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倾巢之下:中国历史上的政治世家 > 第二章:将门虎父无犬子——李广、李蔡、李陵、李暠家族

第二章:将门虎父无犬子——李广、李蔡、李陵、李暠家族

    “陇西李家”是著名历史名词,是发源边陲却影响中原的唯一世族大家,也是充满悲剧色彩的家族。李广征战近半个世纪,身经百战,以自刎告终;李陵孤军深入敌后,以寡敌众数昼夜,走投无路被迫投降,赤子之心换来千古责难;李蔡、李敢等人也不得善终。南北纷争时李暠在陇西建立了西凉政权,到了唐代李唐皇室和多个少数民族都追奉李广为祖先,陇西李家赫然成为天下第一望族。悲剧不断的李家迎来了迟到的黄金时代。

    陇西李家的辉煌要从西汉名将李广开始。

    李广出生时,陇西李家就已经是将门世家了。在他前面,李家出现过秦代名将李信。李信追斩太子丹,灭亡燕国,赫赫有名。据说李信将拿手的射箭技艺流传了下来,李广从小学得一手好箭法,加上他身高过人,有猿猴一样的长臂,成为武艺高超的善射武士。汉文帝十四年(公元前165年)匈奴大举侵扰边关,李广以“良家子”的身份和堂弟李蔡一起从军杀敌。此后除了一度参加平定七国之乱外,李广一生都活跃在西汉与匈奴的战场上,大小近百战,杀敌无数。匈奴人敬畏地称呼李广为“飞将军”,赞扬他武艺高超,在阵前来去自如。

    李广的“飞将军”是不是浪得虚名呢?

    “李广射石虎”的传说家喻户晓。李广担任右北平太守时,将草中的巨石误以为是老虎,拔箭射之,结果弓箭深深没入石头,好几个人用力都拔不出来。唐代诗人卢纶在《塞下曲》中形象地描绘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李广的善射和神勇,可见一斑。但是李广对射击过于自信,走向自负了。两军对垒时,李广要求自己射杀敌箭无虚发,常常是策马冲锋,不进入敌阵数十步距离之内不发弓,箭一离弦必有一个敌人应声倒地。李广的这个行为就有点脱离自负,带有自我炫耀和逞强的意思了。他的个人英雄主义常常招致敌人的围追和猛兽的进身肉搏,李广为此伤痕累累,却从不畏惧。

    汉景帝时,朝廷派一位近臣同李广一起在前线统军抗敌。那名近臣安逸享乐惯了,到了边关还想着狩猎取乐。一次,他带着几十个骑兵狩猎,结果遭到三名匈奴骑士射杀。所有骑兵都被射死了,近臣受伤逃回。李广知道了,竟然兴高采烈。因为他从那三个匈奴骑士身手判定他们是射雕手。杀一个射雕手在李广看来既刺激又有价值。于是他亲率一百骑兵追赶三名匈奴射雕手。追出边关几十里路后,李广和三人“切磋射技”,射杀两名匈奴射雕手,还生擒了一名。正要返回,匈奴数千骑兵赶到,包围了李广这一百人。匈奴大军很重视李广,立刻摆开阵势,步步逼来。汉军骑兵惊慌失措,纷纷要调转马头回奔。李广却说:“我们离开基地数十里了,如果仓皇逃回肯定会被追兵一一杀死。如果我们留下对阵,匈奴反而以为我们是诱敌的小股部队,不敢打我们。”李广命令所有骑兵迎着匈奴大军前进,一直走到离匈奴阵地不到二里路才停下来。他又命令大家下马解鞍休息。有人担心,万一匈奴人压过来,怎么办?李广解释:“敌人以为我们会逃跑,如今解鞍表示我们不走,更能迷惑敌人。”匈奴人果然不敢冒攻,派出一名将领出来打探实情。李广立刻翻身上马,一举射杀那名匈奴将领,又重回部队休息。汉军将士都卧地笑谈,看得匈奴人面面相觑,一直到晚上都不敢攻击。半夜时分,匈奴坚信李广就是汉朝大军的诱饵,汉军大股部队可能会连夜突袭,主动撤退。第二天,李广带领一百骑兵毫发无损地坦然回营。

    “飞”说的是李广的机动性强,一支弓箭要报销一个敌人;“将军”要求的除了高超的武艺还要有成熟的政治素质,李广的自负和个人英雄主义作风则和这一点要求有点差距。李广带兵统军的作风更能说明李广军事上的成熟和政治上的不成熟。

    李广打仗时身先士卒,平时爱兵如子,深得官兵的爱戴。李广很关心官兵的待遇,拿到赏赐都分给部下,坚持与官兵一起吃大锅饭。行军打仗遇到缺水断食,李广坚持在所有士兵不吃到饭喝到水之前不近水边、不尝饭食。李广一生担任高官四十多年,死时家无余财,都花在军队上了。在军队管理上,李广很宽松,行军时不列队,驻扎时不设岗,平时基本不训练,不重视部队的补给和辎重,军队纪律也很差。而且李广对军队繁琐的文件和会议制度特别反感,在自己的军队里一律简化文案。将军程不识曾与李广一起屯边。程不识的军队纪律严明,定时检查岗哨和侦查,执行严格的文案制度,常常彻夜整理案牍。程不识的统兵风格深得朝野赞赏,相反李广带兵太业余太“山寨”了。但是汉军士兵都喜欢归入李广的麾下,都愿意跟随李广死战,没有人愿意划人程不识的部队。结果是李广的部队常常以一当十,程不识的部队却战绩逊色,勉强不败而已。

