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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缘事

    一,不可预料的变动

    柬华理事总会位于萨格达市场和一个大庙之间,两层半圆型的楼房,白色的涂料显示出旧墙翻新过的痕迹。这栋房产,红高棉时期被无情的掠夺和占用,和平后收归政府,才又被多位乡贤重金赎回来。这里,是柬华社会各大会馆的领导核心,也是众乡亲的精神依托。

    一楼堆放着供给各华校的书籍,门口是分隔大庙与市场的小巷,巷子出口连着河边的皇宫大道。从巷道口看过去,可见宽敞的皇宫大道上各种车辆川流不息,往前不远是皇宫广场,广场上似乎永远有休闲的人群和观光的游客。皇宫金碧辉煌的建筑群嵯峨耸立,在宫墙内连成一片。成千上万的鸽子时而在广场上空腾飞,时而降落在草地上抢食游客们抛撒的玉米。宽阔的湄公河像一条绿色的绸缎,傍随着皇宫大道流向下游的四臂湾,使对岸平坦无垠的田野显得辽阔高远。解放不止一次经过皇宫,不止一次在此驻足观景,有时他会怀疑这美好的天地间曾经升起战火的硝烟,有那么一群人怀着乌托帮的梦想要在这里建立共产主义人间天堂。不要说给高棉民族造成几尽灭亡的灾难,连这片天空,皇宫,大河都受到难以想象的摧残。

    小巷的另一边是成天喧闹嘈杂的菜市,一如金边所有的菜市售卖鸡鸭鱼肉干群蔬果,家电百货。而对面的大庙显得安静庄严,庙墙内伸出一排高大的椰子树,好像要把世俗的人间烟火档在墙外。在小巷的转角处,还有一个专售棺椁的“永生堂”,各种品质的棺椁停放在里面,有的漆得油亮光滑,泛着黄色的灵柩之光。

    总会二楼有一个蛮大的会议厅,墙上挂着许多大相框镶着的照片;有侨界领袖受政府嘉奖授勋的特写照,有中国侨联到访的合影,等等。另外就是几间玻璃墙隔断的办公室。几位专职秘书在办公室工作。解放多次到这里采访总会召开的会议,与秘书们都熟悉。他到来,大家都亲热地跟他打招呼。他问文教处应聘老师在哪里登记,一位矮个子的男子说:“在我这里,卢记者有什么事?”

    “我太太刚从国内过来,是幼儿教师,打算报个名。”

    “哦,好呀好呀,欢迎欢迎……”他拿出一份表格递给解放说:“照上面要求填写就行了,姓名,性别,年龄,国内文凭,曾经在哪个学校任教,为什么过来,等,填写清楚。”

    解放照着做了,他接过看了看,笑说:“你太太是专业幼儿老师,敢说,不几天就会被学校看中,你放心,别说是你大记者的太太,单说她有贵阳师院进修的学历就够资格了。”

    果不然,几天后孟琼接到一个电话,问她是不是叫孟琼。刚从中国过来,在柬华文教处登记应聘幼儿教师。因为解放登记时在通讯栏上留了她的电话,孟琼应着说:“是的,我老公帮我登记的。”

    “哦,你先生叫什么?”

    “姓卢,是记者……”

    对方听后哈哈笑起来:“嗳约,真是无巧不成书啊,他在吗?……上班去了?好好,回来你告诉他,我是民生中学洪校长,我们想聘你来我校做教幼儿教师,你愿意吗?”

    “愿意……”

    “那这样,我给他打电话……”

    就这样,孟琼长期以来念念不忘的幼儿教学工作顺利解决了。学校有规定,老师的孩子可以在本校免费上学,于是女儿直接插班到了三年级。学校的教学质量不能与国内比,女儿上了半学期就跳升到四年级去了。

    孟琼开始了孜孜不倦的幼儿教学工作,她似乎天生喜欢幼儿,孩子们都是天真烂漫单纯好学的,她用她所学的幼儿教学知识来认真执教。手工,游戏,唱歌,跳舞,学拼音等,受到孩子们的爱戴。很多次解放抽空来校看她上课,见她常常汗流浃背地在课室内外带孩子们的情形,同情心油然而升。她白色的衬衣后背常常浸着一片黄色的汗渍,他不知道为什么汗水是黄色的,其实这是一种糖尿病出汗的反应,但他一点不知。他成天忙于采访报道新闻,从来没有注意过某种疾病会像阴魂一样慢慢侵蚀人的身体。而孟琼也浑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她每天都是英姿焕发精神抖擞地上班,顺带女儿。解放每天下午骑摩托车来接她们回家。

    上班的第一天,送孟琼来学校,本来还想跟李主任交流交流,可是找不见他。过后还是洪校长对他说他辞职移民到美国了。

    洪校长是十分开明的人,四十岁左右,说话文质彬彬,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眼镜后面闪动着一双明睿的眼睛。他父亲是原来的老校长,退休后他接班管理这所学校。他父亲长得高大,七十多岁,是福建会馆的先贤之一,时而也到学校来走走看看,对解放夫妻友善和睦。

    他常伸出大拇指夸赞孟琼是个好老师,也夸解放的华社新闻写得好,他说他是天天都要看他写的报道。

    夫妻俩的生活进入一段平稳的时期,孟琼很快适应了这边的生活方式。而对解放来说,依然充满激情地写写写。他的好奇心和灵感有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浪花从未停歇。这天,他第一次到金边邮政总局寄一份资料,突然停下车来观看。

    这是一幢别致的法国式建筑,坐落在塔仔山附近一处幽静的小街旁。下午的日光被路边几株大树遮掩,光影斑驳的大树下停置着一排载客的“摩的”和三轮车。车夫们有的在抽烟、有的在闲聊、有的躺在车座上候客。不论他们干什么,他们的目光都不停地扫视着进出这幢法式建筑的男人和女人。只要内中有人招手,他们便触电似的立即围涌上去。当然,毕竟是车多客少,谁有幸能夺得这趟生意要看运气,关键是要看客人屁股先落在谁的车座位上。

    解放呆呆地看了片刻,忽然觉得称这幢建筑为“大厦”或“大楼”都过分夸张,还不如叫它一声“老黄楼”来得亲切。因为这幢楼的历史实在是够久远了。细细打量它,颇有歌特式建筑的古典特色。尖顶、拱门、半圆型的风窗,以及檐上一些凸突的浮雕。加上墙面斑驳的色泽,宽大的长条石台阶,他对它生出一番莫可名状的敬畏。再环视它周边的一些房舍,也是古朴典雅,旧迹斑斑,仿佛是跟随它多年的仆人。解放猜想,它连同这些周围的建筑,是柬埔寨风云变幻的近代史的见证。它们显然跟古堡似的中央市场一样,都是法国殖民时期的产物。

    起先,解放早听说金边有这么一个叫“邮政总局”的地方。他想既然是一个国家的邮政总局,必定是一幢气派非凡的现代化大厦。如同国内见惯的大理石装饰,铜把玻璃推拉门,或是大屏面玻璃幕墙,配上闪光耀眼的霓虹灯那一类。没承想,今天一看,认识的却是一幢十足的“老黄楼”,非但别开生面,让他感到仿佛莅临了中世纪的教堂。

    在外观摩一会儿,他进去了。这份资料是报社要求寄往中国国侨办的。在一排长柜台上把邮票买了,一边粘贴,一边环视,尽管邮发信件这一套程序与国内大同小异,然而这厅里的氛围依然浸润着历史的气息。首先是邮发信件的人寥寥无几,且多是外国人;其次,捏着信封转了一圈,才看见两只矮矮的信箱蹲在大厅墙沿下,像两个老头似的显得呆板而木纳。抬眼看,厅堂的空间很高,天花板上是初建时勾勒的线条。看地面,纵然铺上了一层绿色的小磁砖,却是遮不住旧时的痕迹。室内的光线也不很明亮,大白天还开着几盏日光灯,原因是厚实的墙体挡住了高处圆拱窗的采光。侧目斜视,忽见两壁的墙柱中央各挂着一幅镶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上前细细观看,原来是两幅具有纪念意义的历史照片。一幅是两个法国邮差和一辆人力邮车的合影,邮车上堆着邮包,上面印着PTT字样。从邮差的服饰、帽子及邮车的式样来看,估计这张照片摄制于殖民时期的某个时候,很可能是这幢邮局建成开始营业的那段时期。

    另一照片恰好是这个厅里当年营业的情景。几位外国人站在长柜台边邮发信件,其中还有一位拖着长裙的女士的背影。男士们都戴着“博士帽”,穿着西装及燕尾服。照片背景中的拱门圆窗、四根雕花的顶梁柱,都和现在所见的一模一样。只是那长长的柜台,照片上是木制作,现在却成了水磨石的台面了。诚然,照片上那些人现在注定都不在人世了,不过是人生中的瞬间画面而已。

    所谓沧海难移,人间易变。面对着这些历史陈迹,解放忽然浮想联翩,想到位于柬越边境的棉末郊外的那些破败的法国橡胶园。记得当时采访该校时,校董石南先生带他去参观了几个有百年历史的橡胶园。当年法国人在那里修建了很多房舍,有橡胶加工厂,医院、职工宿舍及法国人自居的别墅。可惜越战时期被美国飞机轰炸得乱七八遭。于此他又联想到香港自一八四零年鸦片战争后沦为英国殖民地的发展,民族屈辱的历史自不待言,而这些所谓因侵略而导致的“文明”的介入,让一个渔港小镇百年后成为“东方明珠”,不得不让人感慨。试想,如果当初大清朝被灭国沦为殖民地,是不是中华民族中华文明就彻底消失?如果一个国家的民族气节是以 “愚昧”“落后”“贫穷”“封闭”为代价值得吗?……其实,柬埔寨的殖民史也跟香港澳门大同小异,虽然,每当漫步皇宫草坪、面对独立碑时,能感受到高棉民族自强不息的精神和“终于站起来了”的骄傲。但此刻,面对这幢殖民时期的“老黄楼”,一样会升起某种虔诚的反思和祈祷,愿高棉民族快快富裕起来,愿柬埔寨国家快快强大起来,建造更多、更高、更雄伟的建筑。

    这番感受,他写成一篇观感“面对老黄楼”发表在本报副刊上。孟琼看后,笑说:“想不到你真有耍笔杆子的本事,我们洪校长也看了,说写得可以。”

    又是一年的雨季,报馆宿舍是一个大通间,后面有十来平米的厨房和一间卫生间,总显得闷热。下班后夫妻俩一边忙着做饭,一边聊。大团的乌云掠过城市的上空,加重了傍晚的暮色,屋内显得阴暗炙闷,解放说:“还是花点钱要把空调装起来,单靠电风扇不降温。”

    女儿在桌边写作业,连声说:“爸爸,你说话要算数哟,明天就装。我实在受不了热了。”

    然而,这一切有序而平稳的生活,不久后被解放的动荡搅乱了。正是人们说的人算不如天算,原因是八月中旬,中国商会新任会长盛情邀请他,先是打电话,后来当面约谈说:“卢放 (都叫他的笔名),商会需要一位专职秘书,我们理事会商量,希望请你能来担任。”

    二、新人新事与新家

    中国商会是经常要报道的柬埔寨三大会馆之一,很多中资公司他都采访过。会长和其它商会理事的上报率很高,这些都是华社新闻的组成部份。解放面对这份真诚邀请,陷入短暂的犹疑之中。人的动荡命运,主要是诱惑产生,而诱惑的起因是缘。他还没有到知天命的境界,依然怀抱着种种好高骛远的梦想。好像一个登山爱好者,气喘吁吁地爬上一座山坡,以为可以欣赏到一览众山小的无限风光,猛然抬头,却被另一座更高更雄伟的山峰吸引。中国商会,会长说是经过理事会共同商议聘请他的。解放知道,这些所谓的理事都是来柬投资的民营企业家,商家或者国有企业组成。为他们办事,等于也是为自己的翅膀注入强劲的动力。他还说商会要办一个会刊,要他主编。这些都对他产生了无法抗拒的诱惑,他已经爱上了靠文字吃饭这个行业。前几十年在社会底层摸爬滖打,如今摇身一变,成了舞文弄笔的记者,风里来雨里去,每天的报道任务繁忙。虽然每天见到自己的报道能吸引广大读者关注,有成就感,但也是够累的。现在孟琼母女来到身边,他要花更多的时间照顾家庭的生活。也许到商会,天天坐办公室,再忙也比不上当记者忙。这么想,他就决定辞职到商会工作。其实,他忽视了一个重要元素,就是工资并不高。他当记者每月三百美元,时有点小费补充。而到商会,他起先没有谈待遇问题,以为肯定是更上一层楼,可是当他上任后,才发现工资依然是三百美元。这让他骑虎难下,只好把憋屈放到肚子里,他恨自己不是谈钱的料,潜意识里总认为钱与人的价值相比算不了什么。这恰恰就犯了时代的大忌,人的价值其实就是与钱划等号的。所谓道德品质,能力本事只有钱能体现出来,他却忽视了,可能因为他长期混迹于底层社会,养成自视清高实则是自卑的心理原因。

    上任后,他还是满腔热情投入到这份新工作之中。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跳槽到商会后 ,报社的宿舍退还了,他在离商会不远的一处民宅小区里租了一个小二楼的三居室,把家搬到这里。而这里离广肇学校近,得到广肇会馆会长兼学校校董蔡迪华先生的提携,孟琼也跳槽到了广肇学校,女儿随之也来到该校上学。这样,就省下了每天骑摩托接她们母女上下学的麻烦。平静的生活之流泛起一些波浪,接着继续缓缓向前淌去。

