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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缘续

    一、闲暇时光

    解放拖着疲惫的身体怀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家,像是告别一段特殊历程留下奇妙的回忆。听说他们分别在两栋教学楼举行了竣工典礼,地县领导,教育局及深圳援助方面来了代表。这些都是台面上的事情,不管他的事了。受到邀请的是州建设局和项目部。三弟去了,亲眼目睹了两座教学楼。回来他对解放的工程表示赞许,还说到了那块“功德碑”。

    “都是竺校长搞的,我说不用,他非要搞。”

    “搞就搞了,立在那里蛮显眼,也是对你工作的肯定。”

    “其它学校都完工了吗?”

    “都完成了,算是基本解决了该县的教育设施问题。那么,你打算接下来干什么呢?”

    “不知道,等、看、想、碰,看有什么缘分再说。”

    “缘分?”

    “是呀,我觉得人生都是缘分组成。从前我想远大前程,现在不了,想的是缘。”

    三弟疑惑地看着他,“你如何理解所谓的缘?”

    “比如说吧,人际关系是人缘,物为所用是物缘,事情找上门是事缘,环境变迁是境缘,寿命长短是命缘,两性相爱是情缘,病痛缠绕是苦缘,亲人离世是悲缘,儿女不孝是孽缘,等等,人出生是缘起,死亡则是缘灭。”

    三弟听着他的数落,不禁哑然失笑,调侃了句说:“哥,我看你是神缘,有些个神经错乱。不过,自己的路自己走,眼下这两所学校做得可以,得到各级相关部门的肯定,没有丢脸,做到这一点相当不错了。”

    后来,关于“缘分”的话,解放也跟孟琼说,跟麻将室里打麻将的马国庆,凤老四等人聊天的时候,也常说到。那天在麻将室他对马国庆表示了赞赏:“你小子水电安做得不错,验收顺利过关,有机会今后我们还合作。”

    马国庆坐在麻将桌边拍了拍胸脯嚷道:“牛皮不是吹的,你看见了吧!”居功至伟的神态毫不遮掩:“交工没有问题,验收合格,就说明我的本事。哈哈!”

    解放突然想到好久没有见到宋艺华和陈凯了,这两位朋友是文化人,吃文化饭,解放忙于工程一时冷落了他们。于是联络他们,三人约在剑江河边的红杏餐厅见面。

    下午三时,他们准时到达。

    两岸的河堤下是玉带般的缓缓流动的河水,浅显而明净。柳树换发的新枝缀着细叶在微风中摇动,像青春少女美艳动人的长发。城这边都是一排临江餐馆,红杏餐厅有室内和室外餐桌,三人就室外一棵葱茏的柳树下就坐。

    亲热和乐的握手后先上茶,三人面面相觑流露出分别后的惦念及重逢后的欢愉。

    “近年你俩的情况如何?”

    “先说你,”宋艺华指指道;“你的故事多,广东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这一年去搞希望工程,我们也听说了。目前,或者今后打算干啥?”

    “随缘吧,个体户,自谋职业者的常态,哈哈哈!”解放幽默地笑着说。

    陈凯向来是三人中的小兄弟,他比他们都小过十来岁,但也只能用“缘分”来解释,他从在外贸运站参加工作起就跟比他年长的朋友打堆,相处久了也不觉得有多少年龄差异。用他的话说,小朋友小青年没意思。从西北大学作家班毕业后,分在州文化局,又调到《夜郎文学》编辑部,搞刊物编辑。

    “嘿嘿,你俩都是我市小有名气的文化人!说说,近来有什么作品问世?”

    “要说有,世桩,文钧、映春他们可以。”

    本市的文化界人士,音乐界人士,解放都略知一二。说的这些人,虽然没有打过交道,却也有过见面之缘。他知道,世桩曾经和他在一个单位砖瓦厂,只是他在老厂,与欧阳山一样是拉大车工。而另两位一个小学教师,一个是0工人。“不过,我关心的是你两位,说说你们有什么大作?”

    陈凯有点不耐烦,道:“说这些没多少意思,真的不值一谈。我天天编文稿,见了文字就烦。诗歌散文,能写的人多,能发的少,真的没有多少意思。成名成家的人是万里挑一,说爱好可以。其实我们不过是爱好者,自知知明。搞不了所谓的大作。”

    宋艺华端起茶壶,把三人面前的小茶杯斟满说:“来来,边喝边聊!嗳呀,今天天气太好了,幸福是什么,就是有老友陪伴,喝茶聊天。好,说点有趣的,就说你,陈凯,什么时候结婚成家,三十六的人了,听说谈定了一个叫姜河的?”

    这一说,倒是提起了解放的兴趣。陈凯也来了劲,说:“谈了五年,本打算今年元旦结婚的,可是分了!”

    “哦,为什么?你的原因还是她?”解放问

    “当然是她!多次跟她谈,想挽救她,不听,改正三天又上赌桌,只有分!”陈凯显出忿愤不平的样子,解放掏出香烟,抛一支给他,点燃。

    “妈的,决定跟她分那天,她求我;凯哥,你不要抛弃我嘛,我陪你睡,天天满足你!”

    解放和宋艺华忍不住哈哈大笑:“哟,这么直白,大老粗哟!”

    “她是没什么文化,小学毕业。但是人长得特别漂亮,我就图她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前凸后翘苗条玲珑。”

    “哪你是爱她的。”

    “当然爱,不爱会跟她打掉三个娃娃?只是无法,她跟社会上黄英那帮女人天天厮混,扎麦子打麻将,还打到海南三亚,用色相勾引,把几个退伍海军的几十万退伍费全部打光,输给她们。在本城更是臭不可闻,无论哪家麻将馆见她们都怕,谢绝她们进门。”

    “哦,想起来了,就是上个星期还听我家孟琼说过,有这么一帮女人,在公司麻将室还拉拢她入伙,扎麦子,被她拒绝。”

    “你老婆聪明,要不,就完蛋了!”

    宋艺华道:“当今社会,全乱了。没有办法,男的下海,退职捞金,很多人吃喝嫖赌浪荡骗样样沾边,女的呢,有点姿色的,总是不安守本分,就像你的姜河,靠色相诱赌,病入膏肓……”

    “也,不是我的哇!”陈凯纠正说:“她到底是谁的天知道,我现在爱上了另一位,已经八九不离十。”

    “谁?说来听听?”解放饶有兴趣

    “这个嘛,暂时保密,嘿嘿,不是我不相信两位哥子,谈成了,你们来喝喜酒就行了。”

    “透露一点行不?……”宋艺华好奇地眨着眼睛

    陈凯想想,抿抿嘴:“只说一句,她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少妇。”

    哈哈哈哈,三人同声大笑。太阳落到蟒山背后,晚霞从山顶上空的云翳间喷射出来;潺潺的河水声和接踵而至的人们走向各个餐厅的说笑声交织在一起,服务员把他们订的酸菜鱼火锅送上来……

    说来也巧,不久后,一桩惊天大案在本市发生。所谓的黑道大姐黄英惨死在绿荫湖水库边的一块菜地上,身体被汽油烧得面目全非。公安出警分辨不清她的身份,还是她妹妹听说后跑到现场,通过她残存的一只大腿指认出来。因为她心存疑窦,两天打不通电话,又知道她与一位情人正陷在经济纠葛中,这人是交警支队的交警,昨天她上了他的车,然后消失不见。她看着被烧焦的姐姐,抚摸着那只残损白胖的大腿,哭天呛地,直接举报是那位交警杀害了她。

    公安顺藤摸瓜,在这位交警家收出黄英的金项链金戒子等首饰,经审讯,逮捕了他。

    为这事解放询问孟琼是不是她曾经找过你扎麦子打麻将。孟琼说:“是呢,前不久她来公司玩,对我说,叫我约有钱的驾驶员打麻将,说包赢,赢了平分。”

    “你怎么认识她?”

    “她有一个好朋友叫姜河,是我们公司的。”

    “嘿嘿,幸亏你没有上她们的当!现在死得惨,知道不,姜河曾经是我朋友陈凯的未婚妻,就因为打黑麻将分手了。”

    “哦,难怪都传言她找了个公务员,在文化局工作。是陈凯哟……”

    “不说了,反正你们公司向来是鱼龙混杂,你要时时小心,不要上当。”

    “解放,你工程结束后天天混着,我还是想把幼儿园搞起来。”

    “行呀,关键是要找到合适的房子,最好在街面上,带有院子的更好。”

    二、事在人为

    孟琼母亲病危,意识混乱,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解放这天进屋时她正好是清醒时刻,见了他就喊:解放救我,解放救我!一个频临死亡的人,见了谁都像是救命恩人。孟琼和大姐在旁边抹泪眼,扭脸看他,解放问:“怎么了?”

    “全身浮肿,大小便失禁……”

    “快送医院呀!”解放上前凝视着岳母那张瘦小失型的脸。痛苦的呻吟从鼻腔里发出来。“不行,我来背她,职工医院近……”

    “不用了,刚刚拉回来。”

    解放扭脸看着眼里噙满泪水的孟琼。“医生叫我们准备后事。”她弱弱地说

    她家哥嫂二姐,五弟相继回来。准女婿四福也从麻将室过来。大家凝视着行将离世的母亲,商量着如何处理后事,如何殡葬。

    当天半夜,母亲睁开浑沌的眼睑,扫视围在身边的儿女们,眼角滚出一滴眼泪,接着慢慢闭上眼睛,吐出最后一口气。她的生缘寂灭,走向永恒。

    火化后,大家把她的安葬在她的老家,城北二十多公里的孟家寨——这是她当童养媳长大的地方,也是孟琼的父亲出生、长眠的地方。在他们家的一座坟山上,让她与丈夫合葬了。

    下葬的鞭炮声震动了沉寂的荒山,解放俯瞰着城北那条通往贵阳的黔桂公路,蜿蜒曲折,消失在山峦的尽头。这条路抗战时期有过逃难避乱的人流,其中就有刚刚下葬的孟琼的母亲。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沧桑巨变。这条路也是通往母亲老家定县的路,因此联想到早年逝世的舅妈,一个人的终极归宿大概就是这样:入土为安。

    自己曾经梦见过自己入土为安,还梦见在六道轮回里拒绝复活,真到那一刻,不知会是什么状态。不过,还活得好好的,路还要走下去,命缘未尽呢。

    一天上午,在麻将室——目前人们聚首最多的地方,孟琼听说剑江中路有门面出租,是马国庆向她透露的信息。说是他们农机修配厂面临停产,厂里决定把当大街的一排门面出租出去,以应酬厂里退休职工的生活。这时期退休职工还没有纳入社会保障,所谓社保系统还处在筹备阶段。孟琼就跟解放打招呼,要去看看。

    解放本来也想跟着去,但他却去了孟琼的大姐夫开的家具厂,反正现在就是多走走看看,多了解市场,看看是否碰到什么商机。开幼儿园是一个选项,符合孟琼的专业,万一又能找到更好的谋生之路呢?

    她大姐夫是曾经要政审三代才能进去的东方机床厂职工,这种单位在解放年轻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没想到事过境迁,该厂也困难重重,如同许多大名鼎鼎的国防企业,三线建设时期的辉煌成为过去。这些厂都在找新的出路,搬迁的搬迁,重组的重组,有点志向的中青年,从厂里停薪留职出来,加入个体户的行列。

    汽运公司大修厂如出一辙,也是被个体经营挤压到出租厂房这一步。孟琼的大姐和姐夫都是公司子弟,因此他们租了两个大车间,搞起了本市第一家家什厂。

    走进院子,走进车间,打眼看就被忙忙碌碌的景象吸引住了。改板,做模,电锯,造型,电刨,各种木条板材摆放在工序的旁边。每个工序都在工人在忙活。另一个车间则是成型的半成型的各式家什在组装,抛光上漆。解放进来,她姐夫罗昌久就迎上来。“解放,有空来了。”他笑着

    解放打趣说:“你这里欣欣向荣呢!哈哈……”

    “嘿嘿,谈不上,才起步。慢慢来。”

    “家具好卖不?”

    “还可以,我还在火车站那边开了一个销售店,自产自销,比哪些从广东进货的老板强。”

    昌久带他随意浏览参观,跟几位木工师傅说了说造型方面的事,就带解放去他办公室喝茶。

    “那么,你希望工程搞完了,听小琼说想开一家幼儿园?”

    “是呢,有这个想法,但还想找找其它路子,毕竟办幼儿园我是门外汉。”

    “现在的人忙的忙,闲的闲,忙少闲多。年轻人都追求吃喝玩乐。你开个酒吧如何?有吃有玩有女人坐台,有卡拉Ok,符合时代潮流。”

    “嘿嘿,倒是一条路,就是不知投资多少,能不能赚到钱,加上女人坐台,社会影响不知好不好,违不违法?”

    “现在发财的行业都是打法律擦边球的,全国各地省地市哪里没有?北京的天上人间听说了不,都是高官大款去消费,钱像滚滚洪流一样淌进来。你是本地人,父母是老干部,从来没有犯罪前科,悠着点搞怕个球!”

    “你既然想到,为什么不搞呢?”

    “搞起家什厂了,也就没有精力动了。事先想过,但是考察了我们本市的家具市场,我们是第一家办厂,目前看来营业额是芝麻开花,就决定搞这个了。

    这时大姐进来,她消瘦的面容和瓜子脸型跟她母亲一模一样。孟琼可能捡了她爸爸的遗传基因,撱圆型的脸,直鼻梁,双眼皮的眼睛。

    “不过,昌久,小琼可能不同意你的建议,她只想办一个幼儿园。”

    解放想想说:“也难说,她有过卡拉Ok伴舞的经验……”

    “是罗,擦边球差点把你们擦散了……”大姐发出一串意味深长的笑声。

    解放面有赧颜笑了笑。

    车间里回荡着咚咚当当地木器制作声,解放起身:“那我走了,想想再说……”

    “好的,慢走,事在人为,多考虑考虑。”大姐夫送他出门。

    当晚回家,孟琼跟他说了看门面的事。她似乎兴致勃勃怀着难得一见的激动:“解放,那里可以办幼儿园,房间宽大,面朝大街,对面是列检所,有公交车站,他们厂的职工就住在楼上,人流量大。关键是那一带没有幼儿园。”

    “那我明天去看看,……见到马国庆了没有?”