    军旅诗人高适在《燕歌行并序》中感慨一直到唐朝官兵们都感慨没有遇到李广一样身先士卒、体恤将士的将军:“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早在汉文帝时代,公孙昆邪评价:“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后人常常突出“天下无双”四个字,却忽视了“自负其能”四个字,只有把这两方面结合起来才能全面认识李广。

    李广威名很盛,资历很深,身经百战,却一直没有实现封侯的夙愿。

    征战封侯,是每个军人的愿望。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建功封侯的将领也不是好将领。李广一心想封侯,却终生未能如愿。早在汉文帝十四年从军抗匈,李广就杀敌多人,因战功升为郎中,进入了皇帝的禁卫军。李广多次跟随汉文帝射猎,格杀猛兽,勇力非凡。汉文帝慨叹:“李广可惜了,生不逢时!如果生在高祖时,封个万户侯都不成问题!”汉高祖刘邦是在乱世中厮杀起家的,汉文帝觉得李广能在乱世跟上了刘邦,肯定是开疆拓土的一代公侯名将。但是在汉文帝和汉景帝等相对和平的时代,李广没有参加大战的机会,自然也就达不到西汉王朝封侯的标准——西汉王朝法律严格,规定必须建立多大功业或者杀敌多少人以上才能封侯。

    汉文帝死后,西汉进入了多事之秋。先是汉景帝时期爆发了七国之乱,然后是汉武帝开始大规模对匈奴作战,李广终于获得了杀敌建功的机会。可惜,一次次封侯的良机从他的指缝溜走了。

    李广第一次和侯爵宝座擦肩而过是在平定七国之乱时。李广随周亚夫与叛军主力激战,建立了赫赫战功,并在昌邑城下勇夺叛军帅旗立功显名。这一次李广完全达到了封侯的标准。战后他的许多同僚和战功比他低的人都封侯了,但李广却没有任何封赏。因为李广在斩获帅旗后私自接受了梁王授予的将军印。这个梁王是汉景帝的弟弟,坚守河南封地,阻击叛军,战功也很显赫。但是他是汉景帝皇位的最大竞争者,朝廷中有那么一股人撺掇着要立他为汉景帝的接班人。李广私自接受皇帝竞争者的将军印,他想做什么?要服从梁王的指挥了?李广政治幼稚就幼稚在这个地方,主动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去了,最后落了个有功不能赏的下场。有些错误是永远都不能犯的,即使犯了一次你这辈子都完了。李广的错误没那么严重,但在整个汉景帝时期他升官封侯算是彻底没戏了。

    李广之后历任上谷、上郡、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等地太守,以与匈奴硬拼闻名。而和他一起参军的堂弟李蔡才能中下,素质比不过李广,却发展得比李广要好。最初他和李广都因为军功进入汉文帝的禁卫侍从行业,之后就脱离军队第一线担任武骑常侍,走了高层路线。汉景帝初年,李蔡就位列高官行列,走在了李广前面。

    汉武帝即位后,很赏识李广的盛名,调李广为未央官卫尉。李广的政治春天来了。

    汉武帝筹划的第一次反击匈奴的大战役是马邑战役。汉朝伏下重兵,准备围歼南下的匈奴。李广以骁骑将军身份率军埋伏在那等待匈奴钻进口袋里,封爵晋升仿佛指日可待。结果,多疑的匈奴单于发现了破绽(汉朝人没经验,都去埋伏了,放着漫山遍野的牛羊不管,能不让人生疑吗?),中途退兵。伏击计划中途夭折。李广只好无功而返,第二次错失良机。

    汉武帝不久给了李广第三次封侯立功的良机。公元前129年,汉武帝遣李广、公孙敖、公孙贺和卫青四人率大军,兵分四路迎击匈奴。战前,君臣都很看好排名第一位、声名最高、资历最深的李广。结果李广全军覆没。他迫切要建功立业,树大招风,被匈奴作为头号敌人来迎战。匈奴单于“久仰”李广威名,下令匈奴务必生擒李广。于是匈奴集中数万精兵围歼了李广的部队,李广受伤被俘。匈奴人将昏厥的李广放在两匹马中间的网袋里,拖着往回走。李广途中醒来,斜眼瞧见旁边不远有个匈奴兵骑着一匹好马,计上心头。趁敌人不备,李广突然跃起,推下那个匈奴骑兵,抢了战马南逃。匈奴人紧紧追赶。李广边跑边射杀,回头一箭射死一个追兵,最终逼退追兵。回国后,李广别说封赏了,因为全军覆没按律当斩,付了赎金后被废为庶人。因为李广拖住了匈奴的主力部队,排名最后、初出茅庐的卫青长途奔袭匈奴得手,一战得手。

    几年后,匈奴攻破辽西,大败汉军,北方告急。汉武帝起用李广镇守右北平,匈奴人敬畏李广几年不敢骚扰右北平。公元前123年,李广被重新封为将军,随卫青出击匈奴,还是没能建功。堂弟李蔡则在之前任轻骑将军,随卫青出兵朔方击败匈奴右贤王,俘获大量人口和牲畜。李蔡因这次战役的显赫战功受封安乐侯,不久升任御史大夫,位列三公,完全把李广抛在了后面。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丞相公孙弘死了,汉武帝选择李蔡做自己的第二个丞相。他担任丞相四五年间,协助汉武帝治吏、改币、统禁盐铁等事,中规中矩。事实上,汉武帝选择李蔡,并非看中他的能力或者想法,恰恰是因为他平庸安分、循规蹈矩。

