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我在大宋捉尸鬼 > 第12章 在东北当俘虏的日子

第12章 在东北当俘虏的日子

    韦小宝背着布袋准备出门,姑姑突然叫住他。“小宝,好不容易回趟家,怎么不和姑姑说会话再走?”姑姑坐在柜台后面,说话时手眼不停地缝制着一块方形手帕,“你加入城防队两个多月,只来看过姑姑一次,小宝,你是被我一手带大的,想当年你爸妈过世那会……”

    “姑姑,姑父去哪了?这大白天的,姑父不坐诊吗?”韦小宝拉过一条板凳坐下。

    “坐诊?你姑父他忙着办大事哩,忙着采他那宝贝夏枯草,哪里会看的上家里这点小生意。有人来找咱们看病,我都打发他们去别家医馆,钱都给别人赚去了。小宝,你好歹学过医,要不你辞了你那城防军的工作,到你姑父家医馆来帮忙坐诊,好不?”

    “这不得行。”

    “为什么不行?”姑姑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我会和你姑父商量,付你坐诊的佣金。”

    “自从宗泽一死,朝廷给汴梁城派来了新的长官——”

    “叫杜充嘛。新官上任游街,他骑着大马从我身边经过,好威风的,人长得也俊朗。”

    “姑姑,杜充立下规定。我们这批新加入城防军的人,最少服役二十年。”韦小宝缓缓说道,“二十年内,除非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不然别想从城防军退役。”

    “二十年……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杜充说金国人又准备来攻打大宋,咱们得组建常备军。”

    “什么叫常备军?”

    “就是专门用来打仗的军队,不是那种农忙回家种地,农闲参军训练的军队。”

    “是得这样。”姑姑连连点头,“是得建常备军,这杜充还是有点见识的。”

    “姑姑,没什么事我先走了。”韦小宝提起布袋,里面装着两件袄子和三十多包草药。

    “走吧,走吧。你这一走,姑姑又没人说话了。”姑姑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针线活。

    韦小宝回到城防队寝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边的血红色晚霞缓慢地消失褪色。他微闭着双眼,脚踝搭在床头的木架上。不一会,他听见门外传来队友的打闹和嬉笑声。双人寝室的门从外向里被推开。有人进门,在他对面的床铺坐下。

    “岳飞,”韦小宝起身说道,“今天怎么下操得这么晚?”

    “赶上杜长官又来视察了。”岳飞说道,“可把我们好一番折腾,又是表演棍棒搏杀,又是扎马步,我现在累得不想说话。”

    “我没去训练,不会有事吧?”

    “你不去参加训练又不是一两天的事,”岳飞“哼”了一声,“你放心吧,清点人数的时候,咱们的队长为你打掩护,说你请假了。”

    “我确实是有事请假了嘛,去给大家抓药了。”韦小宝笑道,“二大队的那几个有门路的家伙,不也天天不训练,跑外面做生意去吗?”

    “唉——”岳飞忽然叹息道,“小宝,你说,咱们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什么叫一辈子就这样了?现在是乱世之秋,能够就这样过一辈也挺好的。就怕金国人又打过来,死在刀剑之下,做厉死鬼。”

    躺着的岳飞背过身去,脸对着墙。“小宝,你就没想过出人头地吗?”

    “没有。”他说道。

    晨起的哨声将韦小宝吵醒,他扭头睁了睁眼。对面床铺空无一人,寝室的门敞开着。想也不用想,岳飞出门参加晨练去了。像平时一样,他翻个身闭上眼,想要回忆起昨晚的梦境。有人在他的肩上猛拍两下。他回头见到队长蹲在他的床前。

    队长板着脸说道:“韦小宝,今天的训练所有人必须参加,东京留守杜充要来视察,快起来。”

    “最近杜充怎么天天来视察?”韦小宝起身,捡起堆在床尾的衣服穿上。一回头,发现队长早已走出寝室,消失在门外。

    他迟到了。在煤渣路上站成两排的城防队队员,注视着他一边绑腰带,一边跑到第十五支队的最后一排。他怀疑他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他刚归位站好,那个和队长并肩站立的青年汉子开口说话了。

