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只是受够了。无论是穿越未来还是世界末日,这里的一切我都受够了。”
陈珊珊说着双手捧脸,果真哭了出来。
而理由还真是受够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就是不能好好相处。明明经历同样的事情,为什么大家不能携手共进,非得你死我活。”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正常?”
陈珊珊惊愕地看着我。
“嗯。”我重重点头,“我的小学同学大多都是烂人、渣滓、垃圾,你根本无从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如此无聊、如此顽劣、如此恶毒。我初时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才明白是人性本恶。”
荀子《性恶篇》中有言: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
“我开始劝说自己:正因这个世界充满各色各样的人,世界才会丰富多彩。我以为这样的自我劝说是一种乐观精神,后来发现,这不过是一种阿Q精神。人啊,太过微不足道了,无论有怎样的想法,除了麻痹自己之外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就开始想,如果每个人都能读取他人的想法,是不是就可以互相理解了。很可惜,我们无法做到。”
“…………”
陈珊珊没有说话,于是我继续说:
“你要是觉得这个世界不合你心意你就跳吧。这不是一种错误,也不是一种懦弱行径。你的生命你拥有最高的决定权,你的一生始终掌握在你的手里。”
一般都是劝别人不要跳楼,或者看热闹般起哄别人跳楼,估计没人会像我这样放任跳楼者自行做决定的吧。所以难怪陈珊珊会一脸吃惊地看着我。
事实上,我也不是在用什么激将法,她若真心想跳,我真不会拦她。
“不过在这之前……你可一定要想清楚。想清楚是真的对生活失去期望,还是说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迷糊。我知道你不喜欢歌德诗,认为她满口谎言,但她说我们穿越到未来这件事真的不可信吗?”
我如此说着。
依然不是劝说,更像是阐明事实。
“如果真如歌德诗所言,或许某天我们真的能回到原先的时间节点。到那时,你的父母知道你跳楼的行为该会很伤心吧。虽然我刚才说你的一生始终掌握在你的手里,但世间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概括,我们总有许多牵挂和羁绊无法斩断。”
我的话陈珊珊好像听进去一些了,当说到“父母”的时候,她的眼泪哗啦一下流了出来,像决堤的河堤,一发不可收拾。
陈珊珊是独生女,家境富裕,没有遇上这些离奇事,她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今,对于她而言,美好的东西都不在了,未来更是一片荆棘泥泞,想哭是人之常情。
不,对陈珊珊而言,无法在这个世界保持善良才是最难以接受的事吧。
总之,我更加肯定陈珊珊不是真的想寻死,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专业的心理治疗。
“成、成果,虽然你平常话不多,但说起话来还挺能打动人。当初找你一起拯救赵文龙,没有做错选择。”
陈珊珊抽泣着如此说道。
“我是不是很没用,遇到困难只想着逃避。就算终于行动起来,也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
“你不必过于苛刻自己。”我说,“没心没肺地活着有时候也挺好的。”
陈珊珊摇头,似乎不同意我的价值观。
“我不是第一次逃避。”
接着,她这么说。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大家说。你听过后,肯定会觉得我很卑鄙,很没用。”
“那就说予我听听。有些事情有时候说出来就好了。”
我说话的时候,陈珊珊以屁股为支撑点,身体旋转了180度,此时她若往下跳,便落回地面,但她似乎还想坐在这上面。护栏足够宽,她的坐姿倒不危险。
“我们穿越到未来的当天,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我也在实验楼。”
陈珊珊开始讲述。
说起那天,不好的记忆向我袭来。
当时我和几位同学在楼梯遇到身上被绑了炸弹的一班班长许静,之后许静被炸身亡,混乱中渔子霏救了我。再之后,我和渔子霏被大怪物捉住,拼死一搏才成功脱困。渔子霏在此过程中腹部负伤,留下一条长长的伤疤。
“我当时太害怕了,慌不择路下跑进了厕所,躲在其中一个厕格里,既不敢出去,也不敢呼救。”
她眼睛看向前方继续说着。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进来,一前一后,共进来两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就当要打开门确认的时候,楼体震动,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接着听到外面其中一人在求救。”
求救?
咦!
我和渔子霏当时也听到的求救声,难道说是同一人?
“我吓得不敢动弹,什么也没做,就这样由着一切发生。后来,天空恢复晴朗,我终于鼓足勇气开门一探究竟,却一个人影也见不到,风平浪静,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我心里清楚,我是一个见死不救的混蛋,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
见死不救。
我对班长许静也见死不救,看着她在眼前爆炸身亡。
还有陈珊珊的男友吴国富,对他同样见死不救。
如果陈珊珊这都算卑鄙,那我算什么?
所以听完陈珊珊的讲述,我当即安慰道:
“法律上你没有救助的义务。也就是说,你没有过错。而且,我们不是超人,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可是……”陈珊珊哭着道,“我当时和求救的那人只隔着一扇门。那人叫得很大声,声嘶力竭。我听得真切,却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如果当时我能把门打开,把那人拉进来,或许、或许……”
“没有或许。”我赶紧说道,“你知道楼体为什么会震动,天空为什么会暗下来吗?那是大怪物在行动,在到处捕捉猎物。即使你当时行动起来,也改变不了什么,甚至可能把自己搭进去。珊珊,在生死面前,谁都无法从容做到舍己为人。”
“不!不!”
陈珊珊连说两个“不”字。
嗯?
我刚说的话应该没有值得被诟病的地方吧。
“成果,你不就做到了吗。”
“我?啊?”
“我原本也是这样为自己开脱,但是后来从覃达聪那里听到你如何解救渔子霏的事迹时,我瞬间感觉无地自容,无法再为自己辩驳。”
“…………”
覃达聪咋把看到的事情到处说。
“你知道在旧实验楼废墟那会,我为什么对赵文龙那么上心吗?因为我在变相弥补,或者说我是想洗清自己的懦弱行径。”
所以坚持做正确的事。
原来如此,陈珊珊当时的心境我算是明白了。
也明白当时为何来找我商量救人的方案。
不过——
“陈珊珊,你活得太认真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终于理解陈广莉是怎样看待我的了。
“你以为我就不一样?错,大错特错。你把我过度美化了,同时把自己过度贬低了。”
既然陈珊珊对我坦诚相待,我也还以坦诚。
我把对许静和吴国富见死不救的事情一并讲予陈珊珊听。虽然之前也讲过吴国富的事,但这次不再隐瞒自己的自私和卑鄙,就这么坦诚地讲予她听。
不过,捡到吕美娟的验血报告单一事还是隐瞒了,毕竟那是之后的事。另一码事。
陈珊珊很认真地听我说完,全程表情木讷,眼神发直。也不知是听得太入神,还是太过吃惊。
不管了,我当即趁热打铁。
“我和你是一样的。我并不比你优秀,你也并不比我差。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由我们的基因所决定。顾全自己不是可耻的事情,为了顾全自己而去加害他人才是。”
该说的都说了,不管此时陈珊珊有何感想,她首先要做的事是下来。
在没有充分思考清楚的情况下就将生命置于模棱两可的边缘,是对死亡的不尊重,同时也是在亵渎生命。我尊重像陈广莉那样心意已决的人,但讨厌把生命和死亡不当一回事的人。
也即现在的陈珊珊。
如果我和陈珊珊是在另一种场景下交流,大概会更温柔一些吧。
我这么想着,向陈珊珊迈出脚步。
就当我准备将陈珊珊强行拉下来的时候,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口那里一直延伸过来。
我回头看去,是孙毅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