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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医生无国界

    活了二十四年,韦小宝从没见过这样一场大雪。北风呼啸,雪花成团成片飘下,整个天地间充塞着细碎的白影。

    韦小宝和姑父、姑姑三个人围坐成一圈,挤在房间角落里。中间摆着一个陶土做的烤火盆。他们的胳膊紧贴在一起,尽量不让炭火上的热气从他们之间的空隙中溜走。

    “金国人会妖法,这雪是他们作法求来的。如果不是这场雪,他们进不了汴梁城。”姑父说道。

    “你没听人家说?金国人只是占领了咱们汴梁城的外城,内城他们还进不来。”姑姑小声说道。

    “进不来?”姑父嗤笑道,“内城城墙也就不到两层楼高,我不要梯子都可以爬得上去,那帮金国人会爬不上来?更别说,水门城的城墙缺了一个大口子,直接走进来就是了。”

    “那你说,金国人怎么还不来?这一天天的,我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我怎么知道?”姑父瞄了一眼韦小宝,“你侄子跟金国的头头打过交道,你问你侄子。”

    韦小宝假装没有注意到姑姑的视线,一言不发地望着跳动的焰火。她指望他说出什么来呢?她想听到他怎样安慰她呢?

    “郭相公不是训练了几万六甲神兵吗?莫非他们此刻又打回来了,这才让金国人进不了城。”姑姑说道。

    “还郭相公呢?他郭京就是一畜生!”姑父骂道,“吹牛皮他郭京是数一数二的,真刀真枪打起来就是一个绣花枕头。”

    他出征游街那天,你不也去给他助威了吗?”姑姑说道。

    “我不是去助威,我是去看热闹。”姑父说道,“我学过麻衣相法,从面相来看,我早就看出他郭京是个大奸大恶之徒,是个骗子。你们呢,一口一个‘郭相公’、‘郭将军’,叫得比亲爹还亲!还说什么——还说他是李广在世。”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姑姑说道。韦小宝的右胳膊传来一阵抖动。姑姑整张脸埋在手掌里,肩膀微微耸动着。她放下手掌,脸上出奇得平静,双唇却在无声地上下抖动,仿佛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王继先,你是医生,你说,有什么药是吃了就死的?砒霜是不行的,砒霜太苦了。我和你们说过吧——十二岁那年,我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堂姐,出嫁的当天晚上,男方家嫌弃她下面没见红,第二天一大早,又用那顶接她过门的大花轿,送她回娘家,我那可怜的堂姐,一回家就被他亲哥哥用鞭子吊起来打,打完又把她关进牛圈,后半夜,她从牛圈里溜出来,来我家。那天我一个人在家,堂姐和我聊了大半个晚上,我熬不住,先她睡了,醒过来时,她已经死了。怎么死的?我不记得了,肯定不是上吊死的,只记得她躺在床上,就那么躺着——我跟你们说,我现在还记得堂姐死时那副样子,睡着了似的,脸蛋粉扑扑的,嘴唇鲜红,真是说不出的好看。‘死人怎么会这么好看呢?’——当时我就这么想。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堂姐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姐妹,咱们一起死吧’,这话是我过了很久才想起来的,一旦想起来,就再也没忘记。如果那天我没睡着,我堂姐就不会死了吧。

    “我们一起死吧——”姑姑说道,眼眶里盈满泪水,映照出炭火的残影。姑姑说话时嘴角带着笑,这笑容让韦小宝毛骨悚然。“我们三个人一起死,反正等到金国人进了内城,大家都免不了一死。”

    “你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我求你了。”姑父脸色阴沉,反复揉搓双手。

    “他们会屠城的呀!王继先,会屠城的呀!”姑姑哭道。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你说话。”姑父压低嗓音说道。

    第二天上午,姑姑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莲子汤伸到韦小宝面前。“趁热喝了吧。”姑姑说道,“这莲子本来是用来当药材卖的,我和你姑父平时不舍得吃,现在都这时候了,再留着也没什么用了。”韦小宝接过汤碗,正要喝时,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姑姑说的那番话,手一抖,差点将莲子汤泼到姑姑胸口。

    “姑父喝了吗?”韦小宝瞧了瞧眼碗里的莲子汤,又瞧了瞧坐在桌边的姑父。

    “早喝完了。”姑父亮出碗底。

    韦小宝这才一口气喝掉碗里的小米莲子汤,尝起来虽然有些不新鲜,但不像是加了毒药。

    “怎么开门了?”韦小宝问姑父。

    “不开门怎么办?”姑父没好气地回答道,“不开门做生意,我们吃什么?我倒是想学人家,大门一关,躲在家里,那也得有家财才行,谁叫我我攒了半辈子的家财,被人家一把火烧掉了。”

