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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江东大族首望之家——陆逊、陆抗、陆机、陆云家族

    晋惠帝太安二年(303年),河北邺城发生了一起冤案。成都王司马颖大开杀戒,将南方世族代表陆机、陆云、陆耽三兄弟,还有陆机之子陆蔚、陆夏等人斩首,诛灭了陆家满门。在东吴时期出过两位丞相、五位侯爷、几十个将军的吴县陆家走到了辉煌的尽头。时人孙惠评论说:“不意三陆相携暗朝,一旦湮灭,道业沦丧,痛酷之深,荼毒难言。国丧俊望,悲岂一人!”

    东汉末年,一度落魄的孙策求见庐江太守陆康。陆康给少年气盛的孙策吃了个闭门羹。

    陆康有很多理由不见名不见经传的孙策。首先,陆康是名门之后。江东陆家世居吴县地区,最早可追溯到光武帝的尚书令陆闳。陆闳喜欢穿越布单衣,光武帝知道后专门下令会稽郡进贡越布。陆家的地位和门第之高,这就是最好的例子。陆康就是陆闳的四世孙。而孙策只是前袁术部将孙坚的儿子。孙坚是富春的小贩出身,靠从军打仗才得以列位将军。其次,陆康地位突出,名扬天下。他很忙,求见他的人很多,客观上也没有能力接见每一个来访的小伙子。陆康出任庐江太守是为了镇压黄穰等人的大规模造反。庐江等地反军超过了十万人,攻陷了四座县城。陆康到任后,申明赏罚,成功扫平了起义。汉献帝即位后,天下大乱,陆康坚持奉贡朝廷,加封“忠义将军”,名噪一时。陆康完全没必要接见孙策,所以派手下的主簿接待了孙策。

    孙策血气方刚,自信心正强,想当然地觉得应该得到陆康的亲自接见。现实残酷地告诉孙策他并不是什么人物,孙策心里接受不了,进而恨起了陆康。“你陆康欺人太甚,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我们知道孙策后来威震天下,成为东吴政权缔造者。陆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没过几年,孙策就领兵来报仇了。他得到袁术的资助,将庐江城团团围住。陆康坚持固守。他治理庐江多年,公正清明,得到了军民的拥戴。战斗期间,正在休假的官吏和官兵们纷纷自愿返回庐江,夜里攀绳回城和陆康同仇敌忾。庐江城被围困两年后终于陷落。陆康发病而死,享年七十岁。陆家宗族上百人,或死于饥饿或死于战火,死亡过半。

    陆康在天下纷纷扰扰、人人为己谋利、州县官吏争权夺利的时候,还奉公执法,固守城市,显得与时局格格不入。按现代人的说法就是这个人有点“各色”。陆康也知道庐江不可守,但作为精通儒学的当代名士他必须这么做,为理论和忠心献身。庐江被围之前,陆康将子弟秘密送往回了吴地老家。所以,陆家虽然在庐江遭到孙策重创,但保留下了复兴的种子。

    送回老家的子弟中有陆康德儿子陆绩。陆绩六岁的时候见过袁术。袁术用橘子招待他,陆绩在怀里藏了三枚,拜辞的时候不小心把橘子掉在了地上。袁术好奇他为什么这么做,陆绩回答说:“我要拿回去给母亲吃。”陆绩的孝心为他赢得了名声。东吴政权建立后,陆绩作为孙策仇人的儿子,日子不太好过,长久当不了官。一次,陆绩参与张昭、张纮、秦松等人的讨论。后三者认为天下不安,必须要武力平定。陆绩地位低,只能坐在后座还得不到发言的机会,最后按捺不住就大声驳斥张秦等人的意见,为人瞩目。客观说,陆绩继承了父亲的俊美容貌和博学多知,还特别善于观星和占卜,当然也带上了父亲的迂腐和耿直。孙权做人也很直,而且还很崇拜哥哥孙策,对陆绩父亲当年冷遇孙策的“恶行”耿耿于怀,始终不待见陆绩。史载陆绩“以直道见惮”,最后被孙权任命为郁林太守。郁林现在广西南部和越南北部地区,蛮荒凶险,东吴尚未有效控制该地区,还有零星战火存在。郁林太守一职显然不适合陆绩。孙权让他带兵二千去上任,结果陆绩旧病复发,三十二岁就死在了任上。

    这样看来,吴县陆家的处境不太好。一个家族最大的挑战可能就是生不逢时,不受所在地政权的肯定和接纳。陆家因为人丁稀少,更因为和东吴政权有宿仇,想要光复家族、飞黄腾达看来是难上加难了。

    中兴家族的责任落在了一个叫陆逊的孩子身上。

    陆逊是陆康的侄孙,陆绩的堂侄。陆逊本名陆议,祖父陆纡官至城门校尉,父亲陆骏官至九江都尉,早死。陆逊从小就跟随叔公陆康生活。庐江围城时,陆康也把陆逊送回了吴地老家。陆逊辈分虽然低,但年龄却比陆绩长数岁,无形中成为吴郡陆家的主心骨。

    先不说陆逊的政治能力,陆逊身上有股强烈的责任感,对国家的,对家庭的。政权不是一户人家能够选择或者推翻的,吴县陆家最现实最直接的做法就是去适应东吴政权,做既得政权的强者,从而实现家族发达。所以二十一的陆逊就进入孙权的幕府,历任东西曹令史后出任海昌县的屯田都尉。屯田都尉是专管某地屯田事务的中级官员,虽然和县令同级,但事情琐碎繁重,吃力不讨好。孙权让陆逊去干这差事,驱使重于提拔。陆逊没有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把屯田督办得很好,不久兼领了县事,成了位著名的地方精干官吏。

    陆逊的恭顺和能干给孙权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孙权虽然还记得陆康冷遇孙策的陈芝麻烂谷子事,也是个爱才的实干家,需要陆逊这样的部下。他决心修复与陆家的关系,将哥哥孙策的女儿许配给陆逊。

    未婚妻是杀害家族几十条人命的仇人的女儿,陆逊该如何选择呢?