    商会开初的工作是收集各个理事单位和会员单位的资料,整理存档。他使用电脑文案已经非常熟稔了,有资料不全的单位或个人他打电话通知他们补充,人人都非常配合他的工作。不断有人在商会进进出出,报上自己的单位,营业项目,和公司住址,时而跟他聊上几句表示友好的话。另一个主要工作就是编辑商会会刊,这工作他倾注了很大精力。主编,记者、打字,排版,写稿直到送刷厂都是他一人操持。货真价实的一人编辑部。其功能与报社差不多,他需要采访,不同是只针对中资公司或企业。

    首期会刊,他就写了9月18日上午,本会理事单位“中国水利电力公司”西哈努克市供水项目的竣工典礼活动。柬埔寨工业部长苏塞阁下、西哈努克市市长色哈阁下、及柬财经部官员、中国大使馆商务参赞等应邀出席了本次活动。出席庆典仪式的还有世行项目咨询(监理)美国PES公司代表格兰特先生,以及金边和西港各部门有关人士两百多人。

    该项目坐落于西哈努克市最高的瓦乐山上,由一个5000立方容积的圆型搅拌滤水池和一幢供水处理系统大楼组成。其间还有配电房、水质检测室、地下清水储水池、主控室等,所有建筑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各种管道网络置例有序,每个车间有着良好的通风采光设计,完全是一座现代化的自来水供水处理工厂……

    另外,本京134路3号别墅的柬埔寨“中地集团公司”,解放写了一篇特写:一枝红杏出墙来

    他发觉,中资企业(公司)都有一个“低调”面对柬埔寨现实与社会的共识。所谓“低调”,其实是一种儒家传统思想的体现。孔子周游列国时,得到很多礼遇,他的学生子禽就问子贡:老师为什么处处受到欢迎呢?子贡说:“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实际上,当今处在柬埔寨的中资公司的“低调”,与孔子的“克已”和“温、良、恭、俭、让”的学说,有一脉相承之处。说起来,“高调”人人都爱唱,也容易唱;难就难在“低调”上。这里面所蕴藏的哲学思想很奥妙,可能也是中华民族潜在的优良品格之一吧!

    鲁迅有一句诗:于无声处听惊雷。意思也可与“低调”观念挂钩。最响亮的雷声总是出现在寂静的天边,而让人不经意的“低调”,却悄悄放射出心底豪迈的高音——这就是他采访“中地集团公司”所得的感受。

    事实上,中国地质工程总公司(简称中地公司,英文简称CGC)是中国一家实力雄厚的(注册资本两亿两仟捌佰万人民币)的大型国有企业。该公司于1982年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批准成立,直属国有资产管理委员会,具有国家建设部核发的各项工程总承包的一级资质证书。并于是1997、1999年分别通过了ISO—9001、ISO—9002国际质量体系认证。名列中国外经企业50强。公司总部设在北京,在亚洲、非洲三十多个国家设有经理部,办事处、分公司和子公司。多年来,公司凭借雄厚的实力,一流的技术管理人材,数百套先进精良的施工设备,在国际工程市场激烈竞争中,业绩显赫,信誉卓著,至今在世界60多个国家已完成各型工程项目400余项,均以“守约、高效、优质”而深受国际金融机构,业主和所在国人民的高度赞誉;而柬埔寨“中地分公司”短短几年所取得的成就充满亮丽色彩。

    公司位于一条小街上,大院门口没有挂牌,街区显得幽僻安宁,他找上门时还怀疑是否找错了地方。然而,就在这里,姜总经理和几位公司管理人士接待了他的采访。进门的刹那间,只见姜总在电脑旁工作,之后又见他用电话摇控指挥着在建项目的运作。这电话刚停,又接下个电话,至少打了十分钟,他才空下来与解放交谈。开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们习惯于低调处理媒体上的事。”这与不挂牌、不惹眼的公司所在地有了一种默契。经过解释,他才坦诚地笑道:“我们确实不喜欢吹,既然是本会会刊,我们当然要支持了。在国外商会有如我们的家园嘛!”一句话,顿时让解放轻松下来。仔细打量对方,又觉有些出乎意料,看他年纪也就四十岁左右,个不高,穿着T恤,脚上是拖鞋,一副平头圆脸上洋溢着随和的笑容。而和他一起受访的施先生,却显得稳成持重,年龄也稍大一些。经介绍,方知他是全面维修“毛泽东大道”的项目经理。无形中,他两位已把公司领导层干练、务实、卓有远见的精神状态传达出来。于是,“低调”的定位就时时提醒解放,今天的采访来不得半点虚张声势,更不能大吹大擂。有句话是谁说的?“虚假只投虚假所好,在诚实面前,它只能逃之夭夭。”下面就是他如实整理的采访记录——

    问:公司性质?投资规模?何时进入柬埔寨?

    答:公司属大型国有企业,在柬投资200万美元,1996年进入柬埔寨。2000年下半年进入柬工程市场。

    问:也就是说开始在柬承接工程对吗?

    答:是的,第一个完成的项目就是中国援建的毛泽东大道重修工程。这是施经理作项目管理、主导施工的。

    问:那么在入柬前三年间没做什么?

    答:初来时是抱着投石问路,调察市场的想法,因为柬国毕竟人口少,市场小,战乱平息不久。

    问:我经常走毛泽东大道,比之从前给我的感觉不但是道路平坦宽阔,每个路口的数字显示信号灯非常醒目。与其它路口的红绿灯差别大,估计这是比较先进的工艺吧?

    答:对。在这条道路的施工过程中,我们采取了国内先进技术。比如路面采用玻璃纤维网防龟裂,当时柬工程部官员不理解,说从没见过,怀疑不行。我们跟他们解释,说中国的高等级公路都采用这种技术,可邀请你们到中国去参观。工程完工后,经过试压检验,他们终于不得不赞赏这个技术。总之,这个工程我们只用了100天就完成了300万美元的总投资,在照明系统上、信号系统上、路面工程上,以及统一铺设人行道地砖上,都创造了一流的工程质量。最后被工程部评为样板工程。

    问:这算是一个开门红工程吧!那么现在还有哪些工程呢?

    答:(在谈到这个问题时,姜总还是沉静的微笑着,看不见丝毫自满的情绪)我们现在有三个在建工程。一个是世界银行贷款,总投资650万美元的21?5公里三号公路项目。该工程预期明年5月完工,现在只差100万美元的工程量。第二个在建项目是由亚洲开发银行贷款项217万美元的七号公路7C路段工程,目前已完成80;再就是“亚行”贷款1518万美元的6城市(马马德望、菩萨、磅针、磅通、柴桢、贡呸)供水系统工程。该工程投标时有七个国际公司参加,我们以第二标取胜。当时,宁大使、彭参赞出席了工业部举行的中标签字仪式。目前,我们已完成了四个城市的勘探测量工作,预计7月份动工。“

    问:这项目的工期多长?

    答:22个月。

    问:这么大的工程,且分设六个省城,22个月能完成吗?

    答:能,我们还力争优质、高效提前完成。

    姜总胸有成竹的说话,已经让人不得不信,他们对这个项目有了一套完整的施工方案和准备措施。“那么,”又问:“在上述在建工程的质量上柬方有什么评价?”

    答:坦率说吧,三号公路和七号公路标段都是柬国的道路重点工程,两个项目也都是国际银行贷款,不但柬国政府重视,贷款投资方更加重视。因此,他们专门设立了一个工程质量联合监察团,对我们三号公路的评价很高,“世行”考察代表夸赞说,我们这个工程可以拿到国家建设勋章。而七号公路上个月工程监察团前往工地评质打分,我们7C标段获第一名,他们要求其他标段向我们看齐。洪森总理也给我们很高的评价,他来工地考察,还兴致勃勃地坐上我们的推土机。

    问: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应该说是给我们中国公司争了光。在这方面,你们是否也这样认为?

    答:这当然是我们做好工程的主要鞭策之一,援修毛泽东大道,我们做到了让中柬两国政府满意,后面三个项目我们的主导思想就是要为国争光,实话说吧,背靠一个强大的祖国,我们做事腰杆硬。基于这个思想基础,我们还把“做一个工程,交一批朋友,占领一块市场,锻炼一批人材”作为企业生存发展的宗旨。

    问:最后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们对柬埔寨的经济发展前景有什么看法?

    答:这个嘛,我是这样认为,柬埔寨是个小国,市场有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但是这个国家民族友善,从战乱走向和平时期不长,国家需要大量的基本建设。况且整个世界在进步,柬国也要进步,这是发展的必然驱势。我认为柬国至少还有二十年的基本建设高峰期,这是我公司要把握的机遇。

    解放说,我还想了解一下,公司现在有多少员工?

    答:33个。除了6个技工,其他都是管理和技术人员。

    当他结束采访,走出这幢别墅时,心里还想着这33个人的公司,居然短短几年做出这么大的成就,按人民币算,承接了上亿元的工程,真不简单。回头看,院里高耸的大树青枝绿叶,其间夹着几枝随风摇曳的红硕花朵。脑子里突然跳出南宋诗人叶绍翁的两阕诗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蓦然联想东道主所说的“低调”,忽然觉得,这不正是“中地公司”的真实写照吗?

    除了上述企业专访外,解放还在会刊设置了“会员采风”“商会动态”“经济漫谈”“文艺花絮”等栏目。

    这天,美康公司的黄克来了。见了面就显得格外亲热,他握着他的手说:“卢放,你是贵州的,我是四川成都的,我们是半个老乡。”

    “是啊是啊,”解放笑说:“第一期会刊看了吗,感觉如何?”

    “很好,我们商会有你这个大文豪来做专职秘书,宣传上是大大的发扬光大了。”

    “谈不上,你过奖了。”

    “不是我夸你,在华社媒体没有谁的笔力能与你相比。你的报道有目共睹,我来柬后就订了华商报,你的报道天天看,副刊文章也写得好,让我长见识。”

    “不过,见到过你写的散文,去年在华商报副刊上的一篇《春花有约》是你写的,对不,文笔何尝了得,把四川的十锦花卉写了个遍,。你不要谦虚了,今后会刊还需要你大力写稿,锦上添花。”

    黄克可算是在商会最早结交的朋友之一,他长得结实高大,五官端正,高鼻梁,四方脸,年纪跟解放差不多。举止办事总是风快利索,说话直来直去,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成份。他原来是体制内高阶人才,上大学,入伍,后转业在中宣部及社科院工作。他下架到柬埔寨开公司,原因亦是受改革开放的影响,是想与他老革命父亲走一条不同的路。于是他放弃政治,下海从商,来到柬埔寨开办了“美康公司”。于1999年正式在柬注册。2001年申请到CDC批文,产品是系列压模工艺果盘、碗、钵、碟。花色品种繁多,造型别致典雅,具有浓郁的中柬民族工艺双重特色。

    之后,解放接交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上到理事,下到会员,甚至单打独奏的个体户。成天在商会忙于应酬人事,以及使馆经商处安排下来的到访团队。几乎每周都有一个省地级商务代表团到访,每月都要召开理事会,从而他都要写成特写报道刊载在会刊上,他的工资确实偏低,工作量大,收入与付出不成对比。对此,在家里时孟琼时而也有怨言。

    “不过,你的工资也不过二百五十美元,柬埔寨目前就是这样,所谓的华社公职人员,都是三百美元左右,这不能怪谁。”解放说

    “嗳,算了,只是说说而已。”

    家居小二楼,有三间房,一个厨房加卫生间,一个挂着竹帘的小阳台。白天室内老旧的百叶窗透着细小的日光。楼梯从主人家的后墙上来,独门独户,偶尔能听见远处院落里的鸡鸣犬吠,显得幽静安宁。

    这是星期六的晚上,屋外不时刮起飒飒作响的温暖的风。天上云遮住了夜空的幽蓝底色。两口子和女儿吃了饭,女儿的作业不重,做完后上她的小房间睡觉去了。他和孟琼分别去冲了凉,他穿着短裤,她穿着半透明的薄纱睡裙,两人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刻,坐在沙发上聊天。茶几上冲了一壶茶,他点燃一支烟,眼睛不时扫瞄孟琼梳理她的长发。

    “我发现你的头发稀了,”他说:“卫生间和床上常有你掉落的头发。”

    “也不知为啥……”

    “会不会每天吃消渴丸有关?”

    “可能吧,现在我改服六味地黄丸了。”

    “你还是应该确诊一下,究竟有没有糖尿病?”

    “不像有这方面的症状,你看我每天精神好,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在国内你双凤姐说,我就是血糖偏高。”

    “不过,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有女人味,十足的女人味。”解放爱意绵绵地挑逗她。

    “我要是没有女人味,你还会要我吗?”

    “肯定不要,当初看上你,追你,就因为你的长像,性格,身材符合我的审美观……”

    “不过,你老实交待,我们分开这三年,你接触过女人没有?”

    “接触?这个词用得好。坦白说,接触过,在六十三街的妓院。”

    “哼哼,还说爱我!”

    “当然爱……”

    “那就应该等我来,为什么去打野食?”

    “生理需要,与爱不爱无关。”

    “你是狡辩,你们男生就是离不开女人。我太了解你了,三天不做爱,魂不守舍。”

    “做爱与性交是两回事,你不在,我去找妓女纯粹是为了解决性需要。也不是常去,实在憋不住了,才去。要不,会睡眠不好,心乱,严重影响我的工作。”

    孟琼把头发拢向后脑,挺了挺腰,两只没有戴乳罩的丰硕的乳房撑起睡裙前襟,半透明地裸露在他眼前。

    “你说,要是我在老家也憋不住,被哪个男人上了,你会怎么想?”她撇撇嘴问。

    “我不相信。”

    “不信?为什么?”