    韦小宝走出姑父家的医铺。

    风雪完全止住了,街道比平时更显静谧。地上铺着一层积雪,白亮得有些晃眼。阳光从云层倾泻而下,洒在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身上。街角处卖馄饨的王老伯像往常一样,站在用竹篾兜住的灶台旁舞动锅勺,三个浓妆艳抹的男人聚在摊位前,等着馄饨出锅。

    韦小宝朝着馄饨摊走去,没走几步远,他的身后传来一阵锣声。两个路人畏葸地朝他身后打量了一眼,闪身躲进屋檐下。

    七个金国骑兵排成三排,朝这边走来。一左一右的两位骑兵手里各拿一只铜锣,时不时敲上几下。骑兵一边走,一边对街上的路人喊话:我大金军队此刻已在外城安营扎寨,我军这次出征,意在吊民伐罪,惩罚赵氏,跟汴梁城的百姓无关。我们不会进到内城,以免滋扰百姓。连日天将大雪,我大金好些士兵受了冻伤,急需大夫的救助,希望汴梁城的大夫们赶去去朱雀门,帮忙救治,先去者必得重赏。

    走过两个街区,半信半疑的韦小宝赶到内城的朱雀门。城门口聚集了一大波围观人众,面向城墙而站;城墙之下站着二十位身姿挺拔的金国士兵,脚下穿的乌皮靴和头上戴的灰色头巾有着相同款式相同颜色,身上的军袄和手上拿的兵器却各不相同;两条红色麻绳从城门两侧延伸出去,沿着尖头木桩做的拒马,在城门大道的中间位置汇合连结;城门正中放着一张木桌,上面摆着三根黄澄澄的金条;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两人城门下,神情淡漠地打量着红色麻绳外的宋国百姓。

    韦小宝拉住一个看热闹的人,问他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对方说,金军士兵受了刀伤,受了冻伤,金军的两个头头(“两个将军”,他很快改口道)希望咱们宋国的大夫去外城救救他们呢。

    他们为什么不进城呢?韦小宝问,既然内城的城门洞开,金军为什么不进城?

    你自己去问那两个将军呀。那人甩给韦小宝一个白眼。韦小宝又问,那三根金条是怎么回事?那人回答道,那是两位金军将军拿几车粮食和七匹宝马跟咱们交换得来的,两位将军说,前三位去外城的大夫,每人可领一根金条。韦小宝说,这可是金子呀,就没有胆大的去领吗?那人说,这是卖命钱,你敢拿?再说了,你是不是医生,人家看不出来?

    韦小宝走出人群的,来到放着金条的木桌旁,对两位守卫金条的金兵说道:“我是医生。”他原本有些心虚,可是话一出口,便内心坦然:医生,医学生,在此乱世,有什么区别?

    “我是来帮忙的,听说你们的人需要医生的帮助?”他转头直视着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的眼睛说道。

    完颜宗望郑重地朝他点点头。一个卫兵握起一根金条递给韦小宝。韦小宝摆手拒绝了。“我是来帮忙的,不要钱,”韦小宝说道,“带我去见你们的伤兵吧。”

    “小兄弟,先跟我来,我考考你是不是真的大夫。”一位矮壮的男人挡在韦小宝和完颜宗望之间说道。

    “不必了。”完颜宗望说道,“他确是大夫,我们见过面。”完颜宗望张开手臂,朝着城门的方向,“这边请。”

    韦小宝抬手钻过红绳,低着头走进城门。

    “不忠不义!”一个声音喊道。

    韦小宝转过身,看到一个二十岁出头,身穿儒生服的男人站在人群的最前头,朝他喊道:“你是我大宋的子民,怎么可以为金贼办事!大宋危如累卵,你却认贼作父!畜生不如的东西!可怜你的先人,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男人的话在人群里引起一阵轰动。一个老头指着韦小宝骂道:”我要去挖你的祖坟。”

    等人群安静下来,韦小宝说道:“各位,我叫韦小宝,我是宋国人。我和你们一样,也住在这汴梁城里。那人骂我是畜生,因为他觉得我在帮助金国人。他错了!我不是在帮金国人!我是在帮人。大家请看看,这些金国人,他们和咱们说一样的话,用一样的文字,就连长得也和咱们一样,各位老乡,你能从长相上分清一个人是金国人还是宋国人吗?你不能。金国人也是人呐,他们是和咱们一样的人。我作为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我不会因为他是金国人就不给他看病。”韦小宝停顿一会,望着人群,高声说道:“医生!医生是不分国界的!”