    陆逊平静地选择了这桩婚姻,成为了东吴王家的女婿。它象征着吴县陆家抛弃了与孙家的恩恩怨怨,坚定地将政治命运与东吴政权绑在了一起。

    陆逊成了孙策女婿后,并没有得到特别关照,还是得从基层干起。办好屯田后,陆逊又被调去平定山越之乱。当时赤壁大战正酣,孙权和周瑜、程普等大将忙于备战,后方的山越民族趁机起兵造反扰乱东吴后方。山越是百越的一支,散布在江南各地山区,和东吴政权打打杀杀多年了,如今在关键时刻来捣乱,孙权没时间也没精力去平叛。资历不够去赤壁前方的陆逊就被派去平叛前方了。陆逊类似光杆司令,只有少量军队,却要对付百倍于己的乱军。陆逊“先兵后礼”,集中军队在夜幕下发动奇袭攻破部分山越村寨,接着伸出橄榄枝,招抚山越人民。山越民族最终被各个击破,陆逊“宿恶荡除,所过肃清”,并从中招了数以万计的精兵强将,充实自己的部队。鉴于陆逊成绩突出、掌握的军队越来越多,孙权将征讨会稽、丹阳、新都等地山越的重任都托付给了陆逊。陆逊深入山越险阻之地,将强者入伍、赢者补为民户,实力更加强大。古代行军治国,一讲粮草,二讲兵源,陆逊既屯田又募兵,两项工作都完成得很好。加上东吴采取世袭部曲制,鼓励部将壮大实力,陆逊得以后来居上,跻身一线将领行列。

    陆逊最终凭借精明能干和杰出政绩,在不友好的东吴政权中站稳了脚跟。

    赤壁之战,陆逊因为年轻力弱没能赶上。关系东吴国家命运的第二场重大战役,争夺荆州之战,陆逊争取到了。

    建安二十四年,蜀汉留守荆州的关羽出兵进攻襄樊。但他对东吴心存忌惮,担心东吴大将吕蒙等偷袭荆州,所以出政前留下重兵镇守荆州,防备吕蒙偷袭。夺取荆州是东吴既定国策,吕蒙因为关羽留的这一手,有心而无力,难以下手。他想到的,就是先借故离开前线,让关羽消除顾虑,再寻找破绽偷袭荆州。所以吕蒙以生病为名返回建业,希望关羽能撤去部分军队,方便东吴乘虚袭取荆州。

    吕蒙因疾去职一事是国家最高机密,只有他和孙权两个人知道。东吴朝野并不知情。陆逊则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跑到建业拜见吕蒙商讨荆州问题。吕蒙一开始和他打哈哈,说自己病重,没能力再讨论荆州问题了。陆逊一针见血指出:“关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听说他现在北伐取得了一些功劳,更加意骄志逸,一心北进,对我轻敌。现在关羽听说您有病离职,防备必然空虚,现在正是出其不意,杀敌报国的良机。”吕蒙大惊,对陆逊的洞悉力大吃一惊,认定陆逊才干出众,足可以协助自己完成大业。所以当孙权问吕蒙,你离职了总需要一个人代替你为前线主帅,选谁好呢?吕蒙推荐了陆逊:“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任命陆逊的另一个好处是“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更可以达到麻痹关羽的目的。于是,孙权拜陆逊为偏将军、右部督,取代吕蒙统领东吴前线大军。

    陆逊深深介入了荆州之战。到任后,陆逊再施小计,写信给关羽。在信中,陆逊谦恭至极,先说“仆书生疏迟,喜邻威德”,然后大大夸奖关羽一番,说自己是关大将军的崇拜者,并鼓励他“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杖术,军胜弥警”,希望关大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取得更辉煌的战果。关羽读信后,自我感觉超级好,根本不把陆逊这个黄毛小子作为对手。他下令留守后方的军队大部分北调。之前吕蒙就因为关羽留在江陵、公安等地的守军太多,无机可乘。现在,江陵几乎成了一座空城。陆逊迅速上报孙权,说偷袭荆州的时机已经成熟。孙权接报亲率大军征讨荆州,以吕蒙和陆逊为前锋,甚至渡江袭取了荆州大部。

    荆州之战中,吕蒙坐镇江陵,以逸待劳,迎战关羽主力。陆逊也没闲着,乘胜西进,攻城掠地,占领宜都、枝江、夷道、秭归等长江中游重镇,一直兵临三峡口。陆逊以重兵扼守三峡峡口,切断了荆州同蜀汉大部的联系,既有力保证了东吴主力对荆州的占领,又截断了关羽大军败逃回四川的退路。关羽被吕蒙打败后,走麦城,被俘而死,其中也有陆逊的一份“功劳”。综观整个荆州战役,陆逊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日后刘备说起陆逊,就咬牙切齿地认为陆逊是杀害关羽的元凶之一。

    陆逊占领三峡地区的一大考虑就是组织蜀汉出兵东进。他判断刘备不会甘心失去荆州,迟早会东出讨伐,东吴必须作好战备。考虑到东吴攻占荆州后“荆州士人新还,仕进或未得所”,陆逊上书建议网罗荆州人心。孙权采纳陆逊的建议起用大批荆州士人,初步稳定了荆州人心,并任命陆逊为西部的宜都太守。宜都少数民族众多,陆逊上任三把火,第一是招抚当地蛮夷;第二是讨伐造反的秭归大姓文布、邓凯等势力,二人战败降归刘备。陆逊用计引诱二人归降,文布中计而还,被斩首;第三,陆逊屯守夷陵,守住峡口防备蜀汉。

    果然不出陆逊所料,刘备倾全国之军,大举进攻东吴报复。刘备大军攻势很猛,一路所向披靡,一举收复荆州西部地区,并围困东吴前线大将孙桓于夷道城。《三国演义》说“此时先主威声大震,江南之人尽皆胆裂,日夜号哭”,虽然有所夸张,但东吴朝野一日数惊,愁眉苦脸却是真实的。东吴面临着自曹操南征以后的第二次存亡危机。

    关键时刻,陆逊被部分大臣推到了前台。孙权“破格”任命陆逊为大都督,率领各部将领约五万人迎战刘备。

    为什么说是“破格”任用呢?陆逊不论资历还是本部兵马的实力,都不够成为前线统帅。孙坚时代的大将韩当,孙策时代的吕范、周泰、潘璋、徐盛、朱然等将领都还在世,而且智勇双全身经百战,掌握军力在陆逊之上。陆逊指挥的“或是孙策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所以,军队中存在质疑将国家存亡托付给一个小将是否合适的声音。部分老资格的将领还对陆逊口出怨言,行事阳奉阴违、不听号令。

    陆逊没有辜负孙权的信任。他先恩威并施,成功团结了内部。陆逊当众宣称:“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有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在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矣。”对于心怀不满的老将,陆逊好言相劝:“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剪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非所谓也。”战争期间,陆逊没有奏报一起将领违背节度的事情。相反,当时有人散布谣言说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暗中投敌。陆逊却向孙权担保诸葛瑾的忠诚,避免内部分离。陆逊此举得到了东吴上下的赞赏。

    却说刘备大军,水陆并举,满山遍野到达了夷道猇亭,与东吴军队相接。诸将请求迎战,陆逊认为刘备锐气正盛,并且居高临下占据险要地形,很难攻克,如果仓促应战遭到不利反而更加损害本方士气。陆逊给众将的命令是:约束部队,静观其变。陆逊希望把刘备引诱到平原旷野上,寻找刘备的失误予以反击。为此陆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重围里的孙桓不断求援、部将反复迎战对命令不理解。陆逊压制越大,下面的反弹就越激烈,即便如此陆逊坚持与刘备从二月份对峙到了六月。期间刘备花了许多心思,招惹东吴军队出战,都没成功。