    “因为你是重感情的女人,要上你的人得花功夫,花时间,而你也要动情。”

    “那些个‘流萤’没动什么感情,还不是天天有人上。”

    “不一样嘛,你是我的老婆,心中有我。”

    “那你心中也应该有我,不该沾染那些个女人。”

    “你不懂男人,生理结构不一样。我敢说,所有的男人都会出轨,一种出轨是包养,一种出轨是不动感情的临时解决性需要,完事给几个钱一走了之。你不在,而且是长时间,你说我怎么办?明白告诉你,你是我这辈子的感情归宿,我不可能再寻找了。现在你来我已经非常满足,也不可能再去找什么妓女。”

    孟琼忍不住一笑:“解放,我们在一起真的是缘——奇缘妙缘,爱缘情缘。俗话说百年修得共枕眠。想当初,追我的人起串串,我稍为闪过念头,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你走后我想你不知失眠过多少个夜晚。想到一路人生走来,我们真不容易,我理解你,爱你才匆匆来这里跟你。”

    “来,过来抱抱,让我亲亲……”解放张开双臂,孟琼软绵绵倒在他的怀中。

    解放环抱着她,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她微微闭着眼睛,轻轻问:“解放,你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想家乡了?……我也不知,听天由命吧!”

    “你觉得在里‘飞’起来了?”

    “嘿嘿,或许是吧……”

    三、能力无限

    也就在这段时间,大鸡蛋的妹妹家中有事要走,大鸡蛋无法再经营小吃店,所以他不得不离开柬埔寨。走的时候两兄妹来解放家里吃了顿便饭,互相祝福保重。至此,在柬埔寨金边,他们家成了唯一的贵州人家庭,他从此没有了老乡,成了一只落单的大雁。随着日子消逝,两口子的思乡的情节越来越重。

    这天傍晚,他忽然坐立不安,把搁置已久的小提琴拿出来,打开,凝视片刻,拨响了那清脆的五度音。这把琴跟随他很多年,曾经寄予过艺术的梦想。此刻由于情绪使然,他调了调音,在弓毛上擦擦松香,拉起来。他先拉一曲舒缓悠扬的“牧歌”,接着拉马思聪的“思乡曲”,拉着拉着,他忽然被曲子的旋律感染,仿佛灵魂深处受到某种冲击,他放下琴,拿起笔,一边哼着思乡曲的主旋律,一边写下一段歌词:

    故乡在哪里,深深思念你

    你在遥远北方,辽关青海际

    故乡在哪里,深深思念你

    你在遥远北方,长江黄河依

    叠翠的云贵高原,是我的出生地

    辽阔的华北平原,是我的生长地

    粤北的乡镇有我的瓦屋

    秦岭的山川是我的故里

    哦,故乡在中国呀,深深思念你

    说不清道不明呀

    我为何游子泣……

    写完后,他忍不住唱起来,越唱越觉得像是一贴慰藉心灵的膏药,缓释了心中那驱之不散的缠绕自己的思乡之雾。孟琼此时在里屋已经上床入睡,被他带着几分苍凉哀惋的歌声吵醒,问道:“解放,你在发什么神经?几点了,还不睡?”

    “你起来,我写了一首歌,好听,你起来……”他嚷道

    孟琼被他几乎是喊叫的声音惊住了,起床来到他身边。他说:“我写了一首歌 ,曲谱是马思聪的思乡曲,我改动了一下主旋律,真的好听。你来唱唱……”

    孟琼见他这副激动的样子,叫他再唱一遍。结果他是连唱了三遍,孟琼听后觉得也不错,忧伤的旋律配上他填写的歌词委婉动人,自己忍不住也轻唱起来……

    孟琼在广校工作依然兢兢业业,她的歌舞教学给学校的文体活动增加了不少亮色,得到学校董事会和教职员工的好评。有一次校庆活动,她动情地唱了这首“思乡曲”,把两位中国援教的女老师唱哭了,师生们无不为之感动。

    这天解放去三林公司走访胡董事长,他是商会副会长,应他的要求,写了一篇关于他公司来柬创业的报道。受他事迹的感染,还写了他个人的一篇特写:电器大王胡金林。发表在会刊上。是这样写的:

    怒笔者有“牛皮”之嫌,这年头谁敢用“大王”相称?俗话说这山还比那山高,“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今各个行业都在竞争中求发展,优胜劣汰,各领风骚年,谁敢说天是王大他是王二?但是笔者在采访柬埔寨三林国际电器公司董事长胡金林后,就有这个强烈的印象。这不是他吹的,而是笔者吹的,既然吹,就必须有东西来吹,否则那就是空吹,别说读者看了烦,连笔者也会烦。

    胡金林,温州人,四十多岁,个不高、略胖、有点日本财阀的气质。走路精神抖擞,目光炯炯有神,说话干干脆脆,办事不拖泥带水。笔者去采访他时,正好有菲律宾人士在一位华人翻译的陪同下在跟他谈生意。谈的是更换低压电柜的电容事宜,客户问了他的价后说我们比较一下,看是从中国发过来合适还是买你的合算。胡金林说当然是你们自己做主,你们自己去比较。客户又看他的电动排风扇,问价后也说同样的话,胡也表态你们自己看着办。一般情况下生意人总是对顾客点头哈腰,采用种种诱导的说话和笑脸,胡金林不然,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对待客人当然是有礼有节的,比如把两盒“555”香烟放在客人面前,茶送在客人面前,然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食指中指来回敲打着桌面,观看客人对产品的品价和议论。如果是我,也许为了这几十个电容和排气扇的生意,会更加详细地向他们介绍一些情况,甚至拍拍胸脯保证产品的质量和低廉的价位。应该说他的产品确实是可靠的,他跟我说中国从今年8月一号开始,所有出口产品都需有CCC认证。这我从挂在墙上的一排各种产品认证书上看见了,并且从他对客户实话实说的态度上看见了。他并不是那种几辈子遇不上生意的入门者,他所表现的不卑不亢的态度,充分体现了他对产品的自信,也让我对“客户就是上帝”的说法产生了质疑,看来生意人的经营理念是决定事业成功与否的重要因素。他们走后,我问胡金林,他说做生意关键在诚实和信用,我跟任何客户从来不说假话,比如这个电容我可以说它值10美元,因为从国内搞过来的费用不低于这个数,实事上他自已去国内搞过来也不会低于这个数,他说因为我不是专门靠卖电品元件而生存的,他的电容既然坏了,就说明他的原装运作期已超过了二年以上,刚才他不是承认了已经用了三年了吗?这种元件从理论和实践来说是一年必需要检查一次的,他们用了三年用到坏,这说明他们的配电线路也出了问题。其实电器元件就像药品,它能治病也有相应的副作用,关键是如何正确的使用它而采取措施减少副作用。所以刚才我对他们说这不单是这几十个电容要换,而且所有的电路都得检查。他可能怀疑我的话,或者认为我想故意揽活干,其实他们不懂,好比人得了高血压,就有可能引发冠心病一样,可以产生很多并发症的。要治好它,就必须标本兼治。

    在接下来的采访中,胡金林谈到了他从事电器行业以来的经历。他说话总是简明扼要,第一句话便是我在80年代初就在温州地区号称“电器大王”,中国开始出现“万元户”的时候,我就是“百万富翁”。第二句话是我20岁从电器中专学校毕业后,就从事这个行业,那是1979年,至今有近三十年了。我没有在什么国营企业做过,开始就干个体,先是偷偷摸索着干,后来就大张旗鼓的干,再后来就办厂,成立公司,不瞒你,当初我创业时受到极左路线打击,说我是温州头号投机倒把犯,要抓我,我逃跑躲过了。现在我的许多电器元件都是我在国内的厂生产的。他用很简捷的几句话概括了他的奋斗经历,同时也让我对久负盛名的温州人有了实质性的了解。他说我是个体企业,现在叫民营,我们温州都是民营企业,国营的以前有,现在没听说了。当谈到来柬的目的和动机时,他说,我2001年才来,当时朱总理在东盟会上说,将来要组建东盟自由贸易区,加上柬埔寨是百废待兴的国家,我就来考察,来了两次,发现这里的电力动力确实落后,配电系统还没进入规范,就决定来了,所以来后很快就进入了市场。至今已和一百多家企业产生了业务关系,并且得到了柬电力部门的认可,同时也得到企业界的一致认可。举例说台扬二厂原用电量在2300A,我们跟它做了改装后,现在降到1100A,原来要开三台发电机,现在只需开一台就够了。又比如茶胶电厂的原配电线路可以说是一团乱麻,我们跟他重新按规范设计、改装、布局之后,不但节省大量能耗,而且安全和美观,操作方便。总之我们是以诚信服务为本,而不是以淘金为准绳。微利经营、集设计、制作、安装、调式及售后服务一条龙为一体。

    他还告诉我说来柬也遇到过挫折,比如有一位技术人员不辞而别,跳槽后不但造成了一段时期的工作被动,还损失了一些技术资料。这次教训使我对员工的管理上有了经验,所以现在我们的员工不但干得安心,还干得开心,我也放心。

    在与胡总的谈话中我感到他有一种行业老板和敢闯敢拼的温州人的自豪感。他说现在有200多万温州人在世界各国创业经商,其艰苦奋斗精神获得了各国人民的广泛好评。他还说,现在有许多人对柬的经济发展前景持不乐观的态度,我却看好它的发展前景。这个国家毕竟是历经战乱,综合国力太差,老百姓的各种技能水平低,很多乡村现在还没有电,这恰好正明了柬埔寨的未来大有机会,就是看谁能坚持到最后,有句话说是笑到最后的才是笑,就是这个道理。

    据观察,胡金林确实是很有眼光的商人或者说是实干家。他的店铺里除了五花八门的电器元件,还有各种电动工具、各种配电柜、及空气压缩机、电缆电容等产品。这些工具配件无疑都是柬埔寨市场需用的,也是适销对路的。他的员工和技术人员对他都很尊重,对往来的客户也很亲善。加上他对业务的精通,以诚为本的经营理念,相信他将会取得更大的成功。

    由于会刊都是免费赠送各社团,有一定的影响力,华社常有重要新闻也请解放前往报道。比如“万水千山终有情”这篇特写就是应柬华总会邀请写的,不但发表在报上,他还编发在会刊里。文摘如下:

    众所周知的第四届世界越柬寮华人团体代表大会,经过以杨启秋勋爵为首的柬埔寨筹备委员会的充分准备,终于迎来了上千位归心似箭的亲友云集美丽的金边。

    今天老天仿佛也格外惠顾不远万里回归故乡的世界各地越柬寮乡亲。天空一碧如洗,一架架比冀齐飞的航班从美国、加拿大、欧洲、澳洲、东南亚各国,香港等地把一颗颗火热的心,一张张期盼的脸,一双双激情如炬的眼睛载回梦魂萦绕的第二故乡——柬埔寨。

    今天上午从8时开始,筹委会外联接待部和行政攻关部的多位理事及学生志愿者代表,礼仪学生代表们就提前到达波士东国际机场。大家怀着同一样期待的心情,恭候远道而来的各国佳宾和乡亲。

    上午9时,第一班从法国来的亲友在方灿成勋爵的带领下走出机杨大厅,众位理事立即迎上去握手欢迎。学生代表们向他们献上鲜花,之后,来自美国洛杉矶、南加州、加拿大,香港等多个社团的代表陆续到来。他们走出大厅时脸上兴奋的表情溢于言表,有的挥手招呼亲人,拥抱和亲吻;有的双手紧握,致以深切的问候;有的高喊:回来了,我回来了!真是一幅人间真情的自然流露,千言万语道不尽归乡者的心态。

    据了解,这次来参加第四届越柬寮华人团体代表大会的代表以柬籍乡亲为多数。他们的祖籍都是在中国,他们的前辈因为中国战乱逃到柬埔寨谋生;后一或两代却又因红高棉战乱,而漂流到遥远的异国他乡。对他们的老一辈来说,中国是故乡,而对他们的下一辈来说,柬埔寨是故乡。因为他们都是出身在柬埔寨(越南和老挝),对柬越寮有着美好的童年回忆,有着“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学生时代。总之,在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上,有他们一生都扯不断的情感。他们有的一别就是三十多年,有的一直没有机会回来看看,而这次大会给了他们一个回归故里的机会。因此,他们尽管个个衣着光鲜,但是他们人生的历程却充满坎坷。总之看得出,他们既是炎黄的子孙,又是对柬埔寨(越南、老挝)怀着深情眷念的本地华人。

    今天一整天,从清晨到午夜,波士东机场的出口处都被一种激情围绕着,都被一种气氛烘托着。总会外联部和攻关部的每一位理事同仁,不辞辛劳,各个接待组都把接送工作安排得井井有序。机场的报名接待处时时都被来宾围着,志愿者们主动帮助客人推送行旅,端华、民生、崇正学校的礼仪女生们,抱着一束束鲜花,敬送给来宾,一辆辆编号大巴车准时无误地把来宾和亲友送到指定的酒店。今天来的团队有近二十多个,人数最多的是美国洛杉矶柬华商会80多人,最远的可能要数南美的圣地亚哥东南亚华人耆英会。初步统计,来自美国各州的团有13个,法国12个,加拿大6个,还有来自瑞典、印尼,马来,中国香港和中国揭阳地区的代表团。

