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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再生缘

    一、诀别奔丧

    2007年十月一个大月亮的夜晚,解放独自在别墅里接到孟琼打来电话。别说,正是思家想她浓郁的时刻,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天籁之音无比亲切。都说八月十五月亮圆,其实每个月的十五都是大月亮,由其是旱季的柬埔寨,夜空一碧如洗,没有一丝云絮,星光熣灿,院子里的花台盛开着各种鲜花。晚风吹来,把四溢的花香送进他的肺腑。接到电话时他说你稍等,我有好消息慢慢跟你说。一边提一跟小板凳到别墅门口,在花团绵簇的宁静氛围里,泡一壶茶搁在花台上,点上一支烟,才与她对话。

    “你有什么好消息?”她孱弱的语音如同她病怏怏的形态活灵活现的在眼前。

    “我月底就能回家,挣到十来万人民币,你可以安安心心透析了。”

    “你说过的要一个月,提前了?”

    “提前几天,胡总同意我月底走。你情况如何?”

    “嘿嘿……”她居然流露出两声轻笑:“我也有好消息跟你说,你猜是什么?”

    “你说,我猜不到,莫非是你的肾脏有恢复功能的转机?”

    “嘿嘿,你想得美。不可能了,我想你和女儿都天天失眠,解放,我想过,死也要死在你们身边。”

    “不要那么想,老老实实透析,可以活很多年,医生的话有是真理,你不要胡思乱想。说说,什么好消息?”

    “我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上午做了透析,然后回家包了百十个饺子。我用鱼肉和猪肉做馅特别好吃。我装了一盒到医院给老妈,又装了几盒给我大姐,我哥和我弟。他们吃起来夸得不行,说我手艺好,可以开饺子馆了。嘿嘿嘿”

    “哇,能干,可惜老爸没有口福,吃不动。”

    “也算有口福呢,老妈把馅子挑出来打成浆给他灌食,他吃了不少。老妈表扬我,问我怎么做的馅料,这样好吃,老爸比她平时做的吃得多。”

    “唔,老爸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是的,就是褥疮越来越大,好不了了。”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你精神好我高兴,真的高兴。”

    “知道不,我下午还在公司麻将室打了麻将,?了二百多元。嘿嘿,不知怎么,今天手气就是好,刚回到家,就跟你打电话。”

    “哇,真是太好了,好运气,你今晚要好好休息,累了。”

    “是的,我马上上床,结结刚才也给我打了电话,我也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她。”

    “是的,她现在在那家工厂做文员还可以,我去看过她,等我回去时再去看她。”

    “她说,明天跟我汇一千美元来,我不想要她的辛苦钱,我说你要回来,就有钱了。”

    “不过,女儿要汇给你是她的心意,她乖,你是她心中最可爱的人。你不要她不安心的。”

    稍停片刻,电话里传来她的涰泣声。解放立即说:“不要这样,要理解女儿的孝心……”

    “不是,解放,我并不是想她而悲伤,我是高兴,你有文化,有句话叫喜极而泣,我刚才没有控制住。”

    “哦,我能理解……”

    “我多么想回到柬埔寨,和你们在一起,我怀念在华校教书的日子。”

    “我问了,这边也有透析,贵不说,全是自费,也没有家里的条件好。算了,安心在家,我很快回来陪你了。我们继续上山摘柚叶。”

    “好的,我休息了,明早大姐约我一起去浴室洗澡……就说到这里。”

    “好,保重,拜拜!”

    放下电放,解放心若浓雾般缥缈,看看天上的星星,又定定地看了会儿月亮。慢慢喝了杯清茶,再点燃一支烟,听着周遭蛐虫和后院鸟雀的叫声,想到再有半个月就告别柬埔寨,告别上丁吉井,离开这幢别墅,难免心下缠绵环绕。直到夜色朦胧,有森林的大雾弥漫过来,才孑然回到屋里去。

    人生无常和天有不测风云在现实生活中都是常态,话说起来都是道理,但是一旦噩运来袭,没有谁能理解其中悲痛欲绝的份量。解放万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十时左右,他接到孟琼大姐打来的电话:“解放,你听好,孟琼走了。”

    话音悲戚而滞重,解放没反应过来:“走了?不是说今天跟你去洗澡吗?昨晚我跟她通了很长时间电话,她去哪儿了?”

    “听我说,解放,早上我是去叫她一起去浴室的,到你家门口却敲不开门,我以为她去了医院你爸哪里;于是我又到医院,见到你妈,她说她没有来,我一听就觉得可能要出问题,你妈也奇怪,跟着我们一起回到家。结果到她房间一看,她仍然睡在床上,眼睛睁着却是一动不动,喊她推她都没有反应。我用手摸她额头,有体温,却是没了呼吸。你妈立即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医生到场抢救了一个小时,说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她走了……”电话传来了她的哭声。

    解放呆了,懵了,迟顿了,麻木了,面色苍白,神情恍惚,片刻突然哇地叫了声,老天爷……眼泪喷涌而出。他疯了似的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拿起电话打了她大姐,是大姐夫接的,说孟琼已经拉到殡仪馆,在设灵堂。最多等你三天,抓紧时间过来。”

    他又打给女儿,结结接话的哭声就说明她也得到了这个噩耗。他说:“姑娘,你不要太伤心,要面对,你马上辞职,我晚上到金边,明天定机票,后天赶到殡仪馆与你妈送别。”一边,跟胡总请辞,胡总听他的语气立即表示同意。他说这段时间的森林文件报表和林官的工资册都在电脑里,打开电脑就在桌面上。然后告诉他钥匙放在房间的桌子上,就匆匆骑上摩托车向金边驶去。

    解放和女儿不顾一切当晚就买了机票到广州,又转火车,第三天赶到家乡殡仪馆。亲朋好友及她单位的人都在,他们都在等着他父女到来。灵堂的黑色幕帘上挂着她的遗照,年轻红润的面庞,略显忧郁的眼神,似乎在微笑地看着每一个跟她告别的人。解放和女儿仅仅与她的遗照对视了一眼,就忍不住跪伏于地失声恸哭。这是解放一生中唯一次不能控制自己的嚎啕大哭,女儿的哭声更是撕心裂肺,惊动了外面的亲友。他们也许预测到有这一幕,所以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女儿哭得太伤心,她大姨和表姐们才进来把她搀扶出去。片刻过后,孟琼的五弟进来拉他,解放问她的遗体在哪里?五弟拉他来到灵堂幕帘后面,指指一具冰棺,解放立即上去观看。只见孟琼静静地躺在里面,解放怀着空灵的心绪仔细端祥,见她仿佛含着笑意的嘴角微微噘起,显出惯有的委屈的神态。他推开棺盖,轻轻扶摸着她石蜡般光洁冰滑的面庞,小声喃道:小琼,你为什么走得这样急?不是说好的等我回来吗?……

    五弟说她拉到殡仪馆时眼睛都是睁着的,是他几次用力按合才合上她的双眼。

    “她的眼皮有点肿呢,怎么回事?”解放问

    “是的,医生猜测她是因为甲亢引起心脏猝停,加上肾病长期透析,突发的。”

    解放默默注视她良久,想到三天前在吉井大院跟她的最后一次通话,转瞬与她天人永隔。自从与她结为夫妻以来的点点滴滴生活画面,纷至沓然涌现眼前。像万花筒一样没有定型。再次抚摸她玉洁冰硬的脸,眼泪又止不住地流。

    当晚,在她的众多亲友和单位同事的追思会上,解放上台唱了那首她最喜欢的“思乡曲”。三弟请了一个哀乐班现场伴唱。解放是流着眼泪唱了两遍,第四天上午,解放的朋友们相继前来与她送别。在送往焚尸炉的火化间时,孟琼的一只手突然从奠盖里面滑出来,跟在一边的解放像触电似的全身抖动,立即把这只僵硬的小手塞进奠盖,这只手是解放认识她并且爱上她的见证。二十年前,在小六指家打麻将时,就是这只手引起了解放的对她注意。而今天仿佛老天的刻意安排,让这只手让他再次握住,孟琼呀,你先走吧,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解放许下的默愿可不是随便说的,当天他抱着她的骨灰来到蟒山后面的公墓上安葬时,在公墓的碑文上,解放刻下了他的名字。安葬她的骨灰旁边预留下自己的空位。

    解放想自己归宿已定,等着这一天长眠于此。

    生离死别说起来是人之常情,但是只有特殊的经历和情感才能体会特殊的悲痛。解放在今后的岁月都在等这一天到来,他想不会很久了,人生的终极就是如此,灰飞烟灭。

    那天回到家,解放痛定思痛写下了一首词:惜分飞

    奔赴灵堂瞻遗属,

    痛到心灵深处。

    撒手人寰急,

    泪相觑无言倾述。

    场外萧鼓喧哀乐,

    花圈悼人交替,

    凝眸忆往昔,

    合葬欢歌再一曲。

    二、痛定思痛

    解放有很多人性的弱点,因为是人。爱人去世,灵魂仿佛被抽走了一半,整个感觉人是空的,是丧失了骨骼的皮囊。二弟的去世对他有过心灵的打击,如今父亲躺在医院里也是行将就木。一个家庭就这样变得支离破碎,就这样分解好像一杯香甜的牛奶在水中溶解,化为泡末。他回到自己的家里,父亲老宿舍的五楼,闷闷呆了几天。回忆过去与孟琼渡过的时光,这个家处处是她的影子,脑子里存放的影子,人却长眠在了蟒山后面的公墓。那里已经有了两位亲人,二弟也葬在那,他们可以做伴了。还有更多的山城的故人,都可以做伴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就这样殉情等死,他才五十七岁,还有人生路要走。至于如何走,走向哪里,他尚且不知,自己的后半生是不是就这样单身下去,他直接怀疑。是的,这辈子的爱情打上了句号,没有任何姻缘还能让他燃起爱的火焰,他坚信不移,年龄和经历都不可能让他再有爱的复活。但他感到他终将还会成个家,不为爱情,只为养老有个依所。

    人本来就是动物,高级方面体现在文明程度和对世界的认知,有情有义懂礼懂节。低级方面则是动物的本性,要为生存奋斗。要性,要繁衍后代。这方面没有高低之分,有自私,贪婪,享乐,逃避痛苦,等等。解放高级和低级的本能一样不缺,那么今后该如何生活下去?这个问题时时萦绕着他。对女儿他只能做到尽力安抚她悲痛的心,甚至说一些看来是有伤大雅的话,他对她说人生死亡是不可逃避的,人从生下来就走向死亡,无人可以避免。妈妈对你有养育之恩,跟你说第一句话,陪你走第一步路,无微不至的关爱你成长,这些都要永远埋在心底,永远惦记她。但不能因她的去世而陷入世态炎凉万念俱灰的深渊。你人生的路还长,可以说爱情和家庭你没有体验过,养育后代也未曾经历过。所以你一定要面对。不能成天哭泣,这样会伤害身体和心智。你要振作起来,姑娘,把妈妈永远放在心里,现实中甚至当她不存在,她永远走了,离开了,要想得通。听明白了吗?

    女儿坐在沙发上擦着不断溢出的泪水,点点头。

    “那么爸,你今后有什么 打算?还回柬埔寨不?”

    “可能暂时回不去,我也得好好想想。你呢?”

    “我想回柬埔寨。”

    “回去?继续进厂上班?”

    “不,重新找工作,找一份能发挥我语言特长的工作。”

    “唔,好好想想,不失为一条人生之路。”

    “那你留在家,我回去,你看行不?”

    解放抬眼看她悲伤憔悴稚嫩的脸,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渴望的坚毅神色,他方才蓦然发现,女儿已经跟中国或者是说家乡渐行渐远了。想想她的经历,小学三年级就去柬埔寨就读华校,作文受过大奖,在她母亲带队下去过北京参加世界华人小学生表彰活动,参加过北京夏令营,这些都给她的人生印上了彩色的光斑。她现在会柬藉,懂中英柬日四国语言,而且到了青黄不接的年纪,如果在这边是学业不能上,工作肯定没法找。看来女儿的想法不是空穴来风,有她的道理。

    为这事,解放想了一个星期,最终答应了她。并且表示,她先去,自己也会再来。因为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孤独地在柬埔寨生活,自己也看不见这边有什么出路。其实他已经明显感到,一些曾经略知一二的离异或丧偶的女人,在向他靠近。那天陈凯约他喝酒,在座的就有一位中年女士,她那天喝得很多,在解放看来是故意点拨他。不停地说:“我跟诸位宣布,老娘要找就找死老婆的男人。因为我老公也是死了的。”

    解放打量她,喝得脸红筋涨,但不失少妇应有姿色。身材,胸脯,屁股都引人入胜。但解放装着听不见,跟朋友碰杯时也叫她,假意恭维她长得漂亮,有的是单身男人喜欢。她却举杯跟解放碰,再次强调,要找就找死老婆的。大家哈哈大笑,把酒言欢。其实陈凯是有意要解放认识她,跟他俩牵个缘,但解放装作不知,也就不好直接说。后来,他悄悄告诉解放,此女不简单,是他初恋的麻友,她有两间门面,在庆云宫小区还开了个麻辣火锅店。解放其实不是不想与她发展感情,只因为没有任何力量能撼动孟琼在心中的地位。说他古板也行,他认为这辈子爱情已死,但是将来老伴要要。非常不合常理的矛盾心态,就是这样。

    十一月中旬,女儿决定回去。解放和她再次到孟琼的坟上拜别,萧瑟的秋风把整个墓地装点得凄凄惨惨戚戚,其间栽植的松柏树还在成长阶段,在清凉的秋风中摇摆着青翠的枝蔓。不是上坟吊唁的时节,各家各户的坟冢安静如斯。似乎远处有一阵爆竹声响起,此地只有解放和女儿在跟孟琼献花,烧纸,焚香。石碑上刻着卢公孟太之墓,他的名字也镌刻其间,只不过她的墓字涂上了漆红,女儿又哭了一场,跪下跟她磕了三个头,解放也是忍不住潸然泪下,心下叨念:小琼,你安心等着我。

    大鸡蛋的小吃店离公司麻将馆不远,就在孟琼老家附近。孟琼去世后,公司依然把分给她的一套新宿舍给她,解放觉得没有必要了,就转送给她的五弟。因为是公司的福利房,房款便宜,五弟原来在“五七”厂,属于大集体,所以没有享受福得房的待遇,不过,得到解放让给的她姐的房子,很是感动。他付了房款,搞了装修就搬进去住了。而大鸡蛋的餐馆就在公司新建的小区旁边的大路边。解放进去的时候,他显得非常热情,连忙招呼解放坐下,沏茶倒茶。解放环视了下餐厅的布置,笑笑说:“这里比你在柬埔寨开的小吃店宽大,生意好吧?”