    “见到了,是他带我看的。”

    第二天,解放乘一路公交车来到现场。那里确实有一个中途站,孟琼指着一幢老式的预制板楼对他说就是这里。解放环视了下四周心下就打起了小鼓,这个地方处在南工区和市区中间地带,周边多是建材五金土产等仓库,俗称货场。人家户不多,只有农修厂一个单位有宿舍。不过,这一排挂着招租牌子的门面非常显眼,离主干道有十来米,门口可以停下十辆八辆小车。不远处就有人流量非常大的公交车停靠站。他来到门面前,给马国庆打了个电话。对方接下后,仅一分钟,就见他在三楼的一扇窗户伸头向他招手。

    “我马上下来——”他喊

    见了面,他又说:“你等下,我叫凤老四来,门面钥匙在他那里。”说罢,返身跑向旁边的厂大门。

    不会儿,两人出得门来,风老四提着鸟笼子,“我正要去花鸟市场溜鸟,然后去麻将馆,你们就来了。好,我开门给你们看。”边说边把鸟笼挂在行道树枝上。解放数了数共有八个门面,说:“都打开,我好好看看,适合做幼儿园不?”

    马国庆帮忙把每一扇铝合金卷帘门抽起来,解放走进去看。房子开间确实不小,马国庆介绍说,每间宽六米,进深十二米,有七十二个平方。风老二说这地方干什么都行,开餐馆,卖百货,听你老婆说想开个幼儿园,那就要把两间打通,才够用。孟琼也说,是要两间才行,因为这里没有室外场地,要做得像个样子,室内场地起码要一间,教室一间……

    “怎么个租法?”解放问

    “厂里定的,五百元一间。”

    “能不能便宜点,我要顶头这四间。”这一说把个马国庆和凤老四惊得面面相觑。孟琼也懵了,说:“解放,四间太大了呀!”

    “不大,中间隔墙能拆除吗?”他转眼问马国庆

    “当然能,我们这幢楼底层是框架结构的,空间也高,原来做修理车间。不过,卢哥,你要四间打算搞什么?不至于是室内乒乓球馆吧?或者搞个台球俱乐部?”

    “都不是,我要搞一个酒吧,吃喝玩乐的场所。这里地处市区和南工区中段,我就想搞个:中途酒吧。

    “喂哟,想不到你哥子独具惠眼呢,酒吧——中途酒吧!高,妙!这地方搞这个廊场,一定生意火爆。哈哈哈!”

    孟琼似乎没回过神来,脸色发红,眼睛圆睁,盯着解放。解放抚着她的肩膀说:“就搞这个,你姐夫的提议不错,这比幼儿园来劲。

    ”三、世上无难事

    凤老四名叫凤新中,和马国庆都是七三年同时进厂的,算是老职工了。马国庆停薪留职后,他还在厂里混,目前是厂长助理,厂长听了他的汇报后,同意每间降价五十元,四间整体租给卢解放。毕竟门面挂出租牌那么久,都无人问津。现在来了卢解放一下子要租四间,无疑减轻了厂里的包袱。

    合同签署,租期暂定三年,解放预付了三个月押金,到期退还。厂长发给马国庆和凤新中每人两百元奖金。这件事皆大欢喜,解放也就开始设计,装修,干起来。

    家里总积蓄有八万多元,解放根据这笔钱,把三间打通,留一间搞成餐厅。厂长同意后墙打开一道门,搭建了一个二十平米的偏厦,拓宽厨房的应用。这后院是农修厂废置的一片空地,荒草丛生,很多锈迹斑斑的农机设备堆在其间。为了方便客人,在餐厅隔墙也打通一扇门,可直接进入这边的娱乐场所。解放颇费心机地把原来简朴的铝合金门封掉,另开一扇玻璃钢门通酒吧大厅。里面三间尚有二百多平方,一百二十平方用作卡拉OK厅,后面隔了四个包厢,供餐厅和娱乐两用。因为空间高,他又用圆木枕木,板材把包厢上方搞了个大通铺,隔了两个房间,用于服务员和厨师等人住宿。大厅设计得别有特色,用绿色的塑料枝蔓做吊顶,暗藏灯光,并且装了一个球型旋转彩灯。用壁纸,喷塑,贴面,彩色地砖等,装修得有模有样华丽舒坦。又跟大姐夫定制了大厅和包厢需用的布面沙发,小圆桌,茶几和圈椅,买了全套电器,什么电视,录相,音响,厨房用具,餐厅桌椅,锅碗瓢盆,杯盘酒具等等;在进门的过道边搞了个圆角型吧台,吧台后面是一壁酒柜,台面上装了一台座机电话。在正门上方做了一个长长的灯箱,四边彩灯闪闪烁烁,中间四个大字:中途酒吧——映人眼目。

    还在装修期间,隔壁剩下的几间门面很快也被一家农用车销售公司租下了。他们把一辆辆崭新的农用车停在门面里展销,有一个姓徐的中年人管理。此人戴着深度近视眼镜,不善交际,基本不跟解放往来,见面点点头表示客气而已。不过,他这里就不断有人好奇的人前来探视,询问。这些人中有一位是解放中学女同学吴一枝和他的丈夫张国平。两口子都在南工区剑江化肥厂工作,吴是厂里职工学校的老师,张国平是厂治安科长。两人每次乘车过这里都看见解放在这里忙进忙出,这天就进来跟他打招呼,喝茶聊天,交往多了便成了朋友。从前在学校,男生们爱跟女生取绰号,都叫吴一枝黑牡丹,她长的漂亮,就是现在也是立像端庄,丰韵优雅。而她老公则红光满面,高鼻大眼,头顶光洁。过早谢顶反而使他显得聪明睿智,他一口省城口音说起话来眉飞舌舞很有感染力 。两口子都当过工农兵大学生,就这么两口子,这么优秀的人才,也面临工厂倒闭停薪留职的局面。确实,改革开放大潮让本市诸多大大小小的国营企业,面临关,停,并,转。大量有为的中青年职工失业,自谋生路。集体单位更不用说,解放租用的农机修配厂就是这样,要靠租门面来帮补基本开支。反观解放,当初早早就自动离开单位,变成如今能开酒吧的老板,看来为了“飞”奋力一博是走对了。不少人对他投来羡慕的眼光,当然,也有见怪不怪的隐含着嘲讽,走着瞧的眼色。

    装修基本完成的时候,孟琼亲自布置大厅落地窗帘,包厢里的沙发软垫窗帘门帘,餐厅旋转桌面等等。她二姐常来帮忙,有一天于胖子的老婆林娴也来了。她这时还是全聚楼的老板娘,利用于海的各方面关系,生意兴隆,赚到了钱。不过,进门时她还是为解放和孟琼感到高兴。

    “我说嘛,山不转水转,你们这个酒吧,比我的全聚楼高级多了,你们肯定要发。”她的语音清脆响亮

    “不过,这里离城远了点。”孟琼说

    “无所谓,你们经营项目有特色,除了餐厅还有卡拉Ok,能跳跳唱唱,有麻将桌没有?”

    “有呀,包房里都有麻将桌。”

    “就是嘛,好得很,等胖子空了,我领他来玩,什么时候开业?”

    解放说:“可能还要十来天,很多事没来及处理。不过,开业一定请你和于海,还有大笠。”

    开业确实还有很多事,最要紧最关键的就是人。餐厅服务员小工好找,已经收留了几个本地乡下妹。但厨师是个大问题;还有大厅的卡拉Ok至少要一个人专门应酬,客人来玩点歌要播放,要换歌碟,调节音响及电视画面等等,这个人不能太笨,又不能太聪明,关键是要诚实可靠。为此,解放想到冬冬,岂料找他一说,他立即拒绝了。他说他不是干这方面的料,天天见了人就笑脸相迎,狗一样摇头摆尾,他打死都做不了。

    不过,大鸡蛋来看时帮他解决了厨师问题。他的“拐子鸡餐厅”经营不下去,他把他的厨师介绍给了解放。

    “他是不是只会做相关鸡的菜哟?”解放瞧着大鸡蛋问道

    “不止不止,什么菜都会做。他是那种农村出来混的,在餐饮业搞多年了。红烧,黄焖、干煸、蒸溜爆炒都行,还会做龙凤汤,脆皮大肠等特色菜。”

    “真的?这样说他可是全能大厨师罗,你开他多少钱工资?”

    “三百,问题是我餐厅小,家什不齐,搞不了这些菜品。但是他会做,我敢打包票。他有一次回乡办酒 ,三十多桌十八个菜都是他个人做。那次我去了,亲眼目睹。”

    结果解放叫他来试做一桌菜,约了宋艺华,陈凯,张国平两口子,国庆,凤新中,四福,大姐和姐夫,加上大鸡蛋等几个朋友前来品尝。他做的菜确实不错,五花八门,色香味都看得过眼。特别是他的脆皮大肠得到了大家的称赞。如他所说,这个菜是很多大酒店都没有的,是他的绝活。他说,如果今天有蛇炖一锅“龙凤汤”更是绵上添花。只不过他人长得土气,是本地摆柳乡的人,五花肉切得大片,辣子鸡剁得大坨,似乎也有些乡土特色。

    他五十来岁,俗称黔叔,解放月薪五百元聘用了他。

    没有料到的是,一个解放信得过的人选自动找上门来,他就是柳江工地民工光儿。他一进门,解放就难免惊讶:“你怎么找到我这里?”

    光儿嘿嘿笑着:“黄三队那天问冬叔,你在干啥,有没有工程做,冬叔就说你在这里搞酒吧,我听见了。我就想来看看,卢老板要人不?”

    他工地上的表现,过年独自留守工地,帮二弟做楼梯扶手,解放是看在眼里的。“嗯,我是要一个专门管理卡拉Ok的人,你愿意做吗?”

    “我不懂呢……”

    “你来,我教你,一学就会……”解放带他到大厅一角,一个小隔间里,把电视,音响,及光碟播放机的应用指给他。这时期是有一些高级音响设备在高级的酒店或卡拉OK场所出现,价格很贵,解放没必要花费大钱来置办。他用所谓传统的组合,操作麻烦一点,但不影响效果。他把播放机的开关,选曲,电视音响的调节按纽等指教光儿,并且让他试着操作。比如有人点唱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就找出这个光碟插入选择曲目播放就行了。有曲目选择键,有音响功能键,别人不要原唱或者要原唱都可选择。如此这般,光儿自个儿摸索操作了一天,就全会了。光儿很高兴,末了提出个要求,要把自己的老婆也叫来。

    “行呀,做大厅的服务员,客人要什么酒水呀,咖啡呀,茶呀,就送给他们。你老婆长得也水灵,眼睛转转的,我看她可以干这个工作。”

    “要不要我把朵兰也叫来,她长得好,也灵活。”

    “你说的是羊翁学校的那个年轻女老师?”

    “是呀,她不做了。认识我老婆,问过我,想干工地。”

    “老天,她做民办教师好好的,想干工地,怕是想歪了吧!”

    “就因为民办老师工资低,而且不能按时发放,没有保障,所以不干了。她家姨朵英也拦不住她。她现在已经来到城里,住在我家。”

    “她没有家?”

    “有,家在榕县平坝村,那边太穷,穷山恶水,她初中毕业后就投靠她姨,竺校长同情她,让她代课。”

    “哦,这样啊,她成家没有?”

    “没呢,刚刚满二十岁。”

    “好吧,你叫她来,跟你老婆一起做大堂服务员。”

    “那就多谢卢老板了,如果还需要人,我们都能帮你找。”

    当朵兰含着几分羞怯和敬意来见解放时,解放从她明亮而坚毅的眼睛里,感觉她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是一个勇于改变命运的人。

    他悟到一个理念:世上没有干不成的事。哪怕是身处低谷的平民百姓,表面上为了谋生,内心都有追求和梦想。

    四、开业经营

    除了餐厅营业执照,解放还请陈凯帮忙办了一个特种行业许可证,一切准备就绪,解放挑了个日子,在六月六号开业,图个吉利,六六大顺。

    这天他请了建设局项目部一桌,自己的朋友两桌。很多人来不及通知,来的都是常来常往的。大家吃得开心,末了去卡拉Ok亮嗓。于海喝得面红筋涨,唱了“桃花盛开的地方”,他的嗓音有蒋大为的味道,得到一片掌声。三弟卢跃进也唱了一首“青藏高原 ”,反正谁喜欢唱的,自己认为歌喉拿得出来的,都尽情发挥。音响的节奏强烈,彩球转灯把雪片似的光影投放出来。孟琼也以老板娘的角色,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唱了“我爱你,塞北的雪”和“我只在乎你”。她的嗓音很像殷秀梅,发音准,吐字清晰,得到大家喝赞。

    光儿播放歌碟算是得心应手了,他把各类碟子整理在一个碟架上,男女歌手分开,常听人唱的放在上层。解放来劲了,也唱了一首老歌“十五的月亮”。如果用打擂台比喻的话,冠军当属宋艺华的京剧清唱“打虎上山”,始终是京剧世家子弟,剧团长大的,纯正京腔京味博得大家欢呼。马国庆吹响一串口哨,四福也不错,他年轻帅气中气十足,唱了几首港台流行歌曲。大家坐在大厅两边的沙发上,吃着瓜籽听歌说笑,光儿的娇妻和体态娇健的朵兰时而把茶水送到人门面前。

    在酒吧外面,行人不多的周围显得空旷安静。这一带确实居民不多,大马路的两排路灯分别延伸向南工区和城区火车站,对面的列检所有人影晃动,一列列待检的货运列车静静地停在里面多条铁轨上,偶尔听得见车轮底下发出微弱的叮咚声。时有列车对接的碰撞,像山谷里传来隐隐的雷声。很久才有一趟客运列车隆隆驶过,然后归于寂静。与这边酒吧里发出的欢歌笑语形成鲜明的反差。是的,这一带到了晚间一向是宁静清冷的,是一大片无人居住的仓库区,只有农修厂这一幢五层楼宿舍有人居住。过往的一路,二路公交车也习以为常在站台停停靠靠,从来没有人关注过这里,上下车的人也极少。今天却不同,中途酒吧开业了,空气中弥漫着音响的震动,听得见人们的欢歌,招牌灯箱闪闪烁烁,公交车上的人们难免都把头扭向这边,好奇,惊讶的眼神纷纷投来,之后随车带走某种跃跃欲试的心情。