    “你是畜生!”儒生骂道。

    “你才是畜生!”韦小宝回骂道。

    儒生挽起衣袖,弯腰钻过红色麻绳,气冲冲地跑向韦小宝。刚跑出十来步远,他一个趔趄,俯面栽倒在地上,两腿一蹬,不再动弹。一个金兵一只脚踏在儒生的屁股上,挥动手上沾血的流星锤,喊道:“擅自越过红线者,死。”

    “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给点颜色就想开染房。”完颜宗翰说道。他抓住韦小宝的手腕,“医生兄弟,这边走。”

    他被完颜宗翰带到了金军在外城的驻地。相比汴梁内城,外城鲜少建有民居,多是烽火台、驿站、太学府一类的官府机构,建筑的数量也不如内城密集,除了几小片皇家树林,见得最多是长满枯草的荒地。

    韦小宝在金军的几座帐篷里兜兜转转,包扎、正骨、抹药、挑刺,一路忙活下来,脑门冒起热气,一点也不觉寒冷。可怜那些躺在帐篷里的伤兵,几个人共用一条塞着枯草的薄被,韦小宝为他们包扎伤口时,他们并不喊痛——身体已经被冻麻木了,韦小宝怀疑,就算给他们的大腿戳上一刀,他们也会毫无反应;有近乎失去知觉的伤兵嘴里不断嗫嚅着什么,凑过去细听才知道他在呻吟:“冷……冷啊……冷啊。”

    “过几天,天气还会更冷,到时候更难熬。“完颜宗望一脸愁容地说道,转头看向身旁的完颜宗翰,“咱们打赢了宋国,败给了老天爷。”

    “这怪谁?”完颜宗翰哼了一声,鼻孔里冒出一团雾气,“要是你听我的,咱们直接打进打进宋国皇宫,会受这般苦?汴梁内城那么多房子,好歹也能遮风避寒,哪像住在这帐篷里,冰窖一样,咱们手脚健全的人尚且扛不住严寒,更别说受伤的兄弟了!”完颜宗翰脸色发红,语速越来越快,“咱们都打到宋国家门口了,你倒好,不听我的,不愿进内城,等我见到吴乞买,非得让他评理。”

    “进内城又如何?”完颜宗望凄然一笑,“咱们这么多人进城,非得闹得汴梁城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听你的口气,好似汴梁城是咱们大金的领土,汴梁城的百姓是咱们大金的子民。”完颜宗翰冷笑道,“宗望,宋国的这帮刁民,哪里配得上你的仁厚,他们只当你软弱可欺。”

    “大部分宋国百姓是无辜的。”完颜宗望说道。

    “宗望,你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小人爱人以姑息。宋国三番五次欺骗咱们,总是要给他们点教训才好。”

    完颜宗望并不答话,走出了帐篷。

    忙了将近两个时辰,夜色浓厚,韦小宝顶着呼啸的寒风,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内城城门走去,完颜宗望拦住他的去路。

    “这位兄弟,辛苦你了。多亏有你开了个好头,在你后面,又来了十二个医生。”完颜宗望说道,“可否赏光到我的军帐里休息?”

    韦小宝半惊半喜,回答道:“多谢将军的好意,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你觉得你真的回得去吗?”完颜宗望叹气道。

    韦小宝结结巴巴问道:“将军想拿我怎样?”

    “不是我拿你怎样,是你们宋国人会拿你怎样。”完颜宗望说道,“上午你在众人面前讲的那一番话,尤其是关于医者无国界的那几句话,我非常认同,但不是所有人的想法和我一样。你身为宋国人,却来救助我们金国士兵,就算宋国的百姓不为难你,宋国的朝廷难道会轻易放过你吗?你就不怕你们宋国朝廷指控你通敌叛国吗?”

    韦小宝思索一会,说道:“怕。”

    完颜宗望莞尔一笑。“我看,你先在这里住下吧。招待上如有不周,你尽管来找我。”他转身走开几步,又停步回头说道:“这话不光是对你说的,今天来帮助我们的那些医生,我也请他们暂时留居于此了。你们是我们金国的朋友,我们大金不会让朋友置于险地。”

    韦小宝在金军军营住了十五天。来帮忙的大夫一天比一天多,他甚至见到汴梁县城里久负盛名的老字号“济世医馆”里的一位梁姓老医生也过来了,梁老医生的出诊金的收费是全汴梁城最高的,而且每天只出诊两次。韦小宝在金军军帐里认出他时,他正给一个生了冻疮的伤病员扎针,韦小宝问他为何要来给金军看病,他呵呵一笑说,在他眼里,不分金人宋人,只有病人。韦小宝油然而生惺惺相惜之感,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观摩他做针灸时的手法,感叹他的技术在皇宫里的御医里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梁老医生笑笑说,朝廷曾经三次派人请他入宫,他都给拒绝了,他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早早就发愿,平生只给百姓看病。

