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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六甲神兵”来了

    韦小宝站在苔藓斑驳的城墙下,眼睁睁看着皇宫大门缓缓合上。

    “皇上,你太狠心了呀。”一个十五六岁的宦官跪在宫们前哭喊道。二十多天前在皇宫御膳房,韦小宝见过他几次面,他是新一批进宫奉事的十位宦官之一,长着一张小巧丰满的嘴唇,皮肤白皙细嫩。新宦官进宫的头一个月,先伺候老宦官日常起居。期间,老宦官通常会变着法子折磨辱骂新人——老宦官说,这叫“磨性子”。

    韦小宝有幸目睹了一次“磨性子”的过程:十位新进宫的少年宦官战成一排,接受一位五十来岁的内侍殿头的训话。

    “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进宫的?”内侍殿头问队伍左起第一位少年宦官。

    “家里穷,爹娘养活不起。”少年宦官答道。

    “噢!爹不疼,娘不要的。”

    少年宦官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内侍殿头。

    “让你抬头了吗?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想被廷杖对是吧?想屁股开花是吧?”

    少年宦官摇头。

    “想就说想,不想就说不想。摇头是什么意思?以后见了皇上,你也对皇上摇头?”内侍殿头伸手重重拍打两下少年宦官的脑壳。

    “回总管的话,”少年宦官带着哭腔回答道,“小的不想屁股开花。”

    内侍殿头官走到第二位少年宦官面前。

    “你呢,你为什么进宫?”

    “回总管,为了挣钱供弟弟读书。”

    “你还有个弟弟?”内侍殿头说道,“为什么不是你弟弟供你读书?你爹娘觉得你比弟弟轻贱?”

    第二位少年宦官轻声抽泣起来。

    内侍殿头接着走到下一位少年宦官面前,开始新一轮的问话。

    一圈训责下来,只有一位少年宦官经受住内侍殿头的责罚和打骂,分毫没有失态。

    内侍殿头在队伍前来回踱步。再一次停在这位神色自若的少年宦官面前。

    “你刚切下来的宝贝,就在化身庙里挂着,要不现在就去看看?”内侍殿头和风细雨地说道。

    “回总管的话,去化身庙看宝贝要先给分管领队打书面报告,等上头批准报告,才准去看。”少年宦官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你这娃儿有点意思,懂规矩。在宫里混最重要的就是要懂规矩。”内侍殿头转身对站在身边看热闹的韦小宝和其他几个宦官说道,“这小孩不错的。男身女相,前途无量,要当大官的!说不定以后我们都要在这小孩手下做事。”

    少年宦官听着内侍殿头对他的恭维,嘴角闪过一个羞涩的微笑。

    此刻,这位被内侍殿头断言前途无量的少年宦官蜷缩着身子趴在紧闭的皇宫大门口呜咽,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四位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宦官,他们互相之间隔着两三丈远,面向着城墙,抽泣的抽泣,嚎叫的嚎叫。

    我也应当对着一扇宫门、一堵围墙哀哭吗?韦小宝打量着四周。就在刚刚,他和二十来个宦官、宫女们一起,先被收走腰牌,再被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押解着赶出皇宫。

    那位少年宦官仍旧跪在城墙下垂首哭泣,但有些人已经接受事实:他们或背起行囊,或拖着木箱,或抱着包袱,消失于道路的尽头。

    “皇帝不要咱们喽。”有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自嘲;也有出言咒骂的:“金国人打进来才好!”说这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身材微胖的妇女,她和另外一个宫女打扮的年轻女人各自背着一只小布袋,“金兵打进来才好呢,到时候呐,就连皇后娘娘也要跪在金兵的胯下,朝廷把咱们赶出来,其实是放咱们一条生路。”

    韦小宝往城南走,到了养父秦会之的宅院门口。

    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传来阵阵划拳声。韦小宝大吃一惊,秦会之此刻正和其他大臣一起被软禁在皇宫,家里的着这些人是谁?他推门进去,穿过挤满了、兵卒的院子,问一个正往嘴里灌酒的小伙子,这里最大的官是谁,小伙子带他上到二楼,在养父的主卧里,韦小宝见到陈长官。