    不几天,餐厅生意日渐火爆。吧台电话时而响个不停,孟琼边接边记录,多是订餐的,四个包房天天定满。慢慢的,中途酒吧的招牌菜脆皮大肠和龙凤汤锅出了名,为稳住这份名声,解放去屠宰场找久违了的毛铁,专收猪大肠肛门这一段,俗话叫“丈头”。他够哥们义气,天天早上差人送来。又在黔叔的指导下,请农修厂帮忙,加工了一个直径一米的大号铝皮蒸笼,三层,上盖四周都打眼,用来装蛇。两层装无毒蛇,一层装有毒蛇。蛇是黔叔联系乡下人送来。第一次送来时,一只麻袋装得鼓鼓囊囊的,蛇在麻袋里扭动,解放不敢看。他天生怕这玩意儿,没想到如今要跟它打交道。黔叔不怕,见到眼镜蛇反而眉开眼笑。因为用它炖老母鸡,加上香菌枸几山药回香,上等佳肴,一个汤锅可卖五十元。无毒蛇比如乌梢蛇菜花蛇,一个汤锅也可卖三十元。当时物价便宜,二十世纪后,就是百儿八十的了。

    生意越来越好,黔叔叫乡下侄儿来帮厨,专门杀蛇杀鸡切肉破鱼。解放见还是忙不过来,又请了两位小工帮他。蛇笼和鸡笼都放在后厨偏厦的一角,砌了两个水池,用水方便。火是喷火炉,用起来火舌呼呼地舔舐着锅底,一个冰柜不够再加一个。到了晚餐时刻,小汽车的士车陆续开来停在门口,各方食络绎不绝。有打麻将等开餐的,有唱卡拉OK先放松放松的,孟琼里外应酬,人们直接称呼她:老板娘。

    这些食客多是朋友们互相叫来,四福虽然是外地人,却也接交了一帮爱吃爱喝的朋友。有几位是花鸟市场的老板,也都跟凤新中是朋友。三弟有一天带了他们办公室副主任来,介绍给解放认识。要他有工作接待时来照顾生意。解放知道,他们州建设局往来接待多,十多个县的建设局都归他们管,林娴的全聚楼就有很多他们的生意。

    也不知是谁拉的线,南工区农村信用社和火车站建行分行的几位职员也常来用餐,开始是三两人,后来是一桌一桌的包。几乎每个星期六下午都来,他们都是有钱人,或许是请他们的是有钱人,豪气十足。来后就点“龙凤汤”,辣子鸡,脆皮大肠是少不了的。酒水多是瓶装中档酒,泸州老窖,匀酒,习酒,新上市的“小糊涂仙”等。兴趣来了,或者是有好主了,就开五粮液或是茅台。九十年代中后期这些酒不算太贵,但也属于高消费。

    第一个月孟琼结算,除掉房租水电人工开支,他们净赚六千多元。解放想,如果再把酒吧这边“搞活”,用不了一年时间就可回本,心下非常踏实。不过,如何“搞活”卡拉OK,让解放一时找不到方向。

    这天,建行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男子酒饱饭足后,问解放:“你这里没有小姐坐台?”又问:“那位叫朵兰的榕县妹愿不愿陪我跳几圈,喝几杯,我给她小费。”

    解放为难道:“她原来是山区民办教师,不懂得这些,是个纯洁姑娘。”

    “纯洁?哈哈哈哈,现在在酒吧工作的女人没有这个词。来,卢老板,抽支烟……”他拉解放到大厅一角的小圆桌边坐下,递给解放一支中华烟,接着招手叫朵兰送一壶红茶来,往她手心里塞了十元钱。朵兰脸刷地红了,看着解放,解放说没关系,你拿着,是老板给你的小费。见她跑走了,这位说:“说实话,你这里五脏不全,”他品了口茶,吸了一口香烟,斜睨着解放问道:“要不要我跟你介绍几个小姐来坐台?”

    解放觉得正中下怀,说:“好呀,我也想有女人来调节生意,你有路子吗?”

    “哈哈,当然有路子,我们玩多了,本市的卡拉OK大大小小我们都去玩过。我跟你说,这些女人只要哪里能赚到钱就跑哪里,到哪里都一样做。”

    “怎么做,要包吃包住吗?”

    “嘿嘿,看来你老兄也是刚出道,包什么吃住,请她们住都不会住,她们都是俗话说的流萤,会飞的,懂不?哪里有生意跑哪里,我看你这里是个新堂子,有新客,她们准会来。”

    “哪我怎么收费呢?”

    “她们会给你的,坐台你赚包厢和酒水,出台你收出台费。她们懂规矩不会乱套。”

    “出台是怎么回事?”

    “嗨,就是跟某人谈成了生意,要找地方去完成,就叫出台。那是她和客人的事,你不用管,管也管不了。反正她回来后,或者隔天会主动把出台费交给你,二十,三十不等,要看她的生意如何。关键是你的酒水有钱赚了,包厢也可收钱了,只要是小姐和客人点歌,都收钱,知道不?当然,餐厅的食客想嚎几嗓不用收费,让他们开心就行。生意要做窍门是不?嘿嘿!”

    这位他的朋友称之为科长的中年人,看来确实是个吃家和玩家。他衣着得体,身材修长,坐在圈椅里四肢显得相当松散,手脚像没有连接牢靠的部件,说了话,把眼轻轻一闭,头搭在椅背上,不知想什么。他的朋友来唱歌,解放离开了。

    如他所说,三天后的傍晚,有辆的士驶到门前马路边停下,下来两位打扮得体,举止妖娆,穿着超短裙的小姐,先站在门口看了看招牌,便径直走进大厅的门。孟琼在吧台上写写算算,抬眼看了看她俩,一位身材苗条个子稍高的女子说:“你就是孟姐吧?”

    “是呢……”孟琼有点疑讶

    “哦,你好孟姐,我们听朋友介绍过来,看看你这里……唔,大厅装修和灯光都可以,沙发也不错,音响也行。我们来坐台,看看有没有生意,不介意吧?”

    孟琼笑起来:“不介意,你们来欢迎,欢迎,不然有的客人想找人跳舞都找不到,我这里才开张不久,你们随便玩。”

    解放从餐厅过来,马国庆邀来一帮麻友来吃辣子鸡,都是洒鬼,个个喝得晕晕乎乎,跟着也来到大厅。两位小姐嘻嘻笑着迎上去说:“哟,哪位大哥来跳舞,来对唱几曲……”

    这帮人都是明白人,一看有小姐,马国庆来了兴趣,拉着苗条高个女,叫光儿放节奏感强的舞曲,抱对方就跳起贴面舞来。另一位也拉着模样娇小的女子跳起来。因为她们是第一次来,也是朵兰和服务员们第一次见,所以一个个伸头张望着,诧异的眼神含着羞怯,脸上浮现莫可名状的笑意。

    看来今天马国庆赢钱,过后解放见他给了两个小姐每人二十元。依照解放日前的吩咐,光儿拿着歌曲记录来找他付钱,每首二元。解放摆摆手,说算了算了,马哥是好朋友,不用不用。马国庆或许是碍于面子,一帮麻友和两位小姐看着他,他到吧台丢了一张二十元钞给孟琼,说:“老板娘,点歌费……”

    这俩位小姐来后,就不断有三三两两的女生找上门来。她们浓妆艳抹,妖媚百态,听她们的口音,多是省内其它城镇的。有一天两个老广慕名来到这里,他们不吃饭,专门来唱歌找小姐。玩到十一点,带着两位小姐出台了。他们消费了一百多元,全是要啤酒和唱歌。

    至此,酒吧这边算是“盘活”了。

    解放每天一大早就到菜场采购餐厅所需或是需要补充的食材,鸡鸭鱼肉,蔬菜水果,以及各类酒水饮料。孟琼到店里要晚一些,毕竟每天下午要一直忙到十一,二点。因此解放回到店把东西交给黔叔后,就到大厅包厢里外转转,餐厅服务员们吃了黔叔煮的面条,开始打扫卫生,收拾昨晚堆在后厨的残羹剩饭,锅碗盘钵。这时候光儿两小口和朵兰相继到来,他们住在三道河光儿父母家,朵兰跟解放多次说过,要住到店里来。但她又不愿意跟餐厅女服务员们住通铺,毕竟她们都是没有文化乡下人,朵兰嫌她们生活邋遢,大通铺常常是衣服乱扔,各自的被裖也不理整。旁边是有两间木隔房,黔叔和他侄儿住一间,两个帮厨的男少年住一间,解放动了心思,在后厨依酒吧的后墙,再搭建一排简易宿舍,还没来得及动,只是叫朵兰别急,慢慢来安排。

    几乎每天上午都有朋友来坐坐聊天,这天解放刚进门,吴一枝的老公就来了。现在他们是聊天的好朋友,他几乎有事没事天天来,和解放天南地北海聊一番。不过,今天他来却是来征求解放的意见,他打算在火车站开一家餐厅,不请厨师,自己做。想和解放探讨一下,能否可行。

    解放说:“行是可行,问题是你要搞特色菜,就像我这里的龙凤汤和脆皮大肠,辣子鸡。你有一样名堂,就能站得住脚。”

    “嘿嘿,我也这样想,我打算搞啤酒鸭火锅,加上梅菜扣肉,这两样主菜,其它配菜小炒凉拌是小儿科,我全会。”

    “行呀,可以试试,你要搞千万量力而行,租个门面,能摆放五张火锅桌就行了。最多请一个服务员,这样,包袱不重,不会亏本,只会赚,赚多少看人际关系。”

    “对对对,我想我还是有不少人脉关系的,公安交警这方面我以前是厂里治安科长,常跟他们打交道。另外农资日杂公司,从前来要我们的化肥,我也帮过他们……”

    “你们厂是不是彻底垮台了?你和一枝在厂里好歹是厂机关的上层,怎么,连你们子弟学校都停摆了?”

    “学校倒是不用担心,他们现在对外招生还在办。一枝还在上课,关键是我,厂听说要转让给广东一家民营企业,关掉目前的生产线,搞什么不太清楚。我们厂全部职工都要下岗,厂机关干部比如我这个科长也下岗,我们不属于国家干部编制,都在各找门路调走,我现在也是四十多的人了,求人不如求自己,干脆像你一样搞个体,我这样想。”

    “也是啊,求人不如求自己,对的,先搞起来。”

    正说着,宋艺华和陈凯进来,张国平起身笑说:“你们聊,解放,我走了,说干就干,我去找门面。”

    这里,两位老朋友顺势沙发上坐下,解放叫朵兰冲一壶毛尖茶送来。

    宋艺华环视了下卡拉Ok厅,笑说:“解放,你这里现在是全天最安逸的时刻,清静,雅致,喝茶聊天,妙呀!”

    “是呢,晚上不一样,嘈杂,乱哄哄!”

    陈凯眯起一只眼笑说:“听说晚上有小姐了?”

    解放掏烟递给他一支,帮他点燃,自己也点上,说:“是呀,都是所谓的流萤,自已飞来。晚上热闹得很。”

    “有看得过眼的不?”

    解放笑起来:“有,肯定有,不过,对于像你这样高标准要求的,可能没有,哈哈……怎么,有想法?”

    “问问而已,我会有什么想法?现在我跟少妇一日三餐,早中晚,吃得饱饱的,还想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世道真的好玩,卖淫嫖娼,各取所需,可以减少很多暴力性犯罪。只要花钱,所以一切向钱看,钱是老大哥!”

    朵兰把茶端来,分别倒在三人的茶杯里。她似乎对解放这两位朋友格外尊重,因为他俩骨子里有一种文化气质。看着就是城里长大的工作稳定的人。

    她转身时,宋艺华说了声:谢谢。她立即返脸应了声:不谢。脸上滑过一道红晕。陈凯盯着她的背影,打趣地说:“她看起来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角色,是不?解放?”

    “是呀,有追求的女人。”解放说:“她在我搞希望工程的羊翁小学当民办教师,出来不久。想见世面,想找另一种出路。我乱猜的,不然,她不会跑我这里来,”

    “嘿嘿,说到底,想找一个改变命运的老公!”陈凯道

    宋艺华说:“正常,当今社会,出来混的,找事做的,甚至做鸡的山乡妹子多的是。一句话,穷则思变。”

    孟琼来到吧台,回脸看到他三人在聊天,就说:“解放,中午叫黔叔炒个回锅肉,把昨晚没上的那份辣子鸡热了,叫宋哥和陈凯一起吃个便饭。”

    “好好,你安排。我们也不客气……”宋艺华说,陈凯道:“现如今你们是大户人家,不吃白不吃,再来一瓶小糊涂仙,难得糊涂,哈哈哈!”

    解放想想说:“凯,你什么时候结婚,办酒就在我这里办,包你满意……”

    宋艺华附合说:“那当然,自家兄弟的酒店,没说的。”

    没想到陈凯却说:“我千办万办都不会在你这里办。为什么?你知道,晚上你这里有流萤!哈,何为萤?屁股有光的小飞虫。有句诗道: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嘿嘿,万一酒后她们叮上个把有面子的朋友,就变成了扑不灭的火焰,哈哈哈哈!”