    尽管大夫越来越多,金军军营里的冻伤的士兵也在增加,一开始,韦小宝有些不理解,直到一天上午,他在帐篷外见到一群穿着儒生服的太学生,他才明白事情何以至此。

    那是个阴天,韦小宝听到军帐外传来一阵聒噪的唢呐声、锣声和鼓声由远及近。他出了帐篷,见到三百来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金军士兵告诉他这些人都是太学院的学生们——浩浩荡荡走进金军军营。完颜宗翰和的完颜宗望两人走到学生面前。前进的学生队伍就此停住。

    最前排的太学生齐齐刷刷跪下。两个太学生抬着一块镶着金边的牌匾走出游行队伍,牌匾上是一行苍劲的大字: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

    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指挥两个士兵从太学生手里接过牌匾。两位太学生对着完颜二人深深鞠了一躬。

    在金军军营里待了二十天后,韦小宝下定决心,回内城看看。

    拂晓时分,借助地上零星几只火把发出的微光,他在金军帐篷中间缓步穿行。走到军营门口,通明的火光之中,一个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完颜宗望站在帐篷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韦小宝走到完颜宗望的跟前,问了声好。

    得知他要离开军营,完颜宗望颇感吃惊。“莫非小兄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昨天我们收到宋国使者的消息,你们宋国皇帝赵桓进来会亲自送降表过来。”

    “降表?”

    “就是表示投降的文书。”完颜宗望说道,“你们宋国愿意向我金国投降,俯首称臣。从今往后,你宋国和我金国不再是兄弟之国,你我两国之间只有君臣之礼,再无有兄弟之情。”他的脑袋高高扬起,好似在对着夜空自言自语。

    “收了降表,之后呢?”韦小宝说道。

    “之后?”

    韦小宝迟疑一会,说道:“两位将军会从汴梁外城退兵回金吗?”

    “收了你们大宋皇帝的降表,这事还不算完。”完颜宗望说道,“大宋还欠我们大笔“海上之盟”赖着没给的岁币呢。等你们的朝廷给完这笔的账款,我和完颜宗翰自然会退兵。”

    韦小宝陪着完颜宗望,在风中久久站立,直到天边露出曙光,完颜宗望走进帐篷。与此同时,军营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嚣。十来个手持长矛的金军士兵凑在一起朝同一个方向张望。军号响起,看热闹的士兵们四下散开,钻进军营里;二十来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卫兵,排成两队分列站在军营门口木栏两侧;一个悠远绵长声音唱诺道:大宋皇帝赵桓驾到。

    受降仪式开始,穿着一件净白色素衣犯人赵桓站在一顶十六人大轿旁边,一位韦小宝相当眼熟但记不起名字的宋国大臣交给赵桓一张卷轴,赵桓单膝跪地,将卷轴转交给一位前来接应的金兵。

    那位三十岁出头、留着络腮胡的金兵代表接过赵桓高举过头的降表,只摊开看了一眼,又交还到赵桓的手里。赵桓将降表交给身边的两个宋国大臣,附在他们耳边小声吩咐几句。大臣们得了口谕,又是找人布置桌子,又是找金军索要笔墨。忙活了好一阵,两位大臣这才开始提笔修改铺在桌上的降表。

    韦小宝和围观的金兵站在一起,这些士兵被禁止靠近受降仪式现场,却没有被禁止观看。他们分到了好几条长条板凳,三两个士兵打闹着争夺同一条凳子以期获得更好的视野。一位穿扮整齐的青年金兵拿出一只皮囊,递给身边的战友。韦小宝也尝了一口皮囊里的液体,是颇为辣口,回味有些发酸的米酒。

    天空飘起小雪。赵桓立在书桌旁边,微微低着头,躲避着四周金兵肆无忌弹的目光,显得有些腼腆;两个宋国大臣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桌上的,写完一两个字便商量一会,再接着修改下面的句子。

    赵桓一行将降表修改了四遍,金兵终于收下降表。

    两个金兵抬着一张木桌从军帐里出来,桌上摆着一只巴掌大的紫铜香炉,里面插着三根纤细线香。在一个金兵的引导下,赵桓走到木桌前,双膝跪在一块黑色蒲团上,从金兵手里接过那张降表,张口念了起来,一边念,一边频频点头。念完降表,赵桓面向北方,额头撞地磕了三次,这才起身。