    李蔡当了丞相,陇西李家一跃成为当世的名门望族。

    李广深知兄弟能力高低,看到李蔡成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丞相,自己蹉跎了大半生,年近六十,心里的不好受不用言表。

    公元前120年,李广率兵四千出右北平,和张骞所部分兵作战。结果李广受到了匈奴一如既往的“高度重视”,被四万匈奴精锐包围。汉军很害怕,李广当众让儿子李敢杀入敌阵查探敌情。李敢率几十名骑兵杀出包围又杀了回来,故意高声向李广报告:“匈奴军战斗力不强。”军心安定了下来,李广布成圆形阵面处抗敌。激战中,箭如雨下,汉兵死伤过半,箭矢也快射光了。李广手持强弩“大黄”射杀匈奴裨将多人,稳住了阵脚。一直杀到晚上,汉军士气低落,李广来去自如,加紧整饬军队。这样坚持了一天一夜,汉军弹尽粮绝,败局已定。好在张骞带领一万骑兵及时赶到,解救出了李广。李广又失去了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汉武帝考虑到他浴血奋战杀敌众多,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至此,李广伤痕遍体,年到花甲,看似不能再上马杀敌了。照例,他的征战生涯要结束了。汉语中产生了一个专门的词来形容李广的窘境:李广难封。客观地说,不是汉武帝不想提携李广,而是李广虽身经百战,却实在是没有达到裂土封侯的标准。同时起步的堂弟李蔡就不用说了,李广的许多部下也被封侯,官职也踏步不前。

    李广对自己的能力很自负,心气很高。年纪大了后,人就喜欢占卜问神。李广对封侯念念不忘,去问望气算命的王朔为什么自己终生追求封侯却不能如愿。“自从反击匈奴以来,我参加了每一场战役。各部军官,才能在我之下的,因军功受封侯爵的有数十人。我打仗时从不落在他人后面,为什么没有尺寸之功封侯呢?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能言会道的王朔也实在找不出李广的运气为什么会这么“背”,就问他:“将军你想想有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李广想想说:“我当陇西太守时,诱降了造反的羌族人,却出尔反尔围杀了他们。”王朔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理由,就说“杀降”可能就是你不得封的原因。人如果找不出理由解释某件事,一般都会胡乱找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当借口。

    公元前119年,汉武帝发动漠北战役,倾全国之力企图彻底解决匈奴问题。

    此次战役精心策划,由卫青、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由定襄、代郡出击跨大漠,远征匈奴本部。经过多次交手,匈奴早已不是西汉帝国的对手。漠北战役的胜算很大。这是多少将士梦寐以求的良机啊!这也是年过六十的李广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必须抓住。但汉武帝并不想派李广出征。因为李广年纪太大了,而且威名在外,留在朝廷里当作“镇国之宝”威慑匈奴更好,汉武帝不想让他去冒险涉阵。李广苦苦哀求允许自己跟随卫青出征。汉武帝经不起李广一再请求,勉强同意他出征。暗地里,汉武帝找来卫青,告诫他说,李广年纪大了,急于求战,我们满足他的愿望,但你不能让他担任先锋,更不能委以重任,托付重兵。

    结果在作战安排上,李广和卫青产生了矛盾。卫青的安排是:公孙敖为先锋,自己率领主力跟进,从正面与单于主力决战;安排李广与赵食其领兵出东路,作为辅助。东路迂回难走,看起来也没什么立功的机会,李广自然是不愿意。这是他最后立功封侯的希望,卫青一开始就让这希望变得异常渺茫。李广心生怨气,听完行动安排后,既不争论也不说遵命,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卫青的安排成了历史上一桩公案。拥护李广,为李广惋惜的一派批评卫青,认为卫青一开始就要把漠北之战的首功留给自己和亲信(公孙敖救过他的命),派李广走东路是挤兑他。而且卫青还给李广规定了会合的日期,给李广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所以,这一派认为卫青是挟私用人,嫉功忌贤的小人。拥护卫青的一派认为卫青完全是遵照汉武帝临行前的告诫办事。而且考虑到李广数十年的战斗经验,卫青对李广的弱点是清楚的。漠北之战倾注了汉朝的全副国力和朝野的殷切希望,关系国家安危,也关系前线将士的生死,卫青为人小心谨慎,最后不用李广而用公孙敖,并没有徇私枉法、陷害李广的意思。