    “各位勇士,大家早上好哇!看到诸位如此勤勉,早起练功,作为汴梁城的留守长官,我杜充很是欣慰!”他说话时中气十足,即便站在最后一排,韦小宝仍然能够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昨天我特意来咱们城防队,就是想看看大家的本领练得怎么样了!大家强得很呐!咱们汴梁城防队的兄弟个个武艺高强,名不虚传!昨晚我和你们的打队长聊了一个晚上,我夸了他一个晚上,为什么?就是因为你们太强了!我大宋有你们在,何堪受金贼的欺负呐?”

    日头渐高,金黄色的晨曦像一层缓缓流动的薄纱,铺陈在大地之上,铺洒在所有人的脸上。杜充背着日光,周身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他攥紧着拳头,缓缓抬起手臂,直至稍微高过肩头,前臂从袖口中裸露出来,青筋微微凸起,背挺得很直,脖子像一只打鸣的雄鸡一般神气地高昂着。

    “可是——我的勇士们呐!咱们现在面临一个天大的难题!”杜充垂下手臂,依旧攥着拳头,“敌人就在咱们中间呐!我接到密报,有人要在我汴梁城里谋反!”他停顿一会,乜着眼瞧向身边的队长,等待着众人的议论声平息,“我跟大家明说了吧,要谋反的两个人,一个叫张用!一个叫王善!”

    杜充话音刚落,人群一片哗然。两百多个城防队队员交头接耳,方队阵型顷刻松垮。整个操练场像是一口沸反盈天的露天锅炉。

    “够了!别吵了!”杜充怒吼道,声若洪钟,盖过了现场的喧嚣。“本官也知道,汴梁城里,遍布张用、王善这两逆贼的党羽,要不是我有大宋朝廷的诰命在身,要不是我大宋国威尚在,这俩逆贼投鼠忌器,这才不敢轻举妄动,若非如此,本官怕是早已身首异处。几日来,本官四处奔波,就是想找找看到底哪些人是真正忠心于朝廷的忠臣义士。诸位勇士,凡是想要效忠我大宋朝廷,肯替我诛杀张用、王善这两逆贼的,出列!”

    杜充一遍又一遍扫视全体城防队队员。他转过头,目光落站他身边的大队长身上。大队长双手贴腰,目视前方,脚下纹丝不动。

    韦小宝的视线在队长和杜充两人的脸上反复游走。一晃神的功夫,队伍中的躁动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收回视线,见到他的发小岳飞,迈着正步往前走,一直走到杜充的身边才停下。杜充颔首微笑。紧接又有几个人走出队伍,和岳飞并排站立。

    日头高悬,早晨还算和煦舒适的阳光,此刻却让人感到燥热难耐。目前为止,一共有十四个人出列。

    “还有没有人站出来的?”杜充喊道,“为我办事,有重赏!”

    操练场陷无人出声,无人出列。

    杜充似乎失去了耐心,往前一步,凑近队伍前头的那十四个人,小声地说些什么,旋即带着这只队伍匆匆离开操练场。

    跑完操,支队长宣布,城防队集体放假一天。众人欢呼雀跃。

    整个白天,韦小宝所在的二十三号寝室,一直有城防队的队友进进出出。大部分队友是来向他打探有关岳飞的消息,另一些人进屋子辱骂几句岳飞的祖宗后便离开;中午,韦小宝正睡着午觉,五个韦小宝觉得面熟,但想不起他们所属支队的城方队队员闯进寝室,向韦小宝确认岳飞的床位后,三下五除二便把岳飞的木架床拆得七零八落,又当着众人的面,将拆剩下的木杆子和床褥,扔到院子中央,一把火烧掉了。韦小宝怕挨打,并未出声阻止。