    金兵摆摆手,示意请他们离开。赵桓和两个大臣转身往金军军营外走去。两位大臣各站轿子一旁,为赵桓拨开轿子的卷帘。赵桓摇摇头,并不进轿,迈步往远处的城门走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赵桓离开后,韦小宝又在金军军营待了三天,午夜时分回到汴梁内城。

    走过空无一人的城门和街道,他敲响姑父的家门。

    “你回来了。小宝,你有出息了。”姑父悄悄说道,“我听说你在给金国人办事,快快快,快进来,别让人看见。”

    韦小宝进门。

    “你了不起!”姑父说道,“金国人在城门口摆台招揽医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可我不敢去,小宝,你比你姑父有本事,前三个去外城的医生有金条拿,小宝你——”

    “我没拿他们的金条,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的。”

    “那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的,对不对?”姑父微笑着说道,“你去帮他们,他们总该给你一点好处。”

    韦小宝摇头。

    “真就一个子也没给你?”姑父歪着脑袋,满脸狐疑地盯着韦小宝,“他们金国人怎么这样?看来人家说的没错,金国人是不如我们大宋懂礼数。”

    门口传来两声巨响。四个男人踹开板门闯进屋里。看面相,四人里年纪最大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左右。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扎满生锈长钉的狼牙棒,头戴圆顶宋军军帽,身穿宋军军袄,胸前贴着一块方形白布,歪歪斜斜写着一个“金”字。

    “见到金爷爷,还不下跪。”最先进来的男人拿狼牙棒砸向桌面,险些打翻桌角的菜油灯。“杵在这干嘛?小心金爷爷我敲碎你的天灵盖。”他撑大眼睛,恫吓韦小宝。

    “天天来!天天来!”姑姑从里间走出来,“杀猪也得等猪养肥了再杀吧,哪有你们这样,天天来要钱的!”

    四个闯进家中青年一起讪笑起来。

    “嫂嫂,我们这才来几天呀。”一个男青年说道,“我们哥几个也是怕以后没这机会了,我们金国有一老话,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知你们宋国人听过没有?”他咧嘴大笑。

    “我们怕以后没有机会和嫂嫂亲近的机会——”另一男青年说道,“我们的要求又不过分,每天给我们哥四个每人十文铜钱,这算多吗?你们做大夫的是最赚钱的!”他停顿了一会,又说道:“也是最黑心的!”

    “金爷爷,我们是小医铺呀!”姑姑拉长声调说道,“比不得那些大医铺,他们才是最赚钱的!我跟你们明说,我们生意最好的那天,也才进账五十文钱,五十文呀!你们一张口就是四十文,这怎么给得起嘛!”

    “别跟他们废话。”一直站在门边的青年开口说话了,“咱们哪有时间跟他们耗,不愿意给钱就算了,像上次一样,不出钱就出人。等咱们兄弟从别家要钱回来时,嫂嫂你——”

    “我侄子是给金国人办事的!”姑父忽然跑到韦小宝的身旁,将他推向四个不速之客,“他进过金兵的军营,给金兵看过病!”

    四个男青年围着韦小宝转了一圈,挨个走到墙角,小声商量着什么。他们交谈时是用的不是大宋官话,在韦小宝听来,与其说他们在谈话,不如说他们在发出“咕噜咕噜”的怪声。像是意见达成一致,四个男青年快步窜出门外,和他们窜进门时一样迅捷。

    和姑父一起拼好板门后,韦小宝问姑父:“这些人是金兵?”

    “屁的金兵!他们自己说自己是金兵,其实都是咱宋国人!”姑父小声说道,“全是外地来的勤王兵,官家请来的活阎王。这些贼人一到晚上就出来挨家挨户地要钱。”

    “这些畜生不如东西!”姑姑开口骂道,“我只盼着金国人快点进城,杀光这帮人渣。金国人也是脑子有病,明明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宁愿在外面受冻也不进城来。”

    “你小声点!”姑父说道。

    “大宋向金国称臣了。”韦小宝说道。

    姑父张了张嘴,作出吞咽口水的样子,嘴角露出僵硬的微笑。“小宝,你是识相的人,你给自己找到了好靠山。你给金国人做事,你算他们的人了。今后你姑父就仰仗你了,有你在,那些贼人不敢来欺负咱们了。”

    韦小宝在姑父家住了两天,去到了养父秦会之家里。

    那座二层楼的宅院里,寻欢作乐的勤王军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太阳快要落山,韦小宝在书房里见到了正在窗边练字的秦会之。

    “秦爹爹!”韦小宝喊道。

    秦会之一脸诧异地扭过头,轻轻放下手中的羊毛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韦小宝跟前。

    没等韦小宝反应过来,他的左右两边的脸颊各挨了一下重重的巴掌。脑袋嗡嗡作响,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他一脸委屈地望着养父。