    李广赌气率军走了东路,部队在荒漠戈壁中迷了路,没有按期与卫青的主力会师。

    会师后,李广郁郁寡欢。汉匈最后一战结束了,从此“漠南无王庭”,匈奴远遁了。李广人生的最后一次机会丧失了。而汉朝军法严峻,作战违期是重罪。李广郁郁寡欢,一回到大营就躲入军帐,不见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将军卫青做了一件更让人误解的事情。他派长史带着干粮酒食慰问李广,同时问问李广所部迷路违期的情况。李广年纪大了,资历高,本来就心情郁闷,现在看一个年纪轻轻、低好几个辈分的文官来质问自己,犟脾气上来了,对长史的问话不理不睬。卫青对李广的性情秉性还是没有摸透,长史回去后没法处理违期的事,又让长史去催李广的部下来听候审问。这一下军营的动静闹大了,李广所部的校尉们都苦着脸被叫了出去。李广很护部下,说:“我部下的校尉无罪,是我迷路的,责任在我。我现在就去自首。”李广召集部下,说:“我李广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这次跟从大将军与单于交兵,而大将军让我率部走迂回的远路,我迷路了。这些难道不都是天意吗?我已经六十多岁了,难道还要我去见那些刀笔小吏,啰啰嗦嗦地自我辩解嘛?”说时迟那时快,李广“嗖”地拔出佩刀,自刎而死。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李广部下痛哭流涕,卫青知道后也懊悔不已。李广享有盛名几十年,噩耗传出后认识不认识他的人都惋惜感叹不已。司马迁在《史记》中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来赞美百姓对李广的思念。桃树和李树都不会说话,但人们被他们的果实吸引自然在树下踩出了小路。西汉百姓同情、怀念李广就是在他身上寄托了击退匈奴、安居乐业的期望。

    明代大儒王夫之评价李广“获誉于士大夫之口,感动于流俗之心”。李广生前“运气不好”,身后好评如潮。他的背运成就了他“悲剧英雄”的盛名,千百年来受到官民的同情和怀念。每一个悲剧背后都有原因,不是凭空产生的。纵观李广的一生,悲剧很大程度上是自身素质缺陷造成的,并不全是运气不好。著名的《出塞》诗写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李广“飞将军”之名能够长传至今,后世将领崇拜者甚至以能获称“小李广”而自豪,古今将领能有几人?

    李广死后不久,长安城内发生了李敢刺杀卫青的案子。

    李敢是李广的小儿子。李广有三个儿子,长子李当户、次子李椒都先他而死。李敢曾随父亲征战疆场,也曾随霍去病出击左贤王。他继承了父亲的高强武艺,没有继承父亲的“背运”,力战夺匈奴左贤王的鼓旗,斩首众多,被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年纪轻轻就实现了父亲一辈子没实现的夙愿。

    李敢为什么要刺杀大将军卫青呢?

    因为他觉得父亲是被卫青害死的。卫青先是断了李广封侯的最后希望,再让李广走难路,故意拿期限压他,最后派刀笔小吏逼李广自杀。所以,李敢趁卫青不备行刺,没有成功,仅仅刺伤了卫青。我们知道卫青谨小慎微,在权力场上如履薄冰,最不希望出娄子。他对李敢行刺一事并没有声张,想把事情压下去。可这件事情闹得太大,还是传到了霍去病的耳里。霍去病可没有卫青那么低调,更不会韬光养晦,因此记恨李敢,欲先除之而后快。他瞄准李敢到甘泉宫参加皇家狩猎的机会,人来人往,寻机射杀了李敢。名将之后横死,总需要有个交待。汉武帝正宠信霍去病,还需要霍去病制衡卫青的势力,替他说话:“李敢是被鹿触死的,可惜了。”这件事情就这么掩盖过去了。

    第二年(公元前118年),李敢的叔叔、丞相李蔡被扣上私自侵占汉景帝陵园前一块空地的罪名,被迫自尽了。还是那句老话,汉武帝是一个强权的皇帝,不能容忍强权丞相的存在。所以他执政时年就换一个丞相,李蔡只是其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

    陇西李家就此从一个权势的小波峰跌落了下来。

    李广长子李当户留下一个遗腹子,叫做李陵。

    有一次汉武帝和韩嫣戏耍,韩嫣一时忘形,对皇上言语不敬。李陵因为出生将门子弟,被挑选为羽林军的军官,禁卫皇上。他见此便追打韩嫣,得到了汉武帝的夸奖,被提拔为统率八百骑兵的中级军官。李陵很有祖父李广的遗风,擅长射箭而且爱兵如子,深得部属的爱戴。此后,李陵继承了先辈的事业,奋战在抗击匈奴的前线。他曾率军深入匈奴腹地二千余里,侦察地形。之后,李陵有了正式官名:骑都尉,部下是丹阳郡五千名精兵(丹阳是现在的皖南地区,出精兵)。他带着这五千人在酒泉、张掖一带防备匈奴,同时教边防将士射箭。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秋,汉武帝又策划了一次对匈奴的大规模作战行动。李陵体面而有前途的生活在这次行动中逆转。

    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的哥哥、贰师将军李广利,想建功封侯。汉武帝特意策划了这次对匈奴的行动,让李广利率大军讨伐匈奴。为了增加小舅子的胜算,汉武帝派李陵率领本部人马,侧击匈奴,掩护李广利的主力。李陵心气和爷爷一样高,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坚决辞谢。他上书汉武帝说:“臣所率领的边防官兵,都是荆楚勇士奇才剑客,力能擒虎,百射百中。我愿率本部兵马,直捣单于主力,不一定只配合贰师将军作战。”为了增加说服力,李陵立下豪言壮语:“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汉武帝是个喜欢豪言壮语的热血君主,很赞赏李陵的态度,同意李陵独立率军出击匈奴,还派遣弩都尉路博德率部接应他。路博德的资格很老,曾经当过伏波将军,如今被贬官做了弩都尉,又被安排给小字辈的李陵当助手,心里老大不愿意。他不想干,上书汉武帝说:“现在正是秋天,匈奴马肥兵强的时候,并不是出征的好时机。臣愿意和李陵一起留到明年春天,再各率本部东西游击,到时肯定能重创匈奴。”汉武帝不喜欢臣下违逆他已经做出的决定,怀疑李陵不想出兵,教路博德上书推辞,大怒不许。李陵知道情况后,为了证明忠诚和勇敢,不得不在准备不充分又没有友军支援的情况下匆忙率军出发,向匈奴深处前进。