    六月是炎热的夏季。刘备毕竟露出了破绽。他舍弃水军,撤军在岸上安营扎寨。蜀军找的营地都是林木茂密、阴凉湿润的地区,因为军队众多连营五六百里。战线一拉长,兵力就分散了,弱点也就显露了出来。再加上蜀汉大军迟迟找不到决战的机会,士气疲惫,唉声叹气。陆逊期待的局面终于出现了。

    陆逊决定反攻。诸将迷惑不解,纷纷说刘备大军初来乍到的时候不进攻,现在东征半年多连营五六百里,各个险要地方都被蜀军固守了,进攻的最佳时机过去了。陆逊说:“备是滑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陆逊先派部队攻击刘备其中一处营地,果然像将领们担心的那样大败而归,大家更不满了,这不是明摆着让士兵送死吗?但陆逊此举只是试探虚实,通过实战观察蜀军营垒。他虽败却很高兴,命令士兵“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这几乎是赤壁大火的重演,吴军大火烧向蜀军位于林区的营垒,火光蔓延,大败蜀军。刘备率残兵狼狈逃窜,最后靠烧毁驿站物资,“以火攻火”,才成功脱身。

    夷陵之战,陆逊大获全胜,刘备一世英名付诸东流。

    战后,大将徐盛、潘璋、宋谦等纷纷建议一鼓作气,乘胜深入蜀汉,扩大战果。孙权也动了心思,询问陆逊。陆逊清醒地指出,吴蜀作战犹如鹬蚌相争,便宜了曹魏那个渔夫。东吴如果沉浸在大胜的狂喜中,继续西进,要防备曹魏大军偷袭东吴后方。陆逊见好就收,守收复失地后就回军后方,果然撞到了趁火打劫的曹魏大军。在危险和困难前保持冷静的头脑不难,但在狂胜之际依然清醒无疑最难,陆逊做到了。凭借能力和功绩,夷陵之战后的陆逊再也不是当初被老将轻视的晚辈了,而实实在在成了东吴政坛上数一数二的大佬。

    从罪臣之后到王国重臣,陆逊如同一匹黑马,奇迹般的领跑在前。

    东吴君臣似乎有“短命”的传统。孙坚、孙策两代君主都早死,周瑜、鲁肃、吕蒙等统兵大将也都英年早逝。陆家子弟很幸运,都长命。随着老将凋零,陆逊在夷陵之战后挑起了王朝割据的大梁。他和儿子陆抗,先后成为东吴赖以存亡的依靠。军事上的问题,东吴朝野首选的求助对象就是陆家父子。

    三国割据的形势是北强南弱,南方的蜀汉和东吴在军力国力上都落后于曹魏。随着形势的发展,这种不平等越来越明显。陆逊等南方主事者需要高超的手腕才能维持脆弱的南北平衡。陆逊主持东吴军事,构建了一条以长江沿线各个要点(如建业、江陵、西陵等)为依托的防御战线,并展开力所能及的局部进攻。

    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一段时间里,东吴出现了将领投降曹魏的大潮,最严重的当属元勋韩当的儿子韩综举部曲数千人逃奔魏国。陆逊发现了其中的价值,让东南的鄱阳太守周鲂写信给魏国前线大将曹休诈降。曹休立功心切,轻信了周鲂,征得朝廷同意了征调前线大军,南下接应周鲂,希望借此撕开东吴的防线。同时,曹魏排除司马懿和贾逵分别从江陵、夏口向南推进,配合曹休。至此,赤壁大战后曹魏和东吴之间的最大战役爆发了。

    曹魏的如意算盘是由司马懿、贾逵牵制吴军主力,曹休乘虚联合周鲂的降军,撕裂长江防线。陆逊则用周鲂诱使魏军主力孤军深入江南,用伏兵和有利地形围歼魏军,进而改变南北方一段时间的军力对比。陆逊唯一的纰漏是,诈降只能够欺瞒一时,迟早是会暴露的。曹休就在南进途中发现了骗局,但他耻于被欺骗引诱的现实,又自恃兵马精多,继续南进作战。一场埋伏围歼战变成了正面决战。曹休故意以老弱残兵在前,引诱吴军追击,将精锐部署在后面,击破陆逊的骄兵。陆逊将计就计,自为中部,以朱桓、全琮为左右翼,三路包抄曹休。东吴军队依托有利地形和充足准备最终击退了曹休,陆逊一路追击到夹石,斩获万余,牛马骡驴车乘上万辆,军资器械无数。曹休逃回北方后,疽发背死。司马懿等人也无功而返。此战陆逊虽然没有完全达成目标,但予以前线魏军重创。

    战后又有人建议扩大战果。这次提出建议的是朱桓,他的计划更加宏伟,建议吴军乘胜长驱直入淮南,占领淮南后进攻许昌、洛阳。他认为这是占领中原的良机。陆逊一如既往地保守持重,坚持东吴不在正面战场上占绝对优势,反对冒险进击。

    本次虽说是小胜,却意义重大。之前,孙权被迫向曹魏称臣纳贡。魏文帝曹丕不断要土特产和南方鸟兽,不如意就威胁要孙权送人质来。曹休被打败后,双方的气焰大变。曹魏不像往常那么嚣张狂妄了,东吴也学会了用平常心与曹魏交往。战胜曹休的第二年,即公元229年,孙权在武昌即皇帝位,正式建立了东吴王朝。陆逊不仅缔造了王朝安然的外部环境,还多少在心理上缔造了东吴的王朝心态。

    陆逊历次大战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身上染上了“战神”一般的光芒,威震敌方。对外自信起来的孙权曾御驾亲征曹魏,陆逊为偏师参与北伐。南北实力差距决定东吴这次北伐以失败告终。孙权主动退走。糟糕的是,陆逊的信使被魏军擒获,撤退计划提前暴露了。同事诸葛瑾写信劝陆逊,敌人知道了我军虚实,而且旱季到了,东吴水陆两军宜迅速撤退。陆逊却没事人一般让将士们在营中耕地种豆,下棋射箭。诸葛瑾再次催促,陆逊回答说:“如今我们仓促撤退,敌人会以为我们畏缩恐惧,会来追击,必败无疑。”不仅不退,陆逊还从水陆两路反攻襄阳。魏军已经知道了陆逊的军情,并在兵力上占优势,但“素惮陆逊”,摄于陆逊的威名,紧闭城门不敢迎战。陆逊这才慢腾腾地整理队伍,组织步兵上船,安然撤回后方。一个将领能够做到做个份上,比如汉时的李广、卫青,陆逊也应该知足了。

    一个政治世家的崛起,离不开知人善任的君主。君臣融洽是政治世家崛起的必修课,而这需要君臣双方的努力。

    孙权对陆逊的信任和重用贯穿在陆逊崛起过程之中。

    陆逊长期坐镇荆州的武昌,负责抗曹同时也主持对蜀汉的外交。孙权将国家外交大权托付陆逊,所有相关事宜都让告诉陆逊,每次写给刘禅、诸葛亮的书信都先经过陆逊,内容是否合适,语气轻重是否得当,都任由陆逊修改决定。为了方便行事,孙权还把吴王大印都封存在陆逊那里。君主将大印交给大臣自由使用,孙权和陆逊可能是唯一的一例。抵御曹休时,孙权拜陆逊为大都督,全权负责前方作战。孙权授权陆逊假黄钺、统御六师及中军禁卫,“摄行王事”,等于将陆逊当作君王来对待了。出征时,孙权为陆逊执鞭,百官跪送。正是因为陆逊得到了孙权的完全信任和授权,行军打仗起来可以尽其所能。