    “我小时候怎么教你的?”秦会之厉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什么好事?我告诉你,你的这点破事咱们整个朝廷都知道了!光天化日之下,你是第一个叛投金国的!你还有脸来见我?幸好别人不知道你是我的养子,不然我的脸面也被你一块丢光了,我攒了一辈子的好名声,全要被你给毁了。”

    韦小宝强忍着泪,给秦会之解释,他去金军军营去是医治伤兵。“我是个医生呀——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我们这些学咒禁科的算不上真正的医生——医生给人看病,难道还要先去分清他是金人还是宋人?”

    秦会之眉头挤在一起,牙关紧咬,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将韦小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脸上的肌肉稍稍舒展了一些。“韦小宝,你倒是有一副菩萨心肠,只可惜——”秦会之轻轻叹气道,“你的事情,就连官家也知道了,还专门问过我们大臣们的意见,不少人说要捉拿你,严加法办。”

    “在我姑父家住了几天,也没见官兵来捉我。”韦小宝说道。

    “现在朝廷为筹集银两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哪里会顾得上你的事。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等金国退兵了,局势安定,难保朝廷不会对你下死手。”

    “我这就走。秦爹爹,我不会拖累你的。”

    “你要真不想拖累我,就不该叫我爹。”

    韦小宝一时语塞,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站住!天都快黑了,你这是要去哪?晚上没地方睡,就不怕冻死在大街上?”秦会之说道,“你暂且在我这里住下,我跟何栗打过招呼,只要我住这里,勤王军就不会来这房子骚扰咱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等金国撤兵,你就去你王妈妈乡下老家避一避,以后就做个乡村野夫吧,不要再跟朝廷打交道了。”

    韦小宝住进了原本属于秦会之的卧室。秦会之住进了一楼进门的柴房。他解释说,假如朝廷派人来抓捕韦小宝,他凭借“朝廷命官”的身份可以在大门替韦小宝拖延一点时间,给韦小宝留出从后门逃跑的机会。“我要跑到哪里去呢?”——韦小宝始终没忍心将这话说出口。

    被宋国朝廷抓捕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韦小宝脑子里生了根。然而这颗种子没能茁壮长大——有太多的事情让他分心,他快要留不出精力来担忧自己的安危了。每天早上天不亮,他被秦会之起床洗漱的声音惊醒,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他听从秦会之的告诫,每天尽量不出门抛头露面。

    一旦出门,秦会之要到夜深之分才回到家。他的一日两餐是在皇宫里吃的——汴梁城内粮价畸高,应文武百官的请求,皇宫的御膳房也负责给上朝的大臣们提供伙食了。韦小宝等到秦会之回家,才肯回房睡觉。父子俩之间的谈话,通常是秦会之说,韦小宝听,话题总离不开一件事:筹钱。

    自赵桓进金军军营递交降表那天起,筹钱变成了大宋朝廷的头等大事。交够了钱,金国立即退兵。“那要是交不够呢?”韦小宝问秦会之。“交不够?后果不可想象。”秦会之说道,“其实金国要的钱也不多,大宋最多一年就赚回来了。问题在于,大宋此刻国库空虚,金国索要的岁币要从现在开始筹措。他金国未免会给大宋一年时间筹钱。按理说,汴京城首善之都,大宋的达官贵人都住这里,筹钱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你想想,你都没兵了,你向人要钱,谁会搭理你?”

    “城里有十万勤王军,这些人都听官家的,怎么会没兵可用?”

    “勤王军名义上隶属于官家,实际上只听命于地方军阀豪强。官家能使唤得开的正规军,早就死光了。眼下的大宋,不过是只剩国家之名的空壳罢了。”

    韦小宝想起在姑父家见到的入室抢劫的贼人,说给秦会之听。“我怀疑这些贼人是勤王军假扮的。”韦小宝说道。秦会之哀叹道:“朝廷拿这些勤王军是一点办法没有,不光不会责罚他们,只怕还会哄着他们呢,有这帮人天天刮汴梁城的地皮,筹钱的事就更难了。我只恨我当年没去当贪官。”

    韦小宝惊诧地问道:“秦爹爹何出此言?”