    李陵部队深入沙漠,进军迅速,一个月后在浚稽山(今蒙古阿尔泰山)与匈奴单于的三万骑兵遭遇。汉军处于绝对劣势。李陵临危不乱,将辎重车环列在军营四周,在最外圈布置士兵持戟盾,中间的士兵持弓箭,严阵以待。匈奴最初欺负汉军势弱,用骑兵围攻。李陵等骑兵近前,突然撤去盾牌,千弩齐发,骑兵应声倒地。匈奴军被迫退走,又被追杀了数千人。单于终于认识到了被围住的李陵所部的厉害,增调匈奴各部约八万人参加围攻。李陵只好突围南逃。一路上且战且退,汉军死伤惨重,只有重伤者才能上车,一般伤员推车前进,轻伤者继续肉搏。就是这样,李陵一军还斩首三千多匈奴兵。

    李陵部队向东南撤军,十多天后抵达一片大泽中。汉军退入沼泽中休整。泽中多芦苇,匈奴顺风放火,李陵就命令在里面放火,烧掉周围的芦苇割断外面的火势,保存了下来。继续混战中,李陵亲手射落单于,单于受伤而退。

    匈奴军连续半个月围追进剿都没有消灭李陵所部,还损兵折将,现在又看离汉朝边塞已经很近了,单于萌生了退意。他还担心:“这支部队肯定是汉朝的精兵,追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拿下,反而日夜吸引我军靠近汉朝边塞,不会是有伏兵等着我们吧?”一部分将领很赞同,也担心被李陵诱入伏击圈。但有人有另一种担心:“大单于亲率数万骑兵追击几千汉军,没有成功主动撤退了,如果消息传出去,我们匈奴还不被别人看轻了啊。”单于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再战,又留下了几千尸体。至此,单于不管别入的闲话了,准备撤军。

    李陵这支孤军浴血敌后,早已危在旦夕,匈奴一旦撤军就可转危为安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人物的投降改变了历史。李陵部下有个叫管敢的军侯,曾被校尉侮辱,愤而投降了匈奴。管敢带来了李陵军队的实际情况“军无后救,射矢且尽”,只剩下李陵自己和成安侯韩延年各率领的八百人还保有战斗力,如果匈奴集中精锐围射很容易破敌。单于闻之大喜,加进猛攻,并让人大呼:“李陵、韩延年快降!”匈奴军队抢占高地形,与汉军四面对射,箭如雨下。李陵仓皇南撤,一日用完了五十万只箭,陷入了山穷水尽的绝境。汉军还有三千出头,一半不能战斗,另一半没有刀枪弓箭,只能用短刀、车辐作武器,被匈奴围困在一个峡谷内。匈奴堵死了峡谷,居高临下投石。李陵最后的时刻到了。

    李陵长叹道:“兵败了,我的死期也到了!”部下劝道:“将军威震匈奴,失败只是天命不遂。不如寻找小道突围回国,天子会理解的。”李陵摇头说:“你们别说了。我不死,就不是壮士。”于是,李陵下令斩尽旌旗,掩埋珍宝,作最后一搏。李陵感叹说:“我又找到了几十支箭,足以突围用的了。今天夜色已晚,不会再有大战了,是突围的有利时机,如果等到天明就只能束手待毙了。我们作鸟兽散了吧,如果有人突围成功,就把我们的情况报告天子。”夜半,李陵与韩延年各率壮士十多人突围,遭到数千匈奴骑兵围追。韩延年战死,李陵奋战多日,精疲力竭,浑身鲜血淋漓,叹道:“无面目报陛下。”他没有像一般英雄故事那样发展,慷慨就义或者拔刀自刎,反而放下刀,投降匈奴了。

    李陵本部兵马几乎全部战死。五千多人中最后只有四百多人回到汉朝。

    纵观李陵从出征到全军覆没投降的过程,李陵虽然投降了,但孤军苦战,以五千余人杀敌上万人,战果明显。而且李陵身先士卒、浴血杀敌,指挥也是得当的。被汉武帝寄予厚望的李广利则坐拥重兵,无功而返。相比之下,我们是该称赞李陵呢,还是李广利?