    东吴建立后,孙权拜诸葛瑾为大将军,以陆逊为上大将军。汉代军制,大将军是最高军职,位在丞相之上,孙权觉得大将军都不能体现陆逊的尊崇和地位,特设了“上大将军”这个新职。孙权还将太子孙登、诸皇子及尚书等官员配置在武昌,赋予了武昌陪都的地位。陆逊拥戴太子,执掌荆州和扬州豫章等三郡,主持军国大事。丞相顾雍死后,孙权又任命陆逊为丞相。他不让陆逊从武昌去首都建业受命,而是派专人将丞相印绶送到武昌交给陆逊。陆逊成为上大将军大丞相,坐拥太子和一半以上的国土,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权臣。

    所以说每一个成功的大臣或将军背后,必然站在一个信任授权、知人善任的君主。

    但是知人善任有两种,一种是真正的心心相通,政治理念和政策观点完全一致,所以能做到同进退共荣辱;而另一种是为解决困难结成同盟,暂时掩饰政治理念的不尽一致来换取具体政策上的一致。绝大多数君臣只能做到第二种“知人善任”,只能是一时一事,注定不能一生一世。孙权和陆逊的关系就是第二种。陆逊是一个务实灵活的政治家,有保家卫国、保民保国的抱负,又洞悉局势、实事求是。在具体政策上,他主张保境安民,对外采取守势,对内轻徭薄赋,发展农桑衣食,育养士民,增强国力。孙权的性格近乎相反,和绝大多数皇帝一样自信满满,追求文治武功。加上他年轻登基,掌握朝政六十年,接二连三收获辉煌的胜利,逐渐变得自负自满,好大喜功。好大喜功的皇帝未免多加赋税,刑罚过重,陆逊就上书劝谏孙权恩德治国,宽于刑罚,轻于赋税。孙权回答说,“君以为太重者,孤亦何利其然”,但“不得已而为之”。孙权为什么不得已呢?因为他和陆逊的观念不同,心里追求的事情多了,当然需要搜刮更多的物资来执行。孙权后期,朝政日非,君臣关系日渐恶化,孙权甚至设置特务机关监察百官。陆逊再次劝谏孙权“夫峻法严刑,非帝王之隆业,有罚无恕,非怀远之弘规也”,但石沉大海。孙权没有采纳陆逊的建议。

    孙权好大喜功的重要表现是追求奇珍异宝和异域土地。传说浩瀚的大海中有夷州、朱崖及宜州等神奇的土地,孙权就想夺取那里的珍宝、民众来增强国力,因此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资和财富。是否要执行这么大的国家工程,孙权心里没底,询问陆逊的看法。这种事情的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比例,陆逊坚决反对。他那么清醒的头脑,肯定知道孙权已经沉迷不能自拔了,劝谏无用,但强烈的使命感还是让他上书劝谏,说“反复思惟,未见其利”,认为万里奔波,风险极大,即使有所收获也完全抵不上耗费的财富,建议孙权“育养士民,宽其租赋”,积储国力,然后再图大事。孙权一意孤行,派出了多支船队。现在我们知道孙权在230年派出寻找夷州的船队最终到达了台湾,彪炳史册。但东吴的船队付出了上万人的牺牲,最终掳掠了上千人台湾土著回大陆。事实证明陆逊的意见是对的,孙权的脸上也挂不住,最后杀了率领船队的卫温、诸葛直了事。

    后来又有一件看起来更靠谱的事情。割据辽东的公孙渊派遣校尉宿舒、阆中令孙综向东吴称藩,并献上貂马。孙权大喜过望,认为这是东吴统一天下的预兆,下诏封公孙渊为燕王,并组织庞大的船队,由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率领上万大军携带大批金银珍宝赶赴辽东首府襄平举办册封大典。建业和辽东相隔万里,波涛汹涌,还要穿越曹魏领土,孙权的想法无疑一场闹剧,群臣都不赞成,从丞相顾雍到普通官吏纷纷劝谏。孙权固执己见,满怀希望地派出船队。公孙渊却抢了孙权的封赏,诱杀张弥、许晏等人,再把他们的首级和东吴的印绶送给曹魏邀功请赏。孙权被耍了,自负狂傲的心在流血。他出离的愤怒,决定组织更大的船队,御驾亲征辽东,“不自截鼠子(指公孙渊)头以掷于海,无颜复临万国”。君主冒险跨海远征,与国与民都大大不利,陆逊不得不上书劝谏。

    陆逊的劝谏非常有艺术。他不像张昭等人那般辞气壮厉的苦谏,而是先顺着孙权的意思大骂“公孙渊实在可恶”,再回顾孙权的神武,“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所以公孙渊这个跳梁小丑肯定不是孙权的对手。孙权正听得舒服,陆逊话锋一转,东吴的国家战略是统一天下,最大的敌人是曹魏,而孙权冒险远征,必然招致曹魏偷袭。不论是远征失败还是曹魏偷袭成功,一旦如此,悔之晚矣。孙权听得频频点头,陆逊接着说只要打败曹魏,区区公孙渊肯定归降求饶,到时候严惩他也不迟。最后,孙权毕竟是政坛老手,忍下了恶气,放弃了跨海远征的计划。

    陆逊费尽心思的劝谏取得了成功,可君臣之间的政治分歧则不是动嘴皮子能够解决的。它迟早会爆发出来。而和陆逊一起镇守武昌的太子孙登的死让陆逊和孙权的关系起了波澜。孙登死后,孙权立孙和为新太子。但是孙权又非常喜欢四子孙霸,给与了孙霸和太子一样的待遇。这大大失策,等于是刺激了孙霸争夺太子地位的野心,也让孙和内心不安。结果东吴内部因为太子之争分为了两派,党同伐异,内讧不已。史称“二宫构争”。作为上大将军兼丞相的陆逊在这样的问题上很难做到绝对的不偏不倚。陆逊也不想搞平衡,他有自己的倾向。陆逊熟读儒家经典,深知“国本”的重要性,更反对因为太子之争影响内部团结稳定。最公正最方便的做法就是维护没有错的新太子孙和的地位。陆逊站在孙和的立场上说话:“太子正统,宜有磐石之固,鲁王藩臣,当使宠秩有差,彼此得所,上下获安。”陆逊多次向孙权陈述意见,都得不到响应。内讧让孙权头痛。他难以决定继承人选,讨厌大臣们吵吵嚷嚷的闹剧。支持孙和的一派人多势众,叫得也最厉害。孙权为了压制内讧,首先拿孙和一派下手。而陆逊首当其冲是孙权打击的头号目标。太子太傅吾粲因为多次和陆逊书信往来,交换太子一事的意见,下狱冤死。孙权多次派遣宦官到陆家来责备陆逊。陆逊一片忠心换来历次训斥,加上忧国忧民,年纪也大了,“愤恚致卒”,终年六十三岁。

