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独自离开赤焰军营,没有惊动任何一人。
离开冯烬,是应将金刀送给林梁后,就决定了的。
他看到林梁与赵三鲜亲昵的样子,便觉得那不会是自己的路。人生是什么?他不知道。人生该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
冯烬说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是,也不是。因为他连什么是“好好的日子”都没有明确。
也许就像他不敢面对赤焰军的那个夜晚,他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选了个“历练”的理由,逃了。
站在东门外,应开始考虑下一站去往何处。
正如他在信中所说,下山以来,既是冯烬在带着他走,也是世界在牵着他走。
他总是在应对一件件发生在身边的事,以至于他现在无所事事了,反而不知道该往何处。
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这个傻傻站着的小道士,不免议论。更有甚者,上前求卜,应笑着回绝。
“龟儿走慢点哦,急到去投胎迈?”老海的声音传来。
应看着老海正跟着一辆架架车,架架车由三娃子拉着,从东门出来。
“海老把头! 好久不见啊。”应主动向老海打招呼。
老海眼神不好,又时近午时,阳光强烈。老海走到近前,才认出应来。
“耶~是你嗦,你在这爪子喃?”老海问。
应笑着说:“准备外出游方。”
老海看看应周围,发现应只是孤身一人,道:“就你一个迈?那个胡子喃?”
应:“冯大哥有事在身,我也需要单独历练。”
老海隐晦地笑道:“两口子拌嘴嘛,懂得起,懂得起。”
应没听懂,道:“老海哥这是运货去何处?”
“哦,就拉一车酒到东郊吴家庙,近的很,所以让这个瘟丧出来练练。”说完老海用拿出的烟锅指了指三娃子。
三娃子对着应笑笑,算是打了招呼。
应道:“我也准备向东去,不如同行。”
“那咋个好意思嘛。”老海说着就动脚要走。
应也就起步跟上。
老海笑道:“你个人要一起走哩哦,没得钱给你哦。”
“自然,自然。”应笑着回应,他觉得这老头说话很有意思,算是他见过不多的人中,与冯烬同样走到两个极端的高人。
冯烬是兵痞,是武将,是贵族。
老海是街痞,是脚夫,是平民。
两个人都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却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
在赤焰军营休整的七日,应每日都与军士们闲聊。听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还搞懂了老海“卖沟子”的含义。
此时看着老海,应总是不免想笑。
老海点着了烟锅,一手拄着鞭杆,一手托着烟杆。像个监工一样,跟着三娃子拉车。
三娃子满头大汗,脸涨的通红,硬顶着气往前拉车。
老海时不时会跟三娃子说一句话,全是应完全听不懂的方言。
走了五里路,却不见三娃子需要休息。
应好奇不已,便开始仔细观察三娃子。不看还好,一看就看出了门道。
三娃子全身虽然大汗淋漓,却一滴也不曾落下。
衣服全被汗湿,却丝毫不见蒸腾。
共鸣雷雨之后,应对水之气的感应更上一层。脑中只要想着水,眼中便能看到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水之气。
此时三娃子周身都被水之气包裹,凡人看来,三娃子在吃力地拉车。
而在应看来,三娃子正在被水之气保护着,或者说三娃子正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修炼着水行功法。
联想到老海的功法,应觉得这应该是老海传授给三娃子的独门功法。
别人练水,也许是在江河湖海,老海这一门确实出一身汗,还真是闻所未闻。
老海似乎看出应发现了端倪,笑道:“看出来了哇?”
“无意冒犯,还请海老把头担待。”应觉得自己窥视他门修炼,有些惭愧。
老海却无所谓道:“裙子~没得事,看又看起不走。”
应看老海坦荡,索性问道:“海老把头这功法别具一格啊。”
老海砸吧砸吧烟嘴,道:“嗨!那也是没得法!老子年轻的时候,在晨都,天天都要做拉架架车,哪有时间泡在水头嘛,你说是不是?”
“海老把头所言极是。”应回道。
老海接着道:“所以老子就个人想个法子练,你说,河水是水,汗水也是水噻。反正都是泡起,老子就用汗水泡起。结果你猜咋子?”
“如何?”应。
“练成了噻!”老海自豪道。
应又问道:“那你那些攻击的手段,也是一法通之咯?”
老海更加自豪,嘴都翘到天上了,道:“对头!别人练水入体,老子个人挤水出来,歪不歪嘛?”