    这比喻让解放和宋艺华怔了怔方才顿悟,忍不住扑嗤一笑。宋艺华转而凝重地说:“这个啊,妓女叫流萤,比喻太形象了。你看啊,她们都是夜晚出来飞,屁股带着光,吸引她想要捕食的对像,是不?比什么娼妇呀,青楼女呀、鸡婆呀文雅多了,是不是?仔细推敲,娼妇,青楼女,鸡婆多是指成熟的女性,所谓的骚女,半老徐娘,用西方人的说法,叫职业性工作者。但你们发现没有,当今的中国,冒出来的‘小姐’称谓,意指是做皮肉生意的小姑娘,其实就是性工作者。”

    “分析有理,你俩不愧是搞文学的,就说我这里吧,是没有见过半老徐娘,飞来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大少女,她们好像乐于这行,被客人点名坐台或是出台,荣幸之色溢于言表……”

    其实解放通过开酒吧这段时间的观察和了解,对这些所谓沦落风尘的女子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作为女人,她们都是一样,裸体看来,细腰,双乳,肥臀,细腻的皮肤;但经过各色各样的衣裙包装后就显得千姿百态了。又因每个人的性格差异,成长经历,生活观和世界观的不同,会呈现出风情万种的个性。或莫名其妙发出一串银玲般的笑声;或缄默沉静如落阳秋水;或风骚,呆滞,浓妆艳抹,都是为了吸引男人。做“小姐”这行,她们视贞操为草芥,更不要说什么‘三从四德’了,这些古董她们不懂,贪图享乐,向往富贵是共性。生理结构决定她们不能在男人的世界打拼,性别决定她只能依附取悦男人。在婚恋失败或者是根本没有婚恋的情况下,出卖肉体不失为改变命运的人生捷径。因为,她们知道,性是男人永无止境的需求。

    孟琼喊吃饭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聊天。

    五、擦边球的火花

    听说张国平找到了门面,准备开业。这天上午解放就想去看看。毕竟他老婆是同学,而他是一个曾经在大型国营企业当治安科长,却又变成初上路的个体餐馆老板,不知怎么,心下总有一种殊途同归的味道,同情怜悯的感觉都有。他不像自己早先就选择退职,在厂里工作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把青春献给了这个厂,如果不是时代潮流逼他退出的话,他肯定要干到老,干到退休。很多老工人都是把一生奉献给了他的工厂,而况他是一步步提起来的中层干部,想起未免寒碜。他把市场采购的东西交给黔叔后 ,就搭公交车来到火车站。

    这一带都在搞基本建设,通往文峰园的道路在拓宽,高高耸立的冬元承建的兵站现在改为宾馆,冬元几年不见了,听说已经是本市大名鼎鼎房开商,到外地开搞房产开发去了。往左是进城的老大桥,右边是铁路系统的工段区和宿舍区,也搭着高高低低的脚手架在改造中。车站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但是现在流动人口增加了,人来人往。他从车站旁边走过去,那里有一条小街,是从前的豆腐社。他估计他不在这里开店,只是好久没来了,顺便看一眼。一排老旧的门面房都开成了发廊,解放顺眼扫瞄,只见各个门店里都有貌似小姐的女人,走过一家门店前,突然走出一位年轻女子叫他:“卢老板……”

    解放疑讶转脸看她。她却说:“卢老板,我认识你,你在开中途酒吧。”

    解放笑了笑:“是呀,你们搞发廊生意好不?”

    不想这位女子说:“不好,我想问你下,你那里需要小姐不?”

    解放不经意笑道:“要呀,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好的,谢谢卢老板,我叫小花。”

    “哦,好好,空了来酒吧玩,我有事去了……”解放说罢便离开了。

    结果他在火车站对面的一幢楼下找到了张国平。这里原来是棉纺厂的门市部,现在也关门倒闭,没有毛线生产销售了。门面转让,张国平要了一间。

    进门见面打个招呼,两人便亲热地握手坐下来。解放打量了下他的餐馆,里外两间,外间是厅堂,里间是厨房。门首也做了个灯箱,上书“特色啤酒鸭”。桌椅都是新的,厨具也是,一口大锅正在熬着牛骨汤。解放见他胸前拴着围裙,头顶光洁,一副大师傅的样子,笑道:“好呀,有模有样了!”

    张国平谦和地笑说:“冰箱冰柜里食材都塞满了,佐料也齐全,只欠东风了,哈哈。”

    “哦,还欠什么?”

    “黄道吉日嘛,我算了算,九月九日正逢泉中水,吉神财神到位,宜迁家,装修,开业,嫁娶……所以再等三天。”

    “哈哈哈,想不到你老兄讲究呢,还会掐指一算。好,请了哪些客人?”

    “我的主要关系都请了,南工区派出所,交警支队,我们河西的中建四局五公司等等。当然还要请你和你的两个文友,宋艺华和陈凯。”

    “我看把我的两个房东马国庆和凤新中也请到,来不来是另一回事,他们麻友鸟友多,你这里也不是高消费,只要好吃,他们会常常带人来。”

    “好好,听你的,回去你帮我说说,请他们大后天下午来。”

    “没问题,我话一定带到,不过,我看你还是明天上午来我酒吧,亲自跟他们说比较好。你看呢?”

    “对对,带话始终那个,我去请。明天上午我还有空,我来。”

    “你那锅牛骨汤咋办?”

    “没关系,我再搞调味试验,啤酒鸭香辣,配一钵牛骨炖牛肚汤,清爽。另外,我的梅菜扣肉成功了,比他们餐厅搞的盐酸扣肉正宗得多,用葱白,姜片,加竽头调制,加一点红糖和豆瓣,色香味俱全,保证食客过口不忘。哈哈——”

    让人没料到的是,第二天最早步入酒吧的是一帮少女。她们有七,八个,先是在门口痴痴站站,显得不好意思地朝里面窥视,解放发现后走到门边,说:“你们干什么?想进来吗?”

    一位圆脸盘厚嘴唇的姑娘立即站到解放面前,嘻嘻笑着叫了声:卢哥、卢老板……

    解放瞠目凝视,忽然想起是昨在火车站发廊街偶遇的那个姑娘。“是小花吧……你们来找我有事?”

    小花脸色一红,喃喃笑道:“卢哥,你不是说你这里要小姐嘛,所以我带她们来。”

    解放扫一眼眨巴着乌亮眼睛的她们,说:“哦,进来进来,有话慢慢说……”

    这帮小女生便一窝蜂地涌进大厅来。

    解放看着她们朴素随意的装扮,没有一个是浓妆艳抹的,打眼看就是一帮来自山村的乡下妹,怀疑道:“你们想做小姐?”

    有人接话小声说:“我们本来就做小姐,在发廊做。”

    “是吗?发廊做也好呀,为啥不干了?”

    “那些个老板娘都太夹壳吝啬,我们接客她要抽一半钱,所以我们想换地方,听花姐说你这里要人,我们就约起来了。”

    “哦,这样啊……你们坐,坐沙发上说。”解放再次打量这帮女生,怎么看都不像是做小姐的。:“听你的口音都是本地人,但你们话音有差异不是一起的。”解放说

    “当然不是,我跟八妹是云雾的……”

    “云雾区属于定县,我知道,云雾茶很有名。”解放说

    “我家是摆芒的,在螺丝壳大山后面。”

    “我家是三都阳河鸡寨的,卢老板知道不?”

    “嘿,我晓得阳河,鸡寨不知道。”解放说,顺眼瞟瞟这位涂着口红的小女生,她的眼珠黑白分明,有一种不喑世事的茫然。

    解放指了指小花:“你家是哪里的?”

    “嘿嘿,卢老板可能不知,我家是磨田下良寨的。”

    解放惊道:“磨田、赶水区的磨田下良寨?”

    “是哦,莫非卢老板知道?”

    “不但知道,我当年还在磨田上良寨当过知青。知青你们懂不?”

    女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花说:“嗯,听说过。好像就是城里学生去当农民,不晓得那时候的人是不是发疯癫了,农民都争着去当……”

    解放笑起来:“你们不懂那个年代,不过,你们为什么不在家务农,跑出来做小姐?”

    “穷嘛 ,天天割草喂猪,上山要柴,从小就只会跟泥巴打交道。”

    “我家那边更惨,饭都吃不饱……”

    “所以你们跑出来找生活,对不?”

    “是嘞,我们跑出来在发廊上班,好玩……”

    “但是,我这里的小姐是不包吃住的,而况,做小姐要有点本事呢,唱唱跳跳,喝酒应酬客人,你们会做什么?”

    “我们什么都不会,只会玩。”

    这是一个头发上扎着几缕小辨子,有点姿色的女孩接话,说罢调皮地瞟瞟其她几位。她们纷纷咧嘴嘻嘻笑。

    这样直白的回答,让解放纳闷,问:“那么你们只会玩,玩什么?坐台?……服务员可以做吗?”

    “不做,要当服务员挣钱少,我们只想玩……就是那个,我们只做快餐,包夜也行。”

    “快餐?……”

    “快餐就是你们男人说的打炮!速战速决的那种。”

    我的老天,解放圆睁眼睛,像是遇到惊涛骇浪。这是一帮什么样的小姐呀?她们年龄都在十八,九岁,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她们穿着朴素的衣裙,手大脚大每个指关节都显出从小劳作砍柴喂猪造成的瘢痕。她们没有上过几天学,不会唱卡拉也不会跳舞,不会调情,不会搔首弄姿,压根不懂得风尘女人应有的作态。只有一种解译,是穷逼她们告别贫苦的山村,是改革开放的风让她们嗅到一种不劳而获的好生活,代价只是付出自己的身体。而天生的女性身体如果不用来赚钱有什么用?只要避孕,用了又有什么损失?未来是什么她们不去想,也无需去想,及时行乐,各取所需是最实惠最现实的。

    解放想着,被她们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神感染,不知怎么,天生的怜悯心油然而升。说道:“你们要包吃包住是不?”

    她们七嘴八舌说:“老板你放心,我们不会白吃白住的,你收留我们,你只会有钱赚的……”

    “你可以提房费,包夜我们给你提成……”

    “还有快餐我们每次给你十元。”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解放道:“可是我这里没有房间住你们这么多人呀!”

    “没关系,我们可以暂时睡在包厢,等卢老板看看能不能帮我们搞几间简易的房间?然后我们搬进去。”

    “你们真的喜欢我这里?”

    “当然喜欢,这么好的条件,客人肯定多。比我们在发廊高级多了。”小花说

    解放想了想,把酒吧打一道后门,顺着后厨偏厦可以再搭建一排小屋,顺便也解决朵兰的住宿。就说:“那好吧,你们委屈几天 ,我把后面搞一排小房间,你们留下吧!”

    这帮女生高高兴兴地跑到后面包厢去,也有去餐厅的。这时候,张国平进来。跟着进来了马国庆和凤新中。

    光儿夫妻和朵兰在门口下了摩托车,解放叫朵兰冲茶端来,几个议论起老张开业的事。他俩表示祝贺,届时一定参加开业酒宴。

    解放当然义不容辞,像当初老张祝贺自己一样,那天给他的“特色啤酒鸭”餐厅送了一个花篮,幅条上书:中途酒吧贺。张国平把这个花篮摆在门边最显眼的地方,因为这个花篮比其它花篮大,而且花色品种多。

    酒吧这里,解放经过国庆和风老四跟厂长沟通,每个月加两百元房租,在后院这片荒地边沿很快把简易宿舍建好,由于这帮小女生入住,中途酒吧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个地下新称谓:土鸡店。很多现实中人,不愿意花大钱去找坐台的流萤,唱卡拉,跳舞,啤酒,之后谈价钱出台。况且这些流萤名堂多,脱光了不过也是残花败柳。找土鸡多实在,几十元,说干就干,没有什么弯弯绕,他们叫“吃快餐”。

    其实,解放在这帮“小女生”到来后,是有点心悬意乱的,怕被法律套上个“组织卖淫罪”,因此她们的生意他从来不过问,收取房钱完事。后来他发觉,本市下流之人多是上流之层,来玩的除了形形色色的个体户,商贩,麻友,银行职员,酒鬼,外地人等,居然逐渐来了一些机关单位的小科员,科级干部,甚至有头有脸的政法干部。有一天晚上,来了一位五十大几的男人,穿着体面,举止大方,进门拉着解放显得亲热地说:“你母亲是我们政法系统的,听说这里是你开的,我工作太忙太累,今天过来找个小姐消遗一下。”

    时值酒吧正是灯红酒绿时刻,大厅唱卡拉的,跳舞的,包厢里喝小洒的,男男女女,玩得开心。解放笑说:“好啊,你看那边还有几个坐台的小姐在等客,你随便跟她们聊,看看有中意的没有。”

    他扭脸瞥了眼却摇摇头说:“这些都不合我,我要‘土鸡’,哈哈,你明白的……”

    如此直白说话的人解放见多了,但是他这个年纪的看起来还是有身份的人,却是第一次。正好那帮不会唱歌不会调情上不了场面的女生在后门角落里东张西望,解放扬了扬手,小花看见了,喜孜孜地跑过来。解放转眼说:“她叫小花,你跟她聊,有什么需求跟她说,那边都是她的人。”

    解放感到,他这个店,似乎成了人们只能意会不说是非的地方。好像每只大公鸡都在小心维护着一群小母鸡,让她们在窝棚里自由自在的生存。所谓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的战友,形了统一战线,促长了兄弟情谊。

    有一天,马国庆悄悄告诉他:“经常独来独住的那位是个大人物,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来的都是客。”解放说

    “我见过他在大会场公审大会上讲话。那些死刑犯的布告上,都有他的签名。”

    解放冷冷一笑:“也可理解,都是人,是不?嘿嘿!”

    不久以后,该官员老婆自杀的消息在小城悄悄传开,说是她老婆患了忧郁症。

    除了解放和马国庆,没有人知道他是中途酒吧的独行狭,解放见他来只是点点头,之后忙自己的事去。后来,据小花说,他吃遍了所有同伴,有的吃了三次,不过,他给钱痛快。后来他来得少了,再过一段时间,没见他来了。

    然而,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十一月,深秋入凉,天气常常阴云密布。对面列检所后面的山坡小树泛黄,上面的一片旱芦苇迎风摇曳,像是众多白头翁在凝视苍天。这山坡绵延下去就是本市有名的姊妹岩,两颗屹立嵬崛的巉岩像是两个窈窕淑女在遥相呼应。再往下是南工区所谓河西走廊,那里有国营麻袋厂,中建四局五公司和张国平他们剑化的宿舍区。张国平就住在那里,是一排排当时苏联援建的黄楼宿舍群,显现出改革开放前工人们优越的生活状态。现在只有麻袋厂还在运营,河东这边几家大型国企剑化、电厂、棉纺厂都垮台了。不管怎样的时代骤变,人们要工作要生活是不变的。比如张国平这个老科长就开业了他的餐馆。的是,秋天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解放有一天去他那里,见他生意不错,店里桌桌坐满食客,热气腾腾。他围着白围裙戴着大厨帽,一副大师傅的派头,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老同学吴一枝和一个服务员在外面招呼客人。

    解放这里大同小异,来吃“龙凤汤”的特多,那个装蛇的大蒸笼货源不断,而且无论什么蛇关在里面都不会死。有一次,解放发现上层笼里乌梢蛇下了几十个蛋,白如垒卵,比鸡蛋瘦一点点,叫黔叔炒来吃,光儿朵兰和小花他们都以为是土鸡蛋,味道好得很。

    这天,四福带来几个土管局的干部,在餐厅里胡吃海喝到晚上十点,散后人人醉醺醺的打车回家,只有一位科长转身进了卡拉OK厅,他五音不全的嚎唱了几首,之后瞄向朵兰,前去拉她。朵兰奋力避让开,他的鸡猫眼投向小花。小花不避让,拉他到后面包厢去谈生意。

    此是常事,解放瞥见当作没看见,在吧台跟孟琼看账。

    十二点半了,黔叔和餐厅服务员们已经入睡,卡拉Ok人也陆续走了,流萤们有几个没有出台的也出门打的而去。解放叫孟琼先打的回家,女儿请了个保姆照看,得回家打理一下。孟琼当这个老板娘够辛苦的,但是精神状态好得很。解放跟她说,还有一个人在包厢没走,他等会儿回家。

    解放在餐厅等,从吧柜里拿出小提琴来拨了拨五度音。琴是开业就带来了,却没有时间拉,这会儿稍空闲,也无心拉,听听清脆的五度音打发时间。一点钟时那人没有出来,一点半也不见动静,难道他要包夜不走了,正犹疑间,不料大厅传窸窸嗦嗦的争吵声,细一听,还有女人的斥责声和哭泣声。解放触电似地冲进大厅,一看,竟然是那位科长在跟嘤嘤涰泣小花争吵,那一伙山乡妹围在身边。

    “什么事?……”他问,大家为他让出空隙,他一步跨到两人面前。

    小花低着头,抹一把泪眼,说:“卢老板,他跟我做,不给钱……”

    解放转眼瞅这位科长,不等他开腔,这位就说:“没有做,没有做……”

    女人们瞪眼盯着他,纷纷说:“就是做了,赖子,大赖皮!”