    “嗳哟,卢哥,想当初我们被马国庆害了,之后我在金边速福街开了家小店,现在想起来像做婪一样。卢哥,嫂子的事我听说了,太可惜了,你要节哀顺变呀!”

    “是的……人死不能复生,我想得通。”

    “你们的感情深厚,我是略知一二的。她这个病是绝症,说什么靠透析能活很多年,我从来不信。换肾都不行,公司有一位女士花了几十万到广州换了肾,结果不到两年也死了。说是肾不匹配,而且要服很多药来维持肾功能。”

    “听说过,人生有命,得了大病无法……不说这了,你还好吧,成家了吗?你和你爸的关系搞好了没有?”

    “来,喝茶卢哥,”大鸡蛋把一杯冲好的热茶送到他面前,又递上一支烟点燃。“我现在谈了一个公司下岗女工,还没有结婚。她是离异的,有一个五岁男孩。至于我跟我爸的关系跟从前一样,互不理睬。嘿嘿——”

    “马国庆来过你这里没有?”

    “经过几次门口,从不进来。见了我装着不认识。你看这个杂种是人不?我知道,他常常在那边麻将室里混,听说前不久去搞了点水电工程。你没有找他要钱?”

    “偶遇过一面,说是暂时还不起。这个人,我对他说只要你记得这事,就算还了。我也不打算要了,他不是赌输的么?原谅他算了,没有他的背叛也没有我在柬埔寨的各种缘分。细想他也不容易,算了。”

    “也是遇见你卢哥是个菩萨心肠,要是我,不会放过他。……那么,卢哥今后有何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中央有个文件发下来,就是只要工龄超过十五年的企业职工,都可以自费补办社保,你原来在砖瓦厂,如果够工龄够的话,还是去办较好,我在冷冻厂也是有十五年工龄,我补办了,将来退休就有保障,不用再为养老操劳。”

    这个信息引起了解放的重视,觉得自己离六十岁也没几年了,后半生的一切都需要筹划了。于是前往社保局去了解了政策,结果一打听还真可以办。条件是在国营企业工作十五年以上,一次性交清所欠的社保费。必须有档案作根据。解放算了算工龄,他是七零年进厂,八五年离开。结果他去找到砖厂人事科,前妻郑芸还在厂里,并且担任了厂党总支书记。老友欧阳山早已高升到市政府当了领导,把事情跟郑芸一说,她没有丝毫为难他,立即去厂里档案室翻找,把他的档案找了出来。按规定档案不能交给个人,而是由厂人事科派人陪同解放一起送到了社保局。交上去后,解放等他们审查,不几天通知他符合条件,但还要他到市档案局把当知青的存档复印过来,当知青的时间都算工龄。就这样,解放忙了半个月,来来回回跑社保局,还有医保局,最后一次性补交了近八万元的社保费,之后每年还要按规定交一千多元及医保。他顺利办完了这件事。随着后来岁月的递增,他退休后,每个月拿到了退休工资,才真正体会到这是一件终身大事。当时如果掉以轻心,那么就不会有他免除劳碌的晚年。

    一个人的责任所形成的情感包袱被突然抽走的时候,他并不感到轻松愉悦,因为空洞的心灵没有东西填充。动物的本性和人的理性是不可协调的矛盾体,本性屈从于理性,但有的时候,理性会被本性反抗。有一天,他独自转到大桥头,沿河边开有一排“发廊”,他知道意味着什么,于是信步走进一间,对闲坐在沙发上的一位女子说:“有‘快餐’吗?”

    这女子惊讶地盯着他,好像没见过如此直白的询问,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点头说:“有呀,一百元一次。”她把解放当成一个熟门熟行地道老辣的嫖客,也就直截了当的回答。

    解放笑说:“那行,我做一个。”

    女子站起来,说:“要选人吗?”

    解放说:“不用,你就可以。”

    女子立即把卷帘门拉上,带他进去上个小楼梯,之后进入一个窄小的房间,只有一铺床。于是脱衣服,于是戴套子开干。之后解放付了一百元给他就算完事。这种所谓的做爱,解放不是第一次感受,没有调情的废话,直接完成生理所需。离开后,女子送他到门口,说了句:“哥子随时欢迎再来。”

    解放给了她一个点头微笑。精神上依然是空空如也。

    对解放来说,爱人的永逝,有如灵魂被掏空的躯壳,他整个人都一时难以从这种空白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女儿回柬后,他则如行尸走肉般活在当下。他的大脑常常处于麻木和不知所措的悬空之中,除了每天到医院陪母亲伺候不省人事的父亲,尽尽所谓的孝道,就没做什么事。他已经养成了做事的习惯,从前为了“飞”努力在生活中拼搏,后来为了“爱”而奋斗。而今不知为了什么可以成为精神支柱了。在家呆了半年时间,他连与朋友们的接触都不愿意太多。他琢磨着要干点什么,但他分明感到与家乡各行各业都严重脱节。来年五月的一天,他突然接到柬埔寨友友人黄克打来电话 ,问他现在情况如何,想不想回柬埔寨。

    “想是想,不知有什么事可干。”

    “回来商会做秘书呀,你走后,会刊停办了,新的秘书什么也不会,大家不满意。前不久理事会开会,还想叫你回来。你看如何?”

    解放心动了动,回商会他其实是愿意的。是一件好事,但是由于心态恍若隔世,离开才两年多,就变得天差地别。那点工资,对他起不了作用,他要面临的问题太多。不过,他想,先回去做这份工作骑马找马也行。于是他答应了黄克,黄克高兴极了,一来解放给了他面子,二来也是为商会解决了大问题。他立即向会长和理事们汇报了他同意回来的消息,大家都倍感欣慰,他回来,意味着商会所有活动报道,知名度都会恢复到从前的水平,会刊也可以重新办起来。

    既然主意打定,他眼母亲说了这事。母亲认为他也该重振旗鼓,支持他回柬。临走的前一天,他面对躺在病床上父亲跪下磕了三个头,想到可能就是与他老人永诀,又磕了一个响头。并且最后一次跟他刮开净胡须,吻了下他毫无知觉的额头,并对母亲说,到他断气时,不一定能回来,今天就算是给他送终了。

    母亲的眼泪流出来,勉强说:“到时我通知你,能回来还是一定要回来。”

    下午,解放还是约了陈凯宋艺华等几位文友聚餐辞别。

    没有办法解除文友情节,也没有办法割断文人友情。从前的于胖子和大笠毛铁他们已经不来往了,断了联系。岁月的流逝洗白了他们的童年,青年时代。一切都留在了记忆之中,人的命运景象万千,都在各自的人生路上奔走,问题是少了那份息息相通的共鸣,没有了当年的大时代特殊的氛围。正所谓俱往矣,峥嵘岁月稠。尽管岁月看起来无影无踪,却沉淀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老同学们可安好?解放潜意识里时时牵挂着他们,本地的交往不多,而路小军,徐电,建国,付光明等都是天各一方,谁也逃不脱命运的安排,自己跑得更远,果然是时也运也命也!

    三、特殊姻缘

    如果此生注定平凡,就没有必要为蹬上那座山峰而苦恼,因为爬山的过程,不是平凡的里程。——这是在返程金边的飞机上解放想到的;当飞机在白云高处巡航时,透过舷窗他呆呆地看着眼下一团团移动的云絮,蓦然产生了这个想法。有一朵云的形象与孟琼的侧影太像了,他觉得这朵云就是她。她的灵魂在关注他远离家乡而去,她的一生有如铺排到天边形色各异而又平淡无奇的云雾一样,不停地循环消散和组合,有是无,无又是有。这分钟解放想到了她平凡的一生,由此联想到自己平凡的前半生。原来,从少儿时代就追求的理想“飞吧,飞”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当初的雄心勃勃和矢志不逾对现实社会不起什么作用,反而是对自己的平凡人生注入了活力。是呀,多么伟大的词汇——平凡,蕴含的哲理是那么深奥,难怪《道德经》开篇就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分钟,解放似乎才对这两话有所理解。

    眼前的一切是真正的过眼云烟,飞机带给人们翱翔蓝天的梦想,却又让人在这梦想之中反思现实,启发多多。

    事先就通知女儿不用接他,不耽误她的工作。下了飞机,熟悉的热浪扑面而来,在家乡经历了秋冬两季,反而觉得这热惬意温馨,那种习以为常的亚热带火辣辣的炎热仿佛营造了另一个家,回来了,带着不一样的心态回来了。

    是下午五点,出了机场到门口招了部嘟嘟车,直接到新街市的华夏酒店,安排住下后,第二天第一件事就是上乌亚西双马路边的摩托二手车市场买车。解放深知摩托在柬埔寨的重要性,几家店看了看,买下了一辆自己一向喜欢的本田125,黑色,有八成新,花了九百美元。当年,这款车解放在搞个体长途贩运时搞到过一辆,是在湛江调顺岛一位海员家中买到的。那时候车不便宜,花了八千人民币,回到家时人们都羡慕不已,自己也当成宝贝,而今在柬埔寨却是家家户户的出行工具。柬埔寨人民爱日产摩托,已经成为习惯,尽管中国各种品牌车想进入柬市场,却是障碍重重,街上川流不息的摩托洪流见不到几辆中国车。看来消费的习惯和车辆的质量是主导因素,解放也不可避免。

    有了这部车,解放便开着绕行了中央市场一圈,之后来到最大的乌亚西市场,一边看左右的房舍有没有挂出租招牌。从市场拐进一条路口,忽然看见一家“民康诊所”,他想这肯定是中国人开的,于是就把车停在诊所的门面前。

    门是双开推拉玻璃门,解放推进去,迎面就与坐在药柜后面的医生相视,两人都笑起来打招呼。

    “嗳哟,是卢秘书吧?”

    解放定神一看,却是中兴医院抢救过女儿的金医生,连忙堆起笑脸:“是你,金医生,怎么开起诊所来了?不在中兴医院做了?”

    “来来,坐坐……”金医生热情的起身离开柜台,招呼解放坐到三抽桌边,自己坐到看诊椅子上,用电水壶烧茶,边说:“是呀,我出来开诊所,自己干了。卢秘书,你还好吗?听说你回国了……”

    解放递给他一支烟,点燃吸了口,说:“是的,我昨天才回来,回家处理了老婆的后事,商会叫我回来上班。”

    “这样呀,哈哈哈哈!太好了!”金医生放出开心的笑声,刀削脸上闪烁着和乐的目光,说:“真是太好了,才来,找到地方住了吗?”

    “这不,在街上转转,就是看有没有适合的房子打算租一间安身呀,碰巧看见了你的诊所,哈哈——”

    “那真是无巧不成书,我这诊所三楼就有一间房,很宽大,房东要租,还问我有没有中国人想租的,这不正好吗,你等下,我去叫房东给你开房看看,合你的要求不?”

    解放笑起来:“我没什么特殊要求的,房间可以就行了。”

    结果在女房东的带领下上三楼看了这间房,解放还是满意。一间进身约十六米宽五米的房子,有一个隔间,楼梯是独自使用,进来就是一间厨房,一个有蹲便池的卫生间。隔间里有一张木床,地面都铺着白色地砖,墙面贴着素花磁砖,大厅中央吊着一个电扇,前面临街有一个半封闭的不锈钢阳台。里外两盏日光灯一摁开关就亮。问了租金,一百美元一个月。解放二话没说,立即与房东签了合同,付了三个月房租,拿到钥匙,租下了这间房。

    下楼后,解放给商会打了个电话,也打给黄克,说是已经到柬,星期一上班。然后就到街上去购置生活用品,照例是锅碗瓢盆,铺笼被盖,电风扇,煤气炉,电冰箱一样不少。他预感这次回柬将是长期的,说不定是将来定居的开端。为此他请嘟嘟车来回搬运了几趟。隔天是星期六,又特意为女儿买了张席梦思单人床,挑选了一个梳妆柜,一套木质沙发,一个茶几,一个三抽桌,几把塑料靠椅,算是搞了个什么也不缺的家。他决定把女儿叫回来住,她不能因为没有了妈妈而没有家。解放想父女在一起生活会使她的成长有个依靠,最起码有家回,有爸爸的爱,对她的成长有好处,不至于养成孤僻悒郁的性格。

    女儿告知他,星期天工厂放假,她和英子一起回来,一起吃饭。

    解放在这个“新家”备了一桌家常菜,女儿爱吃的糖醋排骨,辣子鸡,酸汤鱼。在锅台边叮叮当当地忙碌了一个下午,等到七点左右,女儿和英子到来,一桌香喷喷的饭菜都摆好了。解放怀着对女儿最大的关爱用心做了这一桌菜,当女儿进屋时,激动地喊他爸爸之际,解放心下滾过的热浪胜过千言万语。他招呼她俩坐下,定定地审视了女儿一番,觉得她还是变得成熟了,漂亮了。有了少女天生的少许羞涩及半生不熟的成年人作态。“来来,姑娘,今天难得相聚,你们吃,多吃点……”解放吆喝她俩动筷子。

    女儿嗅了嗅菜香说:“爸,你的手艺不比中餐馆差呢!”一边跟英子夹菜,招呼绵绵含笑的英子吃菜。

    解放跟她俩分别倒了杯橙汁饮料,自己倒了杯啤酒。举起杯来说:“来,我们碰一杯……姑娘,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我估计我这次回来,是长久的。因此我置办了家里所需的一切,你的床和梳妆台在大厅里,看了吗?……”

    女儿表示看了,说喜欢。英子说:“我们平时都住厂里的宿舍,星期六才回家。这下我们有两个家了,一个是我舅妈家,一个是卢叔叔这个家。”说罢嘻嘻笑。

    当晚,英子陪女儿在家住下,解放和她们聊了相关工作的情况,仔细过问了女儿在厂里的生活起居,说道:“我星期一就回商会上班,今后你们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照应。”

    “爸,妈妈走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想过吗?”