应忍不住笑着回:“确实厉害!”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吴家庙,吴家庙是一个小镇,吴家是镇上大户,宗祠修得气派,因而得名。
镇上有一条十字街道,酒馆就在路口东南角。陪着老海到了酒馆,老海嘴上说着要请应喝一杯,脚下却没动弹。
应也以出家人为由拒绝,双方各自下了台阶,分道扬镳。
走出镇子南口,应无意发现身后有个人影一晃,回头去看却没有踪迹。
应脑子里冒出白棋的身影,转念又否定了。以白棋的做派,先不说白棋从不会藏头露尾,就是那出场的曲子也没听到啊。
应心想,反正打得过的不用怕,打不过的怕也没用。索性继续走自己的路,爱跟你就跟着吧。
顺着土路走了不到五里,遇到一座石桥。
桥头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民丰桥”和捐桥人吴仲达几个大字,背面刻着对吴家的感谢与纪念的文章。
文章中提及过了桥便是石犁堡村。
站在石桥上,应有些反感身后远远跟着的人,于是回身喊道:“阁下一路跟着贫道,究竟是何用意?”
远处树后鬼鬼祟祟钻出一个男人,男人粗布衣裳,裤腿翻卷,一双布鞋脏旧。
男人慢慢走近应,警惕地问:“道长可是要去石犁堡?”
“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应不自觉就学起冯烬的派头。
男人“啪叽”就给应跪下,哭诉道:“道长一定是感应到堡子里闹鬼,特来降服鬼祟!恳请道长一定救救我们堡子啊。”说着就要磕头。
跟着冯烬真么久,应哪里吃他这束圣贤以高阁的套路,任他跪着,道:
“你先别急,到底什么情况,你先说来听听。”
男人见应并不扶他,自己闹了个大红脸,站起来也不合适,便索性蹲着,说道:
“我们堡子闹鬼啊,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死完还诈尸!太吓人啦,我今天去吴家庙,就是想去看看有没有招工的,好离开堡子出去躲躲。
谁知现在行势不好,家家都在裁工,哪里有人招工,我实在没有出路,就想要不要再去安城。。”
“你捡闹鬼的说。”应不耐烦道。
男人赶忙改口:“唉唉唉,闹鬼啊!死了人就诈尸啊,太吓人啦。我爹就是,上个月寿终正寝的,下午断了气,都还没入棺,晚上就爬起来了,追着我咬啊。
最后是村长带着几个猎户,把我爹脑瓜给砍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村里的王婆子说是有厉鬼找替身呢,谁阳气弱了就上谁的身啊。
道长你肯定会法术呢,你一定把厉鬼收了,救救我们堡子啊。”
应心道,在冬楠山做过那么多超度的法事,从来没听过哪里真出现过鬼怪。这也是新奇,不如去看看,也算是历练。于是淡定说道:
“前面带路吧。”
遇人求时先摆谱,否则来人不信邪。这也是冯烬教过的,应不自觉就实践起来。
男人闻言总算找到个起身的由头,感激涕零地在前面带路。
过了石桥右转上了个土坡,便看到有几个村民在架柴堆,柴堆高过一丈,一看就是要烧尸。
村民见到男人,喊道:“冷娃,你来的正好。李寡妇死咧,赶紧来帮忙烧咧,免得诈尸咧麻求烦。”
冷娃惊恐道:“老李哥,李寡妇啥时候死的?”
老李乡音很重,道:“就是晌午么,吃了晌午他娃来我屋,说是他娘躺在炕上叫不醒,娃饿的直叫唤。我媳妇给娃拿了个馍,然后送娃回去,看见李寡妇都硬咧。”
冷哇看看太阳,日头刚刚偏西,冷娃呼出一口气,道:“还来得及,赶紧烧!”
应却走过去道:“可否让贫道看看尸身?”
老李警惕地看着应,道:“你谁么?”
冷娃忙解释:“这是云游的道长,感觉到咱这有鬼祟,来除魔卫道的!”
老李看应年纪轻轻,怀疑的神色不减,道:“你是哪的道士?”
应回:“冬楠山玄清宫。”
老李依旧不信,冷笑一声,问:“你掌教是谁?”
应正色道:“掌教真人姓李讳相深。”
老李还是不信,还要再问。
可是正对着他的冷娃脸色唰一下白了,嘴唇颤抖,看着老李身后,两股战战,抬起手指着老李身后,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