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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京都波澜

    俩人历经月余,秘密潜入京都,为稳妥起见,先在弘文馆落脚,然后由钦天监暗中送至皇宫,觐见新皇帝——宋泽浩。

    兄妹一别两年,今日得以相见,自然激动万分。宋泽浩张开双臂,拥抱他日思夜想的妹妹。宋宜嘉眼泪簌簌落下,偎依在他的胸口,万般委屈在这一刻爆发,眼泪打湿了威严的龙袍补子。他仔细端详妹妹的脸,发现她的皮肤失去了以前的水嫩,变得有些灰褐,却多了难得的纯真和自然。反观自己,每日不苟言笑,除了繁忙的政务,还要应对各种明枪暗箭,已经失去了年轻人该有的朝气,变得死气沉沉、老气横秋。宋宜嘉特有的体香不断入鼻,宋泽浩内心荡起一阵涟漪。

    李季安在偏殿安静等候。

    “宜嘉,这些年苦了你了。”

    “不苦,李季安把我照顾的很好。”

    “我要好好赏他。”

    “嗯。”

    “对了,父皇留有遗诏,说是等你回来之后立即宣读。”

    “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份密诏由宗正寺密封代管,只有见了你之后才可以由寺卿宣读。现在的寺卿是皇叔宋建恩,专管皇族事务,德高望重。我这就召他进宫宣诏。”

    “好。”

    “那先叫李季安进来?”

    “好。”

    两年多来,李季安第一次不需要担心宋宜嘉的安危,反而有些不习惯。正有些烦躁,听闻皇帝召见,便立刻前往。

    他跨进殿门,宋泽浩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宋宜嘉有一张软垫,坐在他的下首。他不是很想跪,但按制又需要跪,就有点女人半蹲的样子,惹得宋宜嘉掩面而笑。

    “不想跪就算了。”宋泽浩本就不是很看重这套虚礼的皇帝,“你完成了我交代的任务,辛苦了。”

    李季安摇摇头,眼神有些期待。

    “你想做什么官,或是什么赏赐?朕无一不准。”

    “我不需要什么赏赐。之前你说过,告诉我荆江大水的真相。”

    “好。当年荆江大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人祸?”

    “当年的荆王在梅雨季节关闭闸门蓄水,堤溃之际命人秘密凿开荆江大堤十余里,又断绝荆江水路通道,困死荆江城中百姓四十余万。沿江受害百姓达百万之众,无家可归者不计其数。你的父母,就死在这场灾祸中。”

    “荆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后来荆王谋反,兵败枭首,父皇说,荆王对外散布谣言,当朝皇帝人事不修、品德有失,上天才降下这样的灾祸示警。朝廷救援受阻,又说是皇帝荒淫无道,官员贪墨横行,故意激起民愤随他造反。”

    寥寥数语,李季安目瞪口呆。

    宋宜嘉同情地看着他。

    “后来荆王又大肆超度亡灵,举行了很多场盛大的仪式,确实拉拢了很多老百姓。”

    一石三鸟。

    “还有吗?”

    “档案中只详细记载了荆王谋反,荆江大水并无记载。就这点东西也是先皇口述,并无记载。”

    “荆王有后人吗?参与此事的还有谁?”

    “荆王起兵谋反,呼应北方草原的入侵,导致京都被破,伤亡百万余人。后来他被夷七族,没有后人,他的党羽也尽数伏诛。我也详查过,实在没人、也没线索可以追查下去了。”

    李季安有些怅然。

    “不想做官?那钦天监呢?当个闲散供奉也可以。”

    李季安摇头。得失从来相伴,膝盖有些疼,实在不想跪。

    “谢陛下,小人告退。”李季安行礼告退,走出殿外,身上有些轻松。宋宜嘉那里已经交了差,至于荆江大水的真相,他也能接受。毕竟不能再去找死去的荆王报仇吧?比较烦心的是为什么沈梅庄会一直追着他不放,上次是怎么找到他的?看来这事还是要着落在沈梅庄身上。