    总体看来,今天机场所体现出来的人情、友情、亲情、乡情浓香四溢。宾客亲友们把万水千山的情谊带回了柬埔寨。华人华侨香港联谊会代表陈诗珊女士说得好:今天这些人们,都是少小离家老大回,许多人都白发苍苍,儿孙满堂。但我们还把自己的下一代带回金边,归乡认祖,拜认祖先,分享父母年轻时代的团聚回忆。——这篇特写,博得了广大华人华侨和来宾们的赞许。

    由于思乡,他在会刊设置的“文艺花絮”上每期都刊载自己的点滴感受,或散文,或诗歌。其中一篇叫“冬韵感赋”,是这样写的:

    新年伊始,早晚骑摩托车行驶在金边的街上,扑面的风凉幽幽的,稍用鼻息和心灵感受一下,立即就嗅到了来自北方的冬韵。这是一种寒凉的经过海风吹拂长途漫移而来的冷意,倏忽间会使人升起亲切的感觉。

    记得冬至的家乡,秋雨绵绵的天气仿佛一夜间就被干冷的北风吹散了。清晨起床第一件事就去衣柜翻出关押了大半年的冬衣。先穿上棉毛衫,再套上毛衣,外面再穿上厚实的双层夹克,或是风衣,再冷些,便要穿棉袄或皮衣了。这些衣物一穿上身,先觉热天空旷惯了的身体多了几层保护,伸展四肢略显笨拙,稍会儿,便感到一阵温暖缓缓袭上身来。先从两边臂膀开始,烫烫的,延至脊背,浑身便暖融融的了。

    然而没料到在这位于中南半岛的柬埔寨,在这几乎永别了冬衣的气候里,尤其是在这岁末年初之际,会让人怀想起冬天来。是呀,由于凉爽,便想到了北方的酷冷;由于酷冷,便又想到了温暖。这一想下去,便如许多事情一样,不思则罢,一思就千奇百怪了。

    为什么我在柬“一年两季”整个火辣辣的季候里,反而没有感觉过一丝一毫的“温暖”呢?原来炎热不等于温暖,犹如糖精不等于白糖一样,缘此喻示到人与人的差别,便妙趣横生。

    据说南方人与北方人“质”的差别,正是因为气候造成的。当南方人依然故我沉浸在暖洋洋的阳光里时,北方人却早已分一瓣心去寻觅温暖了。家庭主妇们要考虑丈夫孩子的冬衣被盖,或穿针缝袄、纳鞋弹棉;或吐故换新,上市场选购新被冬装。而男人们则要考虑取暖用具的补充添置,大城市有暖气供应的自不待言,广大农村则修屋筑炕,运煤蓄柴,所谓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每个北方汉子追求的春景。

    因而,由温暖的追求牵引出许许多多情意绵长的故事。每家每户,各有千秋。

    但南方则不然,没有寒冷当然用不着追求温暖。少担一分心,便会多出一些别种风情的爱意。想得多自然也机灵得多,似乎各种烦恼,无中会生有,有中会化无。总之,一些莫名其妙的“火气”盛。

    譬如现在我处的环境,重情重义,豪放直爽的北方人少,而机诡聪颖、好强多情的南方人多。更有一些原本是原汁原味的北方人,经这南方的染缸一染,变成了异状畸型,阴阳怪气的“四不像”了。

    其实,就我本人而言,不敢自诩出淤泥而不染,至少打心眼里更崇尚四季分明的北方一些。最起码它能在漫漫人生旅途上,多赐你一些温暖的感受。人生多一份感受,多一些体验,便是实实在在的多一份意义。倘若一个人一生都只在“四季如春”中渡过,不知寒苦的滋味,那么他必定也不知“春”的滋味了。尽管他可能认为自己很了不起……比如我们常见的大雁,它们若是不懂得追求温暖,决不会长出一双博击长空的翅膀。虽然它们有许许多多生命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春去冬来的长途跋涉中,在某座冷峰上,或是某处静湖边,遗下孤零零的尸骨,但,任何一只阳雀是决不会牺牲得如此辉煌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冬天又给了我一种新的启示:一切失败者——追求中的失败者,倒地时同样嘣嘣响钢声。

    就像千枝万树的枯叶飘落下来,是对大地母亲奉献的情义一样,来年再生!

    走在柬埔寨元月的街头,悉心体会一下早晚的凉意,是一种大美——人生之悟的大美。

    四、高光时刻

    如果把解放的一生分为三个阶段,前面两个阶段在中国度过,后一个阶段在柬埔寨。前者他与命运抗争,在颠沛流离的动荡中怀抱展翅高飞的梦想,像一只大鸟不断冲破阻碍自己的丝网。他坚信个人奋斗能够达到所要的生活境界,实事上他做到了,所谓境界不就是自己主宰自己么?但他认为自己没有做好。来到柬埔寨后,他彻底换了一种生活方式,居然是用笔打出了一片天地。他潜意识里的写作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掘释放,获得华社的普遍认可。但他却在不远的后来,受到命运更大的打击,这是他难以承受而又不得不面对的—— 与孟琼的生离死别。

    后来他回想,孟琼跟他来到柬埔寨后,也有过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高光时刻。她代表柬埔寨华校率团参加了北京举办“第三届世界华人小学生作文大赛颁奖会及夏令营活动”。

    主办单位有中国侨联,全国台联,人民日报海外版,中国国际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等。

    女儿当时在广肇学校上六年级,全柬华校接到大使馆安排的要举行世界小学生华文比赛的通知后,各个学校都行动起来。有写作能力的或是能力较差的学生纷纷拿起笔,选择作文题目,女儿写了一篇《爱》的作文。

    写好后,那个晚间解放帮她修改。家里开着空调,驱散了屋里的闷热,孟琼作为学校作文审批小组成员也在一边审阅另外同学们的作文。她也修改了几篇认为可以的。从女儿的角度,解放把“爱”这个主题仔细跟女儿讲解,要爱祖国,爱柬埔寨,爱家,爱父母,爱学校,爱老师,作文应该综合表现出来。用词用字要情真意切。

    “爸爸,想不到我选的这个题目这么难,内容太多了。”

    “是呀,你能想出这个题目相当不错。很有写头,真要叫老爸来写,也要费一番精力。不过,你的基础很好,语言表达能力出乎我的意料。”

    “爸爸,我的段落是不是混乱,主题不鲜明?”

    “没关系,爸爸帮你修改……”

    作文改好后,落款辅导老师解放写上“孟琼”。想不到的是,女儿瞒着自己和她妈,又用一个化名写了一篇《我家的壁虎》,交到总会编审,后又转中国侨联及21世纪小学生《作文》编辑部审阅,得到赞赏,被评为优秀。孟琼修改的一篇作文也获奖了。奖状发来下的那天,孟琼同时获得国家七部委盖着大红印章的“优秀教师”奖状。

    事后,总会文教处商量,就由孟琼代表柬埔寨华校率团出席北京举办的颁奖典礼,暨夏令营活动。

    每个华校都有获奖学生,总计十二人。走的前一天,孟琼显得十分兴奋。那是下午,户外下着大雨,她们全体回家整理行装。解放放下手中工作,匆匆到中央市场跟孟琼买了两件短袖T裇,一件大红色小翻领,一件圆领浅绿色。也跟女儿买了出行好看的一件印着字母的粉红色的短袖衫和一条牛仔裤。晚餐他买了一只鸡和一条鱼,做了个家乡口味的辣子鸡和红烧鱼,整个家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第二天早上,他们到总会集中,一辆中巴送他们到了机场。解放也骑着摩托车去送行,在候机厅门口,他跟孟琼和女儿招手,她在同行的小学生亲热簇拥下,走进大厅……

    回到商会,黄克却在办公室等他。

    “哟,好久没见你,忙啊!”解放握着他的手说

    “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你老半天。”

    解放走到自己办公桌边,笑说:“去机场送老婆孩子参加北京举办的世界华人作文颁奖活动……”

    “哇,不错不错,你夫人带队?……你知道不,我也是出了一趟远门,”黄克坐到他面前,与他隔桌相视聊起来。

    “哦?去哪里?”

    他拉开了话匣子,说是去了伊拉克考察。解放疑讶:“不是老美才与他开战么?你怎么想到跑去哪里?”

    “是呀,伊拉克开战,人们都往外跑,我却往里钻。在阿联酋遇到一个中国记者,觉得我的此行奇怪,我告诉他是特意来考察商机,于是他写了一篇报道登在《经济日报》上,不料这文章先后被香港媒体和泰国的《世界日报》马来西亚《星洲日报》等多家媒体转载。说是中国商人不怕死,趁战乱上前线寻找商机云云。”说罢他放出爽朗的笑声。

    解放不得不佩服他的想象力,美国进攻伊拉克,全面围剿萨达姆,他却跑去考察商机。看来他骨子里不是做生意的料,这种举动,只有文化人才做得出来。因为心存幻觉,并非理智,就算能捕捉到商机,又如何施展?稍会,他才把今天来找他的主要事情说了。他说:“你帮我评估一下,九月一号,有日本商家要到我的厂里考察,你说这事能不能在会刊上写个东西报道一下?”

    “当然能呀,商会动态就是要反映这些,你是理事单位,到时我来采访,写一篇特写。”

    “日本要在东京和福冈举办国际礼品商展会,免费提供柬埔寨一到两家产品去日本参展。柬埔寨商业部推荐了我,所以他们要来厂里考察我的产品。”

    “这是好事嘛,如果你的产品能进入日本市场,对你,对商会都是一大成就,说定了,到时我来采访。”

    “可是我想低调处理,日本人对中国产品一向持有戒心,我跟他们打过交道……”

    “你也别低调了,在会刊报道,如果成功就报,不成功就当没这事,行吧?”

    “那好吧——”

    九月一号这天,他早早开车来接解放去他的工厂。下了车,解放巡视了下他厂的环境。大门旁有一个值班室,正对大门是二层办公楼,办公楼后面是车间和库房。回到办公楼门前,解放说你的厂还不错,厂小但环境优雅。他说确实有许多人喜欢这里,还想来租那排仓房,解放又环视了下厂区,办公楼门旁两侧种植着小树和大缸栽的花木,顺着侧面围墙,是一溜绿草覆盖的荒地,厂里的水泥路显得洁净平坦,这路绕厂房一周,算是院落。

    你到会客室里坐,凉快。他叫解放并领他走进办公楼的一间开着空调的小屋,他说你在这坐,我安排一下接待工作。于是解放坐下,他出去。小屋很凉爽,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两副山水写意画;一套木沙发,一条茶几,一个三抽桌,就是会客室的全部家档。比不上见过的许多豪华气派的会客室,但却让人感到少了些别扭,多了几分自在。茶几上摆着两大盘水果,一盘是红毛丹,一盘是中国苹果,一看便知是为客人准备的。稍会儿,解放坐不住了,就到隔壁的存列室去观赏他的产品。面对一排排置放有序的各色各式压模竹盘工艺制品,他只觉有些眼花瞭乱。出到外面,黄克正在叫几个女工重新把衣服换了,他说一定要穿纱丽和民族筒裙,那几位女工急忙去了。他又把门卫叫过来,吩咐他注意门外的动静,以便客人来及时开门。他还吩咐迎宾女工们站在门口的哪个位置向客人行合掌礼,总之事无具细,他样样都考虑到了。末了又叫解放回小客厅坐,“你那门卫看来挺听话的,我见你吩咐,他不停点应承。”解放说

    “你别小看他,在红高棉时代,他是我们中国帮助培养的八个轰炸机飞行员之一。红高棉垮台后,他改名换姓在街头跑三轮车,有一次搭他的车,发现他普通话说得好,通过交流,才发现他有这段经历。后来我请他来厂里当门卫,他同意就来了。”

    解放惊道,你真会发现“人才”啊!止不住好奇,前去跟这门卫聊了聊,果然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大约五十大几,皮肤油黑,粗壮结实,头发自然卷屈,一看就是纯正的柬埔寨人。问他,他说现在老了,“当年在北京学开轰炸机,毛主席去世时还参加代表团前往北京吊唁。”

    “你怀念红高棉吗?”

    “不,他们垮台时,我就隐姓埋名,脱离他们了。”

    解放不禁感慨,黄克收留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少顷,一场大雨呼啸而至,这影响了考察团的行程。直到接近中午雨停,门口的汽车喇叭声响起,门卫把门打开,方才见客人乘一辆丰田面包驶进厂里……

    过后,送解放回商会的路上,黄克不断跟他分析今天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解放说,我估计你有可能中榜。因为你的产品确有特色,接待又显得有礼有节。我一直观察日本人对你的产品兴趣,我发觉他们参观时没有流露出丝毫反感的神态,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仔细地询问价格,察看货品,并提出一些要求了。

    一切看运气吧!他说。接着开了句玩笑,要是成功就托你“卢大记者”的福了。

    三天后,解放在办公室突然接到他打来电话,说有好消息,刚才商业部翻译透露,我的产品日本人非常看好,已初步把我排名在第一位。解放听了大笑,说这好啊,我早就有预感,你要“中奖”。不过,还不能高兴太早,正式通知了才算数。

    又过了几天,没有他的音讯,解放想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毕竟他是中资企业,日本人倘若要戴有色眼镜来看待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料9月25日下午,在办公室又接到他打来的电话。电话传来他略显激动嗓音:“卢放啊,刚刚商业部派人到厂里来取产品样品,说日本考察团要把部分样品带到日本去,并叫他填写了一些有关产品介绍的文件。”

    “这算是正式通知了吗?”

