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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偷水(3)

    我爷老子跑到石坝上,用手中的檀木棒子,放肆捅着着泄洪口的膏泥土。白膏泥土一捅破,一股水流,从半丈多高的坝上泻下去。

    大爷老子说过,这点水,肯定不够,必须移开泄洪口的石头。可是,石头太大了,我爷老子推不动。

    这时候,龙潭坝屋场,亮起了灯笼火把。有人在喊:“鬼在哪里?鬼在哪里?”

    我爷老子估计,这帮人一来,至少有十几个。一里路的距离,不用六七分钟,就会赶到龙潭坝!

    我爷老子将檀木棒子,插在中间那块的角上,一点一点地撬动。而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好在上游的水,压力太大,帮了我爷老子一把,那块两百斤的石头,轰然滚下龙潭坝,差点把我爷老子,卷到坝下。

    往回走就等于送死。我爷老子唯一的办法,是沿着河岸,向上游走。

    我爷老子跑得气命哼天,心里想,龙潭湾屋场的人,忠家塘屋场的人,晓得是偷水的贼牯子,假做女鬼,吓走了两个蠢得死的汉子,趁机撬开了泄洪口,会到处寻人的。自己这个藏身之地,绝对是不安全的!

    哎呀,前面,没路了!

    我爷老子只能往水中跳下去!

    好在水不太深,我夜老子奋力游了一百多米,再也没力气再游,只得钻进一丛水草下。幸好,腰中的空心芦苇杆还在,我爷老将芦苇杆含在嘴中,蹲在水中。

    大水是放下去了,但我爷老子,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仿佛有无数急促的脚步,朝自己奔来。仿佛有无数道愤怒的声音,朝自己吼叫,仿佛有无数个火把,朝自己躲的地照过来。

    两个屋场里的赤脚板汉子,奔到龙潭石坝上,看到泄洪口,一股灰箩大的水,倾泻而下,急急忙忙去堵水。哪晓得手忙脚乱,泄洪口不仅未堵住,反而越弄越大了。

    一个汉子,被水流冲到石坝下。慌乱中,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七八条汉子,跳下坝去,去救人。

    坝基上有一个老汉子说:“给我搜!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偷水贼给我挖出来!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段!”

    另一个汉子说:“偷水的贼,肯定是卧槽坝、贺家坝偷水的人,我们快点过去抓人!”

    老汉子说:“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偷水的贼,肯定还在附近,给我仔仔细细搜!”

    我爷老子刚露出水面,换了一口气,就看到三条汉子,打着稻秸秆火把,朝自己的藏身之地走来。吓得我爷老子,慌忙藏进草丛下的河水里。

    一个汉子说:“这条路上,没有一个脚板印,肯定没人来过。”

    另外一个汉子说:“蠢得不晓得斢头的东西,天旱年岁,哪来的脚板印?”

    第一个汉子说:“我不晓得谁是黑猪崽一样蠢东西。脚印是没有,但走路的人,不可能不踩倒路边的草。现在,野草没有踩倒,草上的露珠原封未动,证明没有人来过。”

    第三条汉子说:“你们两个人,天生一对斗黄牯,到不了一起。只要到了一起,犄角抵着犄角,非要斗倒一个。我问你们,这样斗下去,有多大的意思?”

    第一个汉子说:“偷水的贼,肯定是下游的人,怎么会向相反的地方跑?莫耽误时间了,我们赶紧往下面去抓贼。”

    第二个汉子,恨恨不已,朝河中丢了几个石头,才走。

    这几个石头,险些砸在我爷老子的头上。待三个赤脚板汉子走后,我爷老子慌得不行,拼命往上游方向潜去。

    月亮隐在一朵乌云之后。夜里黑咕隆咚,钻出水面,头颅却顶在一丛开着淡蓝色花朵的葫芦草中,害得我爷老子连呛了三口水,才爬上岸。

    岸上没有一条路,我爷老子作死地往山上爬。跑了百十丈远,才猛然发现,再跑,就跑到人家大门口了,这不是送上门挨打吗。

    我爷老子调转方向,往左边一拐,再朝山上跑。

    半山腰那户人家,一条半大的狗,听到响动,凶狠地我爷老子咆哮着。

    跑到山顶上,我爷老子爬上一株高大的青冈木树,藏在茂密的树叶中,屏住声息,朝龙潭坝方向望去。

    看到远处的龙潭坝,飘动着数十盏灯火。我爷老子担心,我的两个爷爷,能否避过即将发生的争斗。

    我爷老子顺着山脊的小路,走了差不多两里路。山旮旯里,一条狗在狂吠,一群狗跟着乱叫。

    不晓得哪个屋里,死了什么人。一个老堂客们,上气不接下气,低低地哀嚎。

    我爷老子感觉饿极了,累极了,眼睛里有无数颗金星在跳动。我爷老子不晓得往哪个方向走,不晓得走了多少里路,所走过的地方,完全陌生,除了如狼似虎的高山,还是魍魉魑魅的高山。

    我七岁半的爷老子,完全被错路鬼迷住了方向。但这也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肚子饿,感觉腹中的肠子,像一条蛇,疯狂地咬着心,又在疯狂地绞痛。

    我爷老子实在走不动了,就哭,低低地哭。四周的高山,跟着我爷老子,低低地哭诉。这使我爷老子,非常的害怕。我爷老子喊: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你快点告诉我,家在哪里?”

    前方是一条黑越越的幽谷。幽谷说:“妈妈,妈妈,你在哪里?你快点告诉我,家在哪里?”

    山谷里,慢慢升起白色的雾气,将周围的农田,农舍,灯火,吞噬一空。山峰变作孤零零的岛屿,变成了跳江的石头。

    可我爷老子的腿,不够长,不能从这一个山峰,跳到另一个山峰上去。

    我大爷爷传授给我爷老子对付迷路鬼的经验是,挑一块干净的地方,静坐。坐到云消雾散,坐到东方的启明星闪烁。

    我爷老子摸到一棵大松树下,将落下的黄色的松毛巾找到一起,静坐着。

    静坐还不到五分钟,我爷老子迷迷糊糊睡了。

    我爷老子的睡梦中,全是红薯。蒸红薯,煨红薯,煮红薯,红薯汤,红薯干米拌饭,红薯豆腐,红薯粉丝。是啊,红薯是人间致甜致爽的东西,天下第一美味。

    在我爷老子的梦里,没有白米饭,没有二两一坨的火烧五花肉,没有当归、熟地、黄芪炖老母鸡,没有生姜炒鸭块,没有小炒黄牛肉,没有红椒、紫苏、丝瓜煮胖头鱼;没有去骨烧带皮狗肉,没有麻婆豆腐,甚至,没有南瓜汤,绿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