    看着宋宜嘉有些不舍的眼神,宋泽浩的脸色阴沉了些。

    宗正寺寺卿宋建恩手持圣旨,神色庄重,徐徐上殿。

    台阶两旁跪倒一大片太监宫女,伏在地上。

    密诏置于紫竹竹筒中,两头由紫玉封口,再浇上蜡密封,蜡上盖印。

    封印由皇帝宋泽浩、当值宰相郭俊豪、禁卫当值统领卫岩和符玺郎四人验证无误后,宗正寺寺卿宋建恩撬开蜡印,打开竹筒,倒出一卷黄色卷轴。

    因是密诏,众大臣勘验之后立即离开。

    “夏唐皇帝令,长公主宋宜嘉,上不尊父,下不从夫,不忠不孝,有违妇道。即刻废除公主位,逐出夏唐,永世不得入境!见令即行,违者立斩!”

    俩人的呼吸都顿住了。

    宋泽浩呆呆地望着圣旨,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宋宜嘉跪坐在地, 单手接过圣旨,表情从茫然、失望、愤怒到木然。卷轴滑落,她就这么拽着一端,一动不动。

    宫女太监很有眼力见,有条不紊地退出,关上大门。

    大殿空无一人,只听见滴漏嗒嗒的滴水声。

    “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大概是我们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

    宋宜嘉怔了一怔。

    “所以他执意送我和亲,不顾一切地让我远离你。”

    “是。”

    “他要皇家的颜面,也要你圣洁无瑕,把所有的不公都给我!”

    违反纲常这种事,宋泽浩这当今的皇上也扛不住这样的罪名。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扶起。

    “不要碰我!”

    宋泽浩被歇斯底里的吼声吓了一跳。

    “现在怎么办?”

    “要不这样,表面上还是遵旨将你逐出,然后偷偷将你接回来,重新给你一个身份。后宫庭院深深,没人知道。”

    “父皇是什么人,你以为他猜不到你会这样做?你以为他没有后手?”

    宋泽浩痛苦地按了按额头。

    “宜嘉,当时年幼无知……”

    “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话是谁说的?不管千里万里、不管千难万难也要接我回来,这话是谁说的?没有谁可以阻止我俩在一起,世俗偏见不可以,父皇也不可以,这话谁说的?”

    “我对你是真心的,现在也是。”宋泽浩安慰道,“现在和当时不一样,我……”

    “当时你不是说,为了我,皇帝也可以不做吗?”宋宜嘉盯着他的眼睛,“我不会再偷偷摸摸做人,东躲西藏然后一辈子见不得光。你要是真能舍了这皇位,夏唐之外还有广阔天地,你我重新开始生活,也没有流言蜚语,又有何不可?”

    宋泽浩默不作声。

    宋宜嘉逐渐寒心。

    “宜嘉,现在情况不同,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若轻易舍了这皇位,只怕你我走不出这京都。”

    “你若真愿意,我来安排,如何?”

    宋泽浩内心一阵涌动,避开了她炽热的眼神。

    宋宜嘉眼角有泪。其实她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只是很多时候,人总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而已。

    她站起身来,朝殿外走去。

    “你去哪里?”

    宋宜嘉没有回应,推开沉重的殿门,往外一直走,消失在视野中。

    宋泽浩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盯着她身影消失的台阶尽头,怅然无语。

    李季安正和张宝灵叙旧,大概说了这两年的经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张宝灵感慨不已。“要不是年纪大了,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惜我在弘文馆画地为牢几十载,已经没有了外出的勇气。”

    “我不知道师叔为什么一直待在这里,但肯定不是画地为牢。”李季安笑道,“世人浮躁,争名夺利,能静下心来好好看两本书已属实难得,像师叔这般看遍了书海的人,这世上估计没有第二个。”

    这个马屁拍得舒坦,张宝灵得意地笑起来,“那是,可惜我眼睛也不太好了,看细微的小字很吃力,看远处也觉得模糊不清,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是眼睛过度劳累了,师叔可以找个人给你读书,你听着就行。”

    “倒不失是个好办法。听说你已经是天符师了,却连一张符纸都没有?”