    “想过,现在是重新立足再说。”

    又说:“你们俩都十八岁了,到了花季年龄,对个人问题要引起重视了。不是说要去找什么样的人,而是遇到有追求的人要慎重,在生活中,社会上难免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如果有异性朋友想交往,要跟我说,我帮你们参考把关。”

    女儿和英子吃吃笑起来,女儿说:“爸,这些我们都懂的,你放心,我和英子不是小孩子了。”

    第二天一早,女儿和英子梳洗完毕,急急回厂,解放也骑上摩托到商会去。商会随同会长搬到了塔仔山附近的一幢法式别墅里,一个独立的院子,楼下是会长经营的“东航办事处”,这里专售东方航空的航班机票,也做旅游项目。楼上是空阔的会议大厅,旋转的楼梯上来,年代久远的木质地板,靠里有一间办公室,有个小牌了写着“中国商会”。解放是通过黄克才找到这里的,来后,高会长对解放到来表示欢迎,带他到办公室,说:“这里就是商会的新秘书处,今后你就在这里办公。还是照旧办会刊,采访理事单位和会员单位,向华社媒体宣传商会活动报道,等等。”什么都谈了,就是不谈待遇。解放也不好问,他其实知道,商会是民间组织,背靠使馆经商处,在异国它乡大家抱团取暖,发展各自的事业。有几家大型国有公司,但他们的事务都由经商处处理,商会没有官方的权威。一些有一定实力的民营企业和个体户加入商会,也是图个名誉光鲜。他们交纳会费,主要用于商会活动,接待国内来往的商务团队,时而商会组织一些观访和聚餐。第一个月解放的工资发下来依然是三百美元,为此解放不说什么,却是心存芥蒂。他收敛起像从前再兼一份工作的想法,实在是人的心态变了,时时为越发逼近的六十岁大关忧心忧虑。五十七岁,只有他自己知道年龄的压力,还能做几年,这份工资对将来起作用吗?真是的,将来已经不多了。不过,表面上他照样兢兢业业做这份工作,华报上经常见到他写的商会活动报道。

    有一天,他在金医生的诊所认识了一位叫火云峰的兰州人,他患了重感冒来打针,聊天中得知他就是金边有名的首家“兰州拉面”馆的老板,也是会员,正好本期会刊还差一篇会员专访,他就跑到他承包的餐厅去采访他。他从一个街边小店起步,承包了莫尼望大街上一位美藉华人开的大酒店的餐厅,他的承包方式有些独特,一个装修豪华,高级餐具厨具齐全的餐厅,加上宽大的厨房,不用交房租。只需每天给酒店住宿宾客提供免费早餐。就是说老板用早餐费用抵房租,每天早上六点到十一点结束,剩下的时间他自己经营餐食。这个酒店叫“纽约酒店”,在金边属于上档次的酒店,因此来往住宿的宾客都是上档次的。有西装革履的绅士商人,有穿金戴银的太太小姐,外国人居多,本地外省土豪也常来住宿。因此他的早餐也是中西餐皆备,除了各式点心面包烧烤,还有中式自助餐,咖啡茶饮果汁都有。食客凭住房卡就餐。而他自己经营还是以兰州拉面为主,配上水饺煎饼粥汤什么的,也有一些北方口味的小炒。他老婆管里厅堂,女儿接待客人,他则在后厨忙碌。他主厨,聘了两位西餐厨师,生意算是经营得面面俱到。

    为此,解放为他写了一篇特写,就叫“老火”。登在会刊上,这就结下了友谊之缘,也为命运的转向埋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伏笔。

    却说金医生的诊所是人来人往的地方,解放时常下班到他诊所坐坐,与他及个别常客聊聊天,喝喝茶。一天,有位五十大几的华人女士来找金医生问诊,她血压高,左腿肌肉萎缩,走路有点瘸,有糖尿病,金医生跟她开了点降压降糖药和风湿膏。问及家人时,她说家早就在红高棉时期失散了,一直单身过日子。解放好奇,问她生活来源怎么办?她微笑着轻言细语说,原来在华校当老师,现在靠做“媒人”收点介绍费。解放更好奇了:“媒人?就是帮别人当红娘,介绍对象?”

    “是啦,我的身体不再适合教书,这些年中国很多人过来,想找老婆成家,我帮他们介绍,很多都成双成对了。”

    金医生打趣说:“你看,我和这位卢先生都是单身汉,你能帮忙介绍不?”

    女士瞟瞟解放,嘴角浮出一抹亲切的笑意,对金医生说:“当然,没有问题,你们的条件肯定高。真要的话,十八岁以上的,随便挑。”

    解放动了动心思,说:“十八岁太年轻,不适合我和金医生……”话没说完,女士便接口说:“没有不合适的,很多人也有顾虑,怕中国家里的老婆,其实我们柬埔寨女孩不计较这些。只要对她好,能养活她,给她和她的家庭有生活依靠就行。她们不管你在中国有没有老婆,也不论年纪大小,合心就嫁给你。很多老板为了在柬埔寨好做生意,也找一个来管理店铺,这样少受警察干扰,方便做生意。他们的中国老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如果你们真是想要的话,什么样的,我能保证给你们介绍,不成功不要钱。”

    金医生强调说:“我们真是离异丧偶的单身汉。”

    说到他的经历也是精彩,他是浙江舟山人,因为父亲四九年随国军去了台湾,他母亲为了孩子们成长改嫁给了当地一位渔民,属于劳动人民,成份好,他十九岁就考上医学院,毕业后分配到南海舰队当潜艇通讯兵兼卫生员。二十五岁时与当地一位护士喜结连理,岂料他的亲身父亲在台湾病逝,他有一笔老兵退役费入股在一家公司。父亲临终遗言要他这个大陆长子来继承这笔遗产,他就申请退伍,去到台湾,因此也跟老婆分多聚少,感情产生了变化。他就是因为随同台湾这家公司来柬考察投资从而留下来的,公司头头是他父亲当年的上级,股东都是台湾老兵,他们来到柬埔寨不知深浅,先后买了两幢别墅都因产权纠纷打官司败诉,被法院没收。然后又去做点实业也不成功,最后老板带他们一帮人沉沦到了赌场,结局当然是公司破产,打道回台湾。金医生没走,他懂医就应聘在中兴医院。直到现在自己开了这家诊所。因此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单身汉,舟山的老婆多年不交往离婚改嫁,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分在南航工作,他给解放看过他儿子的照片,一个帅气英俊的小伙子,旁边是儿媳,一位漂亮的空姐。他的经历是不断与解放交流才慢慢流露出来的,现在两人住在楼上楼下,交流更多。这次与红娘女士接触后,解放问过他,是不是真想找个柬埔寨年轻的老婆,他说想是想,但绝对不要生小孩子,年纪大了,养孩子太麻烦。

    有一天,在诊所又遇见这位女士,解放半开玩笑说:“我跟金医生不一样,不喜欢年轻的,我想找一个四十左右,未婚,家庭情况简单的,你看有没有?”

    解放这样说,其实也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两个女儿都这样大了,加上自己面临不久以后养老的问题,他想,如果今后在柬埔寨买块地,建个家,找个本地女人,如能再生一个男孩还来得及。自己不是有后了吗?母亲一向重男轻女,孟琼生女儿时就表现出极大的遗憾和不满。解放是这样想,其实对他来说后代是男是女都一样,没有差别。自己是男儿,人生经历坎坎坷坷,有什么优势在哪里?一路人生起初为了“飞”,飞到现在都是空。女孩可能受到的人生颠簸要少一些,这不很好吗?重男轻女其实是中国传统道德糟粕,从古至今酿造了无数人间悲剧,真要再成家,能生一个或是不能生都不重要,当真生个男孩子也是为了后代有个男女搭配,如此而已。至于爱情,他心已死。也不相信还会有什么爱情再次来到身边,也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营造新的爱情了,只为了不久的将来有个地方养老。

    不几天,这位女士了解放确实是丧偶的单身汉后,又知道他来柬多年,在中国商会工作,便真的为他介绍起来。她先后拿了十多张照片给解放看,解放都觉和不适合,要么年轻,要么离异有孩子,要么家庭成员太复杂。而金医生也在众多照片选择当中,没拿定主意。这天,红娘女人急急来找解放,说: “卢先生,这位是我刚从干拉省加江市拿到的,她四十一岁,从未结婚,家里只有一个母亲,母女俩生活。我觉得非常适合你。”

    “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太多的七大姑八大姨,兄弟姐妹我是不要的。”解放拿着照片看了看,说。

    “没有没有,我跟你说,她的家就她和她母亲在一起生活,我去看了来,一幢吊脚楼,房子是破旧了点,这在我们高棉农村是自然现象。”

    解放又看了看照片,一个纯粹高棉人的女性形象,皮肤黝黑,瓜子脸,笑容,微露出整齐的白牙,消瘦,眼睛有点像孟琼大而圆。

    “她有多高?”解放问,自己是一米七八的个子,不能找个小矮人。

    “嗳哟,卢先生,她太配你了,个子至少一米六五,真的,比我还高半个头。”

    “那她为什么一直单身没有人要?”

    “你不知道我们柬埔寨,女子过了三十岁基本就嫁不出去了,而况她都四十一了。”

    “年轻时候呢?为什么也没有人要?”

    “这个我也问了问,她妈说是因为村里有人给她家放‘蛊’,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做邪术,让人隔应,远离。”

    “真是怪了,为什么这样?”

    “可能因为她的父亲年轻时被红高棉公开枪毙的原因,我问了才知道,她爸爸二十岁时在柬越边境做点小生意,被红高棉逮住说想当资产阶级,被抓回来当场宣布死刑就枪毙了。这件事留在材里老一代人的心中,所以忌讳。高棉人不比我们华人,像我家就有很多亲人都消失不见,很多华人家庭支离破碎,但我们想得通,能够重新站起来。柬埔寨人民单纯淳朴,头脑简单,认为这是不光彩的事。”

    解放一股悲悯之情涌上来,说:“你安排时间,我到她家去看看,只要如你所说,我就要她。”

    不谈爱情,谈同情;不谈恋人,谈老伴,解放就这样想。

    四、特殊性爱

    出乎意料的缘分发生了。

    解放本来打算是跟那位婚介女士到对方家看看,她说的情况是否属实再来谈成家的事。岂料哪天他一时兴起说话过了头:只要如你所说,我就要她。这话让婚介女士像拿了上方宝剑直奔女方家说是解放要来跟她定亲。她添油加醋地把解放吹嘘了一通,说是中国人,老婆死了,在中国商会工作,是大老板,看中了你们家温迪,叫她们安排要来定亲。

    如此张落,解放全蒙在鼓里。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女士来到诊所找解放,说是跟女方家说好了,要带解放去她家看看。解放觉得她办事够风快麻利的,也就抽了个星期天跟她打了部嘟嘟车去了。过日本桥走六号公路,三十八公里不算远,来到了干拉省加江市。当时解放还以为既然叫市,可能是个人口稠密的小城镇,然而却是一条商铺和市场组成的小街。车经过这小街接着转到吊脚楼稀稀落落的乡村,在狭窄的土路上绕行约二公里,过了两道小桥,来到一户很老旧的吊脚前下了车。解放扫了眼这幢木屋和屋前杂树丛生——其间种植着香蕉,菠萝蜜,椰子树的小院,房屋外檐的木楼梯上下来了照片中的对象。打眼一看,她穿着特别讲究的柬埔寨艳丽的民族套裙,解放有点疑惑,女士介绍说:“卢先生,她叫温迪,就是你要的老婆。怎么样,我没乱说吧,你看她是一是有一米六五以上,今天你来定亲,他们和尚都请到家里了。”

    解放看着眼前这位温迪,她微笑着盯着自己,没有显出羞怯的表情,跟他行了个合掌礼,解放立即笨拙地回礼。她黑油油的长发经过整理,浓密而蓬松地把女性的魅力突显出来。她伸手拉了拉解放叫他上楼,这时小院来了不少她家的邻居看他,女士说:“卢先生,上楼吧……”

    楼梯是那种空洞的踏板,有点悬,解放跟着温迪上去,进了屋,在屋里半跪半坐着的七八个人立即从两个和尚跟前站起来跟他点头示意。女士在一边翻译说,今天你来定亲,我们柬埔寨的风俗就是这样,定亲必须有和尚祈福,有亲朋好友陪同,他们留了位置,你就坐在哪里。

    地板是竹片铺的,缝隙可见到楼下的地面。在和尚面前用两张草席铺了个拜台,上面摆放着水果花卉和净水钵,两位和尚背靠板壁盘腿端坐在正面,容不得解放迟疑,他便在温迪的拉动下在空位上坐下,他不懂得坐姿,一个男士笑着纠正他,要一条腿盘起,另一条腿蜷屈。众人也都这样坐下后,和尚开始念经。其中一位是大和尚,一边念一边不停地用小花束沾净水钵里的水洒向解放和温迪,他依里哇啦念着,时而众人合拿匍匐跟着咐合一声。解放什么也不懂,只是一味半跪着,合着手掌埋头假装洗耳?听。此经念了至少一小时,解放可以说坐得下半身发麻,咬着牙坚持。他心想,说是来看看,却是来定亲,这下可好,生米做成熟饭了。不过,身边的这位温迪看起来还不错,可能是化妆的缘故显得年轻,不像是四十一岁的女人。还有,看见了她的个子和身材,都相当满意。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是这样,也就随缘吧!今天解放幸好也穿了套西装,人高马大,有模有样,这种场合显得鹤立鸡群,面子十足。好不容易和尚念完经了,分别跟解放和温迪在手腕上系上红线绳,表示神的祝福。主人家——一个六十来岁的妇女和刚才那位扶正解放坐姿的男士,双手把一叠柬币放到他们的托盘里,?送他俩离去。

    接下来,席上换了准备好的酒菜,鸡鸭鱼肉,大家围坐,这才开始谈到婚姻问题。红娘女士热情地翻译着,最后解放搞清楚了,她们家不是卖女儿,而是要女儿幸福快乐。要有三金手饰,要两千美元办酒席。要给温迪置办三套礼服,她穿的这套是借来的。等等。这些开支对解放来说不在话下,他一口应允。并且当时把随身携带的五百美元奉上作为定金,表示选好日子就来迎娶她。

    回到金边后,解放又私下来了两趟这里,都是来看看。既然已经定亲,他还不算了解这个家。每次来都买点水果之类的东西,有一天,带温迪到镇上金铺买了她喜欢的手镯项链耳环戒子,全是纯金制作,花去了三千美元。又把剩下的一千美元交给她母亲。这时他才了解到,温迪确实是跟她母亲一起生活,但她还有一位哥哥,在金边农业部工作,并且成家在金边。柬埔寨的民俗就是这样,男孩子长到十八岁就必须出家自谋生路,娘家的财产都留给女儿,因此这形质简陋的老木屋和小院子就是她母女的财产。