    直到晚餐时间,这帮人才消停下来。韦小宝关上寝室木门,蔫头蔫脑走到城防队大食堂。

    韦小宝从取餐口领到三只馒头,一小包榨菜,正准备回寝室,忽然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餐厅北门角落餐桌旁坐着的杜充。与他同桌的,是城防队的大队长。

    韦小宝围着食堂的木柱绕一大圈,在杜充和大队长背后的餐桌旁坐下。

    “韦大夫,今天怎么有空赏脸来食堂用膳?”有人朝韦小宝打招呼。韦小宝无声地笑了笑,注意力集中在身后两人的谈话上。

    “你有何计划?”——这是大队长的声音,“总不能永远在我这里躲着吧?”

    “张、王二人朋党众多,你让我去哪?”杜充说道,“咱们同窗多年,老哥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杜充,你这是把老同学我往火坑里推。”大队长低声说道,“万一张用、王善发起狠来,派兵攻打咱们,你我都得死。”

    “他敢?”杜充说道,“我是朝廷命官,他张用、王善有胆子敢造反?”

    “这世道,谁有兵谁是老大。我可警告你,事情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没法子保你,我会撇清关系,到时候你别怪老同学我太绝情。”大队长说道,“要杀张用、王善,就你那十四个人,顶什么用?”

    “我有计谋。”杜充说道,“我是被逼无奈,张、王是宗泽的旧部,他们二人不除,我的位子不稳。”

    “计谋……你……”大队长压低了声音。

    韦小宝抬起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些。脖子越伸越长,他的后脑勺撞到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回头一看,杜充和大队长从餐桌上站起来了,眼睛齐齐盯着食堂门口。

    杜充和大队长往食堂门口走去。韦小宝紧跟在杜充和大队长身后三步之遥。

    几乎一大半的城防队队员,聚集在食堂外的庭院里。两个被绑住手腕,披头散发的青年汉子站在人群中间。韦小宝一眼便认出,那个个头高一点、年轻一些的汉子,是他曾经有幸见过一面的张用;另一个汉子——依他猜测——应该是王善。

    “杜长官,我将张用、王善两人捉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岳飞站出人群。

    “好好好!”杜充伸出大拇指,连声赞叹。他走到被绑的两人面前,说道:“姓张的,姓王的,怎样?没想到会败在我手里吧?”

    “胡球喷!”王善吐出一口黄痰,正中杜充的眉心,“你这贱种!我哪里败给你了?我是被你的狗腿子骗来的!”

    大队长从旁人腰间抽出一柄弯刀,横刀护住杜充。“死到临头,还敢耍横!果然是匪性不改!”总队长骂道,“我这就替杜长官砍掉你的脑袋!”

    杜充连忙拦住总队长。“不急,不急。还是要按程序来的嘛!梁队长,咱们是朝廷的官,不跟他俩这匪帮出身的逆贼一般计较。”

    “你才是逆贼!你全家都是逆贼!”王善双颊鼓胀,目眦欲裂,“我王善是做过几年草寇,但那都是老天爷逼的!宗泽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他当着众人的面答应我,我的一切过往,他既往不咎。我现在也是朝廷命官,你派人用下做的手段拿下我和张用兄弟,就不怕对不起死去的宗泽老爷子吗?”

    “宗泽不是早就见阎王去了吗?”杜充搓动双手,笑着说道:“现在这汴梁城里,真正管事的人,是我。王善,你还没认清形势呐。”

    “杜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善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他往前走三步,贴近杜充的脸,“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这家伙无非是嫌我们两个不够听话罢了。你假公济私,铲除异己,着实阴毒狠辣。你倒说说,我王善到底犯了什么罪?说啊,当着这么多人面,你说。”

    “现在不是审判你的时候。”杜充说道,“你所犯何事,迟早会让你知道的。你要相信我大宋律法,会给你一个公道。”

