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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山南道江陵县，狄仁杰、扶余封等人聚于府衙大堂，与江陵刺史王玄礼、不良帅南友立等人共同复盘围剿真圣道一事。
“如今真圣道在山南地区基本覆灭，只是残余势力必然偃旗息鼓了，想要一网打尽怕是不易。”
“狄公所言甚是。”南友立点点头说：“本帅已安排手下年后四处走访，看看还能不能发现新的线索。”
“这倒是不急。”狄仁杰示意可以缓缓，他说：“扶余参军，你确定真圣道圣女蓝蕊儿是突厥人阿史那乞嫬？”
“……”扶余封此时有些恍神，站在一旁铁虎的推了推他，才反应过来说：“怕是如此了，她说与我乃是血海深仇，父兄皆死于跟师父的作战中。”
“想不到哇。”狄仁杰有些感慨地说：“虽是敌人，却也有忠孝之义，身为女子更是难能可贵。只不过……”
“狄公可是有何想法？”南友立见狄仁杰有新的想法，连忙询问：“本帅愿为狄公马首。”
“倒也不是什么确定的事情。”狄仁杰推测道：“突厥人混入中原邪教意图颠覆国祚，本来人死了，事情就可以翻过去了。只是本府以为，朝中或有与其勾连之人，此事不可不防。”
“这……”
南友立闻言面露难色，他一个山南道不良帅肯定是没法去调查神都中的朝臣，况且主犯多已身故，怕是线索难以找全并举证朝中官员谋反。此时扶余封体内不适，再度咳嗽起来，狄仁杰见主要的事情都复盘完毕，便开始拉家常。
“扶余参军。”狄仁杰自怀中取出一沓信纸说：“因真圣道一事需周密进行，故而至今不过两日便是除夕。早前本府替你致信神都，只说一切安好，羁旅山南，这是收到的回信。”
扶余封接过书信，他看着只有一片模糊，不由得沮丧。黑齿明珠拿过书信为扶余封宣读，听到兄长关爱的话语、母亲担心的叮咛，扶余封不觉间眼含热泪，他勉强起身对着狄仁杰发声的方向拱手作揖道：
“多谢狄公，在下不胜感激，只是如今……”
“无妨，”狄仁杰安慰道：“如今你熬过一劫，身体不便，本府已与王刺史说好，你在江陵好生修养，一应待遇与录事参军一般。”
“谢大人。”扶余封感激地说：“只是在下状况已然难以担任官职，这待遇就免了吧，年后修养一番，在下就该去寻调理身体之法了。”
“不必担忧。”狄仁杰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王刺史便可。”
“我……”
“好啦。”狄仁杰起身笑了笑说：“年关已至，诸事暂停，我等便先回任职之地恪守最后一程。”
“不错，本帅也有事要去忙上一二。”
说话间，狄仁杰、南友立等人便冲王玄礼、扶余封拱手辞行。随后，王玄礼又宽慰扶余封一二，扶余封在铁虎的搀扶下跟着黑齿明珠回到临时寓所。
“阿姐、阿兄，你们回来了。”
“嗯，小俊，苏大人呢？”
“苏大哥在西厢小憩呢。”黑齿俊回答道：“阿兄，你怎么样了？”
“放心。”扶余封大概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我还好，对了，明珠姐，阿俊，你们要跟我们一起过年吗？”
“当然了。”黑齿俊笃定地说，他看向黑齿明珠问：“阿姐，我们陪阿兄过年吧。”
“好。”
“铁虎。”扶余封攥住铁虎的手说：“你过年有什么安排？”
“大人，俺刚才跟狄大人他们请求过。”铁虎有些嗡声道：“会有不良人的兄弟给俺叔父去信，俺爹娘都没了，叔父与婶婶现在有两个儿子照顾，俺就不回去了，俺在这儿陪大人。”
“好兄弟。”苏布烈此时扶着门出来，他轻咳两声说：“大人，你没事就好。”