    解放的后半身大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定下了。

    婚礼酒筵分两地举行,一个是在温迪家,解放没有到场。他主要是安排在金边中餐馆的这场婚庆。他没有办结婚证,问了问,太麻烦。要经过使馆和国内民政部门,外事部门公证,还要柬埔寨相关机构审查认可。他没有时间去办这些事,从内心来说也不想办这个事。为什么?简单,他觉得办了就是法理上的婚姻,到了剧终那一天,不好面对孟琼。他要跟她合葬,在地府与她相会到天老天荒。不办就等于是同居,其实与正式婚姻并无实质上的差别。办证离婚和不办证同居都是一回事,真要过不下去,一走了之还更方便。

    不过,这场婚礼还是办得有声有色。在莫尼旺大街上的意先餐厅,老板是商会理事,解放跟他定了二十桌。因为解放是商会秘书,在金边华社名气不小,所以他尽心尽力做好每一道菜。这天,柬华总会的徐秘书帮他主持婚礼,前来庆贺的有总会侨领,金边五大会馆代表,各宗亲会代表,本会领导,大使馆满武官和领事部陈主任也光临现场。解放的面子确实不小,二十桌只有五桌是温迪的家乡人,其余都是面子光鲜的人们。主持人徐秘书是个能说会道对解放一向比较敬佩的人,在他热情的吆喝下,介绍下,解放和打扮得浓妆艳抹的温迪向每一桌宾客敬酒,留下了很多值得回味的照片。女儿结结和英子在一张贺礼台上收礼,解放十年后才知道,这次婚礼给女儿造成了心理创伤,她把自己牢牢掩饰起来,假装喜气洋洋,为爸爸祝福,内心却是在痛苦地挣扎,她认为父亲在妈妈离世一年就再婚,是对妈妈不忠的表现,是男人的弱点。爸爸亲爱的形象受到了不可麿灭的损害,但她一直假装正常,后来让解放知道真像痛心疾首,这是后话。

    当晚,解放的租房就是婚房。没有任何新房的布置,也没有邀请人来所谓的“闹新房”。宴席散后,来宾们留下一堆祝福的话,纷纷握手告辞。温迪的亲友们包租了一辆中巴车,怀着新奇的兴奋及中餐馆带给的良好味觉回去加江。显然,温迪作为当地一位有名的大龄剩女能嫁给中国人,是不可思议难以想象却又是不争的事实。她们私下议论,这种奇缘是温迪的母亲常年笃信佛陀得到的善报。也许他们猜测不错,在今后的岁月里,解放亲眼目睹感受到她母亲那种根深蒂固的佛性。从佛法来说,她是典型的“在家众”,每天下午三时都要跪在佛像前,点燃香烛虔诚叩拜两个小时。遇到佛节,要到庙里去住几天,从不间断。时有年青一代在老一辈的带领下来到她家求她祈福,听她念经,之后双手奉上几万柬币。她十九岁时丈夫被红高棉枪毙后就守寡,当时温迪才一岁,她哥三岁,或许真是佛在保佑她,不然怎么会有解放这样一个经历极其丰富的中国人和她女儿走在一起?有时解放也觉得茫然,表面看是那位“红娘老师”介绍,应该还有更深沉的原因,缘分这个东西真的说不清。说是佛佑也好,天意也罢,总之解放和温迪就这样走到一起,为他的后半身铺就了一条算是安康而又苦恼的路。

    回到租屋,女儿和英子来跟解放报账,收到的贺款与支付的酒席费用刚好持平,剩下百十美元。女儿交付完成,笑咪咪地用柬语叫了温迪一声“婀姨”,之后和英子离开了。从此,她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家。

    温迪一句中文都不会说,也听不懂。同样,解放的柬语也是十分夹生,只会一点点生活用语。当晚,解放和她洗漱完毕,用手势比画上床睡觉。她没有含羞之色,主动脱了衣服,解放抚摸她肌肉紧实玉滑的身体,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好像在接受某种宗教仪式的般的屏住呼吸,等待解放的做爱。这是解放第一次和一个可称为“老婆”的高棉女人做爱,不知为什么,他没有从前那种激情。他很想好好做,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的模式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解放也不知道为啥。她对性事毫无经验,似乎也没有兴趣,每次只会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地躺着,连亲吻都回避,解放也就常常失去了兴趣。实在憋不住了上一次,勉强完事。半年后有一天,解放觉得她可能还会怀孕,带她到中兴医院找那位有名的广西妇科医生检查,她曾经跟解放开玩笑说过:“卢秘书,你柬埔寨老婆如果不孕,来找我,我保证她跟你生一个胖儿子。”

    这天解放真的就带她去请她看看,温迪扭扭捏捏进了妇科诊疗室,解放在门外等候。岂料十分钟不到,陈医生就出来对解放说:“卢秘书,你怎么搞的,你老婆还是处女也!”

    解放大惊:“处女?不可能呀?”

    “嗨,我做了十多年妇科,不孕症多半是输卵管不通,或是子宫病变,没见过像你这样老婆处女膜都没有破损的。”

    解放不禁哑然失笑,说:“哦,那就算了,我也不知为什么,嘿嘿……”

    “看你牛高马大的,做爱应该是老手了,怎么这个常识都搞不清。你不行啦是不是——”医生女士发出一串格格笑声,解放尴尬笑着,温迪红着脸拉拉解放,离开了医院。这事,无疑成了医院的笑柄,蔡院长第二天打电话给他,说:“卢放,你能干呢!老婆是处女就来孕检,哈哈哈!”

    解放嘿嘿笑说真的不懂,她也不会调情,不会配合。”

    “陈医生对我说了,你老婆的处女膜太厚,可能是年龄大有关。你要费点力,让她配合你才行。”

    “好的好的,谢谢你关心啦,哈哈,什么时候到商会来我们聊聊医院的事,你是理事单位,我打算写一篇你们医院的特写,编入会刊。”

    “你老婆的事可以写,还有当年死于非命的白胖子,都是奇人奇事,哈哈……这是开玩笑呀,这样,我整理一下我们医院下乡搞义诊的材料和图片给你,这个可以报道。”

    “好的……”

    这个事,解放一直也不知道怎么跟温迪沟通,不会说也不懂讲,也不知怎么比画才能让她明白。就这样听之任之,所谓做爱,解放有了心,解放不爽,唯一的安慰是: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处女。至于勤俭持家,本份自律,努力学做中国菜,有独立自主的见解,这些优点解放看在眼里。

    来年中国新年刚过,大约是三月初,拉面老火来到商会跟解放说:“卢秘书,你现在多少钱一个月?”

    “三百美元,从来如此。”解放说

    “哪你别干了,来跟我干,每月七百美元,还会年年加薪。”

    解放见他如此开门见山,疑讶道:“帮你搞餐厅?”

    “不是,我的餐厅我都不理了,要交给我老婆去管。到国公的海边基地去,中国优联集团投资五亿美元,在那里买下九十里海岸搞海滨新区。”

    解放更加迷惑:“听说了,报纸网络都有报道,哪关你什么事啊?”

    “我忙,今天特意过来跟你打个招呼,中兴医院的蔡院长也要过去,你问问他就知道关不关我的事了。好,我先走了,太忙,你决定去的话打个电话给我,包你比干商会强……”

    送他下楼,只见是开了一辆崭新的美制悍马大吉普车来的,他上了车,从驾驶室伸头跟解放招招手,按按喇叭驶出商会楼下的大院。

    五、国公基地

    北宋状元宰相吕蒙正在《命运赋》里说:马有千里之程,无人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又说蛟龙未遇,潜身于鱼虾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这是解放人生中所见所遇一个拉面老板奇迹般发达的最生动的写照。他真的没有吹牛,为这事解放专程前往蔡院长家,探询事情的缘由。结果真是,蔡院长已经组建了一个建筑公司扎根到该基地,准备承接一系列的土建安装工程。他劝解放说:“既然老火叫你,你就去,他不会亏待你的。他现在是柬埔寨优联基地的二老板,大老板在国内,这边的事全权委托他来负责。他有绝对的人权和财权。”

    “那他是怎样发起来的?奇了怪了!”

    蔡院长是潮州人,习惯喝单丛红茶。他一边冲茶一边跟解放聊到老火,难免感叹:“卢放呀,当时我真的也不相信。我也算是跟他有缘,那时他接纽约餐厅差两千美元,跟我借,我借给了他,他就记我这份情。为啥叫你,可能也是记你跟他写文章的情。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发起来,我告诉你是为什么,说起来就是天意赐缘,也可能上辈子祖上行善有善报的结果……”

    通过老蔡的叙说,解放大概搞清楚了老火发达的来龙去脉。说是有一天早上,他的餐厅有一位中年人趿着拖鞋拿着房号来用早餐。他在各种面包西餐和自助餐前晃悠,却是不吃,跑到后厨问谁是老板。老火见是客人便谦卑说自己就是。解放见过他接人待客,总是微微鞠躬彬彬有礼,可能是长期做服务行业养成的习惯。那天那人跟他说,不想吃那些东西,想吃葱油饼加皮蛋粥,问老火能不为他做。没想到老火一口答应了,而且马上就做。老火也不知他是谁,反正能住这个酒店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做好后,亲自端给这位客人,客人很高兴,接着几天都这样,要老火跟他做葱油饼和粥食,老火都热情地做给他。有一次吃完后,他突然问老火是哪里人,老火说甘肃兰州人。问他原来干什么,老火说大货车司机。问为什么来柬埔寨开餐厅,老火说老家开大车不好干了,赚不到钱,就跑过来试试开拉面馆。他笑起来,说你能帮我办一件事吗?老火问什么事,他说,我给你十万美元,你帮我把柬埔寨工业部,商业部,发展理事会的头头请到中国去旅逰。带他们到北京长城,深圳珠海,我们天津总公司,海南,苏杭等转一圈,一句话,只要他们玩得开心就行了。一切费用我包,只说是中国优联集团邀请的,你是公司柬埔寨的代表。老火听着这个的话,像是听天书一样,但是这人真的就拿出十万美元现金递给老火。笑说,通过这几天我观察,信得过你。这事如果你能办成,这个餐厅你就不要干了,到国公基地跟我干。你当副总,具体负责。金边配最高级的轿车,你住到希尔顿五星酒店去,哪里我们常期有包房。你看如何?

    老火是这么个人,也就是说心怀发达梦想的人,不然也不会从遥远的兰州带着老婆女儿来这边闯。这种时来风送滕王阁的好事,几乎让他不敢相信。但他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他点头答应了这位看似貌不惊人每天趿着拖鞋来找他吃葱油饼的大老板,后才听说他是天津有名的房产开发商,在海南填海造地狂赚了一百多亿。老火接下了这个活,果然用了一个月时间,打着优联公司的招牌,把柬埔寨这些个相关部门的官员请到了中国旅游。亲眼见到中国的高速发展成就,游览了中国的大好河山。为公司在国公征地投资创造了条件。这帮人在老火的带领下,吃得好玩得好,回来每人还有红包,个个对他及优联公司伸出大拇指。这位李老板说到做到,在公司内股东人士的激烈竞争下,用董事长的权利安排老火当了柬埔寨优联公司的老总,对行将动工的国公省沿海项目总负责。

    搞清状况后,解放回到办公室跟老火打了电话,表示同意离职到他那里去。解放知道,哪里没有在中国商会做有名声,但是哪里实惠,月薪是商会的一倍还多,关键是解放现在有了一个柬埔寨老婆,她的家很穷,而自己打算要挣一笔钱将来建设一所自己的房子,告别租房,在柬埔寨有家可居,有地养老。这个想法一直在他心里盘算,要挣钱,骑马找马也是来是的主意。他想,先去他那里,今后有什么发展再说。从经济的角度上看是上了一个台阶,何乐不为?

    老火的这番经历,是他几十年从未见过的人生奇迹。从缘分人生的观点说,是他的奇缘福报。自己和老蔡,算是为他积了点小德,得到一点善报。只能这样说了。

    四月底解放辞掉商会工作,五月一号这天,他和一个公司派来的中年人,一起乘公司的小车前往国公基地报到。他跟温迪说这事时,比比画画温迪不太明白,于是又叫女儿用柬语跟她说,叫她暂时回加江老家,他要去海边从事新的工作。温迪笑着应允了,女儿问了下他的情况,祝福他,叫他保重。

    哦,国公省的大海边,给解放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啊!

    当时的路况极差,从四号公路离西港五十公里处转向国公省省道,在半途再转坑洼不平的泥土公路,到达基地所谓的第一工程部。在离海岸约二百米的临时工棚住下后,解放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的基地见到了老火。蔡院长始建不久的工程队也离这里不远。老火对解放说:“卢秘书,你的工作目前是为我们基地陆续到位的各种机械登记造册,每台工程机械都要有照片存档,目前基地刚起步条件差,你和丁师付他们先住工棚一段时间,不久我订制的集装箱空调房就会到来,到时每个人一间。”

    解放说:“前面路段上,我是看见不少挖机推土机压路机和工程卡车,都是基地买的吗?”

    “是呀,总公司花了一亿多人民币在‘三一重工’‘枊工’等购买了几百台各种工程机械、都归我们使用和管理。我们即将修筑通往国公省大道的公路,要建设几座桥梁,还有基地要建码头,宿舍,宾馆,高尔夫球场等等。你搞文化工作,需要的电脑和相机都已备齐,你去车队领取。”

    “车队办公室在哪?”

    “就在你住的临时工棚顶头,你去要就行了。你已经算是正式入职,车队总共有管理人员六人,和你一起来的天津丁师傅,还有四位是我家乡来的,他们分别管机械维修后勤和油料供给。总之我们这里是万事开头难,不过只要大家一起努力,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成为柬埔寨一个与西港比美的滨海新区,什么都有,连机场都要建。”

    “那好,我去了……”

    “暂时先在工棚住宿办公,你来跟家里都说好了吗?不行的话,叫你老婆也过来,她可以做点后勤方面的工作。”

    “多谢,不用了,她回到加江,有一个老母亲要照顾。老蔡在基地吗?”