    “这是御史中丞秦会之的房子。”韦小宝说道。

    “现在是我们的了,”陈长官说话时带着极重的西南口音,“龟儿子,滚吧。”

    韦小宝被两个兵卒架着胳膊扔出家门。他拍拍身上的泥土,等了一会,再次走进院门。兵卒们喝着酒,没人注意他。他进到一楼的柴房里找了个角落睡下。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院子里的二十来个兵卒,歪歪斜斜躺倒一大片。

    他离开秦会之的家,又一次到了皇宫大门口。

    皇宫的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既没有守门宦官,也见不到禁卫军。韦小宝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城门外的白玉华表上,悬挂着一具男尸。

    一根深红色布条一端缠绕着男尸的脖子,另一端挂在华表上方的云板上。男尸的整张脸呈现暗紫色,舌头伸至下巴。韦小宝觉得这具男尸和昨天见到的那个少年宦官有点相像,但又拿不定十分的把握。他不想再往前走了。

    韦小宝离开宫门,在一间十尺见方的店铺里见到姑姑和姑父。这里原本是一间磨豆腐的小店铺,如今被姑父租下来当作医馆和药铺,前厅和里间由一块满是油污的帘布隔开。

    “韦小宝,你还有脸见我?”见韦小宝进门,姑父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上次我不是叫你永远不要再来了吗?”姑父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他的面前摆着一张表面坑坑洼洼的问诊桌。姑姑放下手中的烤火笼,起身迎接韦小宝。

    “姑姑,我被人从皇宫里赶出来了。金兵围城,储备的粮食不够,养不活那么多人。”韦小宝说道。

    “你养父秦桧不是在朝廷里当大官吗?他怎么不照应照应你?”姑姑问道。

    “我养父现在在皇宫里,出不来。他家现在被进京勤王的官兵霸占着。我没地方可去啦”

    “小宝,你是在皇宫里工作过的,你知道的事情肯定比我们老百姓多得多。金国人一会说要打咱们,一会儿又说不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呀?”姑姑说道。

    韦小宝将他近日的见闻,一一道来。

    姑姑说道:“朝廷又派肃王谈判去了?继续谈呀,金国人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只求别打仗了。”

    韦小宝摇着头说道,“我跟着康王一起去谈判的那次,朝廷表面上跟人家谈,暗地里派兵偷袭人家,其实那时候金国已经答应退兵。姑姑,如果你是金国人,你还会和咱们大宋谈判吗?”

    姑姑双眼通红,眼角流下泪水。

    韦小宝安慰道:“咱们汴梁城的城墙坚实得很,金兵不容攻进来的。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到了开春,汴梁外城有大把可供耕种的土地,一把种子撒下去,也就不缺粮了,到时候咱们跟金军慢慢耗,拖也拖死他们。”

    “拖死他们?没等你拖死金兵,我怕你自己先拖死了。”姑父冷笑道,“韦小宝,我可告诉你,我家可没有多余的口粮,你想赖在我家吃饭,也可以,交钱,价格跟外面的一样,你是我侄儿,我不占你便宜。”

    “哎——”姑姑说道,“小宝,你别怪你姑父,他没骗你,家里真没有多余的粮食了。”

    “没事。我有钱,我可以自己买吃的。”韦小宝说道。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全身上下只剩一百多文钱(他万分后悔不该在宫里和宦官赌钱),而此时汴梁城物价飞涨,以前卖五文钱一个的窝窝头,当下卖到三十文一个。

    他本可以回养父家,继续住在柴房里,但他选择在姑姑家住下。他不相信等到他没钱吃饭的那天,姑姑和姑父真会眼睁睁看着他活活饿死。

    深夜,韦小宝躺在店铺前厅垫着砖块的木板床上;姑姑和姑父睡在里间堆满木头架子的卧室。

    他听到街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从床板爬起来,不小心踢倒垫脚砖,床板滑落到地上。

    “官府的人在抓鬼,不是什么大事,睡吧。”里间传出姑姑的说话声,原来她也醒着。

    “抓鬼?”韦小宝蹑手蹑脚走到帘布旁,轻声问道, “抓的什么鬼?”