“苏大哥。”扶余封看向出声的屋子，虽然看不清楚但还是笑着回复道：“嗯，我们大家都没事，今年一定要好好热闹一下。”
“对，对。”
黑齿俊在一边被气氛感染，他蹦跶蹦跶地欢快地说着，周围四人也都会心一笑。不提众人如何准备过年事宜，此刻均州，中皇太乙已然得到了山南真圣道之事的概述，恼怒异常。
“哼！”屋檐下的中皇太乙被阴影遮住面色，他说：“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主上不必气恼。”手下人抱拳单膝跪地说：“既然人都没了，此次断腕之势已成，我等可暗中重整待发。”
“唉。”中皇太乙叹口气道：“也罢，年后命淮南地区的高层人马缓缓迁移过来，准备入蜀发展吧。”
“是。”手下武者领命，犹豫了一下问：“元圣女的尸体……”
“不必管了。”中皇太乙有些淡漠地说：“本就只是合作关系，她自己不争气，死了赖谁。”
“属下告退。”
这名中皇太乙身边近侍离去前被叫住，只见中皇太乙说：
“友刚，马上过年了，回去陪陪硕公吧。”
“谢陛下。”
友刚闻言面露喜色，回身对中皇太乙叩首行礼，随后起身快步离去，只是此次又有一人与之擦肩而过，来到中皇太乙面前。
“故百济佐平、日本小西王鬼室公福信之曾孙鬼室义德，见过中皇陛下。”
“哦？”中皇太乙自阴影中起身，虽未离开，却也饶有兴致地问：“阁下之名，吾略有所知，此刻不在吐蕃或归国，来寒舍作何？”
“陛下说笑了。”鬼室义德执扇拱手道：“在下多年来在吐蕃求学，只因前些年所谋之事恶了赞普，故而难于高原谋生。”
“这么说来，阁下是把我这儿当做难民收容所了？”
“……”鬼室义德面容有些阴沉，他摇动麈尾扇说：“非也，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能臣择明主而事。论钦陵非圣明之人，必然早夭，无法与中皇陛下相媲美。”
“呵……说得挺好听，就当你提前给我拜年了。”
“……”鬼室义德忍着不悦说：“中皇陛下，在下说得都是肺腑之言。论钦陵雄踞吐蕃，实际被黑齿常之等人屡次挫败，雄心已逝，如冢中枯骨。阿史那骨笃禄称霸塞北，却因黑齿常之而重伤，如今不过一老犬，抱残守缺不知能活几何。东藩诸国与安西诸姓不足为虑，朝中武氏当权，难以振兴。维今天下，若能成大势者，非中皇陛下莫属。”
“哈哈哈哈，”中皇太乙闻言大笑道：“先生真诡辩之才，也罢，此番言论实是令人愉悦。不知先生此来有何所求？”
“说来惭愧。”鬼室义德赧然一笑道：“自前两年被黑齿常之击伤，在下遍寻良方才有了恢复至二品的把握。只是医药之事难以自理，还需借助陛下之力。在下不才，愿添为陛下手中纸笔，甘效犬马之劳。”
“可。”中皇太乙点点头道：“先生才华吾初知，此番来投，还需助我参详一二。”
“请陛下示下。”
“请坐。”中皇太乙示意下人搬来交椅，随后中皇太乙在台基上坐下问：“如今真圣道在山南地区的骨干全军覆没，至此只剩残余在淮南地区的人员，吾有意使之往蜀中去发展，先生以为如何？”
“陛下所虑绝佳，蜀中确为优选。”鬼室义德赞道：“在下无所增补，仅有一计或可锦上添花。”
“愿闻其详。”
“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既然山南真圣道为陛下断腕舍离，不如再分一些淮南骨干重新在此发展。不虚大规模宣传，只消寻觅天赋异禀之士，自幼培养，不过十年必能有一批能征善战之人可用。”
“好一招灯下黑，先生果然颇有见地，十年而已，便是二十年，吾也等得。”
“陛下好魄力。”鬼室义德借势拍马屁说：“汉高祖五十余岁才得国之帝祚，陛下如今风华正好，更能胜之。”
“哈哈哈，好，好，好。”中皇太乙吩咐道：“来人，备宴，今夜定要请先生好生畅饮，后日一同过年。”