    解放看这事有点复杂,叫大家回去休息,拉着小花和科长来到餐厅。解放指着科长质问道:“你究竟做了没有,做了就要给钱!”

    这家伙皮笑肉不笑说:“没有嘛,只是摸摸她而已……”

    小花却道:“哼,在我房间做的,做了不给钱,我追出来找他要,他又拉我到包厢强迫我还要做一次!”

    解放有点火了,凭直觉他相信小花说的话。提高嗓门严厉问道:“你也是有脸有面的人,她们赚点钱不容易,你做了就要给钱!”转而问小花:“跟他谈的多少钱?”

    “一共八十,第一次五十,第二次只收他三十。”

    这家伙脸一横说:“八十,我怕八百,给你十万行不?不要脸的烂货!”

    解放说:“我不管你怎么说,你做了就把八十元给她,一分不能少!”

    他还想争辩,小花说:“卢老板,他是变态,在包厢他把我脱光,啃我全身,搞不动,却在我身上撒了泡尿!”

    解放火焰串上脑门:“在哪个包厢,带我去看。”

    小花便拉着解放的衣角,解放也逮着科长的衣袖,三人进了一号包房。小花指着长沙发说:“就在这里,你看,卢老板,他的尿印还在沙发上。”

    解放弯下腰埋头仔细看了看,确实有一圈潮湿的水印,再用手摸一把,闻了闻,一股尿臊味直剌鼻腔,反手把这家伙的领口用力封住,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到餐厅,骂道:“你他妈的当什么科长,杂种,人渣!给钱!”

    这家伙软蛋下来,像喊冤似的说:“哎呀,卢哥,我,我,四福也是你的亲戚,我其实搞她不舒服,真的……”

    不等他吱吱唔唔说下去,只听啪地一声,忍无可忍的解放扬手给了他响亮的一耳光。吼道:“给钱,屁话不要多说!”

    这家伙捂着脸立目瞪眼瞧着解放,还想说什么,解放又一拳挥过去,打在他的耳廓上,再次喝斥:“给钱!”

    这家伙这回彻底软了,多少还有点醉眼迷离,怯怯地从口袋摸出一扎钞票,都是十元钞,一张张数给小花。数到第八张的时候,解放说:还有二十,我包厢的卫生费!

    他把二十递给解放,说:“卢哥,何必呢,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好好,今天算我领教了!我走,我走!”

    “滚!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解放怒吼一声,此人灰溜溜出门而去。

    这里,这帮女生都涌进餐厅来。原来她们都在门边观望,那人一走,都前来安抚小花。小花表情释然了些,拿出二十元递给解放说“卢哥,谢谢你,给你提存。”

    大家都欣慰地看着解放,充满感激的神态,解放却说:这钱我不要,我要跟你们说清楚,以后我不要什么快餐提存,收点房钱就行了。我和你们相识是缘分,我希望你们珍惜这个缘。做这行也要懂得自尊自爱,今后你们接客,也不要哪个鬼都接。像这种人模狗样的人,要看清。喝多了的也不要接,找事的,阴阳怪气的不要接。听清了吗?

    众人说:知道了,多谢卢老板。

    六、欲望的窗口

    三天后是星期六,一大早,解放依旧去菜市场采购餐厅所需要的鸡鸭鱼肉及和各类新鲜蔬菜,回来顺道到老张那里坐坐。老张气色很好,说今天下午有两桌,铁路工务段一桌,供电局一桌。两人喝了泡茶,抽了支烟,聊了会儿,大约十点半,他提着东西打的士回到酒吧。

    把东西撂给黔叔后,回到大厅就觉得气氛不对。服务员和那帮女生们个个紧张地朝他看,朵兰急急地过来对他说:“卢老板,出事了……”

    “出事?出什么事?”

    “刚才来了几个警察,把小花抓走了。”

    “啊!”

    “他们进来直接找小花,也不理我们。”

    “为什么?他们说什么了吗?”解放问

    “没说什么,只是把小花带上了停在列检所门口的警车。”

    解放拍了下脑门,觉得此事蹊跷,可能与那个被他打的土管局科长有关。于是对他们说:“大家不用担心,我来处理,你们照常上班,一切照旧。”说罢,心急火燎地出门去。想了想,先去张国平那里。两人见面,解放就直截了当地把这事跟他说,并且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也跟他说了。张国平一听,语气肯定地道:“不用猜了,指定就是那个杂种搞的,我搞治安多年,这种事遇到过,他就是报复!”

    “妈的,那个小子一定有公安的关系,只抓小花,别人不管。”

    “是的是的,不要急,我想想,先打听下是哪个派出所出的警……要不这样,你在这里等等,我出去一趟,回来再说。”

    “那就太麻烦你了,中午不会有生意吧?”

    “可能没有,有桌把也无所畏,你这事是大事,先搞清楚再说。”说着,老张换了件西装外衣出门而去。

    解放坐了片刻,抽了两支烟,想想拿起手机,跟于胖子打了个电话。

    “哟,解放啊,生意兴隆吧……有事?什么事?……一个女工被抓了?嗳哟,为什么?……不清楚?……这个,解放啊,我是刑警队,不管民事纠纷……帮问问是谁抓的?……好好,下午我有空帮你打听一下。”

    解放听得出,他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看来,人的地位变了,人也跟着变。不过,必要时非找他不可,解放想。

    两小时后,张国平兴冲冲地回来,进门就说:“搞清楚了,你想不到,我事先也没想到,就是我们南工区派出所出的警。”

    “真是辛苦你了,你是怎样知道的?”

    “不是早跟你说过嘛,以前在厂里我经常跟他们打交道,开业也请了他们一桌。我本想通过他们的关系摸摸情况,不料见到王所长,一问,他冷冷一笑说:人就关在我这里。哈哈,你看巧不巧?”

    “那你见到小花了没?”

    “想见,不让见,还劝我不要多管闲事。说小花是卖淫女,不能见,案子没搞清楚。”

    “妈的,那我去问问究竟属于哪种卖淫案……”

    “我看你去也无用,搞不好被他们训斥一通,稍等过一两天,让这件事冷一下,我来跟他们慢慢沟通,要找到关节点。”

    解放心绪烦乱地回到酒吧。

    下午,于海打来电话:“解放呀,我了解了,你被抓的那个女生是个卖淫女,不好办呢……”

    “你能想个办法不?放了她,她其实就是赶水区的乡下妹,在我这里当服务员……”

    “嘿嘿嘿,你不要扯了,有人实名举报,她卖淫敲诈,不好办,而况这是南工区派出所的事,我刑侦大队不好插手。”

    “实名举报是谁,你知道吗?”

    “这个我不了解,也不好去了解,是不是,解放,站在我的角度,你说我能过多的去干预吗?你再想想其它办法,我估计,最终就是要罚一笔款。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天,两天,三天,小花的那帮女生们越发焦急不安。解放也沉不住气了,光是安慰她们没有用,解放去找老张说:“这样,你帮忙再找找所长,就说我们愿意罚款,罚多少,开个价,要求尽快放人。”

    事情最后搞清楚了,就是那个科长利用他小舅子的关系,把小花抓进去的。结果解放与老张亲自到南工区派出所,与所里协商从一千元讨价还价。解放说:“既然是有人实名举报她,那么把实名举报的那个人找出来,不能只罚卖淫的,不罚嫖娼的。”

    “对啊,”老张说:“处罚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只罚卖淫的,不罚嫖娼的。”

    毕竟那个小子不敢露面,不看僧面看佛面,最终罚款五百元,放了小花。

    解放带着小花回到酒吧,立即被她那帮姐妹围住了,有几个还拥抱着不放。她们问长问短,小花并没有显得多少委屈,反而有点受宠若惊的说,在里面关她还好,没有打也没有骂,只是叫老实交待如何卖淫,卖淫了几次,是不是老板逼的。这引起解放的警觉,她却说,我想我们这么多人,每天还有坐台小姐来勾引男人,为什么只抓我,我不承认,他们就说是有人举报,我一猜,举报的人必定是那天晚上被老板打那个人模狗样的科长,于是我就一口咬定,就是那个人逼我做的。我把那晚的情况如实向他们说,我相信卢老板会来救我的。

    解放释然笑说:“好了好了,小花平安回来,大家都放心了。你们像平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还是那句话,你们接客千万小心,这是一个教训。”

    小花说:“卢哥,罚款的钱我会凑来还给你。”

    “算了,你要做十个快餐,太辛苦了。我帮你也等于是帮我,好,这事就这样过了。”

    酒吧经营恢复正常。

    餐厅这边,由于天气入冬,龙凤汤火锅生意火爆,天天满桌。到下午四点左右,各单位的小车就徐徐开来,有占包厢打麻将的,也有提前来餐厅占桌子等人到齐开餐的。

    卡拉Ok厅也是歌声不断,节奏强烈的音响吸引着豪情四射打算招蜂引蝶的男人。流萤们是天黑了才三三两两的进来,她们丰姿窈窕,衣着艳丽,细眉红唇,流露出杨花水性。进来后有的拿起话筒点歌,有的则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故意翘起二郎腿,露出长筒丝袜的根部,让撩起的裙裾把雪白的肥臀部位展现一缕春光;个别会从包里取出小圆镜,打量自己的妆容。有的甚至装模作样用钩针编织着什么玩意儿,眼睛不时敏锐地扫瞄每一个唱歌跳舞的男性角色。不论谁遇到暗示的目光,立即迎上前去;遇到前来打量的审视,表现得温柔矜持回报以多情的媚眼。而那帮小“土鸡”却在后门那里应酬着形形色色的“快餐客”。

    这里面只有光儿放音响兢兢业业,他对客人的要求无条件点头照办。另外,还有给客人端茶送水送咖啡的朵兰,来往穿梭于厅堂与后厨。她腹部围着服务员穿的小围兜,略施脂粉的椭圆脸映显得庄重而矜持,步态轻盈,忙时小跑着,抖动着胸前隆起的双乳,这形象几乎时时都有男人的目光追随,撩拨和挑逗他的人不少,但都被她婉言推拒。

    然而,还是有两个人被她彻底迷住了。一个就是建行那位气质不凡的中年男子,他每次用餐过后,来到卡拉Ok厅,不唱歌,只在角落的小圆桌边就坐,点上一支烟,然后招手叫朵兰送茶来。而每次他都会在朵兰 的手心里塞上十元钱。有一次他摸了一下朵兰软乎乎的手背,朵兰立刻缩回去。面对他淫邪的目光,朵兰害怕地跑走开。后来朵兰见他招手就装着没看见,此人找到解放,解放对朵兰说,我们是服务业行,服务就是要力争让客人满意。你还是要听他的招唤,照常送茶送咖啡。她谨慎嗫嚅地表示,她不是不愿意送,只是他总是色眯眯地盯着我,我怕。解放过后把这话转给这位男士,不料他说:“你是老板,她信得过你,你跟她说,我喜欢她。但我有老婆,让她做我的情人,我包养她。”

    这话给朵兰讲后,朵兰一口拒绝了。说:“卢老板,你转告他,我一辈子不做谁的情人。包养也不可以。”

    多次纠缠后,这人最终放弃了这份心思。他来吃饭也少了,不过,有他的朋友邀约还是来,他太爱吃龙凤汤和脆皮大肠了。

    但是不久以后,朵兰还是陷入了一个人的情网。此人是马国庆带来的,他叫阿达,三十来岁,长得浓眉大眼,说话温声和气,举止显得风度偏偏。马国庆介绍,他是装修工程承包商,第一次来。他爱吃辣子鸡,爱喝啤酒。他是那天饭后唱歌发现朵兰的,发现后就问马国庆,马国庆说她原来是个山村女教师,辞职来到这里当服务员。后来他又问解放,解放把她的情况详细说了下,这一说不打紧,他几乎是天天来。来了就主动请朵兰一起吃饭,见朵兰多次推脱说没有时间,他就改为中午来,还请呆兰吃饭。有一回,朵兰悄悄问解放,他是干什么的,解放说是搞装修工程的。朵兰问他有没有成家,解放说,马国庆说他离婚了,现在是单身。

    有一次朵兰半推半就地陪他吃了个龙凤汤火锅,他显得诚惶诚恐百般殷勤,不停跟她拈菜,递餐巾纸,拿饮料,好像这餐饭都是围着她转。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马国庆在旁边力尽吹捧,后来听说他给了他一单水电安装的活。解放看在眼里,不说什么,有一天,阿达还带她开车去他的工地,是一个装修中的大型超市。回来后朵兰问解放,卢老板,他这个人对我蛮认真的,你看我能不能跟他发展下去?”

    “这是你的事,我不便参谋。”解放说:“表面看他人长得帅,人也务正业,但是人品如何,我不了解。这都得看你跟他接触的感觉。”

    此后,解放发现她常常无精打采,面容倦怠,偶尔侧脸看解放时,眼里带着莫可名状的歉意。这是一种爱与不爱在心中纠结的状态,一种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心理反映,解放寻思她可能徘徊在恋爱的边缘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朵兰没有回店住宿。又过了三个月,朵兰辞职,听说跟他同居了。

    如果把中途酒吧比喻成欲望的窗口,那么这扇窗户打开,就是“食色性”的集散地。在这改革开放,思想解放的九十年代,人们充分表现出个性的张扬和本性的渴望。有一天解放去老张那里,两人聊到这个话题。老张诙谐地说:“解放呀,你是老夫子说的:食色性也,都占全了。所以你的生意红火,我这里只占了个食,比你差远了。”

    解放笑得有声有色:“也不尽然,民以食为天。你占了最大的,相当不错了,哈哈!”

