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国师府，云芙摒退了侍女，走进了寝殿。
落祈月背对着自己，缩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睡着了？”
落祈月没说话，云芙却看见他放在腰侧的手指微动。
装睡！幼稚鬼。
“生气了？”
落祈月还是没说话。
“我不让你跟去太子府，是为你着想。”云芙语重心长地说道。
“无稽之谈。”落祈月从软榻上迅速起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莫不是怕我去，阻碍了你和那个太子调风弄月。”
“哪里话？”云芙勾唇，“我是去谈正事。”
“况且太子体弱，常受恶鬼侵扰，府内有许多国师下的禁制，我这不是怕你去受伤嘛。”
“当真？”
“骗你作甚。”
落祈月闷哼一声，偏过头去。
云芙看着落祈月嫣红的耳朵，笑得玩味。
自己阅鬼无数，或怨念深重，或执念未平。
她从未想过，万鬼之王在私底下，会是这般妖冶又傲娇。
这究竟是他的伪装，还是他的本性？
云芙起了兴致。
把他留在身边，也是件有趣的事。
“现在有了死者的物件，你可以召唤鬼魂了吧？”云芙走到落祈月身边，从袖中取出丝帕包裹的金镯。
落祈月接过了镯子，早已没有了怒意。
变脸真快，云芙腹诽。
落祈月闭目，口中念念有词，有诡异的暗红色花纹在他额间浮现。
他周身萦绕着浓厚的鬼气，身侧的温度骤降，整个人显得阴鸷而鬼魅。
片刻后，他猛然睁眼，一个模糊的白影凭空出现。
那白影渐渐清晰，正是苏青梧占卜时幻视到的女子。
“见过鬼王大人。”那女子柔若无骨，盈盈一拜。
落祈月没答话，只看向云芙，粲然一笑，“你问吧。”
云芙走到女子身边，笑容友善。
“我见过你。”云芙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子就抢先开口。
“在我的葬礼上，我见过你。”
云芙蹙眉，“你是？”
“淮南苏氏，苏梨。”
云芙闻言睁大眼睛，“梅妃娘娘？”
老皇帝某日梦见一仙女，名唤苏梨，一见倾心。他便举国之力去寻，竟真在淮南寻到了年方十七的苏梨。
他将苏梨迎进宫，册为梅嫔，一年后梅嫔生下兰清淮，又进为梅妃。
谁知红颜薄命，在兰清淮六岁时，梅妃因病溘然长逝。
老皇帝大恸，立兰清淮为太子，追封梅妃为梅悯贵妃。
“好久没听见有人这样唤我了。”梅妃眼神怅然，而后她急切地开口，“陛下现今如何？可还安康？”
“陛下安康。”
“那就好，那就好。”梅妃泣不成声。
云芙还想接着问，但梅妃已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云芙叹息一声，在心中默念“苏梨”的名字，掐指算起来。
金镯是梅妃诞下兰清淮后，皇后所赠的贺礼，想必是那时，皇后在镯子里下了毒，最终让梅妃香消玉殒。
跟随着梅妃的视角，云芙幻视了梅妃短暂的一生。
让她在意的是，梅妃进宫前似乎不是生活在淮南苏氏，而是风尘之地。
梅妃的哭泣声渐轻，云芙趁机问道：“你与皇后，与薛家，可有仇怨？”
梅妃眼神迷茫，“皇后娘娘德洽六宫，待我也极为宽厚。”
死了这么多年还是个糊涂鬼。
云芙长叹，“这个金镯里有剧毒，你不是病死，而是中毒。”
梅妃的眼神震惊，而后渐渐蓄满泪水，“不可能，娘娘怎么如此？”
“许是你生下兰清淮，她忌惮你。”云芙出言引导，希望梅妃想起些什么。
“不可能，我的出身……”梅妃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啜泣着继续开口，“陛下说会记兰清淮为嫡子，她何须害我。”
云芙想问梅妃她出身之事，但见她伤心的厉害，还是没有开口。
她默问，皇帝为何纳梅妃进宫，而后闭目起卦。
算不出。
云芙心下一沉，这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往事，怎么也算不出结果。
本以为皇后毒杀梅妃不过是宫廷争斗，如今，却扑朔迷离。
“再留她在人间，她怕会魂识受损。”落祈月的声音响起。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云芙对落祈月笑笑。
“你不想问问兰清淮如何吗？”
自梅妃现身，一直在担忧老皇帝，而从未提过兰清淮一句。
“不过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梅妃眼角的泪未干，神情有一瞬的厌恶。
落祈月右手一挥，衣袂翻飞，梅妃的身影骤然消失。
“如此冷情，怎配为人母！”他面容冷冽，眉宇间是浓重的怒意。
“你……”云芙被落祈月突然的震怒吓了一跳，随即想起了他的身世。
他的母亲待他极好，却被他的父亲虐杀，神魂俱灭。
他大抵，对母亲，有极重的情感，才会觉得对孩子凉薄的梅妃不配做母亲。
“我记事起，就跟着师父。大家都说我天煞孤星，克死了全家。”
云芙缓缓开口，说着自己故事。
“我问师父，我是克死父母的凶手吗？”
“我师父说，不是，我是他们生命的延续。”
云芙看着落祈月好看的眼眸，他眼下的红痣勾人魅惑。
自己幻视中，他的母亲，也有一模一样的红痣。
云芙走到落祈月面前，踮起脚尖，抬手轻点了一下落祈月眼下的红痣。
落祈月瞳孔骤缩，呼吸猛然停滞。
“你的母亲，从没离开过你。”
云芙勾唇，笑意蔓延上眉眼。
落祈月看着云芙清丽的面容，没来由地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冥河边，曼珠沙华绽放的盛景。
花瓣如烈焰，点亮了冥界的亘古长夜。
母亲最喜欢曼珠沙华，说它代表着无尽的爱意。
“感动不感动？”云芙退后一步，歪着头，一脸俏皮地打量落祈月。
“下次别算我了。”落祈月收敛心神，又露出魅惑的笑容，“阿芙直接来问我便是。”
云芙看见落祈月恢复如常，顿感无趣，开始整理起收集到的信息。
皇后毒杀梅妃，疑似毒杀老皇帝。兰清淮抓住了赵江，他招供，还搜出了证物。并且自己也是连翘和他密会的人证。
表面上铁证如山，没什么问题。
但云芙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她掐指变着法地算皇后，算赵江，算连翘，都算不出什么新鲜的信息。她逐渐烦躁起来。
“既有人证物证，不若直接去探皇后的口风。”落祈月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怎么知道我有人证物证？”云芙瞪大眼睛，“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查什么？”
“我不去太子府，不代表我没有途径获知消息。”
落祈月勾唇，笑得像只狐狸。
“你派鬼跟踪我？”
“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毕竟你身上有我立下的血契，我可不想总给你续命。”
云芙不爽，却又觉得落祈月的提议有几分道理。
她只得自己生着闷气，脸颊鼓鼓的，像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