    老火跨出门指着远处一所新建的砖舍小院说:“喏,他的工程队在那里,现在在海边修观景台,人工码头。我们有两艘快艇,每天都要从西港来回,接人或是采购生活用品。先搞一个简易的码头,他现在就在那里忙着呢。”

    有电话打来,老火接住说话。这个一部办公区有一排简易办公室和一排宿舍,一个食堂。周边是稠密的大树林,除了椰树,还有很多叶冠浓荫如盖的柏树榕树。中间空地上搭着个木架草棚,草棚中间有一个四方木桌,四边围着长板椅。有人坐在棚亭里看电脑,办公室有牌子,工程设计质监部门都有。进出的人不多,都是中国人,老火不时应付着他们的请示及询问。解放见他忙,也知道了自己的具体工作,便跟他打个招呼,向海边码头走去。

    地上是白沙小路,临近海边可见宽阔的海滩一直延伸向远处的一片红树林。走近现场就听见人的吆喝声,打桩的嘣嘣声。来到搭建好的木桥栈道上,向前约三十米,就见老蔡站在那里指挥工人朝海底打桩。这是浅海滩,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暹罗湾。水天一色,绿波荡漾。解放叫了老蔡一声,他回头见是他,笑着来到他身边,伸手与他握了握说:“卢秘书来了,好呀,老火见了吗?”

    “见到了,不然我不知你在这忙呢。”

    “干什么工作?”

    “文案方面,为所有工程机械登记造册,建立户口和维修档案什么的。”

    “哈哈,好好,这里的前途不可限量,从这里开始,七公里那边是第二工程部,总计有九十公里的海岸都被优联拿下了,九十年的使用期。他们实力雄厚,比你在商会当秘书强多了。我特地在这里设了个工程队,请了专业人士负责这里的工程。目前先把这个码头搞出来。”

    “好呀,你是要赚大钱的,相信你的眼光。”

    “等会到我工程队去吃饭……你看,这几排桩难打,不过估计半个月这个观景码头就会搞好。全是木料,这里的建材太难运过来,先用木料做。好,我们走,到我哪里去。”

    老蔡的工程队是他专门注册的一个建筑公司,在门口挂着一块大招牌:柬埔寨冠宇建设集团。他真的会弄,把中国的经营模式学得维妙维俏。靠开阔地的则墙这面有大红广告标语,上写着:多快好省,质量第一,安全至上。

    解放知道他的用心,虽然这里是老火说了算,但是各科目工作员多是公司总部派驻的精英人士。这些人与总公司各个股东及老板的关系复杂,所以他不但要做给老火看,更要做给公司总部的人们看。在工程承包的价格上,在与国内过来的建筑公司的竞争上,占据制高点,减轻老火的“压力”。他够聪明,更加实际,为了能长期在这个地方赚到大钱,他费尽了心思。

    当晚,解放睡在简易钢丝床上,听着海风的哨音,海浪的轻吟,心想,说不定今后自己也搞一个工程队。自己在国内当过包工头,对工程管理在行。不过,这只是一个隐约的想法,目前他的新工作新岗位在等着他,必须干好这份工作,让老火不失面子,放心。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解放把基地几百台机械设备都一一照相存档。有两支机械工程队开始修路,每个营地有百十台挖机,装载机,推土机和自卸大卡车。这条路到达国公干线约八十公里,分两个工段同时进行。公司招了大量柬埔寨司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们在中国工程技术员的指挥下干得热火朝天。填土碾压成型的路基不断向前延伸。隔过三两天,解放便骑着基地摩托车前往现场了解工程进度,整理报表。工资都是准时发放,吃食堂,除了买点烟抽没花什么钱。老火几乎难得一见,他不但管一部,修路,架桥,还管着七公里之外的二部。这地方解放去过,离大海更近,同样在海边兴建员工宿舍,码头,等。有一个晚上,修路遇到障碍,一条阴森的岔河档住了去路。必须先架个木桥让设备过去,河水从森林中漫延过来,四周都是密植的原始森林,宽约三十米。老火叫上解放,亲自上阵指挥挖机打桩,都是就地砍伐的粗大的原始林木,一根根钉进河底。两边安上探照灯,工人轮流干。老火说先搞个简易的木桥,两边路基搞出来,再建钢筋混凝土大桥。这个晚间,给解放留下了深刻印象。天上星光闪烁,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森林,繁枝茂叶遮住了大半个夜空,只有这帮人在这个人迹罕至的角落架桥。这里离海远,听不见海的声音,但却是林涛阵阵。一直干到天亮,另一班工人接班,两人才离开此地。走到停车处,一个提着冲锋枪的保安笑着对老火说:“火老板,想吃猴子不?”

    老火说哪来的猴子?他抬手指着小路边几棵大树说:“你仔细看,它们在树上。”

    老火看,解放也看,那几株大树叶冠间确实跳动着一群猴子。老火笑说:“你怎么拿它?”

    “嘿嘿,你等着……”此人猫着腰蹿到树下,把枪上膛,只见他瞄准,砰砰两声,就见两只猴子从树冠上掉落下来,猴群们惊叫着纷纷逃离。他捡起这两只猴子来到老火跟前,说:“火老板,给,叫柬工跟你做,很好吃。”

    老火笑道:“妈的,你的枪法准呢,当过特种兵?”一边检视这两只猴子的伤口,一只打着头,一只打着胸。对方奉承地笑说:“不瞒火老板,公司派我当保安队长是看得起我。老实说,有我在,保证基地不会出现任何盗窃意外。”

    “那就好好干,主要是防备有人偷油料,偷配件。这些柬工人多复杂,要注意他们。”

    “火老板放心,猴子要不?”

    “不要,我从不吃这个。”

    话音刚落,几个柬工走来,抢着要要,保安给他们去了。

    两个月后,基地定制的集装箱房拉来了,依次排列在大工棚旁边。老蔡叫工人来接电装修,安装空调。解放分到 一间,装修得不错,全木地板,前后两扇窗户,四壁都用塑料扣板封好,稍为狭窄点,但不影响生活和工作。其间除了钢丝床外,还摆放了一张三抽桌,两把塑料靠椅,解放的电脑,打印机等都放到桌上。就是说这也是他专属宿舍和办公室。原来隔着海岸的一片红树林,都铲平了。所以抬眼就能看见不远处碧浪涌动的大海,由其是早晨和黄昏,阳光斜照着海面,闪耀着彩色的光斑,让人心旷神怡。

    这天,温迪打电话来说:“嘿呀,公丝来翁,克宁阿免雷。”

    解放听明白了,她说的是:哥呀,想你了,我没有钱了。语音轻微平和,流露出恳求之意。这是责任感不能回避的声音,解放听后,当即表示,明天就回家。他把手里的工作安排好,跟老火打个招呼,老火理解,说你去吧,三天时间够吗?你干脆把她接过来行了。解放想想说,看情况吧,让她知道现在工作情况也好。于是便骑上自己的专用摩托,走老路,经过一处移民新村,朝国公省道驶去。

    这个移民新村,是优联公司与政府搭成的协议而建立的。很大,长约十公里的路段都是一幢幢新建的木屋吊脚楼。分成三排整齐规整,其间小路通到各户门前。有的已经住了人,有的还空置,有的再建。这是公司特许的海边村民,渔民们的搬迁地,每幢房屋造价五千美元,就地砍伐林木。可见优联公司为了这几十公里的海岸建设,投下了巨大资本。来时还没有这规模,这次经过才见到。解放骑着车一边走一边观摩,这一带原来是离海岸三十多公里的荒原密林,没有人烟,如今却开发成了一座大型移民村,心想,不知有多少中资公司为柬埔寨的建设做出了惊天动地的贡献。胡总的吉井林地也是这样,还有更多的工厂,水电站,电网变电站,国道,桥梁多是中国援建。中柬两国就像是亲兄弟,各个历史时期,中国大哥总是向小兄弟伸出援手,尽管这种无私慷慨的帮助倷人寻味……国际关系不是他这个小民百姓能悟透的。庆幸自己这辈子不喜欢政治,更在意组成生命历程的各种缘分。活着是靠种种人缘命缘机缘。

    他跑了一天,下晚才到金边。

    六、买地

    解放来到租屋,在民康诊所门前停下摩托。金医生透过推拉玻璃门见到他,立即开门出来笑脸相迎。“卢秘书,风尘仆仆的样子,刚从优联基地回来吗?”

    “是呀,回来处理一点家事,你还好吧?”解放笑着把头盔摘下挂到摩托手柄上。

    “我正常,来,喝杯茶,聊聊……”

    解放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进了诊所在桌边坐下,身体确实疲累,拿出香烟分别和金医生点燃,对方把茶冲起,分倒在两人面前的一次性纸杯里。

    “卢秘书,现在优联的动静大呢,我见到报道,可以说是目前中国民营资本投资最大的项目。你入职后感觉怎么样?”

    “确实了不起,单说他们跟征收的海岸移民建了十公里的移民区,就不简单。我今天经过这个移民区,都是新的吊脚楼,一排排整整齐齐。还有,我目前在基地负责工程机械的登记造册,及修路架桥等工程月报表工作,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几百台工程设备,公司一次性就从中国进口了上亿元的挖机,铲车,推土机,大卡车。”

    “听说老火是大老板了……”

    “不错,人有天命呀,是不是,金医生,假如某天有一个人看重你,抬举你,你也会摇身一变,成为医疗界的翘楚。我也一样,只是人生命缘不同,他有今天,与他前世有关,哈哈,也是他命中注定,他有能力。而且,我时常想公司大老板也有独特的用人诀窍,他完全可以通过正常渠道,比如经商处,商会等推荐人才,可他不,自己找,找到了老火。把他抬起来,老火确实也没有辜负他,干得有声有色。”

    “卢秘书,喝茶……他给你开多少工资?”

    “七百美元,比商会高一倍多。”

    “不过,也不算太高。这么远,也还行,不如我的诊所啦,哈哈!”

    “当然不能跟你比,要不是你老爸的遗产被捣腾光,你也不会留在柬埔寨搞这个诊所,在台湾一样混得好。是不?嘿嘿——”

    “哎,这些都不说了,天意。哦,房东来过问你几次,要收房租。”

    “行,我马上给他补上。三个月,见过我家温迪回来过吗?”

    “回来过一两次吧,住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了。”

    这分钟,房东笑眯眯地推门进来,解放立刻起身,没等他开口,就数了三百美元递给他,他点头,看了看钱的水印,之后把收条给了解放。用华人生硬的国语说:“谢谢,听说卢老板到国公去工作了?”

    解放点头说是的。他说好好,就离开了。

    解放上楼回家看了看,很久没有打扫卫生,随便整理了下,就下楼请金医生去双马路上的 ‘渔人码头’餐厅吃烤鸭,金医生爽快答应了。他骑车跑了二百多公里,又累又饿,加下天色已晚,决定明天一早再去加江见温迪。

    翌日,解放起了个大老早,到新街市路口华人聚集的“马德望餐厅”要了杯热咖啡,吃了一碗裸条。这家店存在多年,是金边华人天天喝早茶聊天的地方,不但厅堂坐满,室外沿街的凉棚下也坐满了华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也都是从红高棉时代死里逃生的人,也是各个会馆宗亲会的老一代人。解放溶身于他们当中,有一种踏实感和归宿感。他们很多人都认识解放,因为他在华报时采访过他们的会馆,跟他点头示意。解放扫了一眼,没有看见一个中国人,华人的穿戴举止都有华人的特色,成群,谈笑风生。解放观察他们之中没有侨领,都是华人平头百姓。如果有侨领,解放定要前去跟他们说话,表示敬意。因为解放和温迪的婚礼上他们都来了,可是没有见着。吃好喝好后,他起身离开,骑车过了日本桥,走六号公路,朝三十八公里的加江市驶去。

    说起来也不奇怪,跟温迪结婚后,解放的心态有了微妙的变化。人们说女人无夫身无主,男人无妻心无主。爱妻孟琼永别后,解放确实觉得内心一段时间空空如也,常常六神无主,精神陷入迷茫惆怅之中。但是随缘而安地跟温迪成家后,虽然明明感到没有爱情基础,没有爱的激情,却有了别一种依托的滋味。这个女人,高棉女人,四十多岁,怎么会跟自己有缘,真是难以理喻,却又是不争的事实。能跟她走多远不知道,是不是会对他产生爱恋也不知道。总之这是个奇特的姻缘,得走一步看一步,看缘分怎么安排。

    上海建工把六号公路修成了一级柏油马路,来往车辆中间有隔离带,种植着花花草草。道路平整顺直,解放只用了五十分钟就到了加江。有两个岔道可去她家,一是经过加江中央市场,另外是拐上一座大庙的侧边便道,这里有个小市场,过两个小桥。解放走这条路,很快进入村庄。这片村庄很大,分有主干道和若干小岔道,虽然都是土路,但是路的宽度不一样。主干道可通汽车,温迪家住在小岔道的一户人家后面,不当街,解放很不喜欢。在进入村庄的时候,解放看见主干道路边有一块香蕉地,一排竹篱围着,挂着一个写着柬文的小木牌。解放留意看了看,走过去了。

    他来到了温迪家。

    他家的小院子依然杂树丛生,沉旧的木屋下几位中老年妇女或坐或躺在吊床上跟她母亲聊天。大家见他到来,都堆上笑脸,跟他打招呼:索丝拜,索丝拜!温迪急急从木梯上下来,跟他行了个合掌礼,解放忙不迭地跟着合掌回了个礼。解放感到一种别扭的亲切。她拉解放坐到吊脚楼下面的一张实木榻床上,上楼去,不会儿端了一壶热茶和一个玻璃杯下来,放到解放面前。解放心想,她已经知道自己离不开茶了。然后,她去杂树中砍了一个大大的菠萝蜜,又用长竹钩子割下几个椰子,提到檐下,砍出了口子插上吸管递一个解放。她没说什么,可能因为说什么解放也听不懂,只是比着手势叫解放喝茶和椰子水。

    跟她母亲聊天的妇女们都围在一起把那个黑乎乎刺鼓鼓形体怪异的菠萝蜜分解开来,剌鼻的香气四散弥漫,这种气味比榴莲好闻多了。稍会儿,她们分了一碗蜜瓤给解放,解放拈了块尝,味道可以。稍会,温迪又去小院角落割下一挂香蕉,是由青泛黄的小米香蕉,解放知道,这挂香蕉是她专门留着等他来才割的。因为当地现割的香蕉都不能吃,要放几天等它发黄。而这挂蕉在树上就黄了,说明是等了几天的。就此,解放的面前很快摆满了水果和茶,解放感到了温迪和这个家朝觐者般的诚意和热情。温迪没有一刻闲着,上楼去张落饭菜,解放跟着上去看了看她家的所谓灶台。简直不可思议,在楼上的一个隔间角落里,有石板垫着一个柴灶,几把引火用的椰子壳,一袋木炭,一口小铁锅。靠墙根的地方摆着一罐粗盐,一瓶菜油,然后什么都没有了。她在炒一盘猪肉,切了几根黄瓜掺和。没有葱姜蒜,没有酱油味精。饭是事先用铁锅闷好了的。解放想到她从小到大和母亲就这样无比简单地生活,难免唏嘘。她还煮了个清水酸鱼汤,端下楼放到坐榻上,招呼解放吃。解放叫她一起来吃,她却表示自己和母亲有吃的,你自己吃。聊天的中老年妇女们相继回家去了,解放吃起来。别说,这种不用任何调料的饭菜吃起来另有一番原汁原味的香味。她看着解放吃,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笑容。“嘿呀,奇安?”解放连声说:“奇安,奇安!”意思是她问解放好吃不,解放说好吃好吃。吃好后,她拿着一个枕头下来,让解放休息。接近中午时分,解放吃了饭喝了杯茶,吃了点水果,之后躺在硬梆梆的木榻上。杂树院里鸟声啁啾,风吹来轻快凉爽。他睡不着,打电话给女儿,让她跟温迪说,自己下午要回金边的家,明天回国公基地。问她要不要下午一起回家吃个饭,温迪要不要跟他回去。女儿便用柬语跟她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回复道:“爸,温迪愿意跟你回家,而且她要跟你去基地看看工作的情况。”

    “哦,那好,你呢,回来不?”