远在江陵，腊月二十九日，在铁虎的帮助下，扶余封将阿史那乞嫬安置与柴垛之上，他想把这个让自己动心的女人的尸身火化。黑齿明珠特意准备了一套临时法器，帮扶余封做超度法事。
“真是没想到。”黑齿明珠诵读完《度人经》后感叹道：“我还能在腊月二十九给人做法事。”
“谢谢姐姐了。”扶余封双眼感觉眼前一片火亮，他情绪有些低落地说：“正月做丧事显而更不合适，所以我还是跟王刺史求来尸身，希望她下辈子能够无忧无虑地承欢膝下。”
“你倒是挺多情。”黑齿明珠白了扶余封一眼说：“你的眼睛有什么想法吗？”
“……”
扶余封沉默不语，倒是旁边的铁虎有些憨憨地说：
“俺可以当大人的眼睛。”
“我也能。”黑齿俊跟着起哄，结果被姐姐弹了一下脑瓜，抱头道：“哎呀。”
“小皮猴子。”黑齿明珠笑骂一声，转而对着扶余封说：“你想养内腑脏器，需要去求医，你自己得上点心。至于你这个憨憨手下天赋异禀，我从宗内求一门《黄天神甲术》给你，他的实力上去了也能帮到你。”
“姐姐是要走了吗？”
“倒也不急。”见扶余封有些讶然，黑齿明珠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说：“过了初五我就带阿俊去找明玉。”
“阿娟姐姐。”扶余封喃喃道：“是了，有姐夫家族保护，阿俊应该无虞。”
“不错。”黑齿明珠点点头道：“我自是世外散人，不宜插手朝堂之事，为父亲翻案，还要靠你二人了。”
“阿姐放心。”黑齿俊难得小脸一板地说：“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让朝廷承认阿耶是大英雄，哎哟！”
“小皮猴子。”黑齿明珠弹了弟弟脑门一下说：“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
“嘿嘿，哎呦。”黑齿俊捂着脑瓜，双眼含泪地说：“为什么还弹我？”
“好事成仨。”
听着黑齿明珠俏皮地说话，扶余封等人都笑了，只有黑齿俊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过了两个时辰，火堆渐渐熄灭，铁虎将可觅见的骨灰收拢入坛，在黑齿明珠的指引下选了个不错的位置埋下。
“乞嫬。”扶余封从怀里摸出匕首说：“也不知你都有什么常用物品，除了随身首饰，这柄刀子陪你走一路吧。”
将匕首扔进土坑中后，扶余封在黑齿俊的搀扶下走开，铁虎合上封土，把石碣立好后跟苏布烈一起吊在后边随行。转过天来就是腊月三十，天降瑞雪，黑齿明珠让铁虎将做好的桃符换在门外，几人取来屠苏酒，开始热热闹闹地过年。另一边，神都带方郡王府中，迎来了一年里人最全的时候，府中热热闹闹，有请来的胡人舞乐班子在庭院表演。
“姑姑。”扶余敬举着酒杯来到心不在焉的扶余氏近前说：“在想阿封？”
“是啊。”扶余氏回过神来，对着扶余敬勉强一笑道：“一年多未见封儿，也不知他如今过得如何？”
“姑姑莫要担忧。”扶余敬笑着说：“前些时日，狄公不是来信了嘛，想来阿封已知晓你我对他的关心。”
“唉！”扶余氏叹道：“燕国公夫妇真是可惜……”
“姑姑。”扶余敬举杯敬道：“过年了，就不要想这伤心事了。外甥敬您。”
“嗯，祝你新的一年有新的成就。”
“谢谢姑姑。”扶余敬笑着回敬说：“也祝阿封早日归来，孝敬您。”
“多谢。”
扶余氏将杯中米酿饮尽，托着腮看向天空，周围的胡旋舞再难入眼，而喜庆的声音她也充耳不闻。不多时，扶余氏受冷风吹额，咳嗽了几声，在侍女的搀扶下回寝居歇息了。不多时，有下人来报，宫里内侍来送赏赐了。
“快快有请。”
扶余敬挥退舞乐伎，起身率众往前院迎接，就见不少小太监抬着三十抬赏赐物，扶余敬连忙快步上前笑着拱手说：
