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庄小学三年半的时间里,阿毛与麻蛋的学习成绩基本持平,二人长期霸占着班级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从三年级一直持续到六年级。
“反正我们镇上的中学一盘子端,小学升初中即使考了零分,我们依然可以继续上学。”麻蛋坐在阿毛的车后座上。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阿毛心里就不那么焦虑了,反正乡镇中学会收留他们。
小学六年的时光很快就要结束了,从杨柳村小学到夏庄小学,这中间遇到了很多人,他们走着走着就散了,好像只有麻蛋一直和自己一路,每天上学放学,一起坐在班级的角落里。
是啊,大家走着走着就散了。
他们再也没见过辣条和二皮,也没再见过柳如歌,他们像是被时间偷走了一样。
在夏庄小学的日子里,有两件事让阿毛无法遗忘。
第一件是四年级的时候被语文老师罚抄作业,40个词语,每个罚抄100遍,他写了一个星期仍然没写完,眼瞅着交作业的日子就要到了,心中的焦虑逐渐加深,即使他用两只笔一起写,但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量太大,写着写着就麻了。
他忽然想,这种惩罚有意义吗?真的有意义吗?
想着想着他就改变了想法,直接把作业本撕了。
班主任检查作业的时候,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堆碎纸。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阿毛每天跪在讲台旁边继续抄词语,跪到膝盖肿胀,直到一场高烧突然降临。
阿毛连发了一个星期的高烧,反反复复,去医院检查也没什么问题,就在父母一筹莫展之际,阿毛的体温没再升高了,那个漫长的体罚也在病假中不了了之。
第二件是朗诵比赛。
六年级下学期,学校举办了朗诵比赛,由于感情深挚,阿毛被班主任挑中参加比赛。
经过两个星期上百次的训练后,阿毛在班主任的指导下,已经能将朗诵课文读得滚瓜烂熟,文中一百多个声音的起伏他都牢记于心。
班主任和全班同学对阿毛寄予了厚望,希望他能一举夺魁。
可到正式比赛那天,阿毛刚站到话筒前就遇到了意外,话筒掉了,刺耳的声音瞬间传遍全场,穿过在场所有老师和同学的耳朵,穿过阿毛的大脑,将之前所做的准备刮得一干二净。
由于发挥失常,阿毛最后只得了个鼓励奖,这是他上学以来的第一个奖状。
六年来,连麻蛋都得过两回进步奖。
当然,麻蛋的成绩时好时坏,说不准。
他拿着那张鲜红的奖状,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得到了父母的表扬,同时也得到了一个让他失落无比的消息。
等阿毛读初中以后,父母要去广东打工了,在家里种地养不活一家人。
阿毛很失落,他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母亲拿麻蛋作为例子,经过一番悉心开导后,阿毛才逐渐想开。
麻蛋这个留守儿童,已经留守了很多年了,有他在,不怕,起码要到下半年读初中了自己才成为留守儿童,阿毛心想。
大家对小学生活逐渐厌烦,都盼着升学考试快点到来,班主任也在黑板上用大大的粉笔字每天写着倒计时的数字。
“6月18日考完试,我们就拜儿拜儿啦!你们到时候想咋滴咋滴,咱谁也不烦谁。”
班主任经常对大家说这段话,并且每次都要刻意加上儿化音,以此来显示他不稀罕大家,希望快点考完试,再也不想跟你们这帮孙子玩了,天天被气得肺疼。
怎么会有这种老师?这种老师居然还当了班主任?
简直难以置信!
2010年6月18日早晨,夏庄小学大门口停了一辆货车,那是班主任从亲戚那里借来的西瓜车。
六年级22名学生纷纷爬上车,在后面的车厢里叽叽喳喳,推推搡搡。
学校为了防止学生调皮出意外,特意派了一名老师在车厢里和大家一起蹲着,谁不听话就拿教鞭对着头抽。
很快,一切都安静了。
阿毛和麻蛋第一次到镇中学,第一次见小卖部里有那么多好吃的,并且很多见都没见过,可谓种类繁多,生意兴隆。
二人总共只带了四块钱,一人买了一大块面包。
松软的面包入口时,他们觉得自己吃上了西餐。
“你们这些乡里的,没出息。”一个身宽体胖的男生站在麻蛋身边。
“我日,你不是乡里的吗?”麻蛋嚼着面包。
“我们是镇上的,小子,以后小心点。”胖子指指身后的三个男生,斜着眼睛朝厕所的方向去了。
麻蛋刚想上去拉住胖子,阿毛拦住了他。
“他妈的,谁啊,镇上的了不起吗?”
麻蛋嘀嘀咕咕,继续往嘴里塞面包。
“别理他,我们不跟这种人打交道。”阿毛朝厕所的方向望了望。
上午考语文,下午考数学,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班主任开着车把大家拉到夏庄小学门口,大家一窝蜂冲向教室,很快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教室里只剩下了课桌和椅子。
大家没有互相告别,下车之后也没有再看见班主任。
就这样,小学毕业了。
阿毛和麻蛋那天没有骑自行车,他们步行回家。
“你还记得六哥吗?”阿毛问。
“当然记得啦,但她不一定记得我们,自从她去了县城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可能早就有了新朋友。”麻蛋仰着脸,眼神里空空的。
“也是。”
“二皮和辣条也没回来过。”阿毛说。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他们肯定不会回来啦!”麻蛋叹了口气。
“阿毛,以后我们也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也要走得远远的。我想好了,等开学了我就好好学习,我要考大学,我要去大城市。”
阿毛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麻蛋嘴里说出来的,他吓了一跳。
不过细想一下,确实,我们总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二皮和辣条去了大城市,六哥去了县城,就连父亲母亲接下来也要去大城市。
他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他总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阿毛沉思了一下,接着把头转向麻蛋,用力点了一下头。
麻蛋和阿毛在路口分开的时候,夏日的夕阳正红,二人互相摆了摆手。
枯燥漫长的暑假开始了,阿毛迎来了他学生生涯的第一个毕业。
他不知道,他的童年即将消逝在这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