    “其实色和性不是一回事,只有情和性才是城隍庙的鼓锤。色相包罗万象,情和性涵盖其中。有情无性色是空,有色无情性是空。只有情和性实现完美的融合才是幸福人生,你说是不?”

    “嗳哟,想不到你老兄见识深广!”解放笑说道:“不过据我观察,当今社会因情乱而导致性乱的现象太普遍了。反过来,因性乱又导致情乱,总之一个乱字的根是‘欲望’,而我那里就像是‘欲望的窗口’,哈哈哈!”

    “嘿嘿,所以苦海无边应改为欲海无边,但是不可能回头是岸。人的本性哪个天师傅能扭转得了?是不?文革和严打中那些被判刑枪毙的强奸犯,现在看来有不少冤大头。”

    “我跟你说嘛,我在砖瓦厂的时候,有个同事只因偷看暗恋的女生洗澡,就被判了五年。好在东方不亮西方亮,他现在是建筑业的大老板了……”

    “差不多,我们厂被送去法办的所谓流氓犯也不知多少。这个,不可同日而语,打个比喻的话,如果中国人都像美国人一样拥有枪,那都是犯法。国情不同,时过境迁,依我看,现在的时局更贴近人性一些。”

    “但是卖淫嫖娼照样抓,比如小花,因此我也常有‘走钢丝’之悬啊,时常提防着。”

    “当然,还是小心为好。要学会打擦边球……”

    “我打的就是擦边球,真要整我也没那么容易。”

    “整不了你的,现在比你做得大的那些豪华大酒店,那些高级会所,那些所谓的‘三温暖’浴室,太多太多,你引不起他们的关注,而况你是以餐食为主。放心罗,我敢打包票,你有事就是我有事,我们一起面对。”

    老张的话让解放听着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七、一个弃婴的新生

    列检所其实是列车编组的一个单位,正对着酒吧有一道缺墙,墙侧边有一间小砖房,墙外是拉来不久的一堆红砖,可能是用来补砌这道缺墙的。但是一直不见动工,小砖房是检修工的值班室,里面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忙动。常见到有几位工人穿着油渍斑斑的工作服在这个缺墙口抽烟说话,时而听见货运列车驶进轨道的哐咣声,刹车时车轮与铁轨磨擦的发出的尖锐刺耳的鸣响。这时值班工人们立即散开,提着长柄手锤向停下来的列车走去。

    他们在各个车厢轮下,猫着腰用锤子敲击着车轮的轮轴,或是压簧什么的,叮叮咚咚。据说,凭反馈出来的响声,他们就知道车轮运行是否正常。哪颗螺丝松动,哪个轮轴破损,哪个压簧断裂,他们都能听得出来。因为两对门,解放跟列检所一位头发自来卷的矮个子工人面熟了,时而点头打个招呼。

    有时,他们会提着饭盒过来,叫黔叔炒两个小菜吃餐便饭。他们说话夹着铁路职工特有的成都铁路局的口音,都是年富力强的青年人,一看便知,他们是铁路子弟。这个社会,他们是自存一体的群落。有时候,他们晚上也来找小花她们吃个“快餐 ”,用小花的话说,他们并不大方,属于挑三捡四讨价还价难缠的角色。

    三月的一天夜里,雾蒙蒙的天空湿气重,解放和孟琼准备回家在门口拦的士,突然看见对面那堆红砖旁围着几个人,正是列检所上夜班的工人。这位卷发见到他,立即招手喊:“卢老板,来……”

    他抬眼看:“什么事?”解放问

    “你来看看嘛——”

    也巧,拦下的的土刚好停在面前,夫妻俩看看车又看看那边,还是犹疑踯躅地走向他们,摆摆手让的士开走。

    过了马路,卷发指着砖堆一个包袱说:“你看嘛 ,有个娃娃,可能饿了,你那里有没有奶粉?”

    夫妻俩不由吃了一惊,连忙蹲下来仔细看,只见一个小婴儿被一床小棉被紧紧包裹着,脸歪向一边,小嘴残留着哭泣的抽动,可能是没有力气哭了。孟琼一下子把她抱起来,打开遮挡小脸蛋的被角,解放急忙凑过去看,是个女婴,抬头问卷发:“她从哪里来的?”

    卷发说,拉煤的列车上。我检车时远远听见嘤嘤的哭声 ,觉得奇怪,就找,结果在一节拉煤的车顶发现了她。”

    “老天,半夜了,这车是从哪里发车的,知道不?”

    “六盘水那边,可能是六枝煤矿发来的。”一个旁观的列检员说

    “喂哟,几百公里,她就躺在露天煤堆里呀?”孟琼问

    “是呢,我找到她时就睡在车厢顶头一个煤窝里面,看样子是放她的人有意扒了个浅浅的煤窝,好可怜哟!我立马抱起她,叫工友帮忙接住,抱到这里。”

    “你们可不可以收养她?”解放问

    工友们互相对视,纷纷摇头。

    “太可怜了……”孟琼返脸对解放说:“小被子都湿了,要赶紧把她抱进酒吧,给她喝奶,不然要死的。”

    “我们没有奶粉呀!”解放急道:“这样,你先抱过去,天冷,我打的去火车站那边买奶粉来。”

    这分钟,小花她们听见动静,也纷纷出来围拥着孟琼。探头一看,小花忍不住叫道“妈也,哪个狠心的妈哟!”

    “狼心狗肺!养不起就不要生嘛!”

    “造孽哟……”

    几个小女生也七嘴八舌地骂那个不知是谁丢掉孩子的母亲。

    解放立即招手拦的士,上车,到了火车站,还好,有家夜市没关门,买了两罐奶粉,想想又买了奶嘴奶瓶,一瓶果汁,原车返回酒吧。

    这时候,潮湿的夜气化为清冷的毛毛雨,解放跨进餐厅,见婴儿摆放在吧台上,包裹她的湿棉被已经打开,列检所的人因为列车的到来回工作岗位去了。小花和几个女生依然围在婴儿身边,看孟琼怎样小心翼翼地解开她下体的尿布。女婴突然噘起粉嫩的小嘴又嗷嗷哭起来,解放叫小花赶紧去厨房冲一瓶奶粉来,小花应声跑去。

    “没有尿布换,怎么办?”孟琼问解放

    解放眼睛却注意到小棉被的底部有一块小纸壳,他立即拿起来,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铅笔字:细一看竟是她的出生年月日。解放一算,昨天刚满月。

    小花匆匆把冲好的牛奶拿来,解放接过一模,太烫,于是叫她赶紧拿去降温。婴儿睁开迷蒙的眼睛,眼珠了转了转。小花回来,孟琼接过奶瓶,把奶嘴轻轻扒拉着婴儿的小嘴,好不容易塞了进去,只见她叭哒叭哒吮吸起来。一会儿,就把大半瓶奶汁喝完。

    孟琼又小心地把小棉被包裹住婴儿,抱起来,怜爱地抖动着。解放想想说:“不行,这里条件有限,我们带她回家去。要跟她换尿布换衣服,走……”

    这个晚上,两口子忙这个小女婴,一夜没睡。客厅的铁炉子散发着余温,其间她又拉又哭,保姆起来帮忙,把女儿过去的一些小衣服找出来跟她换,孟琼还把自己的一条过时不穿的棉毛裤剪成条状,当作尿布。

    天快亮时候,解放见婴儿又嚎啕不止。孟琼拿奶瓶喂她,却把头偏向一边不吃。孟琼突然说,我拿我的奶喂她试试。解放道:“你早就没有奶水,怎么喂?”

    “让她含着试试……”孟琼说着就解开套裙的边扣,把里边的乳罩扒开,露出依然丰硕的乳房。她才三十二岁,也许是出于母爱的本能,想到了这一招。这乳房哺育过女儿,也满足过解放做爱时的情欲,没想到粉红乳头塞进婴儿的嘴里,她就立即不哭了。紧紧依偎在孟琼怀里,吮吸着闭上眼睛。

    看着孟琼这一系列母爱的举动,解放颇为感动,想到了母性伟大的一面。孟琼微微咬着嘴唇,盯着婴儿。解放皱着眉头凝重地说:“这孩子怎么办,干脆我们收养她?”

    “是啊,我也样想……”孟琼瞅着他:“可是我们都忙呀,酒吧离不开我们。”

    “也没有其它办法,先叫保姆在家带着,看看能不能为她找到什么出路。”

    “可以,看她五官端正,身体也没有什么缺陷,实在不行,我们就收养算了,时间快得很,几年就长大了。”

    两口子商量了会儿,解放看时间不早,要去市场采购厨房所需,于是叫孟琼带婴儿休息一下,十二点再来酒吧。

    当这个消息传到解放朋友那里,马国庆和凤新中先后前来过问。

    “听说你要收养那个弃婴?”

    “是啊,暂时如此,列检所那帮人,服务员,都不要。你们想要不?”

    “喂哟,这年头收养娃娃,真是无事找事做了!”

    “就是罗,没人要,我就收养,遇到她也是缘,是不是?”

    “听说那晚要不是你,那弃婴要死在砖堆旁边……哎,不知生养她的父母为何如此作孽!要遭天打五雷轰,没有好报的!”

    “她父母可能就因为穷,穷到没有办法!也或许是重男轻女,现在计划生育,超生要被重罚,农村拆房子牵牛的到处是。”

    不料这一说,触痛了那个叫八妹的女生,她刚好走到吧台前,听解放这样一说,立即眼睛发红,埋下头去,捂着脸抽泣起来。

    “你怎么啦?……”

    她摇摇头跑回房间去。后来是小花告诉解放,八妹可怜,就因为她是女孩,她父母要了第二胎,说是把她送人了。村里调查也找不到她的下落,其实她跑进城里被发廊收留当了小姐。她常常想家,怕是永远回不去了。

    这天下午宋艺华和陈凯来,三人照旧坐在大厅的小圆桌边,像以往一样泡茶聊天,谈到这个事,肯定了解放的善举,却也难免为他担忧。

    “解放,收养是一句话,她的一身就是你的责任,想过没有?”宋艺华语重心长地问。

    “想过,没想太多,也想不了太多。先顾眼前,把这孩子抚养起来再说,人生要随缘,走一步看一步,对不?”

    “嘿嘿,也对也不对……”陈凯叽笑道:“想你卢解放从小就梦想远大前程,没有想过走一步看一步。怎么现在变得如此现实了,哈哈哈!”

    解放反唇相讥:“是哦,不错,要不都说现实是残酷的?我们怎么做人,怎么长大,不是那些幸福生活,共产主义接班人之类的豪言壮语能左右的……人生一切皆是缘!”

    正说着,张国平笑嘻嘻地走进来。解放起身拉他入座,叫小花再泡一壶红茶来。朵兰走后,小花兼她的工作。

    他坐下后,掏出清定桥香烟,分发给解放和陈凯,又分别跟二位点燃,笑道:“每次看见你们三位老朋友在一起,就感觉特别亲切。哈哈!”

    “你也是老朋友嘛,我们算是沆瀣一气,臭味相投,哈哈……”解放调侃道:“我们正在聊我打算收养弃婴一事,这个事你知道吧?”

    “听说了,听说了,你的事一举一动风声大,哈哈,小孩子多大?……才满月呀,哦哟,听列检所的人说,那天这个小娃是被遗弃在拉煤车顶,露天车厢,是从六枝煤矿发的车,小孩子真是命大呀!”

    陈凯说:“福大命大造化大,她这一辈子不平凡,等着瞧。”

    解放说:“我分析她被父母抛弃有两个原因,一是穷,养不起,另一个可能是因为计划生育,她是个女孩,不要了。”

    “妈的,计划生育,不知害了多少人家!”宋艺华说:“女婴被抛弃的事件层出不穷,有的在医院做B超,查出是女的提前就处理了。这要在西方国家,绝对是违反人权!”

    “哎,中国就是中国,一切讲究中国国情嘛!哈!”老张叹口气说:“我和一枝,也是生了个女儿,本来都想再要一个,却是不敢越雷池,你,艺华不也是一个?只是解放有两个,但是是两个老婆生的,等于也是独生子女。”

    “对我来说是两个,但对前妻和孟琼来说只一个。看来,换老婆多生几个是个路子,哈哈!”解放自嘲地笑说。

    “这样看来,我要是生一个,却也变成了两个。”陈凯说:“因为我决定娶的这个少妇带着一个男孩,我肯定要生一个,所以变成两个。”

    众人哈哈笑起来,解放突然想到表姐双凤有一次跟他说的话,道:“我跟你们讲,我表姐是妇产科医生,她是从当年的赤脚医生做到现在。有一次跟我说,她在定县县医院的时候,为贯彻计划生育政策,每天强行跟超标的孕妇堕胎,一天要做几十个手术。打下来的胎儿有的已经成人,她们丢在桶里,下班清理时,有的还没死,在桶里游去游来,看到真是让人揪心。——这是我表姐的亲身经历的事,到现在也一样。你们说,当你看见一个个打掉的胎儿还活着,并且行将处理的时候,那种画面是多么残忍!老实说,我听着就起鸡皮疙瘩,心神不宁,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哎,换个话题聊,不谈计划生育了。听起难过,甚么球政策!说到底是中国人自相残杀的政策,没有人性的政策!不说了,不说了……”陈凯始终是年轻气盛一些,性格刚直不阿。

    “喂,凯,说真的,那个少妇就那么吸引你?”解放一直觉得陈凯的个人问题是个谜。

    他似乎还陷在刚才话题的闷气中,也许觉得自己一旦结婚就要有两个孩子,属于合理不合法的超生,不能享受所谓计划生育的优惠政策,觉得不公平。宋艺华接口说:“这么说吧,凯对她是一天不爱,如隔三秋!”转眼盯着他用戏谑的口吻道:“是不是这样,你见她就忍不住要上她,男人的本性,也说明她是上天赐予你的最好礼物。”