    “就是你说的那种尸鬼。这里的街坊有时喊它们叫做是‘活死人’。”姑姑说道,

    “这些尸鬼从哪来的?”韦小宝问道,“我记得汴梁城的墓地和乱葬岗都在城东区,按理说,派人守在那里,不就能让尸鬼们不乱跑了吗?”

    “小宝,你以为只有墓地才有尸鬼?这鬼东西现在到处都有。你刚从皇宫里出来,可能还不知道,现在的汴梁城,每天都要死不少人,就死在自己的家里,有饿死的,也有被贼人杀掉的,现在天冷,尸体不容易发臭,死在家里没人知道。咱们隔壁家的老钟,做渔网生意的,好几天没见他出门,我估摸着他也死了,说不定也变成尸鬼了。”姑姑说道。

    门外的吵闹更大声了。韦小宝搬开店铺板门上的一条木板,悄悄溜到大街上。

    “干什么的?”店铺门口,一个衙役打扮的老头呵斥道。

    “我被你们吵得睡不着,出来看看。”韦小宝回答道。

    “你出来干嘛?不知道汴梁城宵禁了吗?” 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男人问道。男人个子很高,十分消瘦,身穿一件破旧的灰色袍子,在众位穿着衙役服的官差里十分扎眼。

    韦小宝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对着男人跪拜行礼,说道:“何宰相,我刚从皇宫里出来,还不太了解汴梁城的新规,请恕罪。”

    “你是宫里的内侍?”何宰相问道。

    “我是太医局的学生,在宫里实习。这两天被赶出宫来。”韦小宝回答道。

    “晚上不要出来乱走,街上到处都是活死人。”何宰相往街尾走去,手持火把的衙役们跟在他的身后。

    “还站在这干嘛?赶紧进屋去。”一个衙役对站在石阶上的韦小宝说道。韦小宝进屋,门外的脚步声渐远。他再次出门,悄悄跟在队伍后头。

    何宰相一伙人进到巷子尽头的铁匠铺。

    “刚才我亲眼见一个尸鬼进来了。”走在前头的衙役说道。

    铁匠铺后门联通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墙角里堆放着钉耙、铲子、生锈的铁锅和其他杂七杂八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破烂货;窗台下堆放着齐齐整整的木板和柴火。

    “大家注意手上的火把,先把尸鬼驱赶到房外,别把这家铺子点着了。”何宰相吩咐道。

    衙役们分头进到院子里各个房间搜寻尸鬼。

    “找到了!”一个声音喊道。

    何宰相带着十来个衙役,循声跑进院子南边一间宽敞的正厅。

    一只老年尸鬼傻呆呆站在正厅中央,身上裹着一块满是洞眼的灰色大褂。

    何宰相挥一挥手,身边的四个衙役牵着铁索,围着老年尸鬼转了三圈,将尸鬼绑牢,其余衙役上前握住铁索,齐心将尸鬼拉出正厅。

    众人穿过院子时,突然有人喊道:“这房间里也有两个活死人!”

    几个衙役迅速聚拢在房门口,火把照亮整个房间。两个裸体尸鬼一前一后正对着房门口站立。前面站着的尸鬼死时是个少年,似乎刚死不久白皙的皮肤上见不到一块尸斑。

    “过道太窄了,来个拿长枪的人,把这两个鬼玩意穿成一个串儿,再拉着枪头出来。”何宰相说道。

    “要不得!官爷,要不得!”一个声音哀求道。

    挨着房门口站着的三个衙役连连后退。“第一次遇见会说话的‘活死人’。”

    “我不是‘活死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从少年尸鬼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各位官爷,别动枪。”他往左边迈出一步,裸身暴露在众人注视之下。“我不是‘活死人’!”

    “你出来。”何宰相说道。

    中年裸体男人跑到门口,在何宰相面前跪下说道:“县官爷,草民是这间铁匠铺的管事的,人家都叫我王铁匠。”

    “这是大宋当朝右丞何栗何宰相!”一个衙役打断道,“你这狗眼睛可看清楚了!”

    “宰相?”王铁匠看上去有些犯迷糊,“宰相爷,多谢你及时赶到,救了草民的贱命。我家只有我一口人,要不是遇见宰相爷前来相救,草民定然要死在今晚了!”

