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闵一脸的茫然，像是被什么鬼魅，从身后掂了掂肩膀。她用载满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龙文：“你的头都脑震荡了，不叫救护车来，那得怎么办啊？”
话里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在空气里有了质量，被地心引力吸引着，拼命地往下坠。
易立整个人被淹没在，午后滔天的白光里。有点晃眼的白光，像明晃晃的刀子，感觉像是要杀人一般。
易立知道龙文心里在想些什么！大概是他的家境并不丰裕，出不起这笔救护车的钱，易立突然有一个想法涌上了心头，可是他用伸进裤袋里的手，攥了攥捏在手心里的五块钱钞票，该说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要不，联系一下家属，把你接回去呗！”郑闵的一个想法，在空气里探出了头、
龙文摇了摇头：“我父母在工地上干活，家里没有什么人！”他的失落，拉拽得和他的口气一样长。
就在郑闵好像满世界贴寻人启事，也找不到人，焦头烂额的时候，一旁老久不闷一声的吴迪生，悻悻地插上一句：“你不是还有个姐姐吗？”
龙文的眼睛颤了一下，喉咙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芥末刺激到呼吸道一般，嘴巴张开了一下，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吴迪生扯了扯他的衣服，两只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他用不是很重的口气，补上一句：“龙文兄，你家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啊？”
龙文哽咽着，一连串的数字在他的口里，吞吞吐吐地挪了出来。在这些没有感情的数字间隙里，他隐隐约约地用余光扫到了，易立和吴迪生热忱的阳光，不大不小的心房里总是装满了暖洋洋的温馨。
易立，真的是你吗？
吴迪生，你是故意的吗？
当那粒篮球以不偏不倚的姿态，朝着我和易立袭来，当易立做出那个难堪的遮挡手势，当那粒篮球在易立的手肘，触电一般地发生折射……
那一刻，我的世界，黑暗陡然降临，天地之间的一切，在我的眼里剧烈地摇晃起来；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钻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局，而对着我下手的是，我初中的老同学和刚认识的好朋友！
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白光，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捅进了我的心脏，模糊了我十七岁的记忆……
——2011年 龙文
“请问一下，新华中学的卫生室怎么走？”
“哦！前面院子第一间房间就是啦！”
“嗯！谢谢哈！”
“不客气！”
……
当吴迪生和易立的耳蜗里，闯进这股对话的时候，他们感觉卫生室里像闯入了一股新鲜的口气，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抬了起来，朝着房间门口的方向，延伸开去。
“怎么门口还遮着块帘呢？”一个女生用很生僻的湖南口音的普通话说话。
“把帘揭开来，里面就是卫生室啦！”吴迪生还没见到人，就热情地招了招手，张罗起来。
易立赶紧把一个白眼瞥了过去，好像他对要走进这个房间的这个女生，知根知底，再熟悉不过了。
女生揭起帘子，把轻飘飘的步伐，跨进了卫生室的门槛，一下子就撞见了易立那个没怀什么坏意的白眼！
“我说你瞪我干什么？”她把一脑子的困惑，摆在了脸上最显眼的地方。
“龙九妃！我不是在瞪你呀……”易立手脚并用，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慌张的他说起话来，拙劣地像他那时狼狈样子。
“我都看见你瞪我了!还说没有瞪！”她急躁的火气，在那个夏末初秋里一览无余，顷刻的试探以后，她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你们谁把我弟弟打成这样的？”
“不是打的，不是我们打的……”吴迪生刚才轻松的口气，也被注入了不少脂肪的分量，变得沉甸甸的，就连卫生室内单薄的水泥地面，也感觉到了一定的压力。
吴迪生嘻嘻哈哈的性格，在此刻暴露无遗。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是，看了几眼龙九妃的外表形象和穿着打扮，刚到嘴边的话，又给活生生地咽下去。
打着耳洞的耳朵；
短得不能再短的超短裙；
破洞的牛仔衫；
摸着唇膏的红嘴唇；
染了色的披肩头发；
还有通身遍体的手链还有耳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
“果然是问题学生啊！”一个想法，在吴迪生的心里慢慢地发酵，膨胀到整个嘴巴张开，就要吐出来似的。
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再看一眼易立和郑闵呢，他们把头转向了墙面，假装在聊天，没再去搭理他！
夏末的目光从门口的帘子缝隙，投了进来，风吹动着门帘，地上太阳投进来的光斑，显得摇摇欲坠的。
“弟！你这是怎么了？”她嘴里嚼着口香糖，心里却没个底，她走到躺椅的旁边，焦急地问：“能起来说话吗？”
龙文把头抬了起来，两只眼睛注满痛苦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勉强地坐直起来，用很微弱的声音，在裸露的空气里瑟瑟发抖，张着嘴巴说：“水！我要喝水！”
郑闵赶紧从身后的办公桌，递了一瓶矿泉水过去。龙文用力地拧开盖子，呼噜呼噜的喝水声，让吴迪生和易立，脸上绽放出那种很欣慰的声音。
“是我不好！是我错了！”吴迪生突然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了鼻子两翼的脸颊，整张脸都好像要烧起来。“我不该乱投掷球的！”
“这张卡里有六百块钱，是我所有的积蓄啦！”他像一位做错事的小孩子，口里在沉闷的口气里，临摹着那些写给自己的判决书，“你们先拿去用吧！密码我待会写给你们！”
龙九妃伸出手来，一把把吴迪生手里的信用卡，抽了过来，空气里流淌的气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变成了内向且沉默寡言的女生。
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易立，脸上发窘似的，胀了起来。他把手伸进了空荡荡的口袋里，里面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钞票。
在有着庞大体积的夏天面前，显得如此的单薄瘦弱，如此的苍白无力。
“掏出来呢？又显得太过小气吝啬了吧！毕竟五块钱，谁都拿不出手！”一个念头，在心里慢慢地膨胀起来，让易立头疼得厉害。
“不掏出来！又让易立觉得对不住龙文，甚至对吴迪生有点不好意思！”他把心事翻过来，又翻过去，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去好好地安置它。
尴尬和忐忑，像两股巨大的洪流，在心底里上下左右地，到处乱窜。
他，最后，还是没有五块钱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