    “我来不了,今天忙。”

    “你再帮我问问她,我来时看见进村不远处有块香蕉地挂着牌子,是不是要卖。”

    “爸,你想买地呀?”

    “有这个想法,她的家不在乡村主干道,僻静得很,进出不方便。我见那块地不错,想问下。”

    结果女儿跟她说了这事,她显出兴奋的神色,对解放说马上去问问。接着骑上解放摩托车从小巷子拐出去了。大约半小时,她回来跟结结打电话,女儿又打给他说:“爸,她刚才去问了,这块地的地主在金边,是个女人。她说要卖,大约有六百多平方,一亩地。要价是六千五百美元。”

    解放心下一算,大约十美元一平方,说:“你再跟温迪说,叫她跟地主商量,五千美元就买,看行不行?”

    这块地,是解放从基地送温迪回来后,再次与地主商量以五千五百美元成交的。解放没有所谓的炒地的想法,只想到为越发逼近的老年修建一个家,一个终身养老的地方。当时温迪叫上村长,村民组长,及他哥,女儿也到场,与地主面对面,经过村长公证和中间人盖手印,温迪盖手印,女儿盖手印,办理了地契转让手续。

    当天下午,解放载着温迪回到金边的家。在民康诊所门口,金医生迎出来,笑说:“卢秘书,接老婆回来了,好呀,今天我请你们去吃‘渔人码头’。”

    “不用那么客气……”解放架好摩托,说。

    “不是客气,你也帮我参谋一下,红娘帮我介绍了一位磅清杨的女孩,已经约好见面,并请她一起吃饭。你来正好,一起去帮我看看行不行。”

    解放笑起来:“哦,这样呀,那好……这个女生多大?”

    “红娘说二十五岁,未婚。”

    “哇,对你五十多岁的人来说是老牛吃嫩草也!哈哈,好的,下午去陪你去斟酌斟酌……”

    解放回头比画着对温迪说:“伯,要波奔,下午请克列比俩良拜。”意思是医生要找老婆,下午请我们一起吃饭。

    温迪听明白了一半,说:“伯约松沙嗳给波奔?”

    解放也听明白了,笑着转脸对金医生说:“我老波问你是要的情人还是老婆?”

    金医生连忙道:“波奔也,阿松沙呃。”意即老婆不是情人。

    温迪笑起来,多少有点羞涩,给医生行了个合掌礼,叫着OKOK!表示祝福。

    这个女生始终是年轻,圆脸盘,大眼睛,身材窈窕,这餐饭后,又跟金医生单独约见了几次面,就跟金医生同居了。后来金医生到她的家乡去走访拜望了她的家人,像解放一样在她家乡举办了婚礼,付给她的家人五千美元,给女子买了金手镯和金项链,给红娘女士三百美元介绍费。

    却说当晚回到家,温迪很快把家收拾干净。因为喝了点红酒,解放浑身发热。加上很久没有性爱,有了性的冲动。可是当他两人赤身祼体躺上床后,解放的性欲忽然像散了架的似的兴奋不起来了。老实说,至孟琼离开后,他就没有痛痛快快地过过一次性生活。可能是习以为常的性爱方式受到了阻碍,温迪脱光自己,却从来没有主动的表示,只是一味地等他上来。而他抚摸着她结实光滑的玉体,想亲她的嘴她总是把头扭向一边,似乎不懂这是一种性爱的表现。另方面,也许是解放年纪大了,身体不能力行,找不到更多愉悦的感觉。但是他想,也许这就是命定,是高棉女性保守的性爱观导致。除了性,其它方面她做到了妻子的责任,比如从不让解放洗碗扫地,不让解放洗衣服做饭。尽管解放时常要亲自做符合自己口味的菜。勤俭持家方面,解放找不到瑕疵,过日子是可以的。

    第二天,他跟金医生打个招呼,骑车载上温迪向国公基地驶去。

    温迪虽然是柬埔寨人,却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路二百多公里走四号公路到国公岔道才去一半,时近中午,解放带她在路口大排档饭店吃了柬餐,一条烤鱼,两盘怪味炒饭。之后继续上路。到了转向基地的土路时,由于道路坑洼不平,解放放慢了车速。尽管如此,温迪还是时不时从后座上抖落下来。虽然跌得不重,但也是眼泪汪汪。过了移民安置区,路更不好走,要过一段森林栈道。时有嶙峋的被雨水冲刷的砾石路,让温迪不得不下来步行。这条路解放来时没有走,因为看天色已晚,所以他走这条近道。温迪跟着他,惊恐地扫视着四周森林幽暗之处,比画着手势担心有野兽出没。解放也有点心虚,好在天黑的时候,转上了主干道,看见了基地的灯光。解放指指说,到了,不久,来到他的集装箱宿舍。开门,进去,开灯,温迪这才放下悬提的心。

    隔壁的车队长过来问候他,并且向温迪送了一个面包,跟解放说:“食堂可能还有饭菜,你去看看。”

    温迪表示不想吃,太累,解放就出去打来一桶水,让她洗把脸,在钢丝床上休息,解放打地铺。就这样,温迪陪解放呆了半个月时间,解放带她去海边看海,还带她乘基地的快艇到一座名叫黄帝岛的市场上买了些生活用品。这座小岛离基地二部有几海里,而二部离一部有七公里。很怪,岛上的男人都出海捕鱼,而家里的女人们都开店做生意。岛上只有半里长的一条街,从头到尾都是商铺,百货日杂蔬菜水果都有。不知从哪里来的人还不少,二部的食堂也天天到这里买鱼肉和蔬菜。有一次,在快艇乘风破浪的航程中,一群海豚跟在不远处起起伏伏,解放指给温迪看,看得她目不转睛神痴神往。有几天晚饭后,解放还带她到蔡院长修好的观景码头去看海。这里的海从来没听说过有台风侵袭,总是风平浪静。傍晚,可见幽蓝的海水下供动着无数的水母,它们呈现乳白色,一团团拱动着,有柬人用网兜去捞,制作可食用的海蜇。

    大自然的神奇,除了日月山河的壮丽,就是大海。由其是不被人为过度打扰的原生态海洋,清澈蔚蓝无边无际水天相连。不但从没见过大海的温迪开了眼界,解放都不得不痴首神往。他想到了一个字:渡。海要人们认识并利用,首先得懂“渡”;同样,在人的世界,也要会“渡”,从走向终点,从此岸走向彼岸,都要学会“渡”。这个渡不是靠别人摆渡,而是要靠自己去“悟渡”,只有自己“悟”才能渡过无数人生关卡,渡过汹涌澎湃或是坎坷不平的人生。可惜他无法与温迪交流这种蛰伏于心的感受,在今后的生活中,两人都受制于语言文化的差异,不能深入交流种种看法,观点和体会。老年时,解放脾气不太好,常常情绪不稳定,遇到不顺心的家庭琐事会嘲讽她,骂她是乡巴佬,但因为语言不通,总是与她吵不起来。她要么打电话问结结解放生气的缘由,要么只是笑笑。

    温迪始终想家,半个月后,解放送她回到加江。也就是这次回去,他把所有积蓄买下了那一亩香蕉地。

    七、大金欧和基里隆

    她走之后,女儿因特殊原因辞去工厂工作,来跟解放住了一段时间。也是缺乏内心深入沟通的缘故,十年后解放才知道她这次来陪他,其实是来缓解内心的创伤。她因为在厂里被一个广东男子的所谓追求,陷入茫然无措的初恋漩涡,与他发生了两性关系,之后那男子回广东再也不见踪影。但是她把这事深深埋在心底,没有跟解放流露出丝丝毫毫。解放认为她来是为了换一份工作的前奏,空闲了,来老爸这里散散心。至孟琼永别后,父女俩都是分多聚少,这次可以说是父女比较长时期的呆在一起。解放忙于工作时,她到海边去独自看海;吃饭去食堂打来,用小煤气炉稍微调些味道。她有一个随身听,常常戴着耳机在四周沙滩上,红树林边散步。解放只是尽量把饭菜弄好吃一些,让她随意休闲走动。有几个夜晚,解放到户外陪她看星星。这里的夜空星月格外明亮,海浪的喧哗有节奏的在不远处传来,海风凉爽。解放不知她的内心是什么感受,但她的欣喜表情让解放感到欣慰。有一天,她定定地看着北斗七星,并指着挂在天边的下弦月,说:“爸,你想妈妈吗?”

    解放转眼看她,能体会到她对孟琼的思念。点头说想呀,时常梦中见到她。

    “我也是……”她眼角湿润起来,指着七星中最亮的一颗说:“我猜那颗星星是妈妈的眼睛,她在天上看着我们。”

    解放深知孟琼的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多少次只能用“面对人生”来安慰她。女儿不但长像酷似孟琼,性格也是柔弱似水,有丰富的情感潜藏在内心深处。可惜解放有这个感觉却没有办法去撩开她的心扉,仍然视她为天真纯洁的女儿。其实在人生旅途上,只要走向社会,走向性成熟,女儿已经不单纯了。她有很多话想跟解放说,一来解放重新娶了温迪,并且是在孟琼去世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她认为解放对孟琼的感情是不真实的。她认为爸爸应该永远单身用行动守着妈妈的灵魂。又经过一个男人的感情伤害,她觉得爱情只是人生中虚假的幻象,她甚至有了厌世的想法。来到解放身边,或许能在从前的父爱中找到些许温暖,抚慰受伤的心灵。她找到没有呢,解放不知也不懂,只是一味地向从前一样的爱她,当女儿来爱,当小孩来爱。有一天,她的闺蜜英子打电话给她,说是有新的工作机会,暹粒惠宁顿酒店要招大堂经理,招聘条件是华人女性,未婚,懂中英柬文,年龄二十五岁以下。她主动把结结的履历报给了这家酒店,人家要与她面谈。这期间英子也转到一家旅行社工作,当中文翻译和导游。女儿跟解放说了这事,解放支持她前去应聘。她便离开了,这是两父女最后一次较长时间相处在一起,今后的岁月里,虽然都有接触,父女情深似海,却没有共同呆过一天。

    基地的人事越来越复杂,由于老火权大并且独断,受到了来自总公司几位股东的压力。他们不断派人前来充实管理层,对老火的用人,工程发包,路桥建设,基地建设都实行专人专管。等于是架空了老火,懂事长虽然十分信任他,却也不得不采纳股东们的意见,毕竟投资越来越大,已经超过了二十亿人民币,这些支出,股东们当然有监督的权力。

    一年后的一个晚会上,趁老火出差不在时,一位新上任的经理突然在会上宣布,解除解放及几个老火聘用的人的工作合同。他话说得非常客气,对解放的工作给予了肯定,表扬他对基地的初期建设做出了贡献。解放知道,他是有意为之,因为他认为解放这份工作没有多少必要了,所有工程机械登记造册已经完成,工程进度有施工队汇报就行了。他了解到解放原来是中国商会的秘书,当过华报记者,是做文化工作的,而基地没有多少文化工作可做,所以他没有跟老火商量就决定裁员,当老火知道这事,想行使权力阻止时,解放已经回到金边。他也没有跟老火说什么,能体会到他的难处,只是电话中表示理解基地和他的好意。解放其实也不想再呆下去,基地人事那么复杂,加上看不见能赚多少钱。他迫切需要赚更多的钱,把买下的那块地搞起来,他要建一栋自己的家,为养老做准备。没有时间耗下去了。这段经历到此结束。

    解放回到金边采用老办法,在《华商日报》上登了则小广告。从前他教琴就是这样招到的学生,现在他登的广告词这样写:承接各类中小型土建工程,造价合理,保质保量,诚信第一。落款是;柬黔同力行。

    这个“同力行” 的名称他喜欢,是他想出来的,觉得比较贴切自己的策划。他不想搞什么公司的牌子,也不想去商业部注册,等于是搞一个不大的工程队,承接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工程,赚到钱就行。好在柬埔寨对公章没有什么要求,他去街上轻轻松松刻了个公章,印了两盒名片。名片上用他的真名;同力行项目经理卢解放。还更详细的标明承接工程内容,什么道路,围墙,管道,保坎,小型钢结构,厂房维修等等项目。至于施工队伍的组建他不慌,在国内当包工头时就是如此,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何况埋光缆时也有过经验,现在在柬埔寨有老婆有地,加江那个地方还很贫穷,有的是工人。

    如同教琴广告一样,这个承接工程广告登出后不几天,就接到电话:“请问是同力行的卢经理吗?”

    “是啊,请问你是……”

    “哦,我们是广西电业集团驻柬埔寨分公司。”

    “哦,好呀,”解放略显激动地说:“你们是广西,我是贵州,很近呀。请问你们有什么工程要做吗?”

    “是这样,卢经理,我们在大金欧要建一座变电站,是我国投资援建的项目,看你的工程内容比较接近我们。我们要修两千多立方米的毛石垒坎,八百米围墙,还有区内混凝土道路,电缆沟等等。你能来公司面谈一下吗?”

