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寒假，阿毛都没能从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缓过神来。
正月十六，他早早收拾好行李，迫不及待地要尽快赶到学校，他的时间停留在了年前的那个下午，这个年就像不存在一样。
“再见啦！这没有意义的存在！”
这句话又开始在阿毛的脑海中回响起来了，它如一声阴滚滚的雷，挥之不去，令阿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天陈城被抱上车以后，他的母亲闻讯赶来，在雪地里哭天喊地，很快就被老师送到了医院，至于后来如何，阿毛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整个寒假他都在期待着最新的消息，同时也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希望陈城能够康复。
毕竟，这样一个罕见的学霸如果就这样没了，那真的是可惜至极。
除了担心还有困惑，阿毛不明白陈城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楼，并且还用绝望般的声音喊出那句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话。
他冥思苦想，他日思夜想，可就是想不明白。
难道是因为之前跟女朋友分手？
不可能啊？都过去了那么久，肯定早就走出来了。
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
更不可能！学习对于陈城这样的家伙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
那是因为什么呢？
阿毛望着车窗外不断后移的树木，仿佛自己正在驶往答案的所在地。
一到学校阿毛就直奔自己原先的宿舍，一进门就听见大家都在议论陈城
那天还没到医院，陈城就断气了。
阿毛心里咯噔一下，空落落的，仿佛心里什么都没存在过。
从大家碎片化的消息中得知，陈城与自己母亲之间的关系好像不是很好，平时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交流不多，仿佛彼此之间还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抱怨。
不应该啊？仅仅因为和自己母亲之间存在矛盾就跳楼自杀了？
现在的孩子，谁还不是跟自己的父母多少会闹点矛盾？时间长了不就自动化解了吗？
阿毛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这其中肯定还有更关键的原因，他的头脑在飞速搅动，不停地回忆着关于陈城的过往：
分手、暴躁、打架、睡不醒、夜里偷偷学习
阿毛仔细回忆着关于陈城的一切，不停在脑海中拼凑着关于他的一言一行，可半天下来依然没有思绪。
最后，那句“再见啦！这没有意义的存在！”又一次从脑海深处蹦了出来，且异常清晰。
阿毛在心里分析着这句话，重点是“这没有意义的存在！”
从字面上不难理解，陈城觉得存在着没有意义，可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活着没有意义呢？究竟是什么让他觉得活着没有意义呢？
这些问题经不起追问，很快就到头了。
下楼的时候，阿毛路过那间宿管单间，那是曾经陈城和自己母亲的房间，那间宿舍的灯经常亮到凌晨，有时是清晨，可如今，另一位宿管阿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陈城的母亲也没在这里当宿管了。
上个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公布了，阿毛是文科年级第二，至于年级第一是谁，班主任没说，阿毛心里明白，那个人已经走了。
很遗憾，他走了，就这样消失在了时间里，很快就没有几个同学议论，甚至没有几个人记得。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夏天，高一学年快要结束了。
一天傍晚，大家在教室上晚自习，何老师来教室叫了几个男生去帮他搬办公室，阿毛也在其中。
何老师的办公室本来在三楼，现在要搬到四楼，大家在何老师的指挥下行动迅速，不一会儿就将办公桌上的物品和书籍搬个精光。
最后是阿毛和另外一个两个男生抬办公桌。
上楼梯的时候，因为两头受力不均，阿毛一脚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下，抽屉顺势滑了出来，刚好撞在阿毛的小腿上：“哎呀！等等，歇会儿歇会儿，哎呦！”
阿毛坐在楼梯上，另外两个男生在另一头嘲笑，他们很想上来看看阿毛有没有事，但被横在中间的桌子挡住了。
正当阿毛揉捏小腿的时候，无意间看见抽屉里有一封拆开的信，折叠在一起的信纸从信封里露出了一半，阿毛心里本能的想法是不准窥看他人隐私，这是不道德的。
当他眼神下移，看见信封上赫然写着“陈城”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巨大的好奇心和恐惧驱使着他的手伸了过去
“没事吧阿毛，可以了吗？”一个男生问。
“额哦，可可以了。”
阿毛悄悄将信塞到了袖筒里，抬着桌子慢慢往楼上移动。
整个晚自习阿毛都心不在焉，刘玉觉得很奇怪，就问阿毛怎么了，阿毛说可能是中午没睡午觉有点没精神。
晚上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阿毛赶紧将门锁上，迫不及待地从袖筒里掏出那封信。
没错，是陈城的字体，他依然记得。
他感到头皮发麻，像是自己在独自贪赃一样。
他展开那张信签纸：
何老师：
我不知道以这种方式和你交流是否合适，但有些东西我是真的不愿意和别人用嘴说。我知道你是个好老师，但你不一定真的理解我。那句话说的好，人和人之间的喜怒哀乐是不相通的，我坚信这一点。
最近我总感觉自己变轻了，有时候站在高处时我甚至能幻想着自己从原地飞起来，你知道那种飞起来的感觉吗？就是已经摆脱了任何束缚，任何羁绊，轻轻松松的感觉，自己没有了重量，像化成了有形的空气。
大家都说我是个天才，是个学霸。其实不然，我觉得我是个胆小鬼，是个只会服从的胆小鬼，我曾经试图以张扬和暴力来伪装自己的胆小懦弱，但很快我就发现无济于事。也罢，最后索性开始逃避。
这些年我一直和我的母亲住在一起，但她从不跟我说我的父亲去哪了，或者我到底有没有父亲。相反，只要我一提到父亲便会惹来母亲的厌恶和反感，那种强烈的厌恶和反感让我时常感觉愧疚不已，仿佛自己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为了得到母亲的认可，我拼命学习，将身体上的痛苦和不适完全忽略，将自己放置在知识的海洋中，不论困意来袭，不论白天黑夜，不论他人说的任何话，就如小时候生病，母亲喂我吃药一样：“别管味道，一口吞下去。”
正是靠着这股“不管味道”的劲儿，我撑到了今天。我知道，成绩是取悦她的唯一方式，但最近我发现我的思想变了，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存在，即使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又能怎么样呢？
我依然无法左右我自己。这就是我得到的。
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所以，我将作出自己的选择，希望你们能够理解，也希望她能够理解。
何老师，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我想，每个人作出的选择都有他的道理。
学生 陈城
2014年1月20日
信的内容不多，阿毛觉得脑子乱成了一团，貌似豁然开朗，又好像什么也没读懂。
那一夜，阿毛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