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锦绣约了司尧去给云渺扫墓。
他一早便起来收拾,还跑了好几家糕点铺买了许多糕点,见了臾朝和玄霄,还主动与他们打招呼,与昨日那副颓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臾朝倚在栏上,看着他忙前忙后,转头对着玄霄道:“你说司尧他不会被鬼上身了吧!”
玄霄白他一眼,转身回了里屋。
云渺的墓在城外的中曲峰,锦绣约了在城门口汇合。
待一切收拾好,司尧与几人一同赶往城门处。
锦绣早已等在那里,看着司尧带着乌央乌央一群人过来,一时还有些疑惑。
转念一想,司尧肯带着他们去给云渺扫墓,想必对他来讲这些人都极重要,既是他看重的人,云渺必也不会觉得冒犯。
几人见了锦绣,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就连平日里最吊儿郎当的玄霄都做得十分得体。
锦绣微微点头示意,带着一众人往中曲峰去。
云渺的墓在山顶的崖边,抬眼望去层峰浩渺蜿蜒万里,崖下的紫藤顺着陡壁攀爬,攀至崖边露出大截枝干来,更为惊奇的是那紫藤在这凛冽冬日竟是满树花枝,风拂过,紫色花瓣片片纷飞着落在坟茔上。
见此此景,司尧心中不由蓦地一动,落月峰的紫藤日日盛放的景象恍若与眼前重合,流动的紫色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女子,那女子立在花架下,微微笑着,眼中满是慈爱。
“你阿娘说她想在高处,这样便可以远远地望着你,这里是正妃娘娘选的,也许真是机缘,棺椁运上来时那崖下的紫藤竟朝着崖边冒出头来,正妃娘娘知你阿娘素来喜爱紫藤,便在这花树上施了术法。”锦绣蹲下身,仔细擦拭着墓碑上的字。
司尧回过神来,屈膝在墓前跪下,身后的几人也随着他一起跪了下去。
“阿娘,我来看你了。”司尧望着坟茔,颤声开口。
风起,卷起坟茔上的紫藤花瓣漫天飞洒。
众人跪在纷飞的花雨中,心头皆是酸涩不已,锦绣退至一旁,拿了绣帕拼命抹泪。
风停,花瓣落在司尧的肩头。
青绾失神地望着那一抹落花,眼中的泪不知不觉也流了下来。
几人回到山下,已是日暮时分。
阿梅已经在客栈里等着几人,令青绾颇感意外的是尺泽也在那里。
“阿梅,你怎么来了。”青绾迎上去。
“仙……仙姑。”尺泽站在一旁,无措地揉搓着双手,眼中惊惧夹杂着不安。
“青绾,你去看看钟悦吧!”阿梅偏头忍泪,语气哽咽。
尺泽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青绾面前,哆嗦着恳求道:“求仙姑……救救她。”
青绾是不大待见尺泽的,心里自动将他和那话本子里薄情负心的人划在了一类,若是出事的是他,她决计是装糊涂撒手不管,可偏偏坏事就落不在他身上。
“好,我们现在就过去。”
钟悦如今怀着孕,两人又是这副神情,青绾心中也不由一紧,拉了阿梅,便往尺府去,司尧、臾朝几人不明所以,但也跟了上去。
守在门口的依旧是阿遥和阿远,两人垂着头,拿了树枝烦乱地戳着地面,完全不似第一次见面时机灵活泼的模样。
“阿遥、阿远。”阿梅轻唤了一声。
少年方才抬眸,神色中很是惊喜,立时就将树枝扔到一旁迎了上来:“夫人。”
“我带了仙姑来,钟悦不会有事。”阿梅出言宽慰。
“仙姑?”阿遥语气稍稍凝滞,探出头来打量阿梅身后的众人。
“我带着大家先进去,你们去吩咐厨房准备一些茶和点心端到正厅来。”阿梅一口气安排完,才惊觉自己与尺泽已然和离,此举稍稍欠妥,正有些尴尬之际,尺泽哑着嗓子开口道:“照着夫人的吩咐去做。”
“是。”阿遥和阿远齐齐应了一声,退至两边,眉宇间的担忧神色依旧未曾削减半分,可想而知阿梅与钟悦平日里定是待他们极好。
青绾看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满脸愁容,心间也是不忍,略过两人时,开口道:“你俩啊放宽心,一切都交给仙姑我。”
阿遥和阿远听了声音,互相对视一眼,登时也反应了过来,眉宇间掀起几分喜悦之色,喃喃道:“仙……仙姑。”
到了内堂,司尧、臾朝、玄霄三人停在了门外,只有青绾和时序与阿梅尺泽一起进了里屋。
对于钟悦的情况,青绾在心里提前也做了一些设想,但进到里屋时还是被吓了一跳。
钟悦头发散乱,面如枯槁,眼珠鲜红溢满杀气,原本白净的手上长出了锋利乌黑的指甲。
她被绳索绑在床沿上,却还是不安分,用恶狠狠地眼光盯着几人,仿佛要将几人撕碎一般。
青绾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十分心疼,分别才不过数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以她这许多年当医师的经验来说,世上断然不会有这样的病症。