    秦会之凄惨一笑:“如果我当初贪腐成性,嗜财如命,此刻也能用贪下的财产为朝廷分忧了。”

    秦会之不在家时,韦小宝就躲在书房里读书。秦会之的藏书品类很杂,最让韦小宝感兴趣的是一些佛学小册子,里面有不少有意思的小故事和一些骇人的插画;他还将秦会之的书画整理收集,装订成册。

    日子像影儿一样过去。韦小宝逐渐发现,从皇宫回到家的秦会之不怎么爱说话了。韦小宝问他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秦会之苦笑说,官家赵桓一直骂人,有些话下流至极,他不敢相信有些词语竟然会从一个皇帝嘴里说出来。韦小宝又问,官家骂谁了?秦会之回答道,骂宦官,骂宫女,骂文臣,骂武将,骂天,骂地,我也被他骂了,骂我假清高,说我当初誓死反对向金兵割地是在博名声。韦小宝安慰道,如果咱们大宋兵强马壮,打得过金军,官家又会是另一套说辞。秦会之摇摇头说道,其实官家没有骂错,细想之下,当初我拼出这条命也要反对向金国绥靖,换来的是什么?天下人都赞我是忠臣义士,我倒是有名气,朝廷呢,朝廷的利益却受损了。

    忽然有一天早上,韦小宝迟迟没听到秦会之起床时的动静。养父今天不用上朝吗?韦小宝冒着严寒钻出被子。养父躺在被窝里说,官家被金军叫去外城的军营,今天用不着上朝。韦小宝说,官家不去不行吗?秦会之回答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咱们和金国是兄弟之国,他们让咱们做事,咱们尚且有和他们商量的余地,如今咱们大宋已正式向金国称臣,君主吩咐臣子做的事,臣子拼死也得去做。韦小宝说,这一回去谈的不会还是岁币的事吧?秦会之说道,就是岁币的事,金军收不到钱哪里肯退兵?

    秦会之在家的这些日子,韦小宝过得并不舒坦。在王妈妈回来之前,养父的日常起居都得靠他打点。

    韦小宝向秦会之提出,他想再去金军军营帮忙医治伤兵,晚上不回家住时,出乎他的意料,秦会之不仅没有反对,反倒爽快地赞同他的计划。

    韦小宝再次去到外城的金军军营。白天和他的医生同行们在军营里为金国士兵开方子、做热灸——几乎见不到有因为受了刀剑伤来找医生看病的士兵了;晚上则和士兵们一齐挤在帐篷里过夜,虽然帐篷里不让生火,但每人身上散发出的热气足以维持一种虽然不甚舒适但也不会冻死人的温度。

    在军营待了十天,他对一个人在家的秦会之始终放心不下,特意回了一趟家。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心酸。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为了节省口粮,秦会之每天只吃一顿饭。堆积在墙边的柴火倒是够用,但养父竟然不懂如何给炉子封火,以至于每天上午都要为了生火而忙上好一阵子。

    你在军营里可见到官家?秦会之问他。见到了,他回答道,官家天天在金国人的军帐里商谈国事,一起的还有太宰张邦昌。秦会之又问道,这次商谈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以前总是一天、两天就放人?你常常在金军两位完颜统帅身边做事,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韦小宝回答道,没有,在金军军营的这几日,我很少见到他俩,而且这两人似乎并未和官家怎么接触。说起来,我还想问秦爹爹你呢,官家去金军营地称臣那天,为何接待他的是一个金军的副官,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似乎有意对官家避而不见,官家好歹是咱们大宋的皇帝。

    秦会之说道,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代表的是金国的皇帝,咱们宋朝既然向金国称臣,皇帝自然要给臣子摆谱,其实真正拿主意的那是两个完颜统帅。小宝,下次你再去金军军营时,多多接近两位完颜统帅,多听点消息说给我听。

    韦小宝说,秦爹爹,这事我得先问问孔夫子。

    秦会之打量着韦小宝,眼神中充满了困惑。

    韦小宝说道,秦爹爹,偷听别人讲话是君子所为吗?

    秦会之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韦小宝好长一段时间。忽然间,他语不成声地称赞道,好,韦小宝,你是个好孩子!咱们读圣贤书的,就该如此!的确,偷听别人说话不是君子所为,你羞煞你秦爹爹了。

    韦小宝说,我不会有意去偷听别人说话,但如果别人的话自己飘到我的耳朵里,让我不听不行,那我也没办法。

    第二天一早,韦小宝去到金军驻扎在外城的营地,一住就是好几天。

    和以往一样,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不怎么到赵桓和张邦昌的帐篷里去,与赵桓交涉的始终是那位年轻的金军副官。