    何栗问道:“你跟这尸鬼贴在一起做什么?”

    “宰相爷,你听草民我慢慢讲嘛。入夜不久,我正在睡觉,忽然听到屋外有人在敲门,草民透过窗纸,看到这怪物站在门口,”王铁匠伸手指了指房间里的少年尸鬼,“没等我反应过来,房门突然就打开了,一股妖风直冲草民的脸面——”

    “你睡觉不搭上门闩吗?”何栗问道。

    “搭上了。”

    “那门是怎么开的?”

    “宰相老爷,你听我讲……这怪物会作法,它作法打开了我的房门,又对着我吹了一口妖气,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迷迷瞪瞪,衣服也脱掉了。这怪物又作法把我勾引到它旁边,准备吸取我的阳气,幸好宰相爷你带人来了,宰相爷,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呐!”

    王铁匠给何栗磕起头来。众人看向房间里那个少年尸鬼,它立在原地,没做任何动作。“你说这玩意会作法?”何栗说道,“我只知道这‘活死人’会自行走动,有时候还会咬人,作法这种事头一次听说。”

    “会作法的!”王铁匠忙不迭说道,“以前不会,现在也会了。”

    何栗说道:“管他会不会作法,先把这‘活死人’给烧掉。”

    衙役们一阵忙活,将两只尸鬼从王铁匠家拉到街道上,拿火把往尸鬼身上一靠,明黄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不一会,两只尸鬼烧成了两堆灰烬。

    “何宰相,你们这是要去烧下一个尸鬼?”韦小宝跑到何栗面前问道。

    “你怎么还在这?”何栗说道。

    “何宰相,像你这样,跟在尸鬼后面跑,也太劳神费力了。”韦小宝说道,“我有一个妙招,也许可以减轻你的一些工作量。”

    “什么妙招?”

    韦小宝说道:“何宰相,我几年前就跟尸鬼——现在也有人叫做是‘活死人’——打过交道,从那时起,我就留心此事。在皇宫里实习时,我翻遍御医书库里的藏书,甚至还翻阅了好些佛经——先秦的医书上记载过类似的‘尸瘟’,虽然书上记载的内容很少,只有短短五句话——”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没闲工夫听你在这瞎扯。”

    “何宰相,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尸鬼特别容易被水声吸引——所谓水声,指的是流水的声音。咱们可以利用流水声将尸鬼吸引到一起,再集中烧毁。”

    何栗问道:“为何流水声能够吸引尸鬼?”

    “我不知道,也许跟阴阳五行有关吧。”韦小宝摇头说道。

    在一条与铁匠铺相隔不远的小巷子里,何栗和他的衙役们发现了一只新尸鬼。它长发及腰,脚步慌张地在只容一人转身的巷道来回走动。下令用火点燃这只尸鬼之前,何栗命令两个衙役提来水桶,拨动水桶里的水。

    寂静的夜,“哗哗”的水声听起来格外响亮。水声一起,尸鬼停止徘徊,朝着两个拨弄水桶的衙役飞奔而去,刚跑出巷道,便被早已守候在那的衙役一把火点燃,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韦小宝暗自松了一口气。何栗走到他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称赞道:“你小子是个可造之材。”

    韦小宝跟着何栗和衙役们,走遍汴梁城城西区、城东区的街头巷尾。七个拿水桶的衙役走在队伍最前头,拨弄着水桶里的清水,发出声响吸引尸鬼,其余人拿着武器和火把跟在后头。他们将成群的尸鬼吸引到一家镖局的沙场,再点火焚烧。

    东方的天际线显露出鱼肚白,他们面前的三只像无头苍蝇一般蹒跚走动的尸鬼同时间瘫倒。

    “可以收工了。”何栗说道。他让人清点成果。一个衙役回答说,这个晚上,他们总共烧掉七十五只尸鬼。“足足是前天的三倍还多,”何栗感叹道,“姓韦的那个小医生,你过来。”

    韦小宝走到何栗跟前。“你做得很好,”何栗说道,“有知识的人就是不一样。”

    “何宰相,我有一事相求,”韦小宝说道,“看在我帮你节省了不少工作时间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点报酬?不然,我没钱吃饭,迟早要活活饿死。说不定也会尸变成一具尸鬼,到那时候,岂不是白白给何宰相你添乱。”

