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宫大殿门口，四个小道士正坐在石阶上闲聊。
约么五六岁的跛脚小道童，拿着一根黑色羽毛，对着灯笼端详，突然拉着应，兴奋地说道“师哥师哥，你看你看。这玄鸦的黑毛让火光一照，会发出彩光唉！”
另一个年轻道士笑着问道“四六啊四六，你是宁愿少吃一碗饭，不肯多读一页书。玄鸦是黑的吗？”
四六认真地反问道“二师兄，玄鸦不就是乌鸦吗？常言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凭什么玄清宫的乌鸦就没有别的乌鸦黑？”
二师兄笑道“那我问你，白马是马，黑马亦是马，那是不是说白就是黑咯？”
四六道“对。。啊不对。。到底对不对啊。。”四六把自己绕晕了。
几个师兄弟都被四六逗笑了。
应拉过四六，让四六坐在自己腿上，讲到“玄鸦形似乌鸦而非乌鸦。相传当年祖师爷在玄玉顶辟谷悟道七年，易筋洗髓从体内排出一身腌臜之物。
玄鸦落在祖师爷身上，啄而食之。祖师醒来时，天降瑞象紫气东来，阳光照耀下一只只玄鸦神光熠熠。祖师爷念及玄鸦护体有功，遂命门人日日供奉，不敢损伤。”
四六认真听完，惊道“好家伙，原来是吃过祖师爷的乌鸦！那这羽毛别说能发光了，就是能发电都不稀奇啦！”说完小心翼翼把羽毛收进怀里。
众人都被气笑了，二师兄接着调笑道“四六啊四六，你可真是不着四六！”
师兄弟四人正在这有说有笑。
方自来拐杖墩地，咳嗽一声，小道士们赶忙收敛神色，起身行礼，齐声道“师尊。”
方自来走过众徒弟，嘴里嘀咕道“成天嘻嘻哈哈，不成体统”。
几个徒弟嬉皮笑脸的也不在意，跟着师父准备进门。此时天上传来几声玄鸦叫声，年轻师兄又逗四六，道“四六你听，玄鸦在骂你呢！”
四六气得跺脚，可是天生残疾，差点让他又崴了脚，样子十分滑稽。
有师父在，大家只能努力憋笑。
此刻方自来虽是背对着徒弟们，却也被惹得失笑，鼻子喷出一口气。
年长的徒弟很有眼力劲儿，早已接过师父的皮口袋和灯笼。
看了看地上的残破尸骸，皱着眉说道“打成这样，这是多大仇啊？”
弟子们知道这是师父又在自己嘀咕，没人应声。
方自来向应招招手，应递过去皮口袋。方自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银筷子，蹲下身拨弄着尸块。
嘴里念叨着“血色都发黑了，银签却没黑，看来毒性不简单。”
方自来拐杖一顿抬起头，对着一个徒弟黑着脸说道“拿纸笔，记下来！”
徒弟吓得一哆嗦，赶忙用口水湿了笔尖，开始记录。
方自来又开始嘀咕“一个个木头一样，这要学到什么时候去？”同时低下头用银筷子夹起一块碎肉，凑到鼻尖嗅了嗅，说道
“味酸，回甜。”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方自来快速起身，在大殿里来回翻看各处碎尸。应拎着皮口袋紧随其后，其他师兄弟也赶忙跟着。
最终方自来在顶梁柱旁停下，又从皮口袋里掏出一物，此物有一个木柄，木柄一头镶嵌着一块打磨透亮的水晶石。透过水晶石，物体会放大数倍。
方自来用银筷子夹起半个脑瓜盖，就着灯笼光用水晶石观察。
先嘀咕一句“原来如此，好高明的蛊术。”
再提高音量说道“你们都先看看，等会就看不到了。”
说完把水晶石先交在应手中。
待几个徒弟轮番观察了那半个脑瓜盖，方自来问道“说说吧，都看到啥了？”
应看了看年长的师兄，舔笔的师兄嘴巴黑黑，脸色红红。“嗯嗯啊啊”说不出个所以然。转而向应投来求助的目光。
应说道“回师尊，这位师兄的遗体中，好像有虫子。”
方自来铁青的脸露出笑意，语气也变得柔和，说道“不错。还有呢？”
应傻眼了，他也就隐约看到有东西在动，顺着师父之前嘀咕的“蛊术”瞎蒙了个虫子出来，别的真就再没有看出来一点。
看着这几个混账徒弟，方自来胡子都气飞了。从皮口袋里拿出一个白瓷勺子，挖了一勺脑浆子，递给众人，没好气道“再看！碾碎看！”
大家都觉得恶心，没人敢接，应只能硬着头皮接过，就着灯光拿水晶石观察。
不碾不知道，一碾吓一跳。灰白的脑浆子此时并不像豆腐脑那么松软，银筷子抵上去竟然感觉有弹性。
应试着戳了一下，这坨脑浆子像是受了刺激，化成了一滩透明粘液，顺着银签，往上开始流动，应吓了一跳，勺子银签都扔在了地上。