青绾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给她号脉,时序和阿梅也在一旁协助着,防止钟悦乱动。
看了好一会,却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尺泽,钟悦是何时变成这样的?”青绾有些着急,语气也有些凌人。
尺泽沙哑着嗓子,瑟瑟缩缩道:“约摸是昨日午后的事,我从铺子里回来下人便来通报说是钟悦仿似着了魔,不停……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小腹。”
“约摸?”青绾原就不待见他,而钟悦辛辛苦苦为他怀孕生子,如今成了这般模样,他却还没搞明白来龙去脉,心下更是烧了一团火,直接想冲上去扇他几巴掌。
“绾绾,钟悦要紧。”时序摁住她的肩膀,轻声开口,示意她不要莽撞。
“你且细细将钟悦发病前后的事情都与青绾说清楚。”阿梅回头看尺泽一眼道。
“前……前几日都好好的,昨日我陪她用完午膳,去了一趟灵石铺清点要运往轩辕神都的灵石,回来她便成这模样了。”尺泽颤声道。
“会不会是饮食有什么不妥。”阿梅望向青绾,疑惑开口。
“午膳尺泽也吃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青绾答道。
时序锁着眉,思索了一会,问道:“尺公子,你再仔细想想这两日可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尺泽的脸皱成一团,似是在努力思索,过了好半晌结结巴巴道:“前……前日早晨与我买灵石的神君一眼便看出我前些日子遭了病,说是宅中病祟未除,给……给了我一张祛除病祟的符纸,这……这算不寻常吗?”
青绾心中一凛。
神族有些修为能看出尺泽生过病原不是什么大事,可她明明已经将尺泽治愈,尺府根本没有什么病祟,而那神君却还给了除病祟的符纸,这便很让人生疑。
青绾站起身,焦急问道:“符纸在哪里?”
“在……在祠堂。”
“可……可应该不是符纸的问题吧,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那神君没有害我们的理由。”
那神君确实没有害尺泽和钟悦的理由,可如果他想对付的人是自己和司尧呢,青绾想着,脊背一阵寒凉。
司尧说她离开了黎芦村之后就有蒙面人出现在了村落外,到了水月城后她也觉得暗处有很多双眼睛,那些人定是跟踪她到了尺府,然后才想出了这歹毒的计策。
她虽还参不透这其中的关联,但这计策百分之百是冲着她和司尧来的。
想到钟悦怀着孕还要因为自己无辜受累,青绾心下更是不安,提了裙角便往门口走。
阿梅知她是要去祠堂,也跟了上来。
拉开房门却见玄霄站在门外,僵直着伸着手。
四目相对,青绾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
“正要敲门来着,你出来了更好。”
他们三人莫非也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青绾心里暗自想着,开口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宅子怪异得紧,像是被人设下了什么法阵。”玄霄扫了一眼四周,抱着双臂淡淡道。
臾朝上前问道:“里面的娘子怎么样了?”
青绾摇摇头,随即又想到臾朝的医术乃青阳王亲传,或许能看出些自己看不出来的东西,于是道:“你也进去看看,到时候我们商量着一起开药方。”
“行。”臾朝知事情的严重性,收起了平日里那副插科打诨的模样,起身入了里间。
“青绾,可还打听出别的什么。”司尧这时才开口。
“尺泽说有个神君给了他一个符咒。”
“符咒?”司尧和玄霄同时出声,眼眸中皆是疑惑。
“在哪里?”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祠堂。”
话音落,三人默契地跟在阿梅身后往祠堂去。
祠堂在尺府的右前侧,从院落的一处拱门出去,沿着回廊一直走,约摸有几百米的距离。
走着走着,青绾却觉得步子越来越沉重,头也晕晕乎乎的,越靠近祠堂,这种感觉越加强烈,在看到祠堂的大门,青绾几乎是双脚发软,脑袋仿佛要被撕裂一般,身体颤抖着直冒出一身冷汗来。
玄霄握紧双拳,额头青筋暴起,竟吐出一口血来,司尧也没好多少,眉头紧紧皱着,细汗早已布满脸颊。
阿梅走在前头,一回身看见三人的模样整个人被吓得不轻,冲到青绾面前:“怎么回事?还好吗?”