    如果当李陵所部还剩三千人的时候,汉军能够及时增援救出他们,那么李陵就可以作为英雄凯旋;如果战前朝廷能够通盘谋划,精心准备,李陵凯旋的可能就更大了。可惜,李陵没有友军、没有后援,有的只有数十倍于己的敌军。

    李陵在最后时刻是贪生了,投降了,但责任并不全在他。

    李陵尚未被匈奴精锐合围的时候,曾派部下校尉陈步乐向朝廷汇报本部战况。

    陈步乐当时汇报的情况还很正面,很乐观,大抵是本部遭遇匈奴、奋战杀敌、毙敌众多等等。汉武帝听到报告很高兴,大大褒奖了李陵和陈步乐一番,并向大臣们宣称备下高官厚禄等待李陵凯旋。大臣们见皇帝肯定,也跟着大赞李陵。

    战况后来急转直下,陆续传来的零星消息描绘了李陵所部被围追直至全军覆没的漫长过程。汉武帝是个好大喜功的皇帝,最不愿意听的就是军队败绩。他无处发火,多次找陈步乐来质问。陈步乐就是一报信的,哪知道之后的情况,无言以对,被汉武帝质问得惶惶不可终日。对于李陵本人的最后遭遇,汉武帝是放心的。李家世受皇恩,将门世家,祖辈又是血性汉子,肯定会兵败殉国。汉武帝根本就没往李陵会投降匈奴方向想。等到消息确定李陵所部全军覆没后,汉武帝还按惯例,接见了李陵留在汉朝的母亲和妻子,表示慰问。

    后来,晴天霹雳传来:李陵投降匈奴了!

    汉武帝大怒。李陵战败就已经够他难过的了,现在人都投降了,简直是打破了他对武将要求的底线。他先是痛责陈步乐,陈步乐惶恐至极,自杀了。那些见风使舵的大臣们纷纷转换腔调,痛批李陵不忠不孝,都说李陵降敌罪不容诛。大臣中只有太史令司马迁设身处地为李陵着想。司马迁劝谏说:“李陵对母亲极孝,诚信带兵,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他平常所为,有国士之风。如今李陵以区区五千士兵,深鞣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杀得匈奴救死扶伤应接不暇,不得不集中全力围攻他。他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即使古代的名将也不过如此。他虽然战败了,但取得的战果也有目共睹。李陵最终没有以死殉国,可能是寻机报答汉朝吧。”汉武帝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公允的意见,还迁怒于司马迁,将其下狱施了腐刑。司马迁树立了一个反面榜样,朝野臣工更不敢替李陵说公道话了。李陵一下子变成了人尽可杀的头号反派。

    汉武帝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了李陵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战败的,意识到老将路博德使诈,有点后悔了。于是派使者慰劳逃回的李陵所部残军。

    一年多后,汉武帝再次策划对匈奴作战,派公孙敖出征匈奴,其中最终的目的是寻找李陵并带他回来。结果,公孙敖无功而还,整个行动也空费物资,没有收获。公孙敖回来后报告说匈奴俘虏供称,李陵在匈奴中帮助单于练兵与汉军作战,所以汉军的这次行动才一无所获。李陵深知汉军底细,现在助纣为虐,成了汉军的头号公敌。汉武帝听说后又是震怒,招李陵的家人来看一点哀色都没有,竟然将李陵老母妻小全部诛杀。陇西士大夫都以李氏为愧,李家的名声因此败落了。

    李陵在匈奴的生活如何呢?李陵投降后,单于大喜过望。匈奴人仰慕陇西李家世代为将的声望和李家子弟的英勇奋战,单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李陵,还封他为右校王。李陵并没有因为是降将而受到委屈。李陵听说李家被汉武帝族诛后悲痛欲绝。汉朝使者出使匈奴,李陵曾对使者说:“我率领五千兵士横行匈奴,因为孤立无援而失败,并没有对不起朝廷的地方,为什么要诛灭李家?”使者说:“族诛是因为朝廷听说你教匈奴练兵。”李陵说:“的确有个叫李绪的人教匈奴人练兵,但不是我。”这个李绪本来是汉军的塞外都尉,投降了匈奴。公孙敖等人抓住的俘虏素质也太低了,连李陵李绪都搞不清楚;也有人说这是公孙敖等人陷害李陵,为自己出师无功找借口。不管怎么说,李陵把满腔怒火发到了李绪头上,叫人暗中刺杀了李绪。事发后,匈奴大阏氏很生气,要杀李陵。单于很欣赏李陵,让他到北方躲了起来,等大阏氏死后才回来。

    李陵在匈奴一共生活了25年,和匈奴妻子生儿育女,在政治上却没有什么建树。有史可查的政治活动只有两次。一次是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西汉与匈奴又一次大战。李陵率军参加了匈奴迎击汉军的作战。他所率领的匈奴军队和汉朝御史大夫商丘成所部在浚稽山。这浚稽山正是当年李陵被匈奴大军围困,节节失败开始的地方。但这一次,汉军依然被优势匈奴军队围困,打了九日。李陵显然没有使出全力于汉军作战,日子打够了,对单于有所交待了以后,主动撤军而去了。

    李陵的第二个政治活动是劝说著名爱国使节苏武投降。

    文人骚客最喜欢用同样没入匈奴的李陵和苏武的比较来尊苏贬李。

    苏武是出使匈奴的汉朝使臣,坚定拒绝了匈奴的招降,被扣押了。匈奴用恶劣的生活环境企图消磨苏武的意志,逼迫他投降。冬天里,苏武在大雪封冻的沙漠啃草根和老鼠夺食,艰难地生存下去,依然守着已经褪毛的节杖。多少年来,人们一起用苏武的这个形象作为民族气节的代名词。