    陆逊的死被很多人看作是参与东吴太子之争的恶果,并不尽然,更深层的原因是孙权陆逊两人几十年以来存在的政治分歧。当迫切需要解决的政治问题(荆州战役、夷陵战役)等不复存在,政治分歧升为首要问题,孙权和陆逊君臣交融的蜜月期也结束了,剩下的只有苦涩的争论。陆逊和孙权都是很个性的强势人物,所以造成了一方以死亡结局退出的悲剧。

    陆逊死时,儿子陆抗才二十岁。孙权任命他为建武校尉,统领陆逊所部五千人。陆抗去谢恩,孙权不依不饶地拿出他人状告陆逊的二十条罪状诘问陆抗。陆抗不卑不亢,将这些罪状一一驳斥,孙权对陆逊的印象有所改观,也记住了陆抗这个名字。几年后,陆抗回建业治病,劝谕后回任,孙权与他涕泣而别,承认:“我之前听信谗言,与汝父大义不笃,以此负汝。前后所问,一焚灭之,莫令人见也。”这等于是变相给陆逊平反了。

    我们来看看陆抗的表现。陆抗被放到战争前线去捶打,参过了诸葛诞迎降等战役,都督过柴桑、西陵等要地,经验丰富。东吴末代皇帝孙皓即位后加镇军大将军,领益州牧,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等地军事。东吴的国家安全寄于长江防线,而长江防线西起西陵东至建业,陆抗负责的就是西段。西段责任重于东段,既要负责抵挡从湖北北部涌过来的敌人,又要低于巴蜀的敌人顺流而来进攻东吴。蜀汉灭亡后,西段实际上两面遭受曹魏、西晋的威胁。所以说,东吴把国家的安危大半交给了陆抗。东吴能够继续割据下去,就看陆抗这个擎天柱能否守住西线了。

    和父亲一样,陆抗也坚持守势,认为内政富强是国家安全的根本。但东吴王朝已经走向了末期,朝野的许多情况让陆抗担忧。比如朝廷政令多变,陆抗就担心地上疏指出“国家外无连国之援,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义”,并提出十七条具体政策建议。但孙皓没有采纳。当时宦官何定弄权干政,陆抗又上疏劝谏孙皓勿用小人,抑黜群小,对有真才实学的人要随才授职。孙皓还是没有采纳。陆抗屡次上疏没有奏效后,直到对朝政鞭长莫及,转而埋头恪尽职守,加强西线防备了。

    东吴末代皇帝孙皓是出了名的暴君,好大喜功就算好了,还动不动就敲碎大臣脑袋,杀人如麻。奇怪的是,孙皓对陆抗非常客气,除了不采纳劝谏外,并没有其他与他过不去的言行。也许,荒唐的孙皓内心知道,陆抗是东吴的长城,不能自毁长城。

    但孙皓还是给陆抗带来了大麻烦。凤凰元年(272年)夏天,暴戾无道的孙皓逼反了陆抗的部下、昭武将军、镇守西陵的步阐。步阐世代为将,不忍孙皓迫害,以本部兵马和西陵城向晋武帝司马炎投降,并送侄子为人质,向西晋求援。司马炎任命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兵分三路予以支援:命荆州刺史杨肇进入西陵协防步阐,命车骑将军羊祜率五万军队进攻江陵,命巴东监军徐胤率水军进攻建平。

    西陵是蜀汉出三峡的第一站,也是东吴长江防线的最西站。它的沦陷,将动摇整个长江防线。陆抗第一反应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夺回西陵。他抽调西线各处兵马,日夜兼程进围西陵。西陵争夺战就此打响。陆抗不急着攻城,而是命令各军在西陵外围构筑高墙,割断步阐和西晋援军的联系。筑墙的工程量巨大,时间又紧,东吴官兵昼夜筑围,非常辛苦。诸将多又怨言,纷纷劝陆抗说:“现在三军锐气正盛,可以速攻步阐,不等西晋救兵来西陵城就能攻下。何必大造围墙,浪费劳力和物资呢?”陆抗诉苦水说,西陵城地处险要,之前又把城墙修得牢固无比,还储存了大量粮草和守城器械,都是陆抗亲自督办的。现在如果一味猛攻,不仅城池攻不下来,等西晋援军来了就要内外受敌,没法抵御了。宜都太守雷谭不听,言辞恳切,请求进攻。陆抗为了让大家了解实情,同意雷谭带部分军队攻城,结果大败而归。众将这才相信西陵是块硬骨头,转而抓紧修筑围墙,在西晋援军带来前将西陵城团团围住。

    从陆抗的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陆逊指挥若定、料事如神的风采。

    西陵战斗还胶着着,羊祜的五万大军到达江陵了。众将请求陆抗去江陵督战。陆抗再次力排众议,以为江陵的情况和西陵类似,城墙坚固兵精粮足,西晋短时间内攻不下来。即使敌人占领了江陵,孤城也守不住,损失不大;如果西陵落到西晋手里,长江防线破了,而且南边群山中的蛮夷也会趁乱而来,荆州不得安宁。“吾宁弃江陵而赴西陵,况江陵牢固乎?”所以,陆抗坚持赶赴西陵督战。当年年底,西晋杨肇部终于抵达西陵,徐胤的水军也进抵建平。陆抗分兵防守这两支敌军,还派人防备羊祜南渡、拦截徐胤水军顺流东下,自率大军依靠抢险修好的围墙与杨肇对峙,以待战机。

    吴将朱乔、都督俞赞失去信心,叛逃晋军。陆抗说:“俞赞军中多旧吏,知道我军的虚实,我常担心某地防守有漏洞,敌人知道后肯定会先攻此处。”陆抗连夜撤换那处地方的军队,替换上精兵强将。第二日,杨肇果然集中兵力进攻拿那个防区弱处。陆抗指挥反击,打败晋军。僵持到年关将近,杨肇计穷,在夜幕掩护下逃走。陆抗怕追击后围城力量空虚,被步阐出城袭击,所以只擂鼓佯作追击。杨肇却被吓破了胆子,丢弃铠甲狂逃。陆抗只派出一队轻兵追击,竟然将晋军逼回四川。羊祜本来就是掩护军队,知道主力失败后主动撤兵。

    西陵最终被西晋各军抛弃,陆抗开始督率军队猛攻狂打,最终攻克西陵,俘杀步阐及其部属数十人,全都诛灭三族。城内数以万计的胁从者被赦免。陆抗重新修治了西陵城池后,陈军东还。虽然凯旋归来,陆抗却“貌无矜色,谦冲如常”,因功加拜都护。