    “通知十月初到日本参加展销会,除了东京,福冈还要去大阪几个城市。”

    “那就祝贺你马到成功!哈哈哈——”

    五、回家看父亲

    经过北京之行的大开眼界,中国首都相关机构的热情接待之后,孟琼仿佛观赏了一个新世界。她那双惊奇的眼睛时时被这个新世界壮丽的景物吸引,她代表柬埔寨在颁奖大会上发表感谢祖国关怀的言论,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台下注视她,给予欢迎的掌声。她的团队在组织者的安排下,参观了天安门,故宫,颐和园;在八达岭上留下欢乐的合影 。她是个标准的中国人,在贵州出生长大,从来没有到过北京。没想到柬华总居然安排她代表柬埔寨华校的获奖学生来参加北京夏令营活动,与来自亚洲欧洲台湾地区及东南亚各国华社的学生代表们一起,享受免费食宿观光游览的盛情接待。对她来说,这次北京之行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回来后,这种自豪的感觉依然浮现在神情举止里。

    这个家,似乎比以前更显得可爱可依,虽然它仍然属于比较简陋的临时居所,但是正因为有这个临时居所,才有她另一种人生的体验。她更爱解放了,以他为支撑自尊的基石。下班回到家,先把女儿的学习安顿好,立即到不远的小市场买菜,解放回家后,常常有三菜一汤摆在桌上等他。

    这天晚饭后,解放把她母女在北京的照片拿来观赏。女儿在一边说:“爸爸,我不但照了这些相,还写了很多观感。”

    “哦,看来你受爸爸的影响,长大也想当个记者?”解放打趣说

    孟琼收拾完厨房走进来,接话道:“姑娘写的观感已经在《星洲日报》连载了,你不知道?”

    解放惊得瞪大眼睛:“这几天我忙,不知道呢……”

    女儿说:“我是《星洲日报》的学生记者,走的时候就受他们委托,写观光日记。”

    解放听说过,该报为了扩大影响和增加销量,在柬埔寨搞了个“学生记者培训班”,没想到女儿也参与其中。他对孟琼说:“报纸有吗,给我看看,女儿写得如何?”

    该报每个周六刊载一期学生记者的报道,今天正好是周六,孟琼去里屋拿出报纸递给解放,只见本地新闻整整一版都是女儿的北京夏令营专题报道。署名:卢洁。文字配有大量照片,眼前这篇写的是在天安门游览的记实。说实话,文字表述相当不错,时间地点人物环境写得清清楚楚,有一张照片是一位中年男士在说话,女儿在一边记录的画面,女儿说他是整个活动的指挥,妈妈当时拍下了这个瞬间,没想到星洲日报主编说好,就用了。解放对孟琼说:“哟,想不到你还会抢镜头呢!哈哈——”

    孟琼笑说:“我还有更精彩的表现你想不到呢!”

    “什么情况,说说?”

    “有一天,我们到访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我受邀请唱了一首歌。”

    “哦?你们搞联欢活动?”

    “是的,我唱了‘思乡曲’。”

    “我写的‘思乡曲’?”解放有点激动

    “是你写的这首,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唱完他们都沉默不语,被我感动了,稍会儿才给我一片掌声。电台的一位女士眼泪浸湿了眼睛,说:太好了,这首歌是我听见最感动人的一首海外歌曲了!她问我这首歌是谁写的,我说是你,我老公,在柬埔寨当记者。她说想不到这首歌这样缠绵悱恻,旋律改编得如此动听。她最后叫我录音室又唱一回,把这首歌录了下来,说是其它华桥团队到访,播放给他们听。”

    对这首即兴发挥的思乡曲,解放也是非常钟爱。他真没想到孟琼拿到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演唱,得到录音好评。看来一首情真意切的歌曲不但能抒发自己的感情,也能够感染他人。他试想了一下,如果这首歌稍加改编,充实填词,搞成一个多声部的男女声合唱,在舞台上肯定能感动很多人。不过,他只是即兴发挥,从来没想过在歌曲创作方面有所发展,有孟琼喜欢这首歌就足够了。

    大约在十月中旬,解放接到三弟打来的电话,说父亲病危,要他立即回家一趟。这是一件不容忽视不能掉以轻心的大事,他仔细问了父亲的症状,说是陷入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一切都是靠母亲护理。他想到父亲的一生太不容易,万一某时某刻告别人世,自己都不能看他一眼,是终生不能原谅的。于是,他跟孟琼商量回家一趟。商会也表示理解,同意他半个月假期。

    离别五年,回到家乡。纷纭复杂的感受有如天上的流云在心空飘浮,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这片从小长大的土地,除了城市建设的变化,没有丝毫差异。大会场没有变,检阅台及后面的老院坝不见了,开发成了高楼大厦。文峰塔成了公园,老大桥成了封闭的古迹景点,上面盖了两座休闲仿古亭,连着一个供人们休闲娱乐的大通间,有茶室,老年棋牌室。解放回到家后,抽空逛了逛这些地方。大多数时间在医院父亲的单人护理间守候他。

    母亲每天忙着跟父亲配比各种营养餐,做成粥糊跟他灌食,同时跟他治疗背上的褥疮。解放第一眼见他躺在床上,上前叫了他几声爸爸,他没有任何反应。母亲说你要贴着他的耳朵叫他才听得见。解放试着在他耳边轻声叫了几声,不料他的眼睛迅速睁开,四肢和脸上的表情抽搐不止,明显表现出极度的兴奋却是说不出一句话。解放再次对着他的耳朵又说:“爸,我是大毛,特意从柬埔寨回来看你。”

    父亲全身像放电似的抖动,伸一支手紧紧握住解放的手,握住好长时间不放开。

    “妈,老爸不能说话了?”解放返脸问母亲

    “是的,但他心里一切都知道。”母亲说:“入院时还可以说,总是一句话,叫你回来。”

    解放默默看着他那张从小就令他生畏而严肃的脸,宽阔的脸膛浮现苍老的皱纹,腮唇和下颌有白色的胡须冒出来。母亲说:“毛儿,你帮他刮刮胡子。别看他这个样,胡子可长得快,三天不刮就长一层。”

    解放拿起刮胡刀看了看,说:“妈,我帮他买个电动剃须刀来,这个不好用。”

    接连几天,解放就睡在病房的一铺小床上。父亲是老干部,所以有优待,能得到医院这间带有空调和卫生间的病房,还有简单的厨房用具。他在早晨和晚上某个时刻,会有少许清醒,会说几句话。有天半夜他突然叫道:“毛儿,毛儿,我梦见你和小琼在外国的街头流浪,你们回来,带结结一起回来。”

    解放呆呆地站着看他,答应着说,我们已经回来了。爸你放心,我现在就在你身边,我们回来了。一种揪心揪肠的难过让解放心酸,止不住眼睛湿润。什么叫血脉亲情,这分钟最能说明,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潜意识里早就淡忘了一路人生,想的只有儿孙。

    白天有母亲的精心照料,三弟和弟媳及表姐表妹有空就来陪护,解放就有时间去会他时常思念的朋友。第一批约见的自然是陈凯和宋艺华,老张,接着跟大鸡蛋,四福也见了面。他还特意约见了大笠和于海,不知怎么,老朋友都没有了当年的那种单纯的友情。“隔”得最明显的是大笠和于胖子,当然还有毛铁等。大鸡蛋和四福是在汽运公司小吃店见的面,此时四福已跟孟琼的凤姐结婚,并且生了一个儿子,他把中途酒吧改成了一个花店,售卖各种奇花异草,有盆景钵裁,还有山水奇石摆件,解放看不出有多大的收益。不过,他没心情去理这些了,大鸡蛋在公司临街开了一家餐馆,生意还可以。吃饭时,提到马国庆。一提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妈的,卢哥,那小子听说你回来,跑到外县去了。他欠你的钱,我看是竹篮打水了。那家伙回来后就在麻将馆混,时而搞到点活装装大款,玩完后又两手空空到处混吃混喝。”

    解放冷笑道:“人做了亏心事躲不了一辈子,总有一天要碰面,我看他到时怎样说!”

    依然故我,情怀浓郁的还是陈凯宋艺华和老张。不过,老张已经不再经营他的“啤酒鸭火锅”了,他的独生女儿大学毕业分在重庆电视台工作,也在那边成了家。他夫人和他都要去那边陪女儿,依傍独生女儿养老。这次见面也不知何日再见,所以他显得格外亲热。

    相约还是在河边的大排档,一家“口口香”餐馆。这个地方仍然是本市人们喝茶聊天聚会餐饮的最好去处。时值金秋十月,柳岸花明,河对面的群山形色葱茂,一些新开发的高楼耸立在原来的铁路旧址上,上游的湾滩不见了童年时的激流,已经疏浚的河道筑起了长长的围栏,让原本卵石祼露的河道衍变成平缓而深邃的流水。有一条石板小桥架在水面上通往对岸,有人走动。

    约好地点,解放到时他三人已经在等他。解放招招手,三人立即从小桌边站起来。三双友善的目光直视着他,他笑着与三双手一一握了握,说:“ 一别五年,太想你们了,哈哈——”

    “你没有变,一点也没变。”陈凯幽默地指指他说:“这次回来打算呆多久?”

    “来,坐下喝茶再说,”宋艺华拖一根小椅子给他,解放坐下,三人也乐呵呵地坐下。“阿凯说你没变,但我看你还是有变,变在气质,你的神情有隔世之感,哈哈哈!”宋艺华说

    解放盯着他明亮的眼睛,笑说:“也可能吧,这几年的经历算是翻天覆地,你们不可想象。”

    老张摸了下光洁的前额,扒掉头顶的一片落叶,掏出香烟分发。“我们早就听说你在那边混得风声水起,不简单呀,解放,有此人生景观不是人人可为的。”

    “解放,听说在那边当了大记者?靠笔杆子吃饭了是不?”

    “嘿嘿,你们消息也够灵通。五年前你们知道,我是和马国庆和大鸡蛋去开饭店,没想到那小子把我的钱赌光,我只好应聘记者试试,结果走上了这条路。”

    “现在又换到‘中国商会’当秘书了,是不?”

    解放看看宋艺华说:“才去不久,你怎么知道?”

    “网上见到嘛,柬埔寨中国商会秘书处有你的大名。哈哈——”

    解放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说:“是啊,不过你们如何?”

    “我们还是老样子,单位混。不过,老张退休要走了,是不,老张?”

    张国平笑说:“是的,我和夫人都要去重庆跟女儿,就这么一个独姑娘,在那边成了家,想她,也离不开她。”

    “说真的,解放,在哪边待遇如何?”陈凯问

    “不好意思,我是雷声大雨点小,工资真不高。加上我老婆过去教书,每月才六百美元。”

    “两人才六百美元?哪真是不高呀!”陈凯瞪着眼睛说:“折算也才三千多人民币,你们还要租房,生活,比你搞中途酒吧差远了。”

    宋艺华说:“我看你还是回来算了,这边怎么做,凭你的本事,也不至于收入那么少。”

    “对对,柬埔寨太小太穷,回来回来,大家在本乡本土混,乡情交融,何乐不为?”老张说

    “我其实天天都想回来,真的不骗你们,我跟孟琼也说最多干五年就回。可是越干越觉得甩不开,你们不知,我老婆才代表柬埔寨率团去北京参加世界小学生华文比赛颁奖活动,她和我都受到侨社的重视,他们对我有知遇之恩,不忍心一走了之。”

    “嘿嘿,知恩图报 ,有道理。”陈凯说:“我其实也想不通,从前你都在商场上工程上混,怎么到了哪边就成了笔杆子?那片土地就那么缺乏人才?”

    “确实,百废待兴,你们不知,当年红高棉对华人的打击太大,所以不但本地华人团结一致共谋发展,新来的中国人也越来越多。投资的,经商的,办厂的,搞教育和媒体的,中国人干得风风火火……而我,当属于浴火重生,哈哈!”解放自嘲笑道。

    “还是那句老话:天生我才必有用!把你的琴也舞起来。”宋艺华笑着说

    “这次回来主要是看看我老爸,他在医院,患老年痴呆。”解放说

    这话触到了陈凯的伤痛,说:“哎,人老多病在世不长,你知道不,我妈去年走了。”

    解放惊讶地看着他:“哇,你妈才六十多岁呀,怎么就走了?”