    见到赵桓,是在一个天空阴郁的午后。赵桓半个身子伏在那块写着“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掳”的牌匾上,放声大哭。哭完,他对一旁的张邦昌说道:“你去传朕口谕,汴梁城的百姓没有柴烧的,可以进皇宫拆了朕的大殿,拆剩下的木材,任其使用,宫里当差的宦官、禁军不得阻拦。”张邦昌唯唯诺诺走到金军副官身边,征求他的同意。和韦小宝一同在场的一位宋国医生,一听这话,当即往军营大门走去。“赶紧回城里,赶个早场,去晚了,皇宫里的东西都被抢光了。”那人招呼韦小宝道。韦小宝没跟着他一起走,继续留在军营里。

    两天后,韦小宝又见到那位医生同行。他替韦小宝无比惋惜:“我是头几个把消息说给城里老百姓听的,张相公派出的信使宣布开放皇宫的时候,我早就带着一大波人在皇宫门前等着了,我们冲进去,你肯定想不到我抢到了什么好东西——后面的人就没那么走运了,我听说他们把延福宫里的奇珍异兽也给杀掉了,梅花鹿、黑熊……全给宰了,可惜我没抢到,我真想尝尝熊掌的滋味……”

    赵桓传令开放皇宫宫殿供百姓拆用后的第三天,他被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拉到军营一块短木板搭建而成的看台上示众。这台子被韦小宝的宋国同行们戏称为”点将台”,其实只是一块供将士们玩乐的场地。

    “赵桓,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凑够钱?你故意耍我们,想把我们耗死在这里是吧?”

    “臣赵恒恳请上国再宽限几日。”赵桓抹着眼角的泪,拉住完颜宗望的衣袖说道。

    “别给我整这出!”完颜宗望甩开赵桓的手,“你已经磨掉我最后一点耐心了。以前的帐我还没给你算呢,我都懒得数落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宋国皇室,全是无赖,说的全是屁话,当不得真。我宣布,从此刻起,宋国皇帝赵桓贬为庶人。赵桓,你跟着我们回去,以后就待在金国吧。”他转过身,对着台下围观的士兵大声说道:“兄弟们,咱们要回家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现场爆发出轰雷一般的欢呼声。几乎所有金军士兵重复喊着两个字:“回家”。声音渐渐变得整齐而又有节律,不多久,整军营都回荡着这震耳的喊叫。士兵们冲上台,将完颜宗翰和完颜宗望两人团团维护,从人群里托举起来。

    完颜宗翰挥手让士兵们安静下来。他指着张邦昌说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张邦昌,你来当这个皇帝。”

    一直跪拜在地的张邦昌手指着自己说道:“我……张邦昌……皇帝?”

    “没错,你张邦昌去当这个皇帝。”完颜宗望说道,“宋国没还完的岁币,你要一分不差地给交上来。”

    “那我的妃子怎么办?我的宦官怎么办?”赵桓说道,“求两位开恩,让我带上几个妃子和宦官,我过不得没人伺候的日子,如若两位不答应,杀了我好了。”

    “你们宋国女人缠小脚,走不得远路。”完颜宗望说道。

    “可以骑马。”赵桓回答道。

    “好吧,好吧,真受不了你,你可以带几个妃子过来,宦官嘛,少带一点。”

    韦小宝回到汴梁城内的养父家,秦会之不在。住了一晚,仍不见秦会之回家。清晨,他听房外传来的吵闹声,出门打听一番,发现街坊邻居在互相通知,去御街看热闹。

    去到御街,原来大家在围观从皇宫里出来的妃子和宦官们。走在妃子、宦官们旁边的,是十来个穿着兵卒服饰的衙役,队长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看上去相当眼熟,韦小宝只记得他姓范,爷爷在朝廷里当五品官。

    一个穿着一身灰色长袄的老人,远远落在行进的队伍之外。范姓队长抽出腰间的长剑,对着老人的屁股狠踹了一下,骂道:“给老子走快点,不然让你尝尝老子的大宝剑。”老人被踹着板正上身的那一刻,韦小宝看清了老人的脸。“太上皇!”他差点喊出声来。他看了看左右的路人,他们的目光望着妃子和宦官,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位老人正是当今的太上皇帝赵佶。

    前行的队伍到了内城城墙,继续往外城走去。二十来个金兵站在城门里,呵责阻拦试图出城的宋国百姓。

    被驱散开的人群,凑拢到城墙下前的告示栏前。一张写满大字的红榜格外显眼,落款者是大金上国。榜文分三段,第一段写的是金军即将在三天内从汴梁外城班师回国,对这些天给汴梁百姓造成的打扰感到抱歉;第二段,写的是邀请全汴梁城的能工巧匠、医者、大儒一同前往金国;第三段的语气严厉得多,写的是着令几个前宋国朝臣,三日之内前往金军军营报道,逾期不到者按乱臣贼子处置。榜单后附着一份短小的名单。

    在这名单里,韦小宝见到了秦会之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