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不回答，拉着中年人进了东厢房，进门不客气一屁股坐到床头上，冷不丁来了句：
“刘书记，这个李素贞，是个大祸害，不除了她，连咱自都要跟着吃瓜落呢！”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个叫小穆的青年人，先跟拉洋车的叫老张，进门在院里叫刘老师，进了屋又叫刘书记，怎么还说跟着李素贞要吃瓜落，生这么大的气儿呢？那，还得从头说起。
此院，是中共北平市委所属的一个区委的地下秘密机关，住有男女工作人员十余人，并设有一个小小印刷所，负责市委的文件及地下刊物的印刷工作。
户主的公开身份是：一个少将师长的遗孀，在此带着女儿女婿过活。女儿已经有一个独生小女儿，另外临时还住着一个侄儿一个侄女。家里雇着一个老妈一个丫头干家务，还长期雇一个带包车的车夫。
房子有剩余，又租给师范学校的一个老师，带着太太和儿子占用三间。十数个人，无一不是共产党员。
刘老师，就是区委书记，他的真实姓名叫刘化东，小穆,叫穆耘，他的公开身份是师长太太的侄子，党内的身份是区委保卫部的副部长。
穆耘和刘化东本来都在农村负责农运工作，因暴露了身份，半月前，才调到城市里来的。
昨天晚上，他们为了赶印市委文件，又开了半夜会，到今日上午，正在等待交通员转移散发文件，不料那李素贞在离此不远的街头打起架来了。
她神奇地一溜，自己了事儿了,可鬼子不罢休，不光封锁了大街小巷，并且派人四下乱窜乱翻，到处盘查行人。万一鬼子、警察、特务溜进院里来搜查；万一他们截住了某个交通员；那这些意外的灾祸，不光会危及十数人的生命，也会危及党的一些绝对机密和地下印刷厂。
机关本是相当秘密的，无一泄露的迹象，大祸天外飞来，使人意想不到。眼看鬼子就要到此院翻箱倒柜了，有什么办法呢？急得大家个个眼中喷火，围着刘化东团团转，一时束手无策。
千钩一发之际，区委书记突然笑着说：
“我倒有个调虎离山计，只是不知，咱们的女同志中，谁能装得李素贞？”接着，他就说出，让假李素贞在街上公开露面，引出敌人。他自己从农村来，晒得黑乎乎的，又会武功，跑得也快，可以当一次洋车夫。
尽管有点儿冒险，计是好计。问题在于：机关的女同志虽然一个个全都忠心耿耿，无奈没有一个能从二楼往下跳的，就是再降低标准，从一层楼的顶上往下跳，恐怕也得摔个骨断腿折。装了不象，不如不装，这可怎么办?
无论困难多么大，也不能坐以待毙。穆耘腾一下子站了起来说：
“好吧，快，找件素花旗袍来，再找副墨镜、一把黑旱伞外加一套小旦的头套来！”
有人问：“干什么？”
“干什么？”他说：“刚才，我在墙头放哨，看见跑了的李贞正是穿这样的衣裳。我来个男扮女装吧！”
大家一听，“轰”一声笑了。穆耘，小伙子刚刚二十二三岁，身材秀美，人长得漂亮；白脸、浓眉、大眼、小嘴儿,假如戴个头套，穿身女人衣裳，真赛过了大姑娘。
再说，他家祖籍沧州，杂技软功、硬气功，无一不是家传，颇有研究。他的祖父，曾任沧州武术教头，在京津保一带颇有名气。
后来，他又在天津、北平、拜过名师、学过京剧、评剧，敢叠起七张椅子，来个倒立旋身翻。党内的同志都说：“凭他的人材、武功、嗓音，假如不是搞党的工作，专去唱戏，早红了。”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女同志，有人可以男扮女装，也可以了。好在机关里为了防止万一，备有化装用的各种衣具，于是迅速给穆耘装扮了起来。
穆耘成功地扮了李素贞，唬弄了日本宪兵和警察，不光解了区委机关之危，也解了这一带居民百姓之厄，干了件大好事儿。
不成想为此叫真李素贞给瞄上，并跟了去。他忙了一夜又一个上午，折腾了这许久，水米不沾牙，又渴又饥中，叫李素贞把他买的吃食也打翻了。
不光如此，李素贞还将他看成了仇人，与他打手击掌，约下了比武较量。等李素贞走了，他想再买点儿吃的，身上又一文钱也没有了，只好饿着肚子跑了回来，心里实在窝火，难怪他此刻见了领导同志会发起牢骚，讲起怪话来。
刘化东扑哧一声，又笑了。
“您,笑什么？”
“我笑你！”
“笑我？”
“你再讲一遍在饭馆的事儿。”
穆耘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经过。
刘化东说：“来，我给你留着饭呢，边吃边说吧！”
说着，他出去了一会儿，一个叫“张妈”的四十七八岁的中年妇女，给他端进了小米粥、馒头、绿豆芽菜。
穆耘一看，饭菜是热的，还冒热气儿，惊异地问：
“这是给我留的？”
“是呀！”刘化东回答。
“您估计到我会吃不成饭？”
“倒是想到过。”
“嗯？”
穆耘伸手将热馒头抓到手上，忘了咬，看着他的老上级。可以说，他有点儿吃惊了。
刘化东说：“看我千什么，快吃吧，你不是早就饿了吗？”
“你先得说明白了，”穆耘来了倔劲儿，把馒头又放下了。刘化东又一笑：
“侠客，讲究的就是神出鬼没，神机妙算；说白了，是超级地头蛇。假如你假扮了李素贞，她不找上门来，那就不叫李素贞，叫素豆腐了。我想，凭她的本领，她不会不弄明白,谁、为什么化装她的。你们相遇，你又脾气火暴，没说岔了打起来，我看，就不错。”
“噢，”穆耘抓过馒头咬了一口，含糊地说：“我倒是这么想过的；不过，我得服从组织纪律。可她也确实是个祸害！”
“这我同意，”刘化东深有含义地说：“她们肆意凶杀，不顾后果，有副作用，甚至也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