    “是。不过前些日子王道林大师兄送了我一些,解了燃眉之急。”

    “一来呢,画符不一定非得用符纸,你师父就是以无字符扬名天下;二来呢,他送你的符纸都是给狗擦屁股的,不要用,我送你一些。”张宝灵说着,从柜子里拿出厚厚一沓符纸递给他。

    李季安接过,手一沉,分量不轻。

    “这符纸来自徽山,遇水不湿,拉扯不皱,能极好留住天地元气,是符师不可多得的宝贝,你最好用来画威力较大的符,比如火符、刀符、剑符。”

    “刀符?”

    “对啊,张灿的无字符其实就是刀符,锋利无匹,切割天下利器。他没和你提过?”

    李季安摇头。

    “这个老匹夫,正事从来不干,教学生都不会教重点,好意思收徒。”

    这话大概只有你敢讲。李季安笑而不语。

    “诺,这是上等的符笔和朱砂,也送你了。”

    李季安如获至宝,郑重接过。

    “都说差生文具多,其实不然,磨刀不误砍柴工,有好的工具对画出一张好符是很重要的。当然,关键是符师本人,不要一味去追求这些。绝世神兵也要在剑圣手里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这一点你要记住。”

    李季安躬身受教。

    宋宜嘉冷着脸径直来到两人身边,门房对张宝灵使了个眼色,行了礼赶紧离开。

    “公主殿下,您这是……”

    宋宜嘉直接把密诏扔到桌子上,一言不发,坐了下来。

    张宝灵也是一只老狐狸,头也不回,赶紧开溜。

    “要我看?”李季安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他拿起来看了看,“皇帝令?宋泽浩疯了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皇帝令?”

    宋宜嘉红了眼睛,“这是我父亲的遗诏。”

    “发生什么事了?父女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隔阂?”

    宋宜嘉红了脸,“宋泽浩。”

    短短三个字,李季安顿时明白了。

    “你也看不起我,是吧?”

    李季安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你们之间的纠葛。作为一个局外人,我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利。或许,感情这种事情本就很难说清楚。”

    “听你的意思,你很懂嘛。”

    “这是李聪说的,不是我说的。”李季安不在乎她的讽刺,“我只是比较相信他的话。”

    听完他的话,宋宜嘉心里好受了些。“无非是怕有人拿这个事儿威胁到宋泽浩,怕他坐不稳这个皇位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亲不光可以保留皇家颜面,也是对你最大程度的保护。有夏唐这样强盛的帝国,不管到哪里和亲,至少能保证对方不敢虐待你;而且,也只有这样才能断了宋泽浩对你的念想。先皇没有想到的是,宋泽浩还是借着老单于图漫的死把你弄回来了。他怕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留了这个遗诏。说实话,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李季安望着宋宜嘉,“我还能活多久?”

    “我没有想要杀你。”

    “为避免有损圣名、有伤圣德,宋泽浩一定会杀了我。”李季安长叹一口气,坐了下来。“我当然相信你不会杀我,可你亲手把我推向了鬼门关。说句不该说的,自从你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可能整个弘文馆都会为你殉葬。”

    “他不是嗜杀之人,到不了你这一步。”

    “那我直说了。这个罪名,皇帝也扛不住。一旦传扬出去,他不但会丢掉龙椅,他的骂名也会千秋万代定在耻辱柱上,写进史书里。哪个帝王愿意冒这样的险?”他盯着宋宜嘉的眼睛,“只有死人才会保密,而且只有所有可能接触过你的人都死绝了,才能最大限度地消除隐患。”

    宋宜嘉沉默不语。

    李季安坐定,逐渐有了想法,开始在纸上涂涂画画。

    “你在干什么?”

    “等我一刻钟,一刻钟之后,我随你去觐见陛下。”

    “我不想见他。”

    “我也不想。唯有见他,才能把牵连的范围缩到最小。尽量争取少死几个人,况且你也不是真的讨厌他,说不定这是你们最后一面,不如见见吧。”

    宋宜嘉没有再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