    “天赐良缘!”解放补上一句

    陈凯吐出一口闷气,笑了笑道:“看来你们是最了解我的。这个女人确实长得美,一日三餐都爱不够。你们想想,她本来是别人的,但老天觉得此缘配错了,让车祸收走了她的前夫,让她回归真爱。这个爱就是我,得她,我感觉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老张忽然对解放说:“解放,收养孩子手续不好办呢,你知道不?”见解放摇头,他继续说:“第一,首先要把在哪里拾得的孩子写出书面材料,要有现场人证,有他们的签名,之后到民政局报备,他们还要调查你的家庭情况,子女情况,经济情况,附合收养条件才开证明,你才能到公安去上户口。

    ”“嗬嗬,够麻烦!不过这些以后再说,反正她还小,有的是时间。”解放说

    然而事情出现了良好的意想不到转机。大约一个半月后,三弟跃进来找他,跟他说于兰的小姨两口子不能生育,想收养这个孩子。这时解放和孟琼已经跟这个娃娃取了名字,叫卢盈盈。一个半月的精心照料,孩子变白胖了,解放两口子耗费了不少精力,也投入了不少爱心。解放想到是三弟的小姨,便问他小姨两口子的工作情况和经济条件,三弟说:“你放心罗,他们两口子都是大学毕业,在体制内,小姨在财校教书,姨夫是教育局的公务员。盈盈跟他们,绝对有保障。他们想抱孩子回家看看,然后争求你和孟琼的意见,转让给他们。

    无需说,成人之美的事,解放当然愿意。孟琼也没有意见,毕竟他们还沾亲带故。就这样,这女孩就让给了他们,很多年后三弟告诉他,这女孩子还叫盈盈,只是换了姓氏,她上大学后,又去读研,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小姨两口子直接把她视为亲生女儿,让爱灌满了她的童年,成长路上可谓一路顺风。

    八、卖鸟

    开春过后,云贵高原上万紫千红,大自然好像故意用它特有的景色来诱惑人们的视线。人们的爱美之心如潮水般涌动,年轻人纷纷离开城市,春游在青山绿水间。而中年人似乎也放缓了赚钱谋生的步伐,像酒吧餐馆这些服务行业,显得客源清淡,温润的夹着桃杏梅芳禾苗油菜花香的空气沁人心脾。郊区野地鸟语欢歌,清泉野溪泛波流淌。这天上午,张国平来邀约解放到列检所对面的山上走走,反正他们生意下滑,中午一般没几个人来吃饭消费。

    解放跟他去了,列检所后山有一条小路,掩映在叶茎蓬勃的绿草之间。两人一前一后向上爬去,来到山顶,这里另有一番特色景观,长势有如万亩稻穗般的旱芦苇普天盖地,顺坡势起伏伸延四面八方。芦杆茂密,芦花金黄,随着春风不停朝一边摇动。其间可以步行的小道有如曲径通幽,两人走走停停,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妙曼春景。

    忽然听见画眉鸟的叫声,老张伸长脖颈四下张望,在一处埂坎下的红刺果丛中,发现它跳来跳去。老张指着说:“看见没有,我家隔壁宿舍楼的一个退休老职工,就是靠它发了财。”

    解放疑讶:“靠这个画眉鸟发了财?”

    “嘿嘿,是呢,讲来没有人相信。这是我个人的判断,因为他十天半月都提着两个鸟笼去北京一趟,去的时候每个鸟笼里分格装有两只画眉鸟,回来空手而归。我注意他很久了,知道不,厂垮后,他家反而富起来,买了两辆中巴车,他是那种无权无势的老工人,我了解,家也没有什么背景,不做生意,怎么会有钱卖中巴车,而且还卖了两辆,一辆给儿子跑,一辆出租。我直接怀疑他是把鸟拿到北京的花鸟市场去卖了,不然,怎么解译他钱的来路。”

    解放道:“俗话说人有人路,蛇有蛇路,不一定是卖鸟发的财。”

    山上逛了一圈下来,已是中午。解放进店一看,果真没有生意。不过,孟琼说下午有两桌,订好了。解放说,行呀,有两桌好两桌,总比放空档强。

    小花她们年轻好玩,不知去哪里玩去了。老张打了个电话,问他老婆店里有没有客。回答是没有,解放说:“国平,我们搞两个菜随便填饱肚子算了。”

    “行呀,反正都没有生意,我们自己消费。正说着呢,凤新中提着鸟笼子晃晃悠悠地从公交车上下来,经过门口,解放叫住他:“老四,来来,在我这里吃个便饭。”

    “好呀,张哥也在,好久没聚了。”凤老四把他的鸟笼搁在吧台上,里面一只画眉鸟被黑布罩着,听得见它跳动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鸟,值钱不?”解放问

    老张瞅着凤新中说:“来来,餐厅找张桌子坐,便饭也好,我们喝两瓶啤酒。我来跟你聊聊画眉鸟的事。”

    凤新中斜眼瞅他,浮现一丝嘲笑:“你跟我谈鸟,你懂吗?”边说三人来到餐厅角落一张餐桌边坐下。服务员把碗筷摆上桌,泡了一壶绿茶拿上来。

    解放喊:“黔叔,炒个回锅肉,一个麻辣豆腐,一个窝笋炒瘦肉,加一个西红市蛋汤。”

    厨房里传来黔叔的答应声。

    这里,三人点燃香烟,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喝着茶等菜。张国平接刚才的话说:“我是不懂鸟,我只想问你,你养鸟这几年,听说在花鸟市场成了鸟王,赚了多少钱?”

    “嘿,我也不谦虚,不敢比卢哥的酒吧,比你的啤酒鸭火锅强。上个星期,我的一只鸟打赢了三场,安顺,定县,贵阳的三只鸟都被我的打败,一个老广缠着我卖,你猜我卖给他多少?”

    “多少……”解放饶有兴趣问,老张直勾勾盯着他。

    “一万八。”凤新中说

    “哦哟,相当不错,看不出你养鸟有门道呢”解放惊道:“相当于我一个月的营业额了!问题是我是连本带利,你基本上是纯利。”

    老张并不觉得惊奇,平淡地笑说:“在我们本市你算得上顶呱呱,但你知道不,我们厂一个老工人,养鸟不过两年,就买了两辆中巴车。他发的财没有人知道,只有我晓得!”

    这下轮到凤新中睁圆眼睛了:“你们剑江化肥厂,养鸟的就胖拐春山几个人,说不好听,都是我的学生。从来没听说过你讲的这个老家伙,也不见他来过花鸟市场。”

    菜上桌了,老张打开啤酒,每人倒了一大杯,喝下一口:“来来,动筷子。边吃边聊。”

    解放与他俩碰杯喝了一大口,因为爬山有点饿了,叫服务打饭来。

    “我跟你说……”老张把一片回锅肉夹到嘴里,嚼了嚼咽下,说:“这个人姓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我亲眼目睹他提着鸟笼,一月跑两趟北京。他提着鸟去,空手而回。他就住在我家隔栋宿舍楼,我跟踪他过几次,每次到火车上了直达北京的快车。我的餐馆就在火车站对面,又发现他多次经过。我相信他就是去北京卖鸟发的财。”

    “那么,你为什么要跟踪他?”

    “就因为他的行为是个谜,我习惯把吸引我的事情搞明白。”

    “嘿嘿,你真有点神经呢,哈哈!”凤新中笑说,仰头喝下杯中酒,再跟老张倒满一杯。

    “不过,我还是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解放说:“关节点在于他是提着鸟笼上火车,回来两手空空,就说明他去卖鸟无疑。”

    老张来劲了,说:“当然,北京是什么地方?当年八旗族裔,市井百姓,纨绔子弟,遗老遗少,民间风情都爱养鸟。现在改革开放,遗风死灰复燃。”

    “电影电视上倒是看见不少提着鸟笼的公子哥,说明真有可能。”

    “可是,”凤新中说:“从来没听说过北京产画眉鸟,不要说北京,就是北方都没有这种鸟。”

    “嘿嘿,正因为物以稀为贵!懂不?”老张说,瞟瞟他:“我要是你,爱鸟,养鸟,懂得鸟的价值,我定然去北京跑跑,亲自去考察,说不定走出一条发大财的光明大道……来,把这杯干了。”他举杯,跟凤老四和解放碰杯,三人喝了下去。

    这句话,果然让一向精明的凤老四陷入片刻的沉思。其实,解放的心也不太平静,果然如此,岂不是又找到一双腾飞的翅膀?而对于凤新中来说,沉思冥想,哪怕时间短暂,绝对在盘算着更大的利益或存在的风险。

    老张看得出来,为自己的话能够感染两位朋友而流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态。

    午饭结束,三人分开,老张回店,凤新中却提着他的鸟笼,怀着几许惆怅,几丝悒郁,无限想象,回到楼上的家。

    显然,他中标了。

    往往一闪而过的信息蕴藏着无限商机,老张的话听起来像是确有其事,但细细一想却又显得讳莫如深,真伪难辨。隔天晚上,凤新中心不在焉地来卡拉厅唱了两首五间不全的歌,然后把话筒交给孟琼。因为这时候没有几个人来消遣,孟琼也爱唱歌,所以她自己点唱。流萤们偶尔进来张望一下,发现没有搞头,立即出门打的寻找下一个场所。

    解放在吧台里,他来到面前说:“解放,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老张说的不管是真是假,我打算跑一趟试试。”

    “可以呀,你懂鸟,可以试一趟。”

    “你看,我俩合作跑一趟怎么样?”

    “我和你?也行,反正现在生意清淡,就算不成功浪费过十来天也没关系……要不,找老张一起去?”

    “算了, 我不想跟他合作,觉得他酸溜溜的。要干就我二人,算了下,投资不大,最多三千元,我俩平摊。”

    “三千元?那么便宜呀,鸟不是很贵么?”

    “不贵,当然,在北京就说不准。我们这里,山里收的生鸟十来块钱一只,如果我们收两百只,才两千元……”

    “等等,生鸟是什么意思?”

    “就是刚刚从山里捕捉到的鸟,这种鸟关在笼子里不习掼,一般不打架,叫得也不好听,要人工饲养一年后换两次毛才能变成熟鸟。到了这个阶段,就要重点陪养,发现叫得好听,狠打架的就拿出去比赛,不管赢输都值钱。”

    “这样看来,生鸟在北京不知好不好卖?”

    “我想了,北京人是有养鸟的习俗。但他们并不懂多少,很多人都是所谓的附庸风雅,装B卖萌。我们的鸟起码是名正言顺的画眉,如果一只能卖一百元,我们就可赚两万,除本也少不了一人八千。”

    “万一卖不了这个价呢?”

    “万一又不止这个价呢?最起码我们不会亏本,这是肯定的。开玩笑,北京是什么地方,有钱人多,闲人多,官多,红二代富二代多。”

    解放动心了,说:“那么我们如何收到这么多鸟?”

    “嘿嘿,这个好办,我有几个小兄弟专门在乡下山区做这个,他们捕鸟有绝招,用马尾套抓。”

    决定了,两人简单分了工,解放负责做鸟笼,凤老四下乡去收鸟。投资末了结算,两人平摊。

    解放到孟琼大姐的家什厂,请姐夫帮忙,叫一个木工用细竹条和细木条钉制鸟笼。每个鸟笼相隔,内空就是一个小方框,平均二十公分一个,一米六做八个,做成一排,总共做了二十五排,就是二百个小鸟笼。而凤新中收鸟却用去两个多月时间。他从乡下山区来来往往,收到一批接着再去。收到的鸟暂时集结在酒吧后面的空地上,把做好的鸟笼整齐地码放在几根废枕木上,然后把鸟一个笼关一只。凤新中去花鸟市场买来一堆鸟食罐分别梱扎在每个鸟笼里,教解放如何喂食喂水。有一天,也是最后一批鸟收回来后,他绘声绘色地跟解放讲述这批鸟是如何在摆柳乡马尾坡捕到的。“妈的,这批鸟真是不好捕捉,”他说:“画眉鸟公的都是占山为王,一座山头一只鸟。好在那里是一片岳陵地带,接近广西,都是小山包。前面乌寨,平浪,凯口那边的鸟基本上被我们抓完了,那天好不容易在几个小山头布下套,小兄弟们敲着破锣四面八方去围撵,却下了一泼雷阵雨,鸟们四散惊飞全部无影无踪。第二天去找,发现它们离原来的地方有三里远了。之后重新布网布套,到天快黑才逮住,还不小心弄死了一只,可惜。”

    “真是辛苦你了,”解放说:“总共花了多少钱?”

    “还算便宜,等于我不是跟他们买,而是雇他们抓,算下来,每只只花了七元。”

    “好好好,剩下的就是如何上车去北京的事了。”解放说:“坐客车可能不行,我们带的鸟太多。找货运列车不知可不可以。”

    “先把鸟养起来,我找找列检所的关系。”

    “他们有办法?”

    “可能有,他们属于货运编组站管,我跟编组站长认识。”

    得到的反馈是货运列车编组归麻尾机务段管,这里没有到北京的编组货运列车,到北京的货运列车要到柳州去编组,在那里转京广线。却也得到一个好消息,就是有一趟慢车到北京西,上面挂有两节邮政车厢。于是两人马不停蹄到火车站去联系买票。由于他俩说明要带一批画眉鸟去北京,经列车长仔细询问后,同意他们放在邮政车厢,并且要住在车厢,看管好这些鸟。

    上车前一天,解放去跟老张说了说,老张笑眯眯道:“其实我早就想跑的,一来我不懂鸟,二来我的店离不开我。你可以跑一趟看看,你那里人多,有专业厨师,还有你老婆,你去过十天八天不影响生意。”

    解放说:“反正现阶段生意不太好,我跑一趟,如果真有钱赚,我们联起手来,开劈一条生财之道。”

    “好的好的……”张国平略有身不由已的遗憾,送解放出门。“一路顺风啊,回来听你的好消息。”他招招手说。

    当晚,凤新中和解放在后院喂完鸟食,正要找绳索来梱绑鸟笼时忽然想到什么,问解放:“北京那么大,难道我们上鸟市要自己背鸟笼呀?”

    解放觉这是个问题,来不来他和凤新中都是四十多岁的人,大小也是个老板,自己背鸟笼逛鸟市找卖家太累,也有失体面,于是说:“这样,我们带光儿一起去。他小子在工地时就能吃苦耐劳,叫他帮我们背鸟笼。”

    就这样,他们三人出发当天把鸟笼提前运到站台,然后上了最后一节邮政车。上车安排好鸟的位置,还剩下一点空间打地铺。他们还准备了一堆矿泉水,一些面包,鸟食当然是必备的。一切准备就绪,列车快要开动的时候,突然看见马国庆急急忙忙从站台那边跑过来。凤老四摇开车窗,问道:“国庆,有什么事?”