    宋艺华拍拍解放说:“这个说不清,不是年龄问题,你不知道,我老岳母吃完晚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忽然发觉她神色不对,眼睛瞪着不动,就见她的脸色像动画一样从上到下由黄变白,上去一摸没了呼吸,手脚开始变冷,全家人去拉她,喊她,却是走了。就这样不知不觉了却了一生。”

    “所以人生既要认真,又要看淡……”老张说

    这次聚餐,总的说来是友情暖透了心。想不到的是,再次聚会,是三年后,为孟琼“送行”。

    六、回柬与兼职

    父亲的这种病状看来还要拖下去,医生说老年痴呆不是急性垂危病,解放看看假期已到,就跟母亲告辞要回柬埔寨。走之前,宋艺华无意中的一句话提示了他:你的琴也可以舞起来。他心中涌起一个主意,跑到文峰园少年宫去买了一套小提琴考级教材,共九册。又买了入门教学资料。考级教材中有很多自己喜欢的曲谱。从前学琴时这些曲谱大都是手抄,错误很多,现在是完整的正版印刷,还配有演奏CD碟,有演练收藏价值。

    回来后 ,一方面迅速投入工作,一方面想到必须把心中的那个主意付诸实施:他早就发现柬埔寨华社缺泛师资对学生进行艺术培养,目前中国过来的许多家庭带着孩子,其中肯定有学琴的苗子。他认为教琴一来可培养下一代的综合素质,释放自己的能量;二来也可增加一些收入,减轻经济负担。

    事实上,当年为了改变命运他在州歌舞团首席小提琴刘老师的严格指导下练琴,学琴的过程中无形地积累了很多经验。持琴,运弓,手形,弓法指法,从沃尔法特初级练习曲,到开塞中级教材,再到顿特和克莱策尔练习曲,都有过练习实践。被歌舞团录取后,要不是当年父亲问题的影响,他早就走上了艺术之路。这段经历在《飞吧,飞》里有过详细的描述。现在虽然拉得少了,反观那时候的练琴积累,利用起来在柬埔寨教授一些学生是完全可以胜任的。解放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不会虚伪坑蒙拐骗。他用自己的演奏也参加过多次会馆活动,给华社留下过深刻印象。比如有一次华社举办欢送张大使的大形文艺联欢活动,解放上台独奏了马思聪的《思乡曲》,在潮州会馆和海南同乡会的活动中,他独奏了《梁祝》片段和《牧歌》,有一次是商会的中秋活动,他拉了《夏夜》,每一次都获得不少掌声。

    这天,他在《华商日报》登了一条最小的广告:教授小提琴。跟报社约定,单日见报,登三个月。这是柬埔寨三大报馆首次出现音乐方面的教学广告,各报每天都有一整版的商业广告,招工的,求职的,销售各种产品的,他这个小提琴教学广告有些特殊,他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不料很快就有了回应。第一个打电话来的是一位女士,听声音比较老辣“请问,你教授小提琴吗?”

    “是的……”解放有点激动的拿起手机:“你要学吗?”

    “请问你贵姓?……哦,卢老师呀,是我儿子要学,就是不知老师你怎么教?学费怎么收?想问一下……”

    这第一个信息在解放看来格外重要,要紧紧抓住,当时他正在商会编写本期会刊,立即放下电脑鼠标,想了想说:“我是采用中国考级教材,如果你儿子从没学过,先从入门教学开始,我有资料,请问你儿子多大了?……”

    “我儿子八岁,在国内有学过,他爸来这边工作,所以我带他过来,不想让他半途而废,所以想请教你一下,能不能让他继续学,主要是我们开店没有时间,要学的话必须是你上门来教。”

    “你家在哪里?”

    “毛泽东大道,门牌是A187号,要不你来看看,我们再谈。”

    解放当即答应了她,不想拖延时间,马上骑上摩托前往毛泽东大道,找到这个门牌,楼下是海尔空调专卖店,他到门口打这位女士电话,她从二楼阳台上伸出头来叫道:“是卢老师吧?……”

    解放点头,她连忙笑说:“你从旁边的楼梯上来……”边说,她身边同时探出了一个男孩的脸。

    上楼后,解放看见了一架儿童琴挂在墙上,女士把小男孩拉到解放跟前,讲述了他在国内学琴的情况。解放把小男孩的左手拿起来看了看,每个手指摸了摸,说:“你随便拉拉我听一下好吗?”

    男孩腼腆地看着他,翻脸瞅瞅他母亲,他母亲从墙上取下琴和弓子递给他说:“把琴拉一下给老师看看——”转而对解放说:“卢老师你坐,喝口凉茶。”一边把一杯茶水放到解放面前的桌上。

    解放呷了口茶,见小男孩把琴拿起来夹在下颌,又把琴弓操起来往琴弦上拉,解放一听音准就不对头,笑着把琴拿过来,先调准五度音,再把弓毛旋紧擦擦松香,然后轻轻把琴放到他的颈项和下颌之间,纠正了他持琴的姿势。小男孩便手指忙乱地拉动起来,解放一听,是幼儿教材里的“无穷动”练习曲,可以说没有一个音符拉准了,但确实有一定的手型基础。于是解放把琴拿过来跟他讲解了一下,并且亲自夹琴运弓给他看,指法也顺便说了说。旁边的女士见状,知道解放是个行家,笑道:“卢老师,我儿子在国内的幼儿琴行学习,大约一年了,你看跟你学,要达到中国初级水平要多长时间?”

    “要看他学习的用功程度,初级教材如果每天练习三小时的话,要半年。他的持琴,运弓,指法都有问题,要纠正。”

    “那么你怎么教呢?”

    “这样,我每个星期六下午来辅导他一个小时,按课程来,每个礼拜必须完成我要求的练习曲。楼下的店是你们开的吗?……就是呀你们忙,我也有工作,只能这样。你看如何?”

    “那么你怎么收费呢?”

    “你看呢,每月一百美元如何?”

    女士笑出声来:“行呀行呀,钱不是问题,只要孩子学琴有进步。”

    如此,解放有了第一个学生。一个月后,第二,三个学生来了。这是位于法国市场附近的一家“三多餐厅”,香港老板,有一对女儿。也是见了广告打来电话,之后解放上门了解情况。这两姐妹大的十岁,小的才六岁。什么乐器都没有接触过,谈好每个星期天上午解放上门教授两小时,每个月两人二百美元。为此,解放精心为她姐妹俩准备了入门教材,帮她们在金边乐器行挑选了两架儿童琴,一架四分之一,一架四分之三。小的用小琴,姐姐用大的琴。这家餐厅共有四楼,生意火爆,每个星期天解放到来,都因为食客多,教琴常换地方。人少时在二楼的包间,人多时转到三楼玻璃隔断的过道,有时到她们四楼上的家里。她们家里有老人,还有老板娘及几个佣人,比较嘈杂。不过,老板和老板娘对两个女儿的教育十分重视,学琴只是一方面,对她们的文化学习也时常督促着。

    孟琼看到解放教琴有了学生,心中怀着喜悦和欣慰。她知道解放是为了这个家在拼,为了改善家庭的生活而努力。在她看来,他显然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了,他能力无限,懂音乐,教琴,记者,主编会刊。虽然现在家还不富裕,可以维持温饱,但以后一切都会改变的。会有自己的住房,自己的汽车,别人有的他们都会有。她把对解放关爱隐藏起来,行为上却表现得淋漓尽致。更为勤俭持家,不乱买东西,家里可用的物件能将就绝不更换。生活上她会在市场上选择新鲜的蔬菜,不失为过地保证餐桌上有实惠的肉类。解放已经是五十三岁的人,看起来依然充满活力没有丝毫老态,但她还是给他买了些必要的维生素之类的有益健康的药物。还买了一个血压仪,要他常常测量。而自己却是每天坚待服用六味地黄丸,她认为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一家人的生活。

    真是好事多磨,一天上午,柬华总会文教处李捷贵先生打电话给他,问他想不想到《柬华日报》兼职当记者。如果愿意,就跟耀辉合作。解放知道耀辉是《柬华日报》的柬文记者,总会非常重视培养本地成长起来的华人青年。《柬华日报》的原中文记者鲁特辞职去谋更大的发展,所以中文记者空缺。想到自己的工作也时常需要采访,多兼一份职就多一份收入,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事实上商会的工作走上程序后,解放可以抽出很多时间。无非是把一些无效的人事应酬推托掉,每月出一本会刊,都是手到擒来的事。于是,金边华社媒体上又见了“卢放”的报道。他总是在商会与报馆之间安排好两边的工作,固定收入增加到六百美元,加上教琴,每月有九百美元,他想,还要努力,达到一千美元以上,才有更坚实的翅膀在这片天空飞翔。

    他开始忙起来,每天报社本地新闻都有他的采访报道,商会坐班的时间他都在电脑边写东西。会长和理事们都知道他在兼职记者,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一个人兢兢业业为商会工作,才开三百美元的工资,能说什么?一大堆的老板,经理,商家,企业老总,都在忙于自己的事业,谁会想到他是一个经济拮据的人?女儿日渐长大,读书花销及家庭未来,都离不开钱,他只能靠自己。

    大约又过了几个月,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接踵而至。

    那天他接到一个电话,是“星星幼稚园”一位女士打来,说想跟他合作,她负责招学生,他来教琴。解放当然不能推托,好事情,他去了加华工业园找到这位开办幼稚园的女老板。她也是才从中国过来,开办幼稚园不久,认识那位学琴的男孩母亲,觉得利用解放的琴技是个招生的商机。她是浙江丽水人,三十来岁,有强烈的事业心。考察了金边的华校都有开办幼儿园,因此跑到离市区五公里的加华工业园租了这所房子 ,这一带有很多中资工厂,很多双职工拖家带口,她认为是个办幼稚园的好地方。解放和她见面后,她谈出了条件,学费两人五五开,学琴的孩子他负责招收。每个星期上两个小时的课,解放不用分开跑,就在这里集中教。解放欣然应允,说等她通知,有学生就来。

    还真没想到,她在一个月内就招到十来个想学琴的学生。多是七,八岁的小儿,有男有女。解放提着琴第一次去的时候,意外发现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男人,此人有意思。他带他的小儿子来学琴,自己也想学,说是从年轻时就想学。他与解放交谈,话不多,说是自己刚从中建八局退休,国内老婆早就离了,后来在这边娶了个老婆,生了这个小儿。看得出,他对身边这个小儿灌满了深深的父爱,他每次开着一辆很旧的日产蓝鸟轿车,来往于这所幼稚园和儿子在读的华校。第一天上课,解放拿着自己的琴先跟学生们讲解小提琴的基本知识。琴颈琴托琴弦琴弓F孔等等 。GDAE四根弦五度音与五线谱的关系,以及基本的乐理知识。他在女老板兴致勃勃地关注下,拉了几个曲子,一个是大家都听得懂的“梁祝”主旋律,再就是用小跳弓演奏的“小步舞曲”及“新春乐”“新疆之春”。第二次上课把精心准备的马景林编著的《小提琴入门教材》复印分发给大家,然后带他们到金边最大的一家华人琴行买琴。根据每个人的特点买适合的儿童琴。那位老男人当然买了一把成人琴。这时候琴行的老板也熟悉了解放,十分感激他带学生来照顾生意。在试琴时,他看到了解放的琴技,对他频频伸出大拇指,夸赞他是柬埔寨拉琴最好的一位中国老师。他的琴挂满一壁墙,解放试奏他最好的琴,几乎都试了试,感觉音色还是不够理想。后来解放在网上订了一把中国琴行制作的仿意大利古琴,花了三千美元。这把琴淘汰了他原来那把。

    于是,解放每个周末都按时间上门去教琴,星期六下午教那位男孩,星期天上午去“三多餐厅”教那两姐妹,下午去这所幼稚园教这帮年龄参差不齐的学生。

    除了毛泽东大道那位小男孩略懂五线谱之外,其他人都是从初识五线谱开始,从持琴持弓手型开始指导。开始要求他们拉最基本的C大调音阶,弓毛乱飞的从中弓开始练习,然后分弓尖或是弓根进行训练。单是持琴和运弓就花了三个月时间。两姐妹进步不错,姐姐练得认真,妹妹机灵一些,识谱比姐姐强,可能是把学琴当成一种游戏,时而故意调皮地乱拉乱舞一通,时放跟她做怪样,瞪眼睛,纠正她。

    最可感叹的是老男人,拉了两个月后,他儿子都四指练习了,他却连运弓都不平顺,整个手臂僵硬,手腕死板,尤其是左手指倦曲不到位,除了食指中指,下面两个手指都是立起的。解放纠正他多次,总是这样,后来发现他的小指居然是残废的,曾经断过,在第二指节上有一个大结痂。

    “你的手不适合拉琴。”有一天解放为之学琴感动之余,忍不住对他说

    他只是笑笑,似乎非常明白,并没把琴从肩颈上放下来,而是继续不停地拉着空弦。解放感到他不是在学琴,而是为了满足一种愿望,或者是进入他年轻时的梦想。他说过,少年时曾经梦想当个小提琴演奏家,只是命运没有安排他走上这条路。他头发斑白,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两只粗糙的手布满老茧,一看是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体力劳动者。他是把对儿子的爱与学琴融为一体,以身作则,培养儿子的音乐兴趣。人生啊,根植于心底的梦想是何等坚不可摧,哪怕到了老年一样要展现出来。

    他瘦小单簿的儿子其实也对学琴没多少兴趣,坐在父亲旁边看他拉也跟着拉,心神不宁总想着快点结束。每次课时结束,他总是第一个爬进父亲的轿车,喊他爸快走。

    “好好,儿子,我收好琴就走。”老男人说

    老板娘也看出很多人不是学琴的料,她感到了学习小提琴的难度,似乎键盘乐器要好学一些。当然,学生们首先要有爱好,但他们的家长按时缴学费,等于也是在她的幼儿园入托,所以每次上课她总是热情地招呼他们。排好椅子,递上矿泉水,在一边表现出饶有兴致的观看。其中只有一个湖南女孩,给解放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他父母是开广告公司的,租用了一个车间,成天做各种广告牌,有一天中午他父母邀请解放到他家去吃了顿便饭,谈到孩子学琴问题,表示想让孩子将来走艺术的道路。他们对她的练琴很重视,每天要求他完成解放布置的作业,至少练习三个小时,有时还多练一小时。此女进步快,解放单独辅导,别人拉二指练习时,她拉到了四指,别人拉C大调时,她拉到A大调换把换弦。手型和运弓都严格要求,而毛泽东带道的那位小男孩的进步更大。这小子可能发自内心喜欢琴,俗话说热爱是最的老师,与他父母的支持不可分割,C大调和一个升号的G大调音阶,琶音练习都拉得到位,还拉了一些儿歌练习曲,解放打算要教他一级考级教材了。

    生活进入了一个崭新阶段——忙是主题。

    七、合理安排

    孟琼的身体在悄悄病变,但她不觉得,解放也掉以轻心。因为她的工作生活没有异常,连每周一次的夫妻生活也尽兴愉快。夫妻俩每天忙于工作和操持这个家,女儿小学毕业后,解放跟她在速福街找了一家英文学校,后来又上一家日语学校。两校分上下午上。解放认为,在柬埔寨唯有学好语言,才是方向。这边的外语学校都是老外教书,比中国的二手外语强。女儿对学习外语有良好的心态,她不断获得优异的考试成绩。

    女儿在学校结交了一位闺蜜,是马德望出来的。有一天,女儿跟解放说:“爸,放假了,我朋友英子要回马德望,她邀请我去她家玩。”

    “马德望远呢,她家在城里吗?”