“有劳内监亲自前来。”
“王爷客气了。”领头的内侍笑着说：“天后和陛下感念各位大人辛苦，特命小的来送些物资。这些一共是三十抬，其中王爷您有七抬，有美玉、珠宝、锦帛、珊瑚、金银饰品等；有五抬是给扶余郡主的，还有五抬给一位扶余封县子的；剩下的是给文思、文宣等各位大人，每人三抬。”
“……”
听到内侍的话语，在场人都有些愣住，未曾想扶余封居然能领到五抬赏赐，这完全是超过了扶余文思、扶余文宣等人的规格。扶余敬率先反应过来，陪笑说：
“内监，多谢内监，府内正好有胡乐表演，不如赏光一叙？”
“不了，咱家还有圣命在身，不多叨扰了。”
说话间，这位内监便要拱手告辞，而身后的小太监也都放下赏赐，就要转身。还是扶余文思反应快，早就招呼了下人奉上浆水，只见他笑着说：
“内监辛苦。”扶余文思暗中递上一块羊脂白玉说：“一路风雪，又要匆匆离去，府内略备薄酒，已然温热，请各位浅饮？”
下人们闻言连忙奉上空碗，然后往里斟入酒水，那内监摸着油润的玉石心中一喜，表面笑着拱手道：
“有劳啦，咱家谢过王府诸位的款待。”
待一众太监饮了热酒离去，扶余文思将几人叫到一起合计，他说：
“这宫里圣意是怎么说？封儿居然能拿这么多？”
“叔父，你应该最清楚吧。”
“为什么？”扶余文思不解地问：“我怎么就知道了？”
“当初姑姑进宫可是您跟着去的。”扶余敬无奈地说：“姑姑就没说什么？”
“我这……”扶余文思卡壳了，他想了想说：“她什么都没说啊，我那天回来不就给你们交代了吗？要不，问问文月？”
“算了吧。”扶余文宣搅和着说：“文月不说就是没到时候，至于这赏赐，多了是好事啊，我看就先这样吧。”
“也是。”扶余敬点点头说：“我这安排人给姑姑送过去。”
一应事宜处理完毕后，带方郡王府中开始了接着奏乐接着舞的跨年生活，而远在江陵的扶余封对自己被大加赏赐的事情全然不知。此刻的扶余封正与苏布烈、铁虎、黑齿俊等人写孔明灯，当然他的是由黑齿明珠代写。
“今日瑞雪，夜里大地仍旧贺亮。”黑齿明珠感叹道：“天地果然伟大。”
“明珠姐。”
扶余封看着远处晃动的黑影，知晓是众人在摆弄孔明灯，他对身边的黑齿明珠说：
“修道究竟追求的是什么？”
“不知。”黑齿明珠淡淡地回复，看着扶余封不可置信地面容，她笑道：“有人说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有人说是超然物外，长生逍遥；有人说修成神通，成仙作祖。但究竟为什么修道，是每一个求道者毕生追求的。”
“这样啊。”扶余封皱了皱眉说：“那明珠姐有什么愿望吗？”
“怎么说？”
“我们都把愿望写在孔明灯上了。”扶余封解释道：“明珠姐不写吗？”
“龙虎山不兴这个。”黑齿明珠说：“我们有专门的科仪上禀苍天，不过今日……”
黑齿明珠顿了顿，展开一个孔明灯，提笔写了“道心长存”几个字，然后点燃放飞说：
“偶有一试，自无不可。”
“嗯。”扶余封笑着起身仰天道：“愿天地公正，正气长存。”
“俺想练就一身本事。”
“愿追随县子，纵马江湖。”
这是铁虎和苏布烈的愿望，黑齿俊则是蹦蹦跳跳地说：
“我要好吃的，我要阿姐们都好好的，我还要像父亲、阿兄这么厉害！哎哟，又弹我。”
黑齿明珠收回探出的手，看着仰天看灯的众人，她右手掐了剑指对着远处的爆竹一点，挥动间爆竹升天，在黑齿俊一句“好高啊”的呼声中炸裂。就在天上爆竹五彩斑斓之际，黑齿明珠抬头道：
“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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