    “来人,赏这位小医生三十两银子。”

    澄澈的月光之下,二十来个金军头顶盾牌,推着三架云梯,朝着城墙脚缓缓前行。离城墙一里开外,站着一片黑压压的方阵,震人心魄的鼓声和号声正从那里发出来。

    鼓声、号声同时平息,云梯也停止移动了。“放箭!”韦小宝听到身边有士兵喊道。

    城墙脚下那帮推云梯的金军未作片刻停留,撇下云梯,转身朝着远处的大部队跑去。

    箭矢呼啸着划过夜空。大部分箭矢落在往回跑的二十来个金军身后的地面上。偶尔有一两支打在金军头顶的盾牌上。一晃眼,二十多个金军已经跑出弓箭的射程之外,消失在金军组成的方阵里。

    弓箭手仍旧在一波波地放箭。韦小宝能够感觉出来,此刻的气氛比刚才缓和不少。士兵拉弓上箭的间隙,偶尔说笑几句。

    “这帮废物又跑了。”

    “为什么他们每次攻城前都要先吹号,这不是在提醒咱们防守吗?”

    “我早就跟你讲过,金国人脑子不活络,不会耍计谋。”

    “金国人这就是在耍计谋呢。这一个月来,咱们一听到城下的军号声,就知道金军准备攻城了。等到有一天他们不吹军号就开始攻城,那时候咱们个个在睡大觉。金国人狼子野心,想着法子麻痹咱们。”

    “像这样打下去,这个仗是永远打不完了。这都快一个月了,咱们大宋和他们小金,两边一个人都没死。”

    “谁说没死人?”说这话人瞧了韦小宝一眼。

    韦小宝走向城墙另一侧,继续指挥着站他身旁的四个衙役,将悬吊在城墙内侧示众的二十具尸体从垛口拉上来。

    三十五具尸体被一字摆开在城墙的通道上。

    “相公,全在这了,你给看看,里面有没有尸变的?”一个的六十岁出头、说话有些漏风的衙役问韦小宝,

    “别管有没有尸变,直接烧掉就是了。”韦小宝吩咐道。

    “相公——他们都是咱们汴梁本地人,大多都有家室了,有几个人的父母跟我还认识哩,像他——”衙役指着一具尸体说道,“他家就他一个独苗,他父母托我向你求情,能不能允许他们领走儿子的尸体,给儿子办个风光的葬礼,也好让儿子早早投胎转世。”衙役凑过来,小声说道:“只要相公你点一点头,你就是那些苦主的大恩人,银子是少不了的。”

    韦小宝拿着火把,扫视一遍通道上的尸体。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不会超过四十岁,最小只有十五六岁,所有的尸体身上都穿着宋军的铠甲,脖子上挂着一个索套。他们全都是三天前那场风波的受害者。

    风波发生的时候,韦小宝正带着衙役们在城区焚烧新发现的尸体。他只能从其他人的闲谈中拼凑想象这场城楼叛乱的始末:

    五天前的通天门城楼,负责戍守城墙的熊姓队长听到手下一个弓箭手抱怨说,咱们没等金军大部队走近城墙就放箭,简直是浪费大宋的物资。队长当即反驳道,这里哪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两人就此吵起来。队长指控弓箭手是金国派来扰乱军心的细作,将弓箭手吊死在城墙之上。

    当晚,被吊死的弓箭手的堂哥,伙同另外两人,策划了一场针对队长的暗杀行动。有人偷偷警告队长。队长先一步下手,将弓箭手堂哥在内的三个人一同吊死,又以细作罪吊死弓箭队里对他不满的七个队员。没想到的是,负责守城的其他三支队伍的队长,有样学样,也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共吊死了十二个守城队员。一时间,守城队人人自危,都害怕自己的队友是金军细作,不愿意和别人搭班巡逻。

    宰相何栗知道了这事,下令吊死四支守城队的队长和他们的八个亲信,并发布通告,有再举告军中同僚是金国细作者,举告者得先受杖刑五百下,风波这才平息。

    韦小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蓦然发现四个衙役都在看着他。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何宰相委任我处理汴梁城内的所有尸体,这三十五具尸体我都检查过了,不排除有尸变的可能,所以请各位将这些尸体就地焚烧。”