    他站在车窗外扬扬手说:“妈的,才听说你和解放要去北京买卖鸟,事先也不跟我说,怕我沾你的光去发财是不?”

    解放从车窗探出头说:“不知道你想干呀?不是我们保密,这生意是有风险的,我们只是去试一试。”

    马国庆急着说:“你们投资多少?我参一股。”

    凤新中笑起来:“我们两个每人投资两千,你真想参股的话……”话没说完,马国庆从口袋里迅速摸出一扎钞票,数出两千递给他:“好,不讲多了,我也出两千。是赚是赔全听你们的。”

    火车启动了,他跟着慢慢跑了几步,然后站在那里挥手。这里,凤新中数了数他给钱,笑道:“嘿嘿,马国庆,我太了解他了,就是见不得哪个发财。也好,我们多有点钱周转,赚了我们按四四二分他一股就行了。”

    “四四二?”

    “是呀,我俩四,他二。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是不?”

    解放觉得有理,是这样,这一路行程不知要遇到多少麻烦呢!

    火车终归是慢车,一路走走停停,每个小站都要停,上下车的旅客多是短途的山乡村民,他们乱哄哄的抬着各自的土特产,鸡鸭什么的,到一个大站又纷纷挤着下车。好在解放住在邮政车厢打地铺,不受上下车拥挤之苦。

    不过,一路上为了照顾这些鸟,他们也算是尽心尽力。早晚喂水喂食必不可少,发现个别打架的要跟它们调换笼子,下面垫的报纸纸壳要随时清理,把它们零星的粪便集聚起来到站丢掉。不过,每当清晨或是黄昏,鸟儿们会咕咕噜噜地鸣叫。叫声像是交响乐团竖琴的声音,也像笙箫急速吹奏的音符,一浪浪的荡漾开来,非常动听。

    这分钟,解放常常会被鸟鸣撩拨出丝丝缕缕生命的感叹,想这几十年从小想飞,现在居然在做真正的“飞”的生意,这是何等的奇巧,奇缘?不管这次卖鸟能否成功,都是缘分的安排。他从前信命运,曾经跟所谓的命运作过殊死的抗争,不服,不信,非要个人主宰自己,现在他却信缘,认为一切命运都是缘分组成。现实并不是天高任鸟飞,而是跌跌撞撞地迤逦前行……

    大约五天四夜的行程,他们到了北京西站。

    出得站来,向何处去,两人茫然无措。北京太大,他们没有任何熟人朋友,关键是带着一堆画眉鸟,不可能去找旅店住。这时凤新中突然说:“听说我们地区有个北京办事处。能不能联系上?”

    解放想想也是,早就听说过,于是翻找手机存蓄的电话号码,跟于海打,跟老张打,跟很久没有联系的习大笠打,都搞不清北京办事处的情况,又跟陈凯打,这下有门路了。他听说了解放要去北京卖鸟,却没想到他们到北京西站了,正在找本地区的驻京办事处。陈凯说:“你等我半小时,我给你回话。”

    一小时后,解放接到的却是另一个电话:“喂,你好,我是驻京办事处黄主任,你现在哪里?”

    解放和凤新中都有些激动,忙说了地址:北京西站货站台大门口。

    “你们等一下,我开车来接你们……”

    “那就太麻烦你了……”

    “不要客气,你们拿画眉鸟来北京卖,也是在为我们搞活经济作贡献嘛,哈哈!稍等一小时左右,我来接你们。”

    不久,一辆皮卡徐徐开来,停在他们面前。下来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非常客气地相互握手介绍了下情况。当晚,他们顺利来到了五环外一个不大的院子,从皮卡车上把鸟笼搬下来,放在一个车棚里。

    这趟行程,总算有了一个满意的归宿。

    料想不到的是,这次卖鸟却以失败告终。

    九、老家来客

    他们是七月底搭乘快车回到家乡的,在北京待了十来天,加上路途八天,总共耗去半个多月时间。这正是一个星期六,解放接近中午下车,嗅着家乡扑面而来的夏季燠热的空气,空气中散发着四面青山与城市交融的味道。这种味道直接与四季分明紧密相关,春天是芳香四溢,冬天寒凉清冷,而夏天则仿佛包裹在棉袄当中。回到牵心挂肠的酒吧,孟琼还没来,他跟黔叔打个招呼,便去包房里消解长途归来的倦意。他打开空调,在沙发上躺下来。

    空调让他在沁凉的微风中感到舒适和放松,他枕着长沙发的矮扶手,伸展四肢,闭上眼睁,然而却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歌厅异乎寻常的安静,餐厅隐约听见几个食客的说话声。他的脑海却被北京多个花鸟市场的情景搅动不安,驱之若雾,萦绕不散。他想不明白,在哪些个花鸟市场,明明他们是先问了鸟价后才把自己的鸟拿出来,而那些鸟贩子们像统一了口径似的都说贵州鸟不好,北京人喜欢安徽鸟。

    有一次在十里河花鸟市场,凤新中还跟他们发生争执,说:“贵州鸟比安徽鸟好,要不要关在笼里打一架比比看。”

    对方说:“我们知道,你贵州鸟会打架不会叫,或者说叫的声音太单调。我们北京养鸟人喜欢叫得好听的,就说我摊位上的这些鸟吧,叫起来声音婉转有十几种音调。况且你们的都是生鸟,要养熟不容易。”

    换了个摊位,同样发生争执。这天上午光儿背着两排鸟笼跟着解放和凤新中蹿到一个新的花鸟市场,天热,都走得大汗淋淋,光儿衬衫的前后背都汗湿透了。终于在一棵大槐树下找到一家专卖画眉鸟的摊主,没想到凤老四还没开口,此人就操起一口流利的北京土话说:“贵州来的,对不?你们不用说话 ,我就知道你们是贵州来的。打算怎么处理你们的鸟呀?”

    解放和凤新中呆了片刻,解放说:“我们第一次到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贵州来的?”

    “嘿,全北京鸟市都传开了,贵州人带来了几百只画眉鸟。实话告诉你,贵州鸟在北京不受待见,我们要安徽黄山鸟,你有吗?”

    两人听着大为泄气,凤新中说:“不要小瞧我们贵州鸟,只能说你们不懂鸟。知道吗,我的一只画眉鸟在我们家乡,被一个广东人花了一万八买走。你们的鸟能卖到这个价吗?”

    “嘿嘿,”此人不屑地说:“不要跟我吹什么一万八,两万,跟你说,我们的好鸟卖八万十万的都有,你信吗?你们走吧,找找看有没有人要。”

    解放拉拉凤老四的衣角,说:“走,看来他们排外观念重,北京人就是如此,看不起我们云贵高原上的人。认为我们贫穷落后,少数民族还在刀耕火种,走吧!”

    又跑了几家鸟市都一个腔调,一个星期后,一位鸟贩找到办事处,看了看他们全部的鸟,说:“这样,我看你们也辛苦,运回去更不值,每只十五元我跟你们全要了,行不?”

    解放和凤新中相互对视,又转眼看他,显出犹疑不决样子。“加一点行不?”凤新中冒出一句

    “一分不加,你们要是舍不得,那我就走了。”那鸟贩说道。

    俩人觉得也没有更多出路,咬咬牙,全趸给了他。

    过后算了算,各种费用摊下来,基本保本,却是亏点生活费。俩人根本没有心在北京玩,还是大串连时解放来过一次北京,见到毛伟人,那个激动人心的场面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这一次,没有任可留念的地方。

    此刻解放想到这一幕幕,感觉很不是滋味。并非因为这次生意失败,而是觉得人算不如天算的命运叵测。好在并没有亏本多少,还有这个酒吧经营。列检所有一列火车隆隆地驶过,车轮与铁轨发出的有节奏的哐当声,让他想到在邮政车厢熬过的五天四夜,这声响几乎印在他的脑子里。

    门口有人问黔叔:“卢老板回来没有?……”

    “哦,刚来,在里面包厢休息。”

    他立即起身,开门迎出去,却是陈凯,宋艺华和张国平依次走进来。

    “哟哟,见到你们真好,你们吃饭没有……”

    “嘿嘿,吃了吃了,在老张那里搞了个啤酒鸭。”

    “坐坐坐!”解放指指歌厅的一角,那张小圆桌是他们小聚的老地方。边喊小花送茶来。

    陈凯坐下二郎腿一翘,掏烟,发烟,点燃。老张却盯着解放,含着难为情的微笑。

    宋艺华开门见山道:“怎么样,这次卖鸟?”

    “不好……”解放干脆地说,接着把整个卖鸟的经历向他们大致说了一遍。话音刚落,陈凯就指着老张调侃道:“我说嘛,北京卖鸟买中巴车,全是瞎胡闹。你们那位老职工不知怎么发的财,鸟只是个由头,你却当真,害解放白跑了一趟!”

    张国平嘿嘿嘿地笑而不语。

    解放想到北京办事处的事,说:“陈凯,北京办事处接待我们,是不是你联系安排的?”

    “当然嘛,你老兄的事我敢掉以轻心?”陈凯道:“我当时听你说到了北京西站,就跟管外事办的副州长打电话,跟他说你们是带土特产去搞活经济,哈哈,他给北京办事处打了电话,才有你们的接待和安排。”

    宋艺华说:“别看陈凯当个编辑,政府上下都有人脉。”

    解放目光转向张国平,道:“老张,这件事也不怪你,不怪,真的,如果将来还有这类的信息,我还可能经不住诱惑。虽然白跑一趟,也没多少损失,反而多一次经历,多一份人生感受,蛮好,哈哈!”

    孟琼来到吧台,瞥见解放,咧嘴笑说:“说到就到了?也不回家,鸟梦醒了吧?”

    解放却问:“近来生意如何?”

    “可以的,今晚有五桌,订好了。快去买几斤排骨来,有两桌要吃酸汤排骨。再加上点海带土豆白萝卜。”

    “好好,我就去……”

    “那你忙,我们走。”陈凯站起来说,

    “你们坐你们的,晚上我们聚个餐,回来大家见面高兴。”

    “算了,改天再聚。”宋艺华起身说。老张却表示要回店,他下午也有生意。

    于是大家散伙,解放直奔菜市场。

    真是无巧不成书,解放买菜回到酒吧,去厨房跟黔叔安排了下晚餐的事,回过身来,只见一位三十来岁的英俊青年推门进来。他身穿一件质地优良的绦丝空花T裇,国字脸,小平头,眼光显出年富力强的能干与神气。一个精制的黄色牛皮行旅箱立在他身边,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心型敞口短袖彩色簿纱套裙的年轻女士。解放怔怔地看着他,他却意外而亲热地喊了声:大叔——

    “你是……”解放迎上去,盯着他,一时还不明白这位叫他大叔的青年是谁,既然人家叫得那么亲切,他也稀里糊涂地应着。“噢噢你们坐吧,看样子是从远方来,对不?”

    “是哟,从山西来,老家呀,大叔……”

    “老家来的?”解放更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我的老家山西襄垣?”

    “嗳呀,大叔,想死你了,我是宁源,你的侄儿……”

    “哦,你爸是赵伟宏,我的堂哥,想起来了,他在七五年从部队复员时到过我家,我们几兄弟还有一张合影呢!走,这里不方便说话,去包厢里聊聊……”

    来到解放刚才睡的包房,空调还开着,非常凉爽。侄儿宁源赞许地说:“大叔呀,你开这个酒吧生意好吧?我是先到了爷爷奶奶家打听,才知道你在这里。”

    “哦,你到我父母家去了?好好,你坐吧,我叫他们泡

    一壶茶来,喜欢红茶还是绿茶?”

    “随便吧……”解放出门叫小花泡了一壶红送来。

    宁源把身边的女人拉向前,说:“大叔,她是我的女朋友,四川攀枝花钢铁厂的。叫小雪……”对方有点羞怯地叫了他大叔一声。

    “好好,坐坐,等下在我这里吃两个特色菜——龙凤汤和脆皮大肠。嗳呀,早听说我堂哥有两个儿子,想不到你就这样大了。”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侄儿掏出一条中华香烟递给解放说:“来大叔,给你。”说着打开一盒,取一支递给解放,自己点燃一支,轻轻吸了一口。抬脸看看空调:“大叔,抽烟不影响空气吧?”

    “没关系,有抽风机……说说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你爸在老家还好吧?”解放接过香烟,放在茶几上。

    “大叔,我爸去世了。”

    解放一惊:“去世了?他只比我大几岁,还年轻怎么就走了?”

    “是的,去年冬天,肝硬化晚期,没有办法。他从部队复员后,一直做到我们县乡镇企业局局长,各方面评价都很好,就是应酬太多,喝酒太多……要他还在,我也不会跑来投靠你——大叔。”

    “哎呀,太可惜了!那你弟现在干什么?”

    “宁泉呀,他好着呢,在县委办公室当秘书。”

    “来,喝杯红茶消暑解渴。”解放把小花送来的托盘里的茶倒在三个小杯里,端起喝了一口。宁源和他女朋友小雪也喝了一口。

    “你刚才说投靠我?是什么意思?”

    “哎,大叔,说来话长,我来就是不想走了,有你和爷爷奶奶在这,我觉得安心。打算在这里谋个什么生意,反正这里也是家,对不,大叔?”

    “当然是家,是家,老家也是我的家。那里是根,我常常想到幼年时回老家的情景,我知道,我的根在那里,只是忙忙碌碌,一直没有时间回去看看。”解放说

    “其实老家的发展很不错,大叔,个体经济搞得热火朝天,中小型私营企业也是蓬勃发展,肯定比贵州强。”

    “那你为何不在家乡发展,要跑出来呢?”

    “大叔,反正我都来了,有的是时间,等我慢慢告诉你……大叔,这附近有宾馆吗?”

    “想住酒店?”

    “是的,我包一间酒店住下在说。”

    “何必花那钱,我这里也可以住,不过,住到爷爷奶奶那里也一样……”

    “离你太远,再说爷爷奶奶退休了,打扰他们的退休生活不好。”

    解放想了想,说:“只有火车站那里有几家宾馆,到我这里很方便,有公交一路和二路车,有的士招手即停。不过,我还是觉得没必要花钱,既然到了家,我这里就算住包厢也可省下一笔住宿费。”

    “我有钱,大叔,住宿能花几个钱呀。”

    “也行吧,我先带你去火车站找家宾馆住下,再回来吃饭……

    人生之缘妙不可言,亲缘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