    长期在西线与陆抗对峙的是西晋大将羊祜。陆抗和羊祜两人真正交手上,多数是在打“心理战”,留下了许多惺惺相惜的佳话。

    羊祜对吴军采取怀柔政策,每次交战都告知东吴时间,从不发动袭击。对于主张偷袭的部将,羊祜一律赏酒灌醉。西晋部队也越境抢粮作为军粮,但每次都留下相同价值的绢作为交换。羊祜游猎的范围也往往局限于西晋境内。如有禽兽被东吴人所伤后被晋军猎得,羊祜下令一律送还。因此,东吴和西晋两军不像敌人倒像是友军,和睦共处。陆抗羊祜两位主将也发展出了“友谊”。陆抗一次生病竟然向羊祜求药,羊祜马上派人送药过来,并说明这是自己新配制的药,还未服,先送给陆大将军吃。部将担心其中有诈,劝陆抗勿服,陆抗认为“羊祜岂鸩人者”,放心服下。同样,陆抗送给羊祜的酒,羊祜也饮之不疑。这看似奇怪,实际上却是两军在打道德战、士气战,比的是心理素质。陆抗就告诫将士:“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陆抗在勉力维持,孙皓又在后面捣乱。贪小便宜的孙皓多次派军入侵晋国边界,取得一些小成绩,沾沾自喜,大吹大擂。陆抗认为此举惊扰边界百姓,有弊无利,上书劝谏说:“宜暂息进取小规,以畜士民之力,观衅伺隙,庶无悔吝。”孙皓还是不采纳,相反对陆抗和羊祜的做法很不理解,派人责问。陆抗回答:“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臣如果不这么做,正是彰显羊祜之德,灭了我方威风。”陆抗掌军时,东吴并未在心理战上分毫输给西晋。

    凤凰三年(272年)西晋益州刺史王濬在巴蜀大造战船,训练水军。部分造船材料和木屑顺流而下,被东吴守军获得。部分大臣深感忧虑。当时陆抗已经病重,仍坚持上书说:“西陵和建平两城是国家的屏障。如果敌人泛舟顺流而下,瞬间就能到达这两地,我军根本来不及救援。此乃社稷安危之机,非徒封疆侵陵小害。臣父陆逊曾以为西陵是国家的西门,若有闪失,非但失一郡,整个荆州都不在为东吴所有。如果西陵有事,我们当倾全国之力争之。臣所统地区方圆千里,四处受敌,外御强对,内怀百蛮,内在已经弊端重重,赢弱不堪,难以待变。乞求朝廷加以充实,补足疆场受敌的损失,让臣所部兵马满员八万,省息众务,信其赏罚。如果军队不增,制度不改,而欲克谐大事,此臣之所深慽也。臣死之后,乞以西方为属。”这篇奏折是陆逊陆抗父子两代对局势的看法。陆抗抱病直言,深深忧虑局势,隐隐中看到了东吴兵败国亡的命运。但强烈的责任感让他不能不犯颜直谏。可悲的是,孙皓依然置之不理。陆抗在当年死去,从此东吴再无良将。

    为臣者最可悲的就是满腔热血空对昏君倾诉。人之将死,其言凝聚了毕生的经验教训,却无人吸取。晋咸宁五年( 279)年,西晋大军伐吴,王濬的水军就是按照陆抗生前担忧的方案沿流而下,一路打到建业的。孙皓有七年时间改革军队加强防范,却无所作为,最终束手就擒,完全是咎由自取。

    陆抗攻克步阐的西陵时,杀戮极重。为首几家被族诛,连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有人就预言陆抗的后世必受其殃。西晋伐吴时,陆抗的儿子陆晏、陆景死于战火。活入西晋的另外三个儿子陆机、陆云、陆耽的命运又会如何呢?

    东吴末年,孙皓曾问丞相陆凯:“卿家有几人在朝为官?”陆凯回答说:“二相五侯十将。”孙皓赞叹说:“盛哉陆家!”

    西晋初年,北方贵族卢志大庭广众之下问陆机:“陆逊、陆抗是你的什么人?”陆机回答说:“如同你和卢毓、卢珽的关系一样。”卢志正是魏朝司空卢毓的孙子、魏朝卫尉卿卢珽的儿子。晋朝人极重避讳,陆机和卢志两人互称对方父祖名讳,从此结下深仇大恨。

    诚然这件事情是由卢志挑衅而起的。卢志敢在大庭广众中直呼陆家父祖姓名,从反面表明吴县陆家传到陆机这一辈已经门庭下降,大不如往昔了。陆家衰落最主要的原因是东吴政权的灭亡。任何政治世家都需要依托一定的政权,离开了政权的庇护就成为无源之水无土之木了。东吴灭亡后,连孙皓都称赞不已的江东第一家陆家就丧失了所有的封爵和地位,成为新王朝的平民百姓。政治家族的衰落必然和王朝覆灭同步,这也是陆逊陆抗等人努力保家卫国的“私心”所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无可奈何东吴灭亡,作为“亡国奴”的陆机就只能收到北方贵族的奚落了。

    陆机兄弟面临着如何适应新朝以及如何从中重夺权柄的艰巨任务。

    从能力上看,陆机具有复兴家业的很大希望。史称陆机:“身长七尺,其声如雷。少有异才,文章冠世。伏膺儒术,非礼不动。”可见陆机长得魁梧高大,还精通文章儒术。东吴灭亡的时候,陆机年纪尚轻,在吴亡后十年时间里他和弟弟陆云隐居吴县华亭(今上海郊区)老家,闭门苦读。勤学苦读的结果是陆机、陆云兄弟成为著名文人,诗词歌赋出色。同时代的文人张华称赞陆机:“别人写文章的时候都恨自己才少,你写文章的时候却担心文才太多,涌出难以控制。”陆机还是著名书法家。他的作品章草《平复帖》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名人书法。

    说了这么多,陆机、陆云兄弟俩的文学能力没有人否定了,但是他们的政治能力如何呢?因为东吴政权覆亡,小兄弟俩没找到政治实践的机会,所以看不出政治能力如何。他们更多地把对政治的理解融入作品之中。陆机在吴亡后写了《辨亡论》,“欲述其祖父功业”,探究东吴灭亡的原因,总结经验教训。这在西晋刚统一的政治环境下,陆机的行为是相当冒险的。而他得出来的结论是用贤乃兴国之本。之后,兄弟俩经常追思家族功业,如《陆机集》中有《思亲赋》、《述先赋》和《祖德赋》三篇,《陆云集》中也有《吴故丞相陆公诔》、《祖考颂》等文章。政治的文字之旅让陆机、陆云的决心更加强烈:恢复祖辈的荣耀,复兴家族!