    四个衙役将尸体抬上板车,推车往城楼的马面走去。没等他们点火,韦小宝走下城楼。

    他回到姑父家医铺前厅,摸黑躺上床板,很快便睡着了。

    醒来已是午时,姑父坐在他旁边的小板凳上,低头从一只装满野草的竹篮里挑拣夏枯草。姑父先用巾帕揩去药草上的尘土,再捏住或淡褐或明黄的夏枯草一端,对着门外照射进来的日光检查。乍看之下,草头虫身的夏枯草和冬虫夏草有些相像,但仔细观察后,很容易分清两者的区别:夏枯草的虫身部分更细,更光滑,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色脂状物。气味也比冬虫夏草更腥臭。

    姑父挑出几根夏枯草,扔到药碾子里磨成粉末。碾药的声音惊动了姑姑,她披着一头散发从里间出来,嘴里说着要去烧饭。姑父王继先让她先等等,等敷完药再去。姑姑在韦小宝身旁坐下,姑父和姑姑挽起裤腿,露出四条血迹斑斑的大腿。

    韦小宝问姑父,这是怎么了?姑父轻描淡写地说,昨天家里进了几个贼人,抢了一些药材,还用鞭子打伤了他们。万幸的是,贼人没杀他们灭口。

    韦小宝说,他现在为何栗何宰相做事,手下管着四个衙役,他可以为姑父伸张正义,请何宰相彻查这桩事情。姑父摆摆手说,算啦,贼人操着外地口音,像是进京勤王的勤王军。何宰相官阶再大,能管得了勤王军吗?韦小宝回答,管不了,只有皇帝有资格调动和管辖这帮人。

    姑父将夏枯草粉末洒在他和姑姑的大腿伤痕上,再缠上两层麻布,伤口算是包扎好了。他又拿起三根明黄色的夏枯草(“明黄色的品相最好,最好卖。”姑父说道),放进茶杯。夏枯草顷刻间融化进茶水里;茶杯壁上冒出细密的气泡,像是有活物在水里呼气。

    韦小宝请教姑父:这些日子以来,他在汴梁城四处找尸鬼、烧尸鬼,可是他始终没能想明白的是:第一,这次尸变的源头在哪里?第二,尸体变成尸鬼的条件是什么?

    姑父想了一会,说他从来没在医书上见到过尸体会自己走路的病例。韦小宝有些失望。姑父又问他,你既然分不清哪些尸体会尸变,那你怎么决定哪些尸体该烧哪些尸体该埋?韦小宝回答道,只能瞎蒙了。

    姑父说,你给何丞相办事,每天有钱拿吧?

    韦小宝说,捉一天的尸鬼拿一天的钱,每天有二两银子的进账。

    在姑父家吃完早饭,韦小宝告别姑父和姑姑,走进汴梁县衙大门:这是他每天的任务——向暂住在这里的何栗汇报工作情况。

    韦小宝在县衙中庭见到何栗。他站在一株低矮的桂花树下,和一个光头僧人挨在一起。光头僧人转过脸来,韦小宝失声叫道:“郭京!”

    光头僧人嘴角露出颇为勉强的微笑。“韦小宝,”他说道,“好久不见。”

    “你们两人认识?”何栗问道。

    “岂止是认识!”郭京抢先一步回答道,“我和韦小宝在太医局做过几年的同学,后来我去吐蕃深造,我俩好几年没见过面。”他展开双臂,亲昵地抱住韦小宝。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麝香味,皮肤比韦小宝记忆中要黑上许多,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很深,看上去像个比韦小宝大二三十岁的中年人。

    何栗竖起大拇指说道:“你们两人都是我大宋的人才,多几个像你们这样的人,我大宋何至于被小小金国欺侮至此?”

    “何宰相,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并不是我大宋没有人才,而是我大宋像何宰相这样能够慧眼识才的伯乐太少了!太少了!”

    何栗朗声大笑,问道:“郭京,你的神兵多久能够练好?”