白瓷勺子，落地就碎。银签在地上弹起跳动。
方自来骂到“可真废物！”
骂完又拿出一个白瓷勺子，用银筷子把地上那一团透明的粘液挑进勺子。
对着应正要开口，又转向大徒弟道“滴一滴血来。”
大徒弟心里不愿，却不敢违抗师命。取银针刺破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入勺中。
血液接触到粘液，像是激活了粘液一般。粘液迅速包裹住血滴，翻滚扭动。直到血滴缩小成原本一半大小，且颜色变得发黑，粘液便停止了蠕动，将这滴发黑的血滴排出体外。
“这就是蛊，确切地说，这是蛊的一种。谁来说说，是什么蛊？”
应看着几个师兄弟茫然的目光，只得开口道“《百虫谱》南诏篇里，讲过南诏医者擅使蛊虫。
蛊虫者，分上中下三品，下品九虫出一蛊，中品廿年出一蛊，上品世所罕见，无内之虫也，可遇而不可求。”
应一开口，点醒了几个师兄弟，便也默默动嘴跟着背诵。
方自来拿拐杖挨个敲着四个徒弟的头，一字一顿骂到“只、会、背、书，有个屁用啊？”
应闭了嘴。
又拿银筷子指着几个徒弟训斥道“学以致用，用而思学。你们几个一天天就知道傻乐，医脉几时才能承接？”
说完用银签挑起粘液，此时这粘液像是吃饱了，动也不动。
方自来说道“这就是传说的无内之虫，专食血中精气。别看这么大一团，这可是不是一只，而是一族无内之虫。
此虫没有雌雄之分，却是靠着分裂自身繁衍生息。遇血而食，食尽而眠。很是稀有，我也只在书中看过。”
说完取下灯罩，将无内虫凑在烛火上。火焰接触到粘液，像是点燃了油脂，火苗瞬间包裹住粘液，弹指间烧了个干净。
大师兄此时问道“这蛊如何可解？”
方自来道“我在做什么？”
大师兄道“哦，火烧可解！”
方自来眼睛一闭，生无可恋，拿拐杖指着大师兄道“把他给我扔出去！”
众人早已习惯了师父骂街，皆是不为所动。
之前调笑四六那个师弟说道“火烧虽可灭之，中此蛊者，无解。”
方自来道“二七说得对，你们记住，这个蛊碰不得，等下去拿石灰来，撒在尸体上，碎肉渣渣也要撒，不得遗漏。尸体放到天亮，用铲子运去炼炉焚烧。全程不可直接接触！记住了吗？”
弟子们回应“记住了。”
“二七和四六去取石灰来撒，撒完了回去睡觉。幺八留在这里守着，免得有其他师兄弟误入。”方自来吩咐道“明早你们一起来运尸体去焚烧，必须烧成灰，以绝后患。”
弟子们回道“是。”
方自来对应道“随我回药庐。”说完便拄着拐杖向门外走。
应赶紧收拾好皮口袋，提着灯笼追上师父，走在前面，给师父照亮。
四六跟着二七出门去取石灰，幺八一个人呆在大殿，面对一地碎尸，心里发毛。
幺八心想着，师父让守着，也没说非得跟尸体面对面守着，自己还是要灵活一点，随即溜出门，背对着大殿，坐在了门槛上。
回到药庐，应放好皮口袋，给师父沏了一杯茶。然后出门打来一桶热水，加入一个棉布药包，放在师父床前，准备伺候师父泡脚。
方自来把脚放进木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你们几个师兄弟啊，都是从小就在药庐。幺八憨厚，生性鲁钝，年龄最长，学无所成。二七机敏，却又懦弱，人前不显，遇事不争。四六活泼，做事毛躁，最不成器，最是堪忧。唉。。。”
应道“师尊多虑了，大师兄对大家最是照顾，重活累活基本都是他抢着做了。”
方自来嘀咕“可不是么，这一脉尽是老弱病残，就他还算敦实，他不干谁还能干？”
应又道“二师兄才思敏捷，功课每有糊涂处，都是他悉心教导解惑。”
方自来嘀咕“也对啊，这小子读书学业，确实很让人省心。”
应再道“小师弟还太年幼，况且腿有残疾，平日里顽皮捣蛋，大家也都很维护。”
方自来嘀咕“这小混账最可恨，打醮时偷供果，炼丹炉里撒尿，功德箱里偷钱，掌教被窝放蛇，祖师像画胡子。。。若不是医脉不修功法，其他两脉弟子不得与之动手，这小子早就让人把那一条好腿也打折了。”
方自来问道“那你呢？”
应不解，道“我？徒儿不知。”
方自来道“你啊你，结了灵根，就不想修习功法，有一番作为吗？”
应揉着方自来的腿，没有丝毫波动，淡淡然道“已经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