“还撑得住,不必担心。”青绾强压着不适,淡淡道。
“破法阵,竟敢伤你爷爷我。”玄霄愤然作色,撑着身子,凝起灵力在掌心就要往祠堂攻去。
“玄霄神君。”司尧一声喝住了他。
“这法阵威力巨大,鲁莽行事恐后患无穷,况且这毕竟是尺家的祠堂,毁坏了倒是不好。”
玄霄在气头上一时冲动,如今也冷静了下来,默默收回了手。
阿梅看看三人又看看自己,这才惊觉所谓的法阵对自己竟是没有半分影响。
她思虑了一会道:“既是要把那符咒取出来,不如让我去,我现下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
“不可。”三人同时出言阻止。
青绾没有正经修习过灵力术法看不透这法阵,但单凭这法阵的威力能让他们三个人都感到极其不舒服这一点,她就不能让阿梅独自去冒险。
“可是……”阿梅心下也是着急,还想再争取。
“万万不可,这法阵十分罕见,隐隐让人感觉到一股磅礴又汹涌的力量,像是为了达成某个目标特定设下,如果未达到就被破坏,法阵中的力量定会将破坏之人挫骨扬灰,如今我们三人灵力被压制估摸就是法阵感受到了威胁,你身上没灵力暂时没有受到影响,可当你真正接触到阵眼后,法阵即刻便会感知到的。”司尧解释道。
玄霄赞同地点了点头。
阿梅听完只觉后背一凉,脸色顿时也被吓得惨白。
天下最懂法阵的两个人也看不出是什么法阵,青绾心下更是彷徨。
究竟是谁下的手,竟是如此阴毒。
“不如我们先回去,我传信问问陛下再做定夺。”玄霄定定看着祠堂上空盘绕着的黑雾,良久开口道。
“现下也只能如此。”
必败的结局没有还要硬闯的道理,四人遂原路回到了尺府里。
阿梅原想着带几人往客厅先休息一会,但青绾实在放心不下钟悦,便还是直接回了芳草苑。
离开祠堂后,那种疲乏与晕乎的感觉逐渐消解,踏进院门,青绾已觉浑身轻松,司尧的脸色也已经大好,倒是玄霄唇色惨白,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血色。
回到院里,他随即打坐调息,但情况似乎并没有好转。
细细密密的汗珠刹那间便布满脸颊,他浑身的肌肤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眉心处隐隐有黑雾溢出。
青绾一惊,大喊道:“玄霄。”
“玄霄,静心。”司尧也出声喊道。
玄霄睁开眼,琥铂色的眸子一下子变成血红色,他再捻诀,喷出一口黑血来,眸中的血红色也渐渐消散下去,一双眼又清明了起来。
“你没事吧。”青绾蹲下身,焦急问道。
“无事,走神了一会,不必担心。”他用手擦了擦唇角的鲜血,勉力扯出一抹笑来。
“伸出手来我看看。”青绾终还是不放心。
玄霄眉眼温柔地看向青绾,十分听话地伸出了手。
青绾看了一会,终是松下一口气来:“气血攻心,幸亏你压制得及时,现下没什么大碍了,就是不要逞强着乱用灵力,等晚些时候我再给你熬一剂药。”
“好,都听你的。”看青绾如此担心自己,玄霄莫名觉得这种小伤多伤几次也没有什么不好。
“你们干啥呢?”臾朝从里屋出来,看着围在树根下的几人,觉得甚是奇怪。
青绾起身,几步走上前去,问道:“你看得如何?”
臾朝摇摇头:“脉象无异常,表象上却又好像魇症,确实奇怪得紧,不过你别担心,我给她施了个昏睡诀,现下安稳了一些,时序陪着她,对了,你们那边可有发现什么。”
如今已经明了,钟悦的病症一定是由阵法引起,破了阵法她便不用再受苦,可偏偏这阵法破解不了。
念及此,青绾更加沮丧,不由地垂下头去。
“那边到底如何了?”臾朝再次开口。
司尧上前道:“祠堂里被设下了法阵,法阵一日不破,钟悦姑娘便要多受一日的苦。”
“拿怀孕的女子下手,这厮也太歹毒了,走,我们这就去将这破法阵破了去。”臾朝怒气填膺,飞快从台阶上下来。
“臾朝。”司尧拦住了他。
“为什么不去?”
“你是不是傻,若是能破,我和司尧能不破吗?这阵法古怪得紧。”玄霄调息一番,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见臾朝如此莽撞,开口便拿话激他。
“你们都没看出是什么法阵?”臾朝疑惑看向两人。
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司尧和玄霄在阵法破解与设置上堪称大家,如果他们两个人都看不出什么,那这阵法定然是古怪到了极致。
“那……那现在怎么办?”臾朝登时也有些惊慌。
“写信给你阿爷,看看可否是远古诸神的一些阵法。”司尧缓缓道。
玄霄吸了一口气道:“现下也只能寄希望于你阿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