    不用说,解放爽快答应了。骑车来到二号公路的大金欧,这是离金边十多公里的一个片区,属于金边郊区。在依着湄公河边的一幢别墅找到了这家公司。公司老总是个东北人,姓方,年约三十多岁,瘦俏单高的个头,人显得精明灵活,两只眼睛含着沉稳的气质。在与解放交谈后,解放的直言直语他喜欢,拿出一叠图纸递给解放说:“这些图纸你拿回去做个预算给我们,我们要比较一下,目前有三家公司竞标,我们要看谁的造价比较合理,施工方案更加完善,我们才能定谁。”

    “好的,你放心,方总,我们同力行虽然不是大型公司,只是一支工程队,但我们各项取费没有中间环节,我们立求多快好省搞工程,诚信第一。我尽快把预算和施工方案给你,谢谢你们关照。”

    根椐这些图纸要求,解放跑了四号公路的两家石材厂,得到了最低的毛石价格,也到建材市场了解了砖沙水泥钢筋的批发价格。通过温迪的一位做工程的小工头亲戚,搞清楚了土建技工小工的工资情况,他只在实际发生的费用上加了百分之八的管理费和人机费,把这份预算详细列表报给了方总。施工方案他也列出了一二三。他的文字和报表都是自己做的,应该说比其它公司取费低了许多,他是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他们的审定。

    不出他的预料,八月初,方总打来电话,叫他过去谈合同。解放兴匆匆地来到公司,除了方总还有公司的基建总工程师,财会人员。方总把解放的方案和报价重新看了看,说:“卢经理,我们研究决定这个工程给你包工包料。以你的预算为原则,先与你签三份施工合同。一是浆砌毛石共有二千四百立方,二是砌砖墙八百多米,三是站内混凝土道路按实际发生计算。计毛石每立方三十五美元,双砖围墙加外粉和铁线网顶每延长米八十美元,道路二十公分厚,加两边路延石每平方十五美元。平整场地,碎石垫层也按实际发生计算。你同意吗?”

    解放笑说:“当然,一切以你们甲方要求为准 。这些活,改革开放初期我就在国内做过,我保证工程质量达标。”

    “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场?”

    “随时可以,不过,需要预付款购买材料。”

    “好的,你工程队进场,我们就付浆砌毛石六万美元材料款,之后根椐进度每月结一次。”

    就这样,解放拿到了在柬埔寨独立承包的第一个工程。合同签好后,首先就是回加江叫上工头阿翁,三天内就组成一支二十多人队伍,开进变电站工地。他拿到了工程预付款,并且在电站外围民居找到一间几乎废弃的租屋,叫工人们修修整整成为工棚。之后买来了必要的小型机械,小型混凝土搅拌机,切割机,电焊机,冲击钻,及各类手上工具。接着跑石材厂,采购毛石。由于量大,与石厂老板协商,他拿到批发价,厂方包送到工地。不几天,工地就轰轰烈烈地开工了。

    毛石垒坎是个十分笨重的活,在公司工程师的指导下放好线,两米宽的基座开始施工。解放严格按照一方毛石一包水泥八桶沙的配比,让工人们干。开始总是有很多问题,进度上不去,人力搬动毛石太费力,由其是到了一米上去,要用木方跳板。后来解放跟阿翁说:“采取包工的方式是不是要快些?”

    阿翁说:“当然了,点工工资他们干得不带劲,谁出门都想多挣点钱。”

    “你看多少钱一立方比较合适?”

    “十美元如何?”

    解放算了算,一方毛石到现场十六美元,水泥一包五美元,沙用量算两美元,再加上人工费十元,合诗三十三美元。不行,这个价络亏损,因为拉来的毛石有空洞砌一方实体要一方多,机械油耗等。他把实际造价算给工头听,对方也理解,说:“要不,就算人工费费每立方八美元,你也是看见的,最有力的技工带两个小工帮手,一天最多只能做三个立方,小工每天要开七美元,技工本人就是是十美元一天。当然,如果他肯多干,也会多得一点。”

    解放心下想,每个立方只要有两元的纯利润就行了,争取在水泥和沙用量上省一点,沙浆标号达到一百号,足够坚实。于是同意,叫工头去现场监督,每个月发他五百美元工资。这样处理下来,进度上去了。毛石垒砌每天都在成型延长,为求美观,解放叫两个小工把石缝都用高标号水泥沙浆勾缝。设计也有要求,叫“虎皮纹”,处观打眼看确实美观。因为工程在,显眼,所以不断有工人自己找上门来,多时达到五十多人,四个月左右,在这片原来的荒地上,四面建起了三米高的石砌保坎,除了基础部位,隆出地平有一米左右。然后进入比较轻松的红砖围墙建设,柬埔寨工人们似乎都喜欢砌筑围墙,两米高加压顶五公分的墙体进展很快,十二米之间的分隔柱也严格按照设计要求做,在墙顶,解放到铁件加工坊去加工了上百节镀锌弯管,之后间隔四米预埋在压顶的混凝土里,最后用带刺铁丝点焊,型成四道铁丝网,远看就像在建的一座大监狱,任何人都难以翻越。而电站里面,公司的工程专家们进行着电器设备安装,还有另一家公司跟他们建了一幢三层高的机房,千丝万缕的电缆在里面布置,解放开始做混凝土道路。道路要求中间高,两边低,散水连着地沟。开始是工人们凭手工用抿子搓,总是不标准,难看且进度慢。有一天解放想到一个主意,买了两个平板振动器,在底部焊接有斜度的四根方管,每边三米,然后接上电,用人拉着不停拍打混凝土,这样一拖,六米宽的路面不但光洁,而且标准的中高边低的散水也出来了。连柬方现场监理看了都竖起大拇指称赞做得好。温迪没有闲着,她对解放搞工程表现出十分的热情,在工棚为工人们做饭,还请了两个女工帮手。很多人都羡慕她,认为她找了个踏实勤奋的中国老板,工人们都尊敬他,因为他算是柬埔寨女婿,所以大家干活都卖力,工人的伙食由她掌握,每人每天一万柬币,一日三餐。这点钱她怎么安排解放不过问,总是工人们能吃饱吃开心就行。柬埔寨人饭菜十分简单,解放是知道的。

    做了七个月,解放圆满完成了承建项目,接到了工程尾款。如他预计的赚到了两万多美元。这笔钱,相当于他打工几年的积蓄,有了修家的第一桶金。

    俗话说只要上路,就有路走。不久,解放接到一个香港老板投资的混凝土搅拌站工程,也是包工包料。本来这个工程造价低,后来该老板对解放有所了解后,放宽了预算,增加了项目。这位老板后来成了解放的好友,他叫黎松,别名木公,喜爱文学,是个书籍收藏爱好者,也欣赏解放的文章。这个工程,设计有些问题,但问题还是不断的解决。半年时间他又赚到一万多美元。接下来,解放经过金医生那里看病的一位上海人介绍,说是基里隆水电站需要工程队。

    “他们不都是国家援建的大型工程吗?有中建八局,五局,中水建工在做,还要小型工程队吗?”解放问

    “你不知道,很多小项目都要工程队。那些国有大公司做水坝主体,我跟现场的徐经理熟悉,他问过我能不能找到本地的小工程队,做一些辅助项目。现在有很多像你一样的包工头都带队伍上去了,活多的是。”

    解放来了兴趣,说:“你能带我上去接点什么活做吗?”

    “当然可以,我带你上去,不用事先去谈,直接把工程队拉上去让他们看见就行,保你有活做。”

    “那你也不能白帮我呀……”

    上海佬明白他的意思笑起来,说:“给我五百美元就可以了,我不贪的,你再买几条好烟,送给徐经理。有我出面,你想干活多的是。我做主,保你不会失望。”

    说干就干,解放也不用烦想太多,小工头也是天天找他问有没有新工程。他听上海佬的,租了一部小卡车,带上十几个工人和工具,温迪也跟着,一路风尘仆仆去到四号公路一百多公里的大山深处——基里隆水电站。

    对于上古时期形成的冲积平原、一马平川的柬埔寨来说,基里隆是难得的一片山地,源于豆蔻山脉,是目前受到保护的国家自然公园之一。这里森林峡谷雨量充沛,所以经中柬两国考察建设了一座中型水电站。

    解放的人生生涯中,从来没有哪个工程那么特殊,那么艰难。关键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没有赚到钱。水电站属于中国投资的BOT项目,中国经营三十年,前期工程早已完成,这是经柬埔寨矿产能源部批准的第二期工程。解放来到该工程项目部,上年纪的徐经理笑呵呵地接待了他。上海佬与他相识,把香烟奉上,介绍了解放的同力行和他刚做完大金欧的变电站工程,混凝土搅拌站,有意来这里找点适合的项目做。

    徐经理看来身体不很好,脸色发黄消瘦,出门看了看解放的小卡车和车上的十多个工人,问问工程队的情况,说:“你们来先做几十个混凝土观测墩,要在现场现浇……”说着把图纸递给解放,道:“你们先到周边找前期工程扔下的废弃工棚住下,然后到泄洪渠边上去找模板,做几个观测墩模子。尺寸图上都有,要结实,现场我们提供混凝土,然后在指定的位置现浇。这活简单,每个观测墩不到一立方,我们的定价是人工价四十美元一个。”

    解放想,这么大水电站各项工程肯定都有定价,也没有计较,拿着图纸上车去找工棚。如徐经理所说,水电站范围内的边坡沟坎上到处都可见废弃的工棚,他们选了一排屋架还结实,旁边有车道的工棚,搬了进去。然后他们到现浇成型的泄洪道上找模板,到处是拆下来的散乱的模板,他们也是选损伤不大的,拉回到工棚,一方面加固住房,一方面裁板按图制作观测墩模型。好在解放看得懂图,下大上小的二层小塔式的模型一天就完成了。总共做了三个,因为三个尺寸不一样。温迪负责生活安排,不远处有一家柬埔寨人开的小买部,里面有不新鲜的蔬菜和少量的猪肉卖。大米和炊具他们带来了,没有电,晚上靠电筒和点蜡烛照明。就这样,开始在基里隆干活。第一天上现场出工,徐经理叫一位姓赵的公司技术员检查了模子的尺寸,之后带他们来到大坝对面的高地上,在指定的位置摆好模板盒,把拉来的混凝土一桶桶倒进模型里。完成一个,移位再浇一个。一天可做几个。最难的是有十多个观测墩在坝的下方,那里无法通车,混凝土拉不到位。解放指挥工人们去坝上一桶桶提,大家累得气喘吁吁,忙了一天,只浇了两个。这两个八十美元,显然是亏本的事,工人工资都不够。大坝已经成型,低处在慢慢蓄水。因为是旱季,浅显的水源从前方山脉里流过来,收工后解放和工人们都在这小溪里洗澡。月亮大的夜晚,小溪流水潺潺,泛着月光,水清澈透凉,能迅速消除一天的劳累和汗水。河段上下游都有晚间洗澡冲凉的工人,时而有手电的光柱射向幽谧的夜空,溪谷间传来柬工们的欢声笑语。这些柬工们做着垒砌大坝的护坝石的活,整个大坝的坡面都要用巨大的麻石垒砌包装起来,这活包工七元一平方,有点钱赚。所以先来到的柬埔寨施工队都抢着干这活。解放为了搞完观测墩去做坝上的活,开动脑筋,用编织袋装混凝土,扎紧封口,像放滚山石一样从坝上一袋袋放下去。看来效果蛮好,连徐经理都到场观看,只见一袋袋混凝土软绵绵地向斜坡下滚动,到了底部,解放再让工人们抬起来现浇观测墩。这个方法大家省时省力,个把月时间,观测墩的活干完了,经过他们的验收,解放拿到的钱刚够开支。徐经理看他们干活还行,接着安排他们去坝顶搞混凝土档墙,要严格按要求编排立墙钢筋,之后夹模板现浇混凝土。这活造价也不高,都是按人工计价,就是说包工不包料。然后搞边坡顶部的混凝土面层,用混凝土面层衔接护坝石。这些活甲方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大家辛苦不说,解放赚不到钱。大约三个多月,解放不想做了。去找徐经理结账,徐经理似乎知道解放的工程队没有赚到钱,略有歉意地表示等半年左右,电站要修一栋办公楼,到时一定包给解放,叫他等他的电话。

    收队回到金边,一时接不上活,解放跟温迪商量,先把香蕉地的围墙搞起来。不管怎样,这是解放的心血购置的私人土地,要用围墙圈起来,以免与别人的土地发生争议。动工时,两三百棵香蕉很快砍光了。然而还是被后面一家菜农占了约五十公分,温迪这时表现出来的倔犟让解放有所认识,她不同意,找来村长。原本土地是以一排椰子树为界,但那家坚决不同意,要退后半米把椰子树让给他家。后来经村长协调,还是退了三十公分把树让给了他,解放跟温迪说懒得争了,修好围墙后一切都安全了。这块地长有三十米,宽有二十多米,基本是长方型,在乡村主干路边,解放还是有眼光,几年后,这条路政府统一规划搞成了水泥路,进出六号公路和加江街区方便多了。经过几单工程做下来,解放认为温迪是个好女人,能吃苦耐劳的女人。增强了他老来作为伴侣的信心。随后,他又接到了一家水洗牛仔裤服装厂的管道改造工程,帮他们替换掉原来的消防管道,并且跟他们设计建造了两个水池,这些活,虽然零星,却是有利润,解放赚到几千美元。

    二零一三年,解放六十岁时,他领到了第一个月的退修工资。同时,他开始自行设计建造自己的房子,一步步按照自己的养老规划迈进。

    八、收养之缘

    也许是解放常年养成的家庭生活习惯,家建好后,他算是彻底告别了在柬埔寨租房的历史,搬到自己亲手打造的新家。这个家,不用说,是以他的心意建造的,前有院子,后有余地,侧面还有一块不小的空地。温迪跟她母亲也搬了过来,她们那幢老房子就成了弃屋。问题来了,他有了收养一名孩子的念头。解放面对这个别墅式的新家,自己六十,温迪四十四,她母亲七十,没有下一代,生活总显得沉闷乏味空空落落。温迪再去医院看了妇产科医生,她的处女膜消除了,但她的输卵管堵塞,她怕痛不愿意做通水治疗,注定没有生育能力了。解放想养一个孩子,而温迪不能生育。这个心愿逐渐成为压在心底的磐石。他的观念已经与传宗接代的世俗观相去甚远,也与养儿防老风马牛不相及。他只是觉得,这个家需要新鲜生命,他拥有了让一个新生命幸福快乐的成长的条件。至于血统和年龄,他压根不再乎。如果自己的寿命能到八十岁,现在收养孩子也能养育成人。他看透了,人就是动物。狮子老虎鸡猫狗,它们只是凭本性完成繁衍生息的本能,怀孕生育的过程都是雌性的事。凭心而论,自己一半是理性的人,一半是本性的动物。如果自己再能养育一个孩子,是谁生的有什么关系?从小养大自然会产生感情,孩子会知道养育之恩,自己也会对他奉献无私的爱。照样塑造坚不可摧的父子或是父女关系。自己两个亲生女儿都成人了,初初在国内有了她的生活,她的家庭,而结结越发离他渐行渐远,新家建好后,她工作忙,又远在暹粒,都没有来过一次。其实工作忙是借口,她有许多心理障碍解放不得而知,后来他发觉惊的目瞪口呆。这是后话。他把这个收养孩子的想法对温迪说了,她发自内心的高兴赞同,说是看看有什么机会。她有想法,收养一个孩子一来她老有所依,二来这个家有继承人。他知道解放的寿诞不可能给她养老,而解放更加注重生活的内涵。活到这个份上,解放这样豁达通透的人确实极少。任何人生哲理,活着的意义,怎么活下去,这些说教对他都是可笑的,天真荒唐的无稽之谈。一路人生走过来,他只相信人生要自渡——要幸福快乐而充实,靠谁都是幻觉。

    某一天,他到中华小吃街一家中国超市去买生活用品,意外的机会出现了。这家中国超市是金边最早开设的,多年来解放常到这里购买生活用品,可以说油盐酱醋茶老干妈油辣椒,各种调味品,面条香料腊味都在这里购买。老板娘很熟悉,他知道解放是个“老金边”,所以每次来都热情跟解放打招呼,这天他来,却发现她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孩子两岁左右在柜台里跑来跑去,时而叫她妈妈。解放奇怪便问:“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孩子?”