    匈奴不断派人劝降苏武。其中最著名的说客就是右校王李陵。

    李陵和苏武在汉朝的时候就认识,交情不错。他跑了好远的路到北海(现在的贝加尔湖)地区看在那独自牧羊的苏武。李陵是怎么劝说苏武投降的,我们无法考证了。后人猜测大约是两人喝喝酒叙叙旧,还互赠了几首诗(这些诗存于《昭明文选》和《艺文类聚》等书,但被怀疑为后人伪托)。李陵在这些诗中没有招降苏武,而是大谈自己的投降心情。李陵刚投降的时候,“忽忽如狂”,情绪不稳定,终日在营帐中“闻悲风萧条之声”。“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身之穷困,独坐愁苦,终日无睹,但见异类”;“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后来听说家人被抄斩了,而且“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李陵在汉朝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了,彻底断了归国的可能性。苏武很耐心地听完了李陵的啰嗦,没有批评也没有同情。李陵喝完酒,给苏武留下了许多吃穿物资和照顾他的匈奴女子,默默地离开了。

    苏武自然没有被劝动投降。李陵不像是一个说客,而像是一个倾诉者,希望苏武如果有机会回国,能够将自己的真实感受告诉国人。苏武后来被放回汉朝,受到了英雄般的欢呼。苏武在朝中为李陵讲了几句话,但在汉武帝钦定了李陵铁案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汉武帝死后,年幼的汉昭帝继位,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和左将军上官桀三公辅政。霍光、上官桀两人是李陵的老朋友,很感慨他的遭遇,虽然不可能肯定李陵的投降,但很同情。他们派出李陵的老朋友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专程去匈奴招降李陵。任立政对李陵说,新皇上登基,大赦天下了,霍光、上官桀二人主事,希望你能回去。李陵说:“吾已胡服矣!”自己已经渐渐习惯了匈奴的生活,而且匈奴人用人不疑,委以重任。如果要回到汉朝,就得背叛匈奴,再当一次“叛国者”,“丈夫不能再辱”。李陵最终选择留在匈奴。元平元年(公元前74年)李陵病死在了漠北。

    现在叶尼塞河上游的阿巴坎旧坚昆之地保留有汉式宫殿遗址。考古学家认为离中原千里之遥的此地极可能就是李陵后半生的归宿。

    李陵之后,陇西李家在南北朝早期又出了一位遗腹子出生的李暠。

    李暠是西汉李广的第十六代孙子。李陵家族被抄斩后,部分陇西李氏迁徙到河西走廊居住,重新发展为河西大姓。李暠继承了家族遗风,学习武艺和兵法,走武将路线。和先辈不同的是,李暠性格沉敏宽和,精通经史,在文章行政上的造诣也很高,算得上是文武双全,气度不凡。

    这样的文武全才最需要一个乱世来建功立业,李暠就幸运地遇到了西晋王朝崩溃后天下纷争的乱世。中央王朝崩溃后,军阀段业自称凉州牧、建康公,割据河西。他任命李暠为效谷县令,后又升为敦煌太守。后来沮渠蒙逊攻杀段业,建立了北凉割据政权。段业死后,河西的汉人群龙无首,李暠门第高、职位业高,就被段业的余部推为大都督、凉公,与沮渠蒙逊对峙争夺河西。400年,李暠正式建立西凉政权,定都敦煌。西凉的疆域垄断了河西走廊的西部,和东北的沮渠蒙逊争斗不已。

    李暠建立西凉政权,还是以晋朝的地方政权自居。这固然有扯大旗的想法在,但李家世代忠良的家门也不无影响。405年,西凉遣使奉表于晋,千里迢迢前往南迁建康的东晋。使臣所带的表书是李暠亲自写的。在表中,李暠论述了天下动荡、少数民族入侵的混乱局面,“微臣所以叩心绝气,忘寝与食,雕肝焦虑,不遑宁息者也”。河西虽然和朝廷远隔千山万水,但和中原大地互为唇齿。河西是连接中原和西域的桥梁,离不开中央王朝强大势力作为后盾。朝廷也需要河西在稳定、威慑西域。李暠虽然在朝堂上默默无闻,在海内没有崇高的声望,可被众人推举为首领,“冀仗宠灵,全制一方,义诚著于所天,立风扇于九壤,殉命灰身,殒越慷慨”。李暠的表写得情深意切,相信确有深情贯彻在表中。讽刺的是,这第一次遣使没有结果返回西凉。李暠又在两年后第二次遣使东晋,仍未获成功。而攻略西凉的政敌北凉却成功得到了东晋王朝的册封。

    西凉王朝最大的威胁是北凉的进攻。北凉王沮渠蒙逊经常派兵骚扰。西凉处于劣势,405年李暠迁都酒泉,全力对付北凉。在酒泉,李暠积极整军修武,多次抵御住北凉的进攻,迫使北凉同意订约罢兵。从此以后,西凉在河西维持了乱世中局部的安宁局面。有了安宁环境后,西凉全力搞好内政。河西长期战乱,满目疮痍,地广人稀。

    李暠的内政从招揽流民开始,补充郡县人口,恢复生产;军事上在边关屯田,寓兵于农,既积蓄钱粮,又威慑敌人和西域各国。西凉也提“东征”的口号,但没有实施,只停留在口号阶段。西凉基本上是自保自守的割据政权。难能可贵的是,李暠在乱世中注重文化教育,吸引许多文人投靠西凉,敦煌城文化兴旺,为这座城市日后的辉煌奠定了基础。