    “杜充,你还想欺辱我到什么时候?!除了指使手下耍诈,你还会什么?”王善紧咬着牙关环视周围,目光停在岳飞身上,“一路上,我听别人喊你“岳飞”。岳飞,你叫这名字,对吧?你先使下三滥的手段骗取我兄弟张用的信任,又假借张用的手信来麻痹我,当我妻儿的面诛杀我的部下,可谓又阴险又毒辣,真是可造之材,你在伪宋朝廷,会有出头之日的。”

    “凭你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我现在就能砍了你的狗头!”杜充骂道。

    “砍头又何如?”王善举着被绳索捆缚住的手掌,双手合十,“当初金人攻打我宋国,我带着兄弟跟金国人真刀真枪干仗,那时候你杜充在哪里?金国人走后,汴梁城盗贼横行,我带着兄弟日夜巡逻,维持大半个城区的治安,那时候你杜充在哪里?你想砍我的头,来,拿刀砍!”他抬手手肘,朝大队长的脸重击两下。弯刀从大队长手里跌落。

    王善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弯刀,双腿夹住刀柄,手腕靠在刀刃上下磨动。磨了三四下,麻绳撑脱掉地,他举起两只血淋淋的手掌,脸上挂着笑。

    王善压低身子,在人群间隙左突右进,东一拳西一拳一通乱打。庭院里响起连串的“哎呦”、“哎哟”。再看时,王善已经跑到门口的台阶。他突然回身站定,朝着整个院子的人说道:“今天起,我与宋国朝廷不共戴天!”他捡起门口一杆红缨枪,反手握住,朝着杜充甩去,接着身形一闪,蹿出在门外。

    “别让他跑了,快!快!”韦小宝听到杜充在大声喊叫,右腿传来刺痛,低头一瞧,王善扔出的那杆红缨枪歪斜地扎在他的两脚之间,裤腿被划开一个口子,黑色的血从胫骨一侧流下。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直娘贼的王善!杀千刀的!我差点死在你手上。”他骂道。

    杜充走到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张用身边,和张用对视。

    张用说道:“我认罪。一切听凭发落。”

    韦小宝躺在床上养了半个月的伤。红缨枪在他的小腿上划出一道深及两寸的口子,好在没有伤及骨头,没有伤到命根子,也没有伤到其他更重要的部位,为此,他感恩老天爷、玉皇大帝、菩萨和各路神仙对他的怜悯和看顾。

    岳飞再没回过城防队。听队友说,岳飞成了杜充身边的红人,杜充升他的官,调遣他到外地任职,跟着一个叫陈淬的都监当副手。

    在这间寝室独居的日子,韦小宝白天的生活算得上舒适又惬意。大队长安排了专门几个人负责他的日常饮食和起居。他们告诉韦小宝,杜充亲自给大队长下过命令,在他养伤期间,要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偶尔,他们也会打趣他:“韦大夫,你小子平时就游手好闲,天天请假,逃避训练,这下好了,可以请一辈子假了。”每每这时候,他总要反驳:“过完这个秋天,我就能下地走路,你再乌鸦嘴,以后可别想从我这拿到免费药方。”

    他们也给他讲述最近的新闻。从他们嘴里得知金国军队已经攻占蒋庄时,韦小宝难掩震惊。“金兵都打到黄河边上了?!”他感叹道。

    “放心吧,对付金国人,杜充长官自有妙计。”队友们安慰韦小宝。

    “什么妙计?”韦小宝问道。

    “用不着我们操心——杜充长官让我们不必担心,他有妙计,可退金兵。”

    立冬这天,杜充使出了他的妙计:他领着全体城防队队员,挖断了黄河河堤。

    黄河沿岸四十三个村镇,在朝廷人口簿上编户在册二十万九千七百三十口人葬身鱼腹后,韦小宝和他的队友们再没听到过金军的消息。

    三天后,一个远郊农户进城卖菜时告诉大家,他上山摘野果时看见一支几百人的金国骑兵从他眼皮底下驰骋而过。有人问那农户,金国人跟咱们大宋人长得没甚区别,穿得也差不多,你凭什么咬定说那些人是金国的部队?有可能那些骑兵是咱们大宋朝廷派来的援军呢。农户的话在街上仍是引起不小的骚动。义愤填膺的路人将农户扭送到汴梁城最高长官杜充的新官邸。杜充当即让人放走农户,轰走看热闹的人群。他对城防队大队长说道:“山村野夫的妄想罢了。黄河被我挖得改道,变成拦在金兵面前的天堑,金兵再厉害,岂能驾马渡河?”