    “其实现在已经算是练好了。”郭京回答道,“练兵有何难的?得其法者,事半功倍也。”

    “练什么兵?”韦小宝问道。

    “六甲神兵!”郭京说道,眉眼间神采飞扬,顿时像换了一个人,“我从吐蕃得道高僧那里学了一套练兵秒法,练过之后,上天遁地,攀山入海,轻而易举!”

    “谁练?”韦小宝问道。

    “谁都可以练!”郭京说道,“上至八十岁老翁,下至六岁小儿,都可以练!老头有老头的优势,小孩有小孩的优势,发挥每个人的优势,扬长避短,这就是我这套兵法的绝妙之处。”

    “如今已有多少神兵?”何栗问道。

    “如今已练就三万神兵,随时供宰相差遣。”郭京回答道。

    “城外至少有十万金兵……”何栗沉吟道。

    “何宰相,你别小瞧我这三万六甲神兵,他们可是个个身怀异术,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何宰相,城里的勤王军不也有十万之众吗?为何又要重新组建一支军队?真要组建军队,从这些勤王军里挑人不就行了。”韦小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郭京。

    “幼稚!”何栗说道,“勤王军?哼,说得好听罢了,其实不过是一帮子头一次摸刀剑的农民罢了,以前从没没上过战场。此刻我也不怕跟你们说实话,咱们大宋已经没有兵将可用了,最后一点家底,早就让童贯败光了。郭京,你给我好好练兵,将来有你出头的日子。”何栗说道,“不知你们俩发现没有?城外的十万金兵围困咱们汴梁城,却久攻不下,这是为何?”

    “郭京定不辜负宰相的厚望!”郭京回答道。

    不一会,何栗离开院子去吃早饭。韦小宝和郭京两人站在院子里叙旧。

    郭京恭维韦小宝,几年不见,你出息成这样了,在宰相手下做事。

    韦小宝说,你不也一样为宰相做事吗?郭京一脸严肃说,我是为大宋朝廷办事。

    韦小宝说,几年不见,郭京你变化真大。

    郭京反驳道,我没变。

    韦小宝说,你变黑了,是在吐蕃晒的吗?

    郭京回答道,学六甲神兵学的,你要跟着我学一学吗?

    韦小宝推说自己太笨,学不会。

    郭京没再勉强,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去练兵报效朝廷了。郭京没走出几步远,又回到韦小宝身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递给韦小宝,说这是还你的。

    韦小宝说,我什么时候借给你一锭金子了?

    郭京说,多年前,你借给我的那一两碎银,加上利息,可不变成了一锭金子吗?拿着吧。

    韦小宝说,我拿着不踏实。

    往后的半个月里,韦小宝再没见过郭京。他听到的消息,人称“郭将军”的郭京每天在汴梁城内辗转,为他的“神兵营”招募兵丁,并且常常在城头上举办征兵表演——郭京本人是从来没在这些表演里露面过——韦小宝亲历过一次征兵表演:城墙脚下人头攒动;城墙上彩旗飘飘,锣鼓喧天;十来个光膀大汉轮番出场,为观众展示吞剑、吐火、滚钉板等让人叫绝的武艺;城墙内沿挂着一块块涂上了妇女经血的红布——据六甲神兵的招生官说,这些红布能够让金兵的投机石失去准星。

    征兵表演的确起效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神兵营的人数从五万暴涨至八万。就连跟着韦小宝捉尸鬼一个五十来岁的衙役,也表示想辞去在县衙的公职,加入神兵营,韦小宝一番苦劝,说在哪做事都算是为朝廷效力,这才打消了他的念头。

    这天凌晨,忙了一整晚的韦小宝走在回姑父家的路上,忽见平常空无一人的御街挤满奔走雀跃的行人,临街商铺旌旗摇动,他拉住一个路人问道,难道这个城区取消宵禁了?对方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郭将军正准备带着神兵出城,迎战金国人呢,我这是赶着去为郭将军助威。

    韦小宝本想也跟着大伙一起去宣化门城楼观测战事,无奈他实在太困了,于是决定先小睡一个时辰再去。

    他是被人扇巴掌扇醒的。睁眼一看,扇他的人是姑父王继先。

    “城破了!”姑父说道。“金国人进城了!”

    他脑子瞬间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