    西晋初年的华亭还是一片没有开垦的处女地,远处海天一色,近处满目滩涂,中间点缀着若干芦苇丛和飞翔而过的白鹤。陆机、陆云兄弟徜徉在家乡的土地上,追思过去,畅想未来。他们有高贵的出身、美妙的诗文、满腔的抱负和朴实的心灵。如果东吴还在,他们又会走上父祖济世报国的老路。但是政权更迭了,他们遇到了新问题,老路走不通了,他们必须像眼前的白鹤一样去更广阔的政坛上搏击长空。于是,陆机、陆云兄弟俩与家乡告别,在公元290年来到洛阳——新王朝的首都。

    陆家兄弟为什么要入洛呢?因为去年,晋武帝司马炎下诏“内外群官举清能,拔寒素”,陆机兄弟是应召前往。“生亦何惜,功名所叹”,他们是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

    陆机兄弟对前途的期望值很高,也做了精心的准备,付出了辛勤的劳动。

    刚到洛阳之时,兄弟俩造访了太常张华。当时当官还需要高官引荐征辟,恰好张华也是文人,很欣赏两个晚辈,一见如故。交谈中,张华诚恳地指出陆机不论说话还是遣词造句,都带有浓重的南方口音,希望他改正。新王朝毕竟是北方王朝,陆机兄弟必须要过语言关。所以陆家兄弟回去后就开始学习洛阳官语。驿站里伺候官员的仆役为洛阳人,陆机、陆云就向这些下人学洛阳话。张华又指出洛阳正流行玄学,如果新人不事先揣摩玄学难免无法应对一些场合。陆机、陆云又开始啃玄学相关书籍。最后,张华出面做了陆机、陆云两兄弟的推荐人。太傅杨骏辟陆机为祭酒,不久转为太子洗马、尚书著作郎。陆云成为吴王的郎中令,不久出任浚仪县令。陆云道任后为政肃然,将一个号称难治的县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百姓爱戴。

    吴县陆家是江东的头号名门望族,陆机、陆云兄弟入洛带动了江东士人的入洛潮。南方士人纷纷北上求仕,吴郡陆、顾、张各家,会稽贺、虞等大姓皆有人北上,门第稍低的各家子弟应召北上的更多。这对于南北交流也好,对于新政权巩固对南方的统治也好,都有好处。陆机、陆云兄弟的表率作用,帮了西晋王朝一个大忙。作为先行者,陆机兄弟在举荐乡里,照顾老乡仕途方面费尽心机。陆云曾写信对陆机说:“近日得到洛阳的消息,某某得了骠骑司马,又云似未成,已访难解耳。某某做了司马参军,此间复失之,恨不得与周旋。某某拜访了大司马。”他俩对同乡的官运仕途如同自身,患得患失。陆机曾将戴若思推荐给赵王司马伦,称他是“东南之遗宝,朝廷之贵璞”。贺循是东吴名臣之后,入晋后历任阳羡、武康两县县令,多有政绩,但朝中无人,久久不能升官。陆机就拉人一起上书推荐贺循,认为他的才望资品可担任尚书郎,慢慢升为太子洗马、舍人。

    陆机、陆云兄弟为什么对同乡仕进这么热心肠呢?这恐怕还得从两人的门第观念说起。陆机、陆云出身江东的名门领袖,自觉有提携同乡其他大族的责任。而心中对东吴政权隐隐的怀念,也让陆机、陆云兄弟将东吴旧地的名门子弟当作一个整体,希望能够一起在新的王朝共荣共进。说到底,一个是怀念,一个责任。

    亲爱的洛阳,我们东吴士人们来了,你会欢迎我们吗?

    陆机兄弟对新政权是热心的,但是新政权并没有张开火热的胸怀。

    陆云在给同乡杨彦明的信中也承认:“阶途尚否,通路今塞,令人罔然。”

    晋武帝司马炎一再下诏令“吴之旧望,随才擢叙”,可只是在开空头支票。南方士人的仕途坎坷地位,而且遭受北方贵族歧视。所以南方豪杰之士大多隐居不仕。

    陆机、陆云初到北方,认为自家门第高贵,颇有与北方规则抗衡的念头。“初,陆机兄弟志气高爽,自以吴之名家,初入洛,不推中国人士。”陆机兄弟拜见皇亲国戚王济。王济指着案上的数斛羊酪问陆机:“你们江东有什么可以比对它的吗?”这是带有轻蔑的问话,像怀疑乡巴佬的见识一般。陆云回答说:“有千里莼羹,还有未下的盐豉!”这还算好的,卢志先前的挑衅要过分得多。出卢家门后,陆云对陆机说:“何至于闹得这么僵呢?他可能真是不了解我家底细。”陆机愤怒地说:“我父亲、祖父海内知名,岂有不知?”说完,陆机狠狠地骂卢志“鬼子无礼”。传说卢志的远祖卢充曾误入鬼府,与崔少府的亡女结婚生子。北方士人没有陆机那样高谈理想抱负的,最多是聚在一起谈谈宇宙和人生,谈谈物动心动等虚幻的话题。他们根本不关心陆机所说的那一套。在屡屡受挫之后,陆机等人不得不面临现实:北方贵族并不友好,自己也很难融入北方政坛。

    南北相隔百年后,差异越来越大。江东远离中央集权,个人思想比较宽松自由。而北方经过东汉末年、曹魏时期的不断思想整肃,从孔融杨修等人的死到“竹林七贤”受的迫害,北方文人受到了政治的摧残,不得不与政权妥协,放弃政治上的独立思考。从曹魏早期的王朗开始,到荀勖、贾充之流,为人不齿的文人反而显达于世。陆机等人没有经受过思想洗礼,更没有见过思想迫害,很难理解北方社会相对沉闷又追求虚幻的清谈的逃避态度。他们还没学会在政治夹缝中求生存。而陆机、陆云兄弟门第再高、抱负再大、思想再朴实,受到的伤害可能就越大。

    在《谢平原内史表》中,陆机把内心的矛盾、自卑和委曲求全都表现了出来。“臣本吴人,出自敌国,世无先臣宣力之效,才非丘园耿介之秀。”自我贬低之后,陆机大夸新王朝,“皇泽广被,惠济无远,擢自群萃,累蒙荣进,入朝九载,历官有六,身登三阁,宦成两宫,服冕乘轩,仰齿贵游,振景拔迹,顾邈同列,施重山岳,义足灰没,遭国颠沛,无节可纪……”

    事实上,许多南方士人来北方后很快就察觉到了政治气氛不对,折返家乡。顾荣、戴若思等人就都劝陆机与其在北方郁郁寡欢,不如回老家。陆机依然相信自己的才华和名望,自负地要实现匡世救难的志向,没有听从。家族未兴,何来衣锦还乡?