    然而,金国人不仅渡了河,还进了汴梁城。他们骑着马从通天门鱼贯而入时,杜充并不在城里。城防队的大队长找他找得团团转,直到在汴东大街遇见刚进城的金国骑兵。大队长当即扔掉武器,屈膝伏地,跪在这支由五个骑兵组成的金兵小分队面前,叩首臣服。

    一个月后,韦小宝和大队长面对面在金国燕京一家馄饨铺里相遇,大队长自夸道,幸亏他的当机立断,才保全了城防队所有队员的性命。他没有说出口,以及韦小宝不便说出口的是:要不是大队长代表城防队投降,他们不会被金兵当作俘虏,也不会在金国相遇。

    “沙暴来喽。”身穿青色长褂、长须泛白的老头双手蒙头,朝着过往的人群喊道,见无人回应他的警告,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赶路。

    刚才还湛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此刻像是被蒙上一块土黄色幕布,由西向东,颜色逐渐加深;两个十来岁大的男童弯着腰,双手搭在一架双轮板车后面,车上摆着颜色各异的花卉,其中粉色的牡丹花最显眼,车头前是一个中年汉子,肩头上拉着三根粗绳,他哼着小调,脚步沉稳从容;再远一些,是一群穿锦衣华服的游客,有男有女,有老又少,等在路边五家马车旁排队上车,韦小猜测他们是附近某个府邸里出来春游踏青的王孙贵族。

    “嘭——”小二探身窗外,利索地关上窗子。他朝韦小宝欠身致意,朝下一个靠窗的茶座走去。

    嘈杂的人声淹没了韦小宝。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这间茶馆里:正对大门的是两条旋转向上的木梯,上面铺着红毯,直通二三楼的包厢雅座;屋子四角立着四个烛台,烛芯全亮着,橘黄色的焰苗火光荧荧。四台铜鼎挨着烛台摆放,里面的檀香柱飘散着袅袅烟气,前来喝茶的顾客一进门,便能闻到香味;一楼大厅里约有三十来张方桌,除了被屏风挡住的那两张桌子外,韦小宝视线所及处的每一张桌子旁都坐着人,桌上多是摆着几碗茶水,有的还放着盛满白色糕点的木碟。过去的几个月,韦小宝在这些方桌旁遇见过许多旧相识。

    他闭上眼睛,细听周边的谈话声。在他听来,比之宋国汴梁等的腔调,金国燕京这地儿的方言听起来俏皮有趣,格外入耳,总叫人听也听不厌。

    “你就是韦小宝?”他听到有人叫他名字。睁开眼,面前站着两位腰间配刀的青年男子,身上穿着整套金兵军服。

    “你知道我们是谁?”其中一位男子问道。“知道。”韦小宝从茶座起身。也许他们是假冒的金兵,但韦小宝不敢冒这个险。“跟我们去军营走一遭。”那位金兵说道。

    天空比刚才更昏黄一些。两位金兵骑上停在茶楼外拴马桩旁的两匹骏马。刚才与韦小宝说话的那人伸出手臂,拉他上马。他还没坐稳,马儿向前飞奔。“小哥,出什么事儿了?”话一出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装腔作势——腔调不对,他自己也听出来了。

    他再次问道:“小哥,出什么事了?”