    “哦,收养的嘛……”

    “收养?在哪里收养的?”解放兴趣昂然地问,一边盯着这小女孩看,流露出喜爱的样子。

    “你看来喜欢孩子,是不是也想收养一个?”

    “真有这个想法呢,你有收养的门路吗?”

    老板娘笑起来:“真想要?……那我告诉你,在毛泽大道一家越南妇产科医院,那里常常有弃婴拿出来给中国人收养。我之前已经有七八个中国人前往收养了,你想的话,我帮你联系一下,保证你能收养到。”

    “越南妇产医院你有朋友吗?”

    “不是,该医院旁边有一家中国妇幼用品超市,老板娘是我同乡。每次妇科医院有弃婴,他们就抱给她请她帮忙联系中国人收养。”

    “哦,这样呀……那你帮我跟她联系一下,我真想收养一个。”解放说

    “好的,想定了啊,我跟她马上打电话……”说着,她就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把这事说了。对方连声说好,有的话立即通知她。为了保险起见,解放干脆到了这家妇幼用品商店,当面与这位四十来岁的淅江老板娘说这个事,并且把电话留给了对方。

    一个半月后,奇迹和奇缘出现了。七月八号这天早上,解放和温迪在家弄早餐,手机响起来,解放纳闷,这么早谁会打电话?接通一听 ,却是这位老板娘急不可待的声音:“卢老板吗?……对对,是我,跟你说 一下,今天清早六点隔壁妇科医院的护士抱来一个女婴,说是要找中国人收养,你要不要?”

    解放顿了顿,稍许激动地说:“要,肯定要。”

    “那你马上来,他们要一千美元,给钱就领走,医院开出生证明,可以上户口。”

    放下电话,解放连声对温迪说:“伯都沙,免贝比,公丝拉,约莫办罗拉!——”意思是医生打来电话,有一个女婴,要一千美元,接下来就用手势比划着,说是早上六点刚出生,要找人收养。温迪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跟着激动起来,两人早餐也不吃了,带上钱骑上摩托就往金边去。

    一个多小时,他们来到这家妇幼用品商店,老板娘和一位护士正等着。他们一到,就领他们来到商场的一角,那里有很多小儿摇床出售,其中一个小床上就放着这个女婴。他们指给解放夫妻看,解放立即抱起来仔细观看,只见她两只大眼睛滴溜溜乱转着,不哭不闹。粉嫩的小脸蛋干干净净,五官端正,手指脚趾齐全。解放问了护士她母亲的情况,护士跟他说这位母亲十八岁,是头一胎,因为谈的男朋友是越南人,从她怀上这女儿就跑了,目前无影无踪。所以她也不想要这孩子了,说是找个中国人家收养,这样就护士就抱来了。温迪懂点越语,把情况翻译给解放听,这分钟解放已经爱上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婴了。他递给温迪,温迪抱着仔细看她的容貌,也是爱不释手。最后,解放数出一千美元交给护土,据说是给产妇的一点营养津贴。护士把开好的出身证和一个动画形象的婴儿枕头给解放,说是这枕头是孩子母亲的心意,解放理解这种状态,收下了这个枕头,并且一直放在孩子的床头,十多年都陪着这姑娘长大,她当然不知,这是她亲身母亲的最后的念想和爱,解放能体会。

    解放和温迪没有去见孩子的母亲,护士说她也不愿意见他们。就这样,为了对老板娘表示谢意,解放在她的店里顺便买了一大包婴儿用品,小衣服,小被盖,奶粉,奶瓶,还有大小不一的布娃娃等,绑在摩托后架上,温迪抱着孩子坐三轮,他骑上摩托车带路,小心翼翼地返回加江。

    回到家,开始了对位可爱可怜的女婴的护理。她的脐带还挂在小肚子上,小心跟她擦洗了身子,换上尿不湿和品质优良的婴儿衣,搅奶粉喂她。之后,温迪欣喜地抱她到亲友家去给他们看,得到一片“丝啊”的赞誉,心满意足地回到家。就这样,这个家有了一个绝对的新人,一个初生婴儿,一个爱心的寄托和希望。

    满月后,解放在网上求了一卦,女儿结结也把孩子的出生时日找人测了生辰八字,说是她是金命,命贵。解放便跟她取了个名叫卢鑫鑫,柬文名就叫她一个字:鑫。这个月子里,解放为她投入了满满爱心,温迪一样,喂奶,洗浴,换尿布,有些个半夜她睡不安身,哼哼唧唧,解放抱她起来走动。她两只眼睛常常盯着天花板的枝型吊灯看,神神地盯着,一动不动。不知怎么,也许是解放过了耳顺之年,同辈人都在带儿孙,他却在哺育幼女。但是这个女儿给了他从未有过的精神慰藉,自己两个女儿幼年时,他是凭着真正的父爱养育她们,但那时由于自己年轻,梦想太多,要为“飞”奋斗,没有多少时间陪伴。而这个女儿,解放基本是走过了人生大半的路,闲下来了,有更多的时间来照料她。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也无时无刻不在鞭策自己。那就是她是一个弃婴,她的命运与自己相连是天赐良缘。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亲生父母了,也许长大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所有的成长空隙都被解放和温迪爱真满了,解放发誓要让她幸福快乐的成长,爱她不但基于父爱,还基于良心与同情。既然老天安排她来到自己身边,让她幸福快乐就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让解放自己也获得了巨大良心慰藉,见她一天天长大,如同感受到自己的老年生活变得越来越充实,人生越有意义。满月后解放买了一架摇摇车,时常推她在门口的路上走;七坐八爬呀呀学语时,该买的各种小玩具都跟她买,一岁时跟她买了学步车,让她在里面或坐或站踉踉跄跄满家跑。她的笑声是解放的笑声,她的快乐是解放的快乐。两岁时解放跟她买了平民人家都不敢奢想的电动小汽车和三轮小摩托,花了三百美元。光阴对于解放来说,仿佛停滞了,但对于小鑫鑫来说,却是看得见摸得着。因为她天天在长大,变得愈发天真活泼,“爸爸——爸爸”叫得沁人心田,温馨迷人。她天生就是双语,跟温迪说柬语,跟解放说中国话。后来上学还多学一门英语。最可爱的是学前时光,由于营养足够,泰国奶粉解放总是一箱箱买,她养成了喝奶的习惯。又由于玩具开发她的智力,所以她聪明伶俐,而且越长越漂亮。温迪见解放太过娇宠她,时常提醒不能这样,她说长大了对她不好,会引发一些不良习性。解放不管,以爱为大。别人的孩子有的她有,别人孩子没有的她也有。她的脑筋灵活,小小就懂的钱的重要,会用钱了。八岁时解放跟她买了个手机,她爱不释手,会看各种动画片。家里解放在屋顶也安了个天线锅,专门收看中国的卫星电视,由其是两个动漫台。什么熊大熊二光头强,猪猪侠,喜羊羊,海底小纵队等被她看得滚瓜烂熟。解放有心培养她中文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她的骄傲之心滋生起来,时常问:“爸爸,我是中国人吗?”

    解放肯定的说:“当然,爸爸是中国人,你就是中国人。”

    她不止一次地问:“爸爸,我们家爷爷是不是天堂?”

    解放答:是呀,他在天堂天天看着我们呢。”

    有一天,她突然说:“爸爸,我想去中国。”

    “好的,等你长大点,爸爸一定带你去中国的家。”

    “爸,中国的家好不?有二层楼吗?”

    “有呀,有三层呢……”解放胡扯着:“中国还有铁路,飞机,高楼大厦,你没见过。还会下雪,有四季,这些你都没见过。”

    “四季是什么呀?”

    “就是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春天鸟语花香,夏天大太阳,就像这里;秋天树上硕果累累,冬天下大雪。听得懂吗?”

    她痴痴地听着解放的话,点头说:“爸爸,冬天很冷是不?”

    “是的,不过很美,满天的飘落的雪花像千万只白蝴蝶在天空飞呀飞,地上的房子山上的树木都白了。”

    解放清楚记得,她是九岁时把“爸爸”的称呼改为一个“爸”的,当然有时还叫爸爸。有一次她忽然说:“爸,你老了。”

    解放心下稍有酸楚:“是的,爸爸是老了,不过,你放心,爸爸会陪你长大。”

    “爸,长大我要中国老公,我要生三个孩子。”她的早熟让解放惊讶。

    解放惊奇她会这么说,笑道:“那是一定的,长大你什么都会有的。”

    她除了玩心重,学业相当不错,是那种边玩边认真学习的品种。三次在中英学校拿到第一名的奖状,柬校她时而也得第一名,或是第二名。解放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个孩子长大了非同一般。因为她特爱学习和画画,是自发的喜爱,写的英柬文作业每个字母和组合都很正规,有几次有客人来家里,解放给他们看,无不伸了大拇指夸赞。

    她的玩性一阵阵的像风一样,一段时间看到网上中国儿童滑旱冰,解放跟她买了旱冰鞋,一段时间喜欢跳绳和呼拉圈,又跟她买,总之是她喜欢什么要什么,解放都满足她的喜好。时光真的溜得很快,不知不觉,解放到了七十岁的年纪。仿佛越来越喜欢独自呆着,雨季时常常到阳台上坐着看下雨。柬埔寨雨季是可爱的,解放已经习惯了这种风雨交加的凉爽。

    这天下午,解放在阳台上等雨。

    他打着光背,注目东南方那一片乌云。那是雨云,显得低垂厚重氤氲笼罩。但是风向不对,它不向这边的顶空移动。看来今天解放的快乐不会来临了。每天下午三四点钟,看似晴朗的天空,瞬间就会有一片乌云聚拢,短暂的电闪雷鸣,一阵大风过后就是大雨。今天的雨戏看来没有了,解放稍显失望。九岁的鑫鑫在楼下院里鸡蛋花树下,也是不停地朝天看。

    “爸爸,雨刷子会来吗?”她仰脸问他

    “今天可能不来了,你玩别的去吧!”

    女儿这段时间迷上下雨了,每天当大雨来临时,她就跑到阳台上来跟解放玩雨。大雨滂沱就像雨刷,解放这样跟她说:“去雨刷中冲凉。”她的快乐是无以伦比的。

    六十到 七十岁这段期间,解放除了陪护小女儿,没干什么大事。他的退休工资难以支撑家庭开销,为了生活,他网购了一个“巧媳妇”面条机和电饼档,空了就做点炒面条和葱油饼让温迪去小市场卖,赚点菜钱。温迪和她母亲一样,算是佛门在家众,特别信佛。她母亲十多年来天天下午在家打坐念经解放是看在眼里的,而温迪逢节气庙会十五都要去大庙里上香敬缘也是常态。说实话,解放不迷信,尽管他认为她们信佛是发自内心,不是迷信而是信仰,他也从不参与。不过,有过一次,温迪一个劲要他跟她去磅针省的一个大庙拜佛,说是那里的和尚有灵,连金边的大官和有钱的华人都去求平安富贵,解放想去看看,带上小鑫鑫就跟她去了。

    这次经历给解放留下了深刻印象,在一个大庙的和尚坐堂的房子里,很多信众都在等他祈福。轮到他们一家时,三人跪在几个大小和尚面着,献上柬币和水果饮料,开始听他们念经。洒圣水,洒花瓣,之后让他们在后门的台阶上脱衣服换水布洗澡。三人双手合十,跪在台阶上,一个和尚提了三桶水来跟他们浇淋,从头浇到脚。这还没完,和尚把湿漉漉的解放拉到一处有神塑地狱鬼像的陵园里,让解放爬在地上,他拿着一根棍子打解放的后背,说是跟他驱鬼,因为他有鬼附身。他打得不用力,木根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口中念念有词。解放知道这是温迪要求和尚做的,园内的鬼神塑像千奇百怪,有像他一样挨打的,有头颅与身体分开被斩首的,有五花大梆被梱缚的,有直挺挺躺着形同僵尸的,有上镣铐被烙铁的……解放想这可能就是所谓十八层地狱的景象,做完回来后,温迪表现出极大的喜悦和兴奋,依里哇啦说从今以后解放就好了,一切都顺了,钱会找上门来。解放觉得可笑,但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六十五岁以后,解放对性爱的要求逐渐减少,可能是身体变老的自然现象,他不知网上说的有些个老男人,对性的欲求依然强烈是怎么做到的。不过,他个把月做一次爱还可以对付,毕竟温迪还不老,她有需要,知道性爱是女人的义务,解放基于此尽量去满足她。说到底,她根本不会调情,不懂性爱的趣味和如何让身体愉悦的奥妙。是不是高棉女