    很多人痛心地看到陆机、陆云兄弟变了,变得急功近利、攀附富贵,中了权力之毒。

    陆机变得“好游权门,与贾谧亲善”。这个贾谧是晋朝元老贾充的外孙,贾充守为子嗣。贾家出了贾充、贾南风,贾谧又“权过人主”,整家人声名狼藉。正因如此,贾谧为捞取声名,招揽名人雅士。陆机、陆云投身其门,被列入“二十四友”,被正人君子所诟病。有陆机、陆云的崇拜者坚持说陆机兄弟此举是被迫的。既然陆机选择留在洛阳追求功名,就不存在被迫与否一说。陆机、陆云并非一定附逆,但依附权贵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发迹的终南捷径。陆机和贾谧相互利用,未尝没有可能。

    遗憾的是,贾谧这棵大树并没有给陆机兄弟带来多大功名,相反却给兄弟俩开了一扇仕途之门,两人从此在一个个权贵之间徘徊。

    八王之乱爆发时,陆机投靠了赵王司马伦。司马伦辅政后,陆机被引为相国参军,并因参与诛杀贾谧一事立功,赐爵关中侯,进而为中书郎。但司马伦这个人并不比贾谧好到什么地方去。赵王司马伦性极贪鄙,才能不及中人,杀人夺权却是一套一套的。辅政后,司马伦妄想更进一步,篡位当皇帝。陆机竟然参与了赐司马伦九锡的诏书和司马伦禅让诏书的写作,被视为大逆不道之举。赵王司马伦败亡后,齐王以陆机附逆,写作九锡文和禅诏的罪名将他投入狱中准备杀头。成都王司马颖、吴王司马晏等人相救,陆机得以不死。出狱后的陆机声名下降,侥幸逃生的他本应该对仕途有所醒悟,洒脱返回故土也不是不可以。但陆机投靠了成都王司马颖,选择继续留在政治漩涡之中。

    成都王司马颖相貌堂堂,但贪婪残暴,优柔寡断,性情多变。陆机怎么越投靠越所投非人呢?可悲的就在这里,文人能够选择投靠对象的能力是非常有限的。就像现在的大学毕业生一样,挑选工作单位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关键是看哪家会接纳你。陆机屡受排挤,还经历了一次牢狱之灾,对营救自己的成都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加上司马颖正处于势力上升期,陆机又从他身上看到了复兴王朝和家族的希望,因此进入成都王幕府当了名参军。而弟弟陆云在浚仪县令的岗位上干得好好的,却老被嫉妒自己的太守训责,愤而辞官。这时也被哥哥陆机拉入了成都王司马颖的幕府,任清河内史。陆机不久被司马颖升为大将军参军、平原内史。此外,陆家弟弟陆耽、南方士人孙惠、孙拯等都进入了司马颖幕府。其中陆机二人参预机要,是成都王幕中南方士人的核心。这群南人追随成都王颖,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乘乱建功立业。陆机、陆云兄弟依然是代表。

    陆机、陆云兄弟在司马颖手下干得很认真,很起劲,无奈幕府内的权力结构太复杂了。

    司马颖宠爱宦官孟玖,卢志又在幕府中担任左长史。孟玖曾打算让老父亲当邯郸县令,陆云坚决反对,说:“担任大县县令必须具备一定资格,怎么可以任用宦官之父?”孟玖的弟弟孟超被安排为司马颖麾下的将领。孟超放纵部属大肆抢掠,陆机逮捕了肇事官兵,孟超率骑兵一百余人冲进陆机营帐抢走犯人,还骂陆机是南蛮。孙拯劝陆机寻机诛杀孟超,陆机没有同意。相反孟玖等人恨死了陆机、陆云兄弟,必欲除之而后快。

    仿佛是回光返照,事事不顺的陆机突然被司马颖任命为后将军、河北大都督,统帅成都王麾下二十余万兵马,讨伐在洛阳的长沙王司马义。陆机欣喜若狂,自从东吴灭亡之后陆家还是第一次领军,而且是如此重大的任务。陆机兴奋地判断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出征前,司马颖向陆机许诺:“如果功成事定,当封卿为郡公,位列台司。将军勉之矣!”

    陆机说:“历史上齐桓公任用管仲,建九合之功;燕惠王怀疑乐毅,结果功败垂成。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机也。”

    可见陆机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但对战斗结果不太自信。他怕司马颖用己而疑己,更担心司马颖设置的出征将领队伍。陆机是主帅,但有冠军将军牵秀、北中郎将王粹分兵协助。王粹、牵秀等主要将领根本出身北方贵族,不仅不听从陆机指挥,作战时还从中作梗。他们联合孟玖、卢志等人,严重限制了陆机施展拳脚。司马颖用了陆机,同时又用了一系列的宵小之辈,怎能不让陆机担心呢?同乡孙惠劝陆机让位给王粹,陆机又犹豫不决,最终不愿放弃荣华富贵的希望,领兵奔洛阳去了。

    果然战斗一开始,孟超就不听指挥,贪功冒进,全军覆没。成都王大军在洛阳郊外被打得溃败而逃,几乎全军覆没。兵败回来后,全军上下非但不总结经验教训,反而开始推卸责任,寻找替罪羊。南方来的、与北方政治空气格格不入、看起来上蹿下跳的陆机等人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卢志趁机向司马颖进谗言,说陆机有异心,故易战败。司马颖不分青红皂白,将陆机、陆云等南方士人逮捕下狱。

    江统、蔡克、枣嵩等上书司马颖,为陆机鸣不平。“如果要为战败负责,诛杀陆机一人就足够了。有关陆家等人叛逆的事情,应该列出证据,不可草率。等证据确凿了,再诛杀陆云等人不迟。”司马颖迟疑不决,拖了三天。蔡克直接指出这是宦官孟玖等人迫害陆云的丑行,远近无人不知。求情的人多了,都言辞恳切。司马颖流露出了宽恕陆云等人的表情。一旁的孟玖赶紧把司马颖扶进后房,催促他火速诛杀陆云、陆耽,诛灭陆家三族。陆机知道难逃一死,反而流露出潇洒大度来,洋洋洒洒写下长信,给成都王司马颖,然后从容受刑,面不改色。

    为了搜集“证据”,孟玖对孙拯严刑拷打,直到血肉模糊、骨头外露孙拯都坚称陆机冤枉。最后孟玖等人不得不杜撰了一份假口供。司马颖本来对诛杀陆家的事情感到后悔,现在见到孙拯认罪状,竟然大喜,夸奖孟玖说:“要不是你忠心,怎么能追查出这等叛逆阴谋来。”司马颖此举完全是为自己脱罪。他糊涂成这样,陆机等一代名士屈身相随,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陆机临刑曾对弟弟陆云感叹:“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是啊,华亭海边远眺海天一色的壮阔美景,仰头看蓝天中只只飞过的白鹤,听那声声鹤唳,这样的日子曾经享受过,也多次有机会回去重温,可惜一一错过了,现在已成绝响。功成名就的热望、复兴吴县陆家的责任感,让天性高傲、才华横溢的陆机陆云兄弟为之奋斗终身。

    他们赶上了一个坏时节,锋芒毕露又不懂委曲求全,不懂韬光养晦,更不会识人。后人评价陆机“不知机”,急功近利,贪图名利,最终赔上了性命,赔上了整个吴县陆家。

    李白《行路难》第三首感叹道:“华亭鹤唳岂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华亭鹤唳”从此成为形容陆机这样不合时宜的权力败客的专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