    坐他前面的金兵似乎没听清他的问话,又或者听到了,但不屑于回答。这匹枣红色的马儿载着两个人,却将同行的那匹马远远甩在后边。

    终于,金军要对他下手了吗?韦小宝想起半年前,被当成金军俘虏的那段旅程:一路上都有传言,他们要被押往会宁府,金军将会杀掉他们祭天,韦小宝不相信这些话,但又不完全不信;在燕京郊外休整的五天,是最让韦小宝担惊受怕的时光;到达燕京城后,金兵队长宣布,他们这些来自宋国的俘虏,需要每天定时定点向“谋克”报告行程,以及每月缴纳七百文铜钱——按照金兵的说法,这算是赎身钱。一旦缴满五十两银子,他们就能恢复自由身。至于怎么挣钱——“只要不触犯金国律法,干什么都行。”;韦小宝在燕京长清坊一家医馆当坐堂医生,每月的薪水六两银子。在汴梁,只有上了年纪的大夫才能拿到这样丰厚的薪资。

    一路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间,他们出了燕京外城,来到一处拥挤的营地。金兵带着韦小宝走进一顶不起眼的帐篷。

    “元帅,俘虏韦小宝已带到。”金兵大声说道。

    帐篷里约有三十多个人,分成两列,站在一张长桌前。头戴狗皮帽子的完颜宗翰正襟危坐 坐在桌前。

    韦小宝他膝盖打弯,正要跪下去,完颜宗翰大喝一声说道:“跪什么跪!你们这些伪宋蛮夷,怎么净是一些软骨头,一见面就下跪。“

    韦小宝惊惧地抬起头,呆呆站在原地。

    完颜宗翰气势汹汹冲到韦小宝面前。“当初我们打进汴梁城,我见过你,”他从上到下打量韦小宝一边,眼神冷峻威严,“你是那个来帮我们的大夫。你怎么作了我们的俘虏?”

    韦小宝正思考着该怎样回答,完颜宗翰摆摆手,继续说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们离开汴梁城,你怎么不跟我们一块走?唉——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我找你来,是想问你点事情。”

    “元帅有什么问题,尽管问,韦小宝知无不言。”

    “我问你,你又没给死人治过病?”

    “给死人治病?”韦小宝暗自吃惊,“这个……这……没有过,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怪了,那我的手下人怎么说——”

    “元帅!”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走到完颜宗翰身边,“这人以前给汴梁县令办过事,专门负责治那些活死人,我亲眼见过,没得抵赖的!”男人说道。

    听到“活死人”三个字,韦小宝明白过来。

    “可有此事?”完颜宗翰问道。

    韦小宝正要回应,忽然在人群里喵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惊讶得合不上嘴,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看——他的秦爹爹站在靠近帐篷篷布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嘴角含笑,伸出手指放在唇边微微摆动。

    韦小宝侧身,对完颜宗翰说道:“元帅找我来,莫非是想了解有关‘尸鬼’的事情?所谓‘尸鬼’,就是你们说的‘活死人’,这些怪物能走能跑,昼伏夜出,有时还会攻击活人。”

    完颜宗翰点头。“就是那种怪物。你有什么好法子对付这玩意?我听人说,对付这些怪物,火攻克之,这是何道理?”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那位指认韦小宝的男人。

    韦小宝说道:“尸鬼由人的尸体经过尸变产生,也许是因为在尸变过程中,尸体上产生出一些容易燃烧的物质,所以才遇火即燃,就像用高粱酿酒……”韦小宝斟酌着字眼,缓缓说道。

    “酿酒?”完颜宗翰说道。

    “就像是酿酒。”韦小宝说道,“本身不甜不辣的高粱,加入一点酒曲,就能成甜辣的高粱酒。也许尸体尸变的过程和酿酒的过程类似。”

    “你从哪位医生那学来的这些道理?”完颜宗翰问道。

    “这是我韦小宝自己思考观察得出来的猜想。我亲手烧过的‘尸鬼’数不胜数。既然尸鬼和高粱酒一样,都能被点燃,那有什么理由不怀疑,尸变和酿酒一样存在相似的变化呢?”韦小宝说道,“对了,除了昼伏夜出以外,‘尸鬼’还有一种特性。”