    “在乡村,她说那里很好玩……”

    解放问孟琼,孟琼说女儿想去就去嘛,英子跟她形同姐妹,她多交一些柬藉朋友,对她将来有好处。解放想到车费,食宿,这么远的路,给了她五十美元让她去了。

    没想到几天后,意外接到女儿电话:“爸,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事?”

    “我的好朋友英子的家乡正在办理户口登记,她劝我在她家上一个户口。”

    解放一想,这事非同小可。急忙说:“这可能吗?具体如何办你详细说说?”

    “她家是村长家亲戚,她爸妈见我和英子是好朋友,又在金边一起上学,非常喜欢我。说是只要我愿意,可以在她家落户,让我和英子成为姐妹。”

    但是孟琼一边插话道:“不能办,解放,双重国藉是不合法的。而且我们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拿着中国护照。不办,女儿和英子一样可以是最好的朋友和姐妹 ,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孟琼这一提醒让解放蓦然转思,拍拍自己的脑门,喃道:“你说得对呢,我差点就糊涂了。女儿办了这个户口,等于又有了一个柬埔寨家庭,英子 的父母也就是法理上她的父母,说不定将来麻烦多。看我,差点就同意她办了。”于是把电话打过去,道:“听我说,姑娘,这是好事,但我和你妈商量,这个户口不能办。一来我们们家是标准的中国人,有中国护照,将来无论在这边发展和回去发展都行,二来双重国藉不合法,谢谢英子家对你的关爱。”

    女儿听从了解放的话,谢拒了英子家的好心。

    学校假期结束时,女儿和英子回到金边。英子住在她舅舅家,因为和女儿一同毕业于广肇学校,所以中文说话流利。至此,英子也像回自己家一样来找女儿玩,俩人关系好到同吃同睡。英子长相甜美,皮肤黑一点,却有着柬埔寨少女苗条的身材。解放想,女儿有此闺蜜也是她命中的谊缘,是好事。

    然而,人的命运有时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福兮祸所依。她和英子后来的发展的关系给解放造成了巨大的感情创伤,这是后话,就像孟琼,好端端一个人,却隐藏着暂时不为人知的病根。

    一天在“三多餐厅”教琴,在三楼的玻璃隔断过道上,两姐妹认真地拉着音阶,解放要求她们分弓来练,中弓,弓尖,弓根各拉一百弓,他在一边辅导,然后用全弓再拉一百弓。姐姐的持琴比较规范了,妹妹却是调皮捣蛋,时而认真,时而又乱舞。不过,解放叫她把线谱C大调的“多米索”唱出来,她却非常正确地唱出来。稍会儿,解放想还是要激励一下她们的兴趣,把练习曲中一首儿歌“小星星”用来教她们。解放用自己的琴先演示,她们看后开始学。由于这首儿歌她俩在学校学过,所以很快就会拉了。始终是歌曲,拉起来不太单调,解放就拉琴带她俩合奏。这时候正是餐厅开业时间,很多食客上楼来,看见他们在练琴,有的微笑着驻足观看,有的走进前来,围在小姐妹身边看她俩拉。“索丝拜(你好)——”有位官员笑着跟解放打招呼,连声说:索丝拜,索丝拜,并指着两姐妹说:“丝啊,罗哦罗哦……”旋即哈哈大笑。解放知道他在赞扬两姐妹长得漂亮,拉得好。他身后一个保镖上前来,客气地跟解放点点头,拉他到餐厅用餐去了。

    这场景正好也被下楼来应酬的老板娘遇见,她高兴的样子很动容。对解放教琴和女儿学琴十分赞赏。这家餐厅经营是粤港菜式,烧鸡烤鹅和五花八门的面点是特色。当然还有各种海鲜炒菜,来的食客们大多西装革履,衣着光鲜,与中餐馆的食客不是一个档次,而且柬埔寨官员居多。

    半年后,幼稚园那边学生拉琴进步很大,不少学生拉完入门教材,进入初级练习,也有放弃的,最早离场的还是老男人和他儿子。不过,没关系,解放照样每周上课,有退的也有进来的,很多都是凭着一时兴致来学琴,解放知道,想要在柬埔寨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小提琴手不是容易的。况且,这边对下一代的艺术教育没有形成气候,特别是华人社会,下一代好好传承中国文化,长大接班做生意是主要的。因为,柬埔寨华社没有专业艺术团体,歌舞表演都是华校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的尽兴之事,一句话。学琴孩子们长大不能当饭吃。不过,解放照样尽心尽职地教授他们。

    这段时间进入清明时节,各宗亲会都开始祭扫墓园。解放在合理调整商会工作的情况下,全力投入相关的采访报道。

    不错,清明节是中国传统的重要节日。这天,人们踏青,扫墓,悼念已逝的亲人和祖先。在中国内地,清明节各家各户除了上坟祭祀先人外,不少地区晚上要放河灯,给死去的亡灵们引路超渡。而在金边广大华裔族群当中,解放能耳濡目染、亲历亲为、并为之深深感动的是,大家心中都有一 盏明灯——那就是缅怀祖籍国,铭记仙逝亲人恩泽。

    这天清早,老天似乎为华人缅怀祖德、追思先人的传统而感动,洒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而沉浸在雨中的潮州义地和陈氏墓园却是一派忙碌景象。雨停后,车来人往,人们合家老小在自家先人坟墓前摆上供品,焚香燃烛,清扫杂尘,按中国的习俗祭拜先人。敬香、献礼、送钱、叩首面面俱到,乞求先人灵魂安宁,后人家业兴旺,生活幸福。 十时,潮州会馆秘书长李捷贵、副会长林少雄、黄德明、黄清水等及多位理事在公墓举行祭拜仪式,遵照惯例也是在公墓前摆满丰盛的祭品,有金猪、果品、彩帛、点心等等。大家在司仪的招呼下,列队举香,敬送祭品,献彩帛、鞠躬、向先贤表达内心的问候和崇敬。

    隔天同时,陈氏先侨公墓也摆满丰盛的祭品,有十二头金猪,鸡鸭鱼肉、各种果品,彩帛鲜花等。会长陈平川率全体代表们列队向公墓敬香,之后一一奉上祭礼,然后行三鞠躬再鞠躬之大礼。事毕,同乡会在凉亭共进午餐,乡亲们为清明扫墓踊跃捐款

    解放这几天陆续报道了海南同乡会贡武义地、豫章罗氏宗亲会位于三角路的“罗氏先侨公墓”、李氏,黄氏,杨氏等宗亲的义地公墓的祭典。每到一所公墓,他都认真观看墓地上的坟莹和石碑上的铭文。怀着虔诚的敬畏看立碑的时间,姓氏名谁。最早的坟来自清朝末年,民国时期不少。事实上中柬友谊源远流长,早在元朝就遣使周达观到柬埔寨考察当地社会风情,留下珍贵的考察典藉。再往前宋朝还出兵帮助真腊共同打击安南侵略者,那时期就有华人移居柬埔寨。只不过时代久远,当下华人墓园没有遗迹。但是历史文案和吴哥的石刻有这方面的体现,时下的华侨墓园都设有公墓,解放猜公墓一方面祭祀古人先贤,一方面祭祀没有后人,或是红高棉死于非命的侨民。乡亲们带来香烛纸钱,三牲供果,前来祭祀自家的先人。之后齐聚肃立于公墓前举行更为隆重的公祭仪式,摆上供品,点然香烛,为先人的在天之灵超渡,祈求先人保佑合境平安,家业发达,族裔兴旺。同时为大量冤死的红高棉时期亡灵超渡。各宗亲会会长,侨领和众理事出席公祭仪式。其中江夏黄氏宗亲墓园给解放留下深刻印象,该墓园内兴建了一座供奉祖先的祭亭,内中有黄氏历代先贤画像。打眼看,很多都穿着黄袍锦褂,系历朝历代的大官。黄氏在全世界根深叶茂。黄氏宗亲黄焕明会长带解放拜碣了先祖神龛,上香行礼,在各个公祭仪式上,解放跟人们一样,虔诚而庄严地举香叩拜,行三鞠躬再鞠躬之大礼。

    每座墓园都有一所公墓,硕大的坟包高高隆起,一个大石碑立于中堂。在红高棉时期,很多都被荒置摧残,之后众乡亲凑款重建。各宗亲会的墓园也是遭到侵占和毁坏,后又重金赎回。一句话,没有任何力量能彻底消灭华人的信仰和根脉:安息的微笑看苍天,功德佑后人;在世的怀古与仰望,前赴后继傲我华族后裔。

    解放时时怀着一种虔诚的心态在墓园中观摩,与这些坟墓照面,其实也是一种命缘。他相信每座墓中作古的人都有精彩的人生故事,他们曾经在这个世上活过,奋斗过,为生生不息的子孙后代努力过。而今他们长眠于此,但他们的灵魂不灭。解放曾经在贡不蓬咋力采访一所华校的时候,一位老华人告诉他,这一带都是海南人的后裔。他说当时这里地广人稀,他们的老一辈因国内战乱乘船逃难出来,见到这里的海岸辽阔,就上岸了。并且很快和当地柬民打成一片,很多人娶了柬妻,在这里生根下来。华人的丧葬祭祀传统,早已成为凝聚华人一种力量。人们在追思先人的时候,怀念着遥远的祖籍国。几乎每一座坟碑上都镌刻着墓主的祖籍故乡,多是福建,海南,广东揭阳潮汕地区的,由此可见先辈华人在世时的漂泊之苦。也可励志后人秉承他们的遗志,奋发自强,互助族裔,永不忘根。

    解放的这些报道,受到各社团的好评。

    八、工作与生活

    西哈努克大道一位做小百货的女士打来电话,说自己的儿子想学小提琴。解放有天中午便找到她,见了他胖胖的儿子。此儿有十四岁的样子,见解放提着琴来,立即表示出极大兴趣。要解放拉给他听,解放简单地拉了一段G大调音阶,对他说:“想学吗?”

    “想,老师你会拉‘梁祝’吗,我想听。”

    解放试着跟他拉一段主旋律,他痴迷地听着,转脸对她母亲说:“妈,快去买琴,我要学。”

    她母亲在临街的租屋门口摆个小摊,售卖各种儿童小玩意和日用品,这条街非常热闹,生意做得不错。随后她母亲跟解放谈价钱,每周五下午教琴两小时,月付一百美元。解放欣然同意,并带她和儿子去琴行买了一把四分之三的琴。回来路上,解放正好经过女儿上学的速福街,就到学校门口等女儿放学,顺便把她带回家。

    女儿放学出来见到他,高兴地说:“爸,你有空来接我?”

