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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偷水(4)

    大白天,我大爷爷枳壳,和我二爷爷陈皮,仅仅用脚踏水车,车了三次水。我五姑母夏枯,傍晚的时候,过来送饭,说:“爷老子,车过去的水,卢丘的两亩六分厘,还未放一次跑马水。”

    “夏枯,还差几分田?”我大爷爷问:“哎呀,按照这个速度,即使车到明天上午十点,交接给下一个田主子,灌不了四亩田呢。”

    “大约七八分田,还是干的。”夏枯说。

    “这又怎么得了?”我二爷爷叹息一声。

    到晚上十-点,我大爷爷枳壳和我二爷爷陈皮,躺在草地里,等水流下来。我大爷爷说:“不晓得三伢子决明,偷水偷下来了没有呢?”

    “哥哥哎,你指望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去偷水,算盘子,莫挂高了哒。”我二爷爷说:“唉!我老是担心,三伢子若是被人抓住了,挨了打,伤了筋,动了骨,怎么得了呀。”

    “老弟哎,你自己养大了的孩子,鬼崽子一样,鬼有甩,他不去吓唬人家,就算做了天大的好事呢!你放一万个心咯,他是不会被捉住的,怕的是,怕他迷了路。”

    我大爷爷抽了一斗烟,站起身,远远看到,龙潭坝那个地方,灯笼、火把在闪烁。我大爷爷对我二爷爷说:“嗨,陈皮,龙潭坝那个地,灯笼、火把,烧红了半边天,估计,三伢子把水偷下来了!”

    “哥哥,我和你,去卧槽坝看看。”

    两兄弟走了一里路,就听到卧槽坝上的一个赤脚板汉子,兴奋地说:“哎呀,发天财了!这么大的一股水,像龙一样地滚来了,根本不要用水车,车水了!”

    另一个汉子说:“肯定是龙潭坝上的泄洪口,撬开了!”

    第一个汉子说:“谁会去撬开?是偷水的贼牯子!我们赶紧走吧,等一下,龙潭坝的人一来,不问青红皂白,把我们打一餐,我们就不划算了。”

    “水车子呢,搬不搬走?”

    “哎呀嘞,你这条哈卵虫,是命要紧,还是水车子要紧?快走,快走咯。”

    我大爷爷说:“陈皮,我们快点下去,到贺家坝,假装睡觉觉。”

    “哥哎,既然三伢子把水偷下来了,我们不把卧槽坝的泄洪口撬开,不是白白便宜倒挂金屋场的人?”

    “我们快走了咯!”我大爷爷说:“陈皮老弟哎,你想想,龙潭坝的水,被偷了,龙潭湾屋场、忠家塘屋场、枣子坪屋场的霸蛮汉子,岂会善罢甘休?卧槽坝的泄洪口,未撬开,霸蛮汉子们,哪有什么鸡巴理由,责怪我们呢?他们会把一桶大粪,瓢到倒挂金屋场的赤脚板汉子头上。”

    “嗯。我晓得了。”

    卧槽坝上的两个赤脚板汉子,听他们的声音,我大爷爷就晓得,是麻拐四爷和霸蛮鬼祸坨子。

    祸坨子并不坨,五等子身体,一块一块鼓起的肌肉,显得他格外有爆发力。倒挂金屋场的赤脚板汉子帮他吹牛皮,四十斤重一个土砖,他一肩能挑起十四个!

    祸坨子就是祸坨子,闯祸不怕天大,造孽不怕海深。一双牛卵子大的眼珠子一横,这家伙,三句话不对鳌头,扎裤腿,捋衣袖,就准备开打。

    祠堂里,每年九月初一祭祖。赤脚板汉子到了一起,自然喜欢吹牛皮,说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空心大话。

    龙潭湾屋场的青蒿说:“枳壳大爷,别人只讲你的力气,如何如何厉害,我不相信,你上得了天。有种的,今天和倒挂金的祸坨子,扭一扭扁坦,分个高下来,我们才服你。”

    我大爷爷不理睬青蒿老倌子,径直走进祠堂的正厅,搬一把太师椅,坐在正厅中间。

    青蒿老倌子扯着祸坨子的手,追到正厅里,说:“哎呀嘞,枳壳大爷,原来你也晓得怕人?”

    我大爷爷大怒,大喝一声:“你们两个后生晚辈,当真是不晓得尊卑大小。在自己的祠堂里,当着迁湘太祖尧贤公的面,谁叫你们这样狂妄自大的!”

    做法事的法师们,停下了乐器,三四个宗亲,一双双眼珠子,射出愤怒的火。是啊,在祠堂里,还不按点辈分,出了祠堂大门,更没有尊卑大小了,这还要的?

    我大爷爷是文字辈,青蒿老倌子是孝字辈,中间隔着祥字辈,才是辈,青蒿喊我大爷爷一声太公,理所当然。

    祸坨子的辈分更小,是友字辈。喊我大爷爷,是太太公。当即有人鄙笑祸坨子:“祸坨子,你先莫进祠堂的门,踏住祠堂门的石门槛,踏、踏、踏,踏几下,再说。”

    祸坨子脸上挂不住,只得老老实实,喊我大爷爷一声太太公。喊完后,怏怏地转身就走。

    我大爷爷说:“祸坨子,我就是扭几手扁担吗?太太公我,陪你扭几手。我一个老倌子,输给你,也不算什么丑事。”

    我大爷爷说了话,三四百号男子汉,一声声“哦豁”,走到地坪里,围成一个圈子,看我大爷爷和祸坨子扭扁担。

    西阳塅里的赤脚板汉子晓得,好的扁担,一桑二枇三檀。桑是桑树,枇是枇杷树,檀是檀木。

    有好事者从祠堂东边的人家,借来一根枇杷树扁担,交给我大爷爷。我大爷爷问:“祸坨子,是双掰双?还是单手掰?”

    先被我大爷爷折了下马威的祸坨子,一心想将从扭扁担上争点威风和面子,老孔孔地说:“大辈子,顺便呢。”

    我大爷爷说:“那就双掰双吧。”

    所谓双掰双,就是扭扁担的两个人,斜对面站着,双手握住扁担的双端,同时按顺时针方向扭动。

    青蒿老倌自愿充当裁判,扶平扁担,检查两个人握手的位置,才大吼一声:

    “预备,开始!”

    任凭祸坨子怎么发力,我大爷爷站着马桩,手中的扁担,握得铁稳。

    一分钟过去了,二分钟过去了,祸坨子挣扎着面颈血红,怎么也不能将扁担,扭过去。

    我大爷爷微笑着说:“祸坨子,你站稳个桩子,看我的了!”

    百十号赤脚板汉子,看不出我大爷爷是怎么发力的,祸坨子的双手,已经承受不住,扁担已经扭翻了。

    祸坨子说:“大辈子,我输了。”

    我大爷爷说:“再来一个单掰单?”

    祸坨子说:“大辈子,单掰单,我更不是你的对手。”

    青蒿老倌说:“力气大有个屁用?唉,富人气大,穷人力大。力大不发家。”

    可是,今夜是,在卧槽坝上车水的两个人,麻拐四爷和霸蛮鬼祸坨子,晓得一拳难敌四手,一声不吭,溜走了,这个冤枉的血柄伞,恐怕是背定了。

    我二爷爷当真钦佩,我大爷爷那份稳劲功夫,眼看着百十个灯笼、火把,从龙潭湾屋场,到青龙桥,枣子坪,急匆匆地飘过来,我大爷爷居然睡得觉,而且,打起了鼾声。

    或许,劳累了一天一夜,我大爷爷,真的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