    “什么特性?”完颜宗翰问道。

    “‘尸鬼’容易被水流声吸引。利用这种特性,咱们可以人为制造水流声,将‘尸鬼’吸引到一起,然后聚而歼之。”韦小宝说道,“元帅,莫非最近有燕京城内有‘尸鬼’出没,骚扰居民?若是如此,我韦小宝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你不要乱讲。”完颜宗翰说道,“我大金境内怎么可能出现违背天常的怪物?!你说的‘尸鬼’,全是从伪宋来的!最近一个月,一到晚上,总有伪宋的尸鬼翻越边境,进犯我大金,真让人头疼。弩尔哈齐!你听到他说的了?”完颜宗翰转身对左边一位穿银色软甲的年轻人说道,“以后再碰到有从那边过来的尸鬼,用火烧即可。弩尔哈齐,你是个勇士,打仗很在行,怎么碰见这种死人变的东西,反倒变成胆子鬼?以后不准再在我军中跳大神,听清没有?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一问这个小兄弟——至于小兄弟你呢,以后就留在我军中吧,我有用的着你的地方。”完颜宗翰在韦小宝的肩头重重拍了两下。

    那个叫弩尔哈齐的年轻人中气十足地应答道:“是。”

    “元帅,臣韩昉有话要说。”弩尔哈齐话音刚落,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往前迈出一步,站在人群外头。

    完颜宗翰回身走到桌旁坐下,“你说。”

    “尸鬼一事,《左传》有云:多行不义必自毙。伪宋倒行逆施,屡次三番背信弃义,皇天在上,降下了邪物惩罚他们。”

    “好了,好了。”完颜宗翰笑道,“韩昉,你暂且打住,我可不像我哥哥,喜欢听你拽文讲大道理,你退下吧。”

    “元帅,臣还有要紧话没说呢。”

    “那你快说!这里就数你话多!”

    “根据戍守边境的将士反映,近日,从伪宋那边过来的尸鬼与日俱增。一来,惊吓到边境线旁的居民,很多人携家带口,向北迁居,当地民生凋敝,万业萧条;二来,为了对付这些从伪宋来的尸鬼,咱们派去守边的将士人数短短一个月翻了两倍,这都是要花银子的呀;三来,就算没有这些晚上出没的尸鬼,那些白天出没、逃难而来的伪宋居民,也是数不胜数呀。依臣看,这些伪宋难民,比尸鬼更为可怕。不像咱们带回来的,那些身强体壮的俘虏,难民大多是些老弱妇孺,来咱们大金后,除了乞讨、卖春、卖身,还能干什么营生?元帅,为了养活这些难民,咱们大金花掉多少口粮,多少银子?我看呐,咱们从伪宋拿回来的赔偿款,远不及养活他们难民付出的钱多!”

    韩昉的话引起众人的附和。完颜宗翰凝眉静思,等大伙安静下来,这才说道:“你说的这些问题,吴乞买和我讨论过了,我们正在想办法。”

    “臣有一计,”韩昉说道,“咱们按照老法子,在大金和他赵构的伪宋朝廷之间,建个由伪宋人当皇帝的国家。如此一来,咱们和他伪宋之间有了缓冲地带,伪宋的难民,跑不到咱们大金的土地。不过,这次的皇帝人选咱们可得好好挑人,可不能再犯上次的错误,选了个没甚卵用的张邦昌,连送到嘴边的皇位都坐不稳。”

    “韩状元,你退下吧。这件事我会跟乞买商量。”完颜宗翰说道。

    “完颜元帅,我可能不太方便再在你的军帐中久留。”韦小宝抓紧时机大声说道。

    “为什么?”

    “我是你们俘虏,按照规定,每天要到燕京城内向谋克报道,我再不回去,谋克可要误以为我逃跑了。除此之外,还要挣钱为自己赎身,我现在是不是该赶回城内挣赎身钱?”

    “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俘虏了,赎身的钱也不用你缴了,你安心为我办事,要是办得不好,那你继续当俘虏去吧。”完颜宗翰哈哈一笑,“下一个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