    “顺路就来了,上车——”

    小胖学琴勤奋,每次解放去他哪里,都发现布置的练习曲都能圆满完成。持琴与运弓基本达到要求,三个月后就把给他的入门教材拉完,空弦到一指二指三指练习及用到四指的“无穷动”,马景林的初级练习曲和一些儿歌都拉得到位。接下来解放教他一把位到三把位C大调和G大调音阶与琶音练习。拉沃尔法特第一课开始,开塞第一课至第四课。这些经典练习曲要求高,每曲都要用不同的弓法来演练,一弓一音,一弓二音,大连弓,顿弓等等。小胖练得辛苦,认真,是解放乐意看到的。而在星星幼稚园这边,完成入门教材的孩子不多,只有那位湖南女孩拉到了初级教材。解放换了一种方法,就是练儿歌,以提高他们学琴的积级性。有一次该园搞活动,老板娘请了很多学生家长前来,解放组织了一个小合奏,拉了“告诉罗娣阿姨”“上学歌”“划船曲”“幼儿园里真快乐”等儿歌齐奏,得到家长们的热烈欢迎和掌声。

    三多那两姐妹,大的拉到了初级练习,小的还在入门。小的手型和灵动性比大的好,姐姐的手指长,弯曲度比妹妹规范。姐姐练琴用中弓多,每个音符都得饱满,就是弓尖和弓根拉不好, 换弓时手腕不灵巧,要么滑音,要么轻飘走弦。总之,他们要学的路还很长,解放是按部就班教授他们,回想当初跟地区歌舞团首席小提琴刘老师学琴也是如此。在某个时刻,解放自己来了兴致,也操起琴跟学生们表演一曲,比如舒缓的“夏夜”和“牧歌”,“G大调小步舞曲”等等,借以提高他们学琴的兴趣。小胖是自己住一间房子,桌上除了琴谱还放着录音机,每次上完课都要解放拉一曲,他常常听得凝神贯注,呼吸急促。什么都想学,解放劝他打好基础,慢慢来。

    而在商会这边,解放接触到的中国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没办法,很多是出国谋生的个休户,慕名前来跟解放交朋友。解放也好交友,时常抽空跟他们吃个饭,介绍下柬埔寨投资方面的情况。报社的工作就是采访写报道,基本上是每天有一篇。这些工作解放安排得有条不紊,累一些,忙一些,但是开心。

    这天,中国嵩山少林功夫演出团受邀到访,为柬华理事总会作专场答谢义演。杨会长及多位副会长、各会馆、宗亲会侨领出席本次答谢义演活动。另外,首都各华校代表,端华师生代表济济一堂,解放现场观摩并详细报道了本次精彩演出。

    义演开始前,杨启秋会长首先代表柬华总会及热心人士向中国嵩山少林武术表演团赠送善款。之后,少林武术表演团团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致词。对以杨启秋勋爵领导的全柬华人对嵩山少林武术表演团的支持和关心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以崇高的敬意。

    接着,嵩山少林武术表演团演出了集体盾牌刀,少林地趟拳,少林牧羊鞭、少林八段锦、少林象形拳,少林童子功、少林功夫、少林绝技、少林兵器、少林气功等形式多样,精彩绝伦的各种武术。现场观摩的各华社代表和师生们人人看得目不转睛,欢呼叫好,掌声如雷。本次表演的少林绝技有气功针穿玻璃,口含火铁,气吹长龙气球等。一条十多米长的消防袋中间站着六个人,气功大师一头用口吹气,把另一边的气球直到吹爆,其功夫绝顶。少林的刀枪鞭棍等也是舞得让人眼花瞭乱,其间还请了三位同学上台,现场学习三位武僧的功夫,掀起又一轮欢呼声和掌声。

    演出让华校师生开了眼界,亲眼目睹了中国少林武术的真功夫,也领教了中国的少林文化和中国武术的神奇。

    另外,不断有各省市外贸财经协会等组织到访商会。这些活动解放都写进会刊,也作新闻见报。

    在家里,孟琼的身体已经潜伏着糠屎病的祸根,由于忙碌的工作和生活,让他们夫妻浑然不知。孟琼热爱幼教事业,每天都很充实。而华社需要解放,他尽公职守,总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面对方方面面。像一只小鸟在森林中欢叫证明着时代的春天。

    转眼一个新的中秋节到来,商会和报社的工作完成后,他提前回到家。他在中央市场买了两盒月饼一些水果,还买了猪脚,一条大鱼和猪排。回家后立即着手准备今晚的饭菜。家里平时都备有油盐酱醋五香佐料,冰箱还有干鲜存货,他搞了个拼盘卤味和川黔麻辣火锅。难得今天好心情,要和老婆女儿好好过一个节。少许,孟琼带着女儿回来,她略显憔悴和疲惫,见到桌上已经摆上了火锅和好吃的饭菜,不禁笑说:“解放,你今天是特意提前回家呀?”

    “是呀,你去接姑娘来?”

    “不接行呀,打三轮车来。”

    女儿进小客厅去了,高兴地哼唱着,解放喊道:“姑娘,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爸爸搞好吃的。你把家收拾下,晚上我和你妈拉拉琴唱唱歌。”

    孟琼放下挎包,到卧室拿换洗衣服,之后去卫生间。解放快捷地把小汽炉点燃,把火锅架上去。用盘碟及大碗把几样蔬菜,鱼片,五花肉片分装好,排在餐桌上。看了看电饭锅的饭也差不多熟了,于是把三付碗筷摆好,女儿高兴地出来闻了闻火锅味道:“爸,好香哟……”

    “当然香呀,姑娘,这是正宗的我们家乡麻辣味,在柬埔寨很难吃到。老爸今天还专门做了一盘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我们开开心心过个节。”

    孟琼洗浴出来,换上平日在家喜欢穿的那件粉红色簿绸连衣裙,一边梳理湿润的头发,一边坐到餐桌边的塑料靠椅上。

    “不知怎么,解放,我觉得近来上班感到累。”

    “ 是不是工作忙了,教幼儿还教高年级的语文?”

    “不是,时常觉得饿,口渴,而且没有力气。”

    “我看还是要去医院检查下血糖及尿糖。我一直怀疑你有糖尿病,你总说只是血糖高,控制血糖就行。消渴丸和六味地黄丸吃了几年了,感觉却是越来越不好……”

    “要是确诊我有糖尿病怎么办?”

    “看严重不,这方面只有医生懂,如果严重就回国治疗。不过,我看你精神状态也还可以,来,今天好好享用火锅,晚上摆上月饼水果,我们好好过一个中秋节。”

    “晚上你拉思乡曲,我来唱。”

    这个晚间,是解放一家三口难得的幸福时光。解放把琴调好,认真地拉着“思乡曲”,“十五的月亮”,“夏夜”还拉了在心中滚动不止的“小夜曲”。孟琼有着感情充沛的天性,她的嗓音清脆悠扬,吐字音准非常入耳。她唱了两遍思乡曲后,又唱了喜欢的“我只在乎你”。她用心唱,解放用心拉,女儿受到感动,也跟着她母亲轻唱。客厅连着小阳台,把阳台的竹帘捞开,可见到碧空如洗的夜空挂着熠熠生辉的大月亮。它仿佛在天堂窥视着人间万物,它静谧安宁,慢慢移动着光盘,把清淡的白光洒向城镇山岳、森林草原,河流大海。它永恒的光芒抚摸着世间万事万物,给这个平凡的小小家庭带来无限温馨和爱意。然而,这是他们这个小家庭的最后一次中秋聚会,一切都在意料之外,也都在情理之中。没有谁能预测不可知的未来,人生无常,佛陀的话是真理。

    留下吧,永恒的画面;定格吧,生命的光辉!

    九、无奈的选择

    正如解放的预料,中秋节过后,在各自己忙于自己的工作中,夫妻俩抽时间去中兴医院作了一次体检,解放血压偏高,需要服药,而孟琼是糖尿病二期,必须长期治疗。为了彻底搞清楚,他们又到一家法国医院去验血验尿,得到确诊,确实是二期糖尿病。并且,孟琼的肾出现了病变,有蛋白尿,身体也有水肿现象。这个打击太大了,拿到诊断书的时刻,解放的心悬提着,鼻腔酸楚,差点涌出眼泪。并不是认为她得了不治之症,面对的是他们必须分离,她得回国治疗,没有办法。在柬埔寨不是不能治,一来医疗费是天价,二来用的药医院不全有,外国医院的药他们不懂,也不敢随便用。这天晚上,两口子商量到半夜,还是决定孟琼辞职回家。先把肾脏病变和糖尿控制住,毕竟国内各种医疗条件胜过这边。

    “女儿在这边跟我,你回去就一门心思治病,调理身体。”解放说

    “可是你那么忙,姑娘你能不能照顾好,我担心……”

    “放心,她也不小了,关键问题是你必须恢复健康。她的生活起居吃穿用度我会安排好的,你尽管放心。”

    解放答应女儿读完这期学业,就回国去陪她。这事也跟女儿说了,再有一个学期,她就面临英文八级和日语十级考试,完成后回家陪母亲一段时间。

    孟琼就样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解放,离开了这个家。机场送别的那天,她紧紧抱住女儿,解放安慰她叫她放宽心去,父女俩在候机厅大门外透过大屏面玻璃目送她走向登机办理柜台,然后默默注视她拿着登机牌,拖着行旅箱走向上楼的自动扶梯。在扶梯口她回脸张望,与父女两的殷切的目光交织,流露出惜别与委屈的眼神。父女走到玻璃幕墙前,贴着玻璃跟她招手,她也抬起手挥了挥,一丝无奈地笑容浮现在眼底。

    此一别,她从此没有再踏上这片土地。

    回到工作和生活中,解放心下的落寞是可想而知的。尽管他时时强制自己抛开对她的思念和挂欠,心不在焉的时候依然有着对付繁杂工作的能力,但是心如同家一样空了一半。

    女儿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好好学习,拿到这一期考级证书后回家陪妈妈。她已经有了自主生活的能力,放学回家后,会煮饭做菜了,当然要吃得好一点,还得等她爸回家来做。

    这个星期六和星期天,解放照例教琴。三多的两姐妹都学有所成,拉完了初级教材的练习曲和儿歌。那天姐姐过生日,特意打电话叫解放去参加了他们家的家宴,他们家族人多,席间就让姐妹俩拉了两首儿歌。解放用他的大琴协奏,一家人乐融融,对解放的教琴十分满意。而星星幼儿园这边,入门教材依然继续在练,只有小湖南妹拉到了二级教材,她练G大调C大调音阶,开始接触沃尔法特和开塞课程。毛泽东大道的小男孩回国了,走时她母亲跟解放打来电话,说是还得让儿子去中国学校上学,这边的华校教学质量不高,以后没有希望考国内大学。他对解放一年来的教琴表示感谢,解放叮嘱她孩子拉琴有希望,回去不要丢了。对孩子的离去,一方面稍有惋惜,一方面为他祝福。每个孩子都有他的前程,没有任何人能够阻碍。他那双灵动的小手给他留下了印象。

    西哈努克大道上的小胖,每次见他来都显出分外的热忱,先是把本周课程演练给解放看,对解放提出的需要纠正的音符或是指法,弓法,一个劲要求解放教他拉小提琴曲。为了不影响他学琴的积极性,解放指导他拉了一段“红色娘子军”的团丁舞,这段曲谱是简谱,十六分音符居多,G大调一把位演奏,好听又不难学。他拉了一个星期就熟悉了,解放还带他合奏过一次,他高兴极了。用他的袖珍录音机录下来,陶然于自我成就当中。不过,解放还是要他多拉练习曲,这是基本弓法指法必须要过的关,有一天,解放指着考级教材第三级的A小调协奏曲第一乐章,要他不急,两个月时间练好。这曲子有频繁的换把,音符跳跃大,还有开塞第四课的大连弓练习,解放布置好作业,每次来捡视都严格要求,叮嘱他手指弹性练习的重要性。

    光阴荏苒,半年时间很快过去。这期间报社和商会工作解放凭着自己工作的能力没有任何耽误,他已经习惯于一心多用地处理各种事项。孟琼病情的治疗情况,他时时与她勾通交流,基本上掌握。一天孟琼对他说她找了一位草药医生,是孟家寨她家的远房亲戚,名叫孟八。他给她专门配治了两副草药,一副治糖尿病,一副滋阴补肾。解放从前在老家似乎听说过孟八草医的名,说是很多西医中医难治的病他有绝招。也不知真假,不过孟琼既然说他是亲戚,至少不会骗她。家乡还有表姐及姐夫,他们都是西医专家,表姐虽然从事妇产科专业,姐夫却是内科主任医师,有丰富的医疗经验。所以大体上解放还是放心孟琼在家医疗,他相信她的病会有康复的一天。

    这天,女儿中期考试完毕,她成绩优异地拿到了想要的考级证书。日语六级是日本教育厅颁发的,盖有日本海外学校印章,英文是一所新加坡的海外授课学校发的,女儿通过了雅诗五级考试。两份证书印制精美,色彩绚丽,有女儿的照片和钢印印模。解放深知,女儿如果继续读下去,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可是孟琼在家里盼她,每次电话都要提及她,而女儿常常梦中呼喊妈妈,常在家里想她发呆,解放能体察她母女的心思,相互羁绊,牵肠挂肚,因此还是决定她暂时休学,回家陪孟琼。

    女儿十五岁,因为是第一次个人出远门,因此解放为她的一路行程作了充分的准备。买了一个袖珍型的拖轮旅行箱,必要衣物都带上。特别嘱咐她把钱保管好,换了两千美元人民币,放在拖箱里,只留几百元随身用。跟她订的是金边——广州至贵阳联程机票,人到白云机场后转国内航班,等几个小时就可登上贵阳的班机。总之是事无巨细都替她想到了,他说:“姑娘,你长大了,独自出门千万不要跟任何陌生人交流,免生意外。”

    “爸,我懂的,我会注意的。”

    “到贵阳龙洞堡机场,不要乱走动,就在大厅等你妈和大舅来接你,航班时间都电话告知他们了。”

    金边波士东机场,随着与世界接轨越来越频繁,各国来往的航班也是越来越多,此起彼伏。机场迎送亲友的人们这批去了那批来,航站进出口总是人头济济。向送别孟琼一样,解放贴着大屏面玻璃目睹她办理登机手续,之后跟她招手,看她登上自动扶梯上楼。她的身影最终消失到楼上的拐弯处,解放知道,往前走就进入“边检”和“安检”的环节,她就这样走了。回过身来,解放走向那间咖啡亭,要了一杯冰咖啡,点燃一支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顿觉浑身轻松,却又像背上另一重心理包袱,空旷而落寞的感受有如寒意袭来。人的一生,或许就是在不断地分合离聚中走来,或许爱恨情仇也是在分合离聚中形成。忽然想到宋代李清照写的相思词句:花自飘来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自古以来,人们因分合聚散产生的困惑与现代人并无区别,可能就是佛说的“无常”导致。许多时候,当现实不能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之时,会常常把不可知的命运归结于缘分与命运。解放此刻就是这种感觉,那架腾空而起的飞机带走了父女情,而无情病魔离散了他和孟琼。

    面对空空如也的家,忧思,忧情,忧伤常常笼罩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