    李暠在位17年,于建初十三年(公元417年)病逝,谥“凉武昭王”,庙号太祖。

    李暠的二子李歆继位。李暠生前很重视子弟教育,谆谆教诲李歆要“节酒慎言,喜怒必思,爱而知恶,憎而知善,动念宽恕,审而后举”,要注意“众之所恶,勿轻承信。详审人,核真伪,远佞谀,近忠正”,在政治上“蠲刑狱,忍烦扰,存高年,恤丧病,勤省按,听诉讼。刑法所应,和颜任理,慎勿以情轻加声色。赏勿漏疏,罚勿容亲”。“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扬汤。”简直是一篇个人思想总结。可惜说者有意闻者无心,李歆继位后把父亲的训诫忘得一干二净,背道而驰,推行严刑峻法、大兴土木,造成国内“人力凋残,百姓愁悴”。群臣苦谏,母后力阻,李歆都听不进去。不仅胡搞,李歆还好大喜功。420年沮渠蒙逊南征西秦,李歆带上三万兵马进攻北凉都城张掖,想趁火打劫,结果在途中被北凉打败。李歆被杀,酒泉沦陷。李歆的弟弟李恂退到敦煌,延续西凉政权。北凉大军蜂拥而来,引水灌敦煌。第二年,西凉政权人心涣散,李恂乞降不成,自杀身亡。敦煌失陷,西凉灭亡。

    陇西李家以陇西为家,能在乱世出面保全故乡,创造了相对稳定的割据政权,值得肯定。

    陇西李家自从在西凉政权时期当上了割据君主后,好运来了。

    从秦代开始一直到南北朝,陇西李家维持了近千年的高声望,子弟长期参与征战,多有作为。拓跋鲜卑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少数民族王朝北魏,统一了北方。鲜卑民族君临中原的时候,需要向天下解释本民族的起源问题。遗憾的是,拓跋鲜卑对民族历史的记载很马虎,自我认识模糊。“自始均以后,至于成帝,其间世数久远,是以史弗能传。”即使在官修的史书中记载的鲜卑祖先,无凭无据,传说而已。

    人们于是给拓跋鲜卑找了一个祖先:李陵。一个少数民族怎么会是一个汉人的后裔呢?据说当年李陵的匈奴妻子叫拓跋。北方民族以母姓为部落名,李陵和拓跋的后人就衍生出了拓跋部鲜卑。最先提及拓跋鲜卑是李陵后代的是沈约。他在《宋书》中称:“索头虏姓拓跋氏,其先汉将李陵后也。”拓跋鲜卑人却很反感被称为李陵之后,反感到了谁说他们是李陵的后代就拔刀相见的地步。

    为什么拓跋鲜卑没有确切的祖先,不找李陵为祖先呢?难道认李陵为祖先辱没了他们吗?的确是。拓跋鲜卑是以征服者的角色入主中原的,却被汉族人罩上了一个汉人祖先。中国古代历史的一个有趣现象是:少数民族以征服者角色进入中原,却在思想文化上被中原的汉文化征服,反过来成了被征服者。拓跋鲜卑从维护统治的心理出发,反感被动扣上一个汉人祖先。至于李陵是否真的就是拓跋鲜卑的祖先,难以考证了。很可能是汉族的文人在拓跋鲜卑需要找一个汉人祖先的时候,只有李陵既有崇高的门第又半生生活在匈奴地区,最符合要求。

    拓跋鲜卑“追祖李陵”只是起了一个头。南北朝到唐朝,北方民族交融频繁,许多少数民族和名人都“挂靠”到陇西李家门下。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唐朝的李氏皇族也被认为是陇西李家的后裔。

    唐王朝的建立者李氏家族是汉族和西北少数民族的混血儿。李氏自称为西凉李暠的后裔。《元和姓纂》卷一的“李”字条记载:“李——帝颛顼高阳之裔,颛顼生大业,大业生女莘,女莘生咎繇,为尧理官,子孙因姓理氏云云……崇五代孙仲翔,生伯考,伯考生尚,尚生李广也,广以后生唐高宗李渊。”《新唐书》的《宗室世系表》所列陇西李氏的世系表,更是详列自颛顼至唐太祖的世系更迭。这条谱系是:李广——李暠——李渊。李广的地位进入唐朝后大为提高,赞颂之词泛滥。许多唐朝大诗人都写过诗文赞颂李广——片面拍皇帝的马屁。

    李氏皇族都自认为陇西李家的后裔,追祖李陵的现象迅速出现井喷。与拓跋鲜卑同根同源的贺兰氏随即表示自己是李陵的后裔。拓跋鲜卑是反感被他人指为李陵之后,贺兰氏则以之为骄傲,骄傲地自称为李陵后裔。北方少数民族黠戛斯也自称是李陵后裔。黠戛斯的这个说法是有根据的。他们在《汉书》中被称为坚昆,秦汉时期为匈奴所役属,李陵降匈奴后被封为右校王,统领坚昆诸部,李陵的后世子孙很有可能就在此地繁衍。但是黠戛斯自称是李陵之后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与国同姓”、“与唐同宗”,和李唐王朝攀亲,希望能够获得盛唐的更大支持。想来,贺兰氏的目的也是相同的。

    李广到李陵的各代子弟,包括更早的李信,命运中都有悲剧成分。李陵把家族的悲剧推向了顶峰,投降匈奴后滞于漠北。他与匈奴女子婚配,这本来是历史的偶然,却在唐朝的时候让后裔“满天下”。陇西李家因为这个原因突然迎来了迟到的黄金时代,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