但我不是她,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而作为旁观者,我又无法视若无睹,综合考虑,我只能在她临跳之前问个清楚,以免给自己留下不必要的心理影响。
我悄悄走到距陈珊珊约三米处的地方,为防吓到她,我放低音量。
“你想清楚了?”
“啊!”
她还是被吓到了。
“你、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陈珊珊转过身来,如梦初醒般问道。
“我在这很久了。”
我回道。
好吧,怪我存在感太低。
“放轻松些,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珊珊是决心要跳?”
“我…………啊!”
陈珊珊回首看了一眼,脸色陡然大变,明显被吓到了,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何时坐在护栏上似的。
“如果你心意已决,我不会阻拦哦。”
我一面说,一面走向陈珊珊左手边的护栏。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是水泥地面,应该不会有什么痛苦。不过还是尽量以头部向下的方式跳比较好。”
“我、我不知道。我现在、现在脑袋很乱。你不要过来。”
陈珊珊平时都很文静,很少见她有这么慌乱的时候,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我想起之前和陈珊珊一起救赵文龙时的场景,那时陈珊珊超越过去的自己,坚持只做正确的事,勇敢地站了出来。说实话,她又不像我这种废物,随时都会一蹶不振,她如今的转变让我感到十分意外。
之前是陈广莉,现在是陈珊珊,难道说陈珊珊和陈广莉一样,是因为受够这个世界?
没有网络,没有亲朋好友的世界。
存在着电子生物,随时会丢命的世界。
外面有一群野蛮人的世界。
人们勾心斗角的世界。
没有秩序和法律约束的世界。
心底善良的陈珊珊受够这样的世界,因而坐在这护栏上面,这样的解释似乎也挺合理。
“如果你还残存一丝犹豫,说明你正在往错误的方向走,那我就不得不阻止你。虽然我不想多管闲事,但遗憾的是,我已经被牵扯进来,无法假装看不到转身离开。而我本身,也讨厌你这种不干不脆,玩弄生命的态度。死亡不是儿戏,对死亡的不尊重,等同于对生命的亵渎。”
我如此说着,接着调整策略。
“要是你徘徊在犹豫不决的边缘,何不先下来想清楚再作决定。你无须担心,我不会趁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冲向你,决定权始终在你手里。”
在金灿灿阳光的照耀下,陈珊珊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星光。
哎哎哎!可千万别哭出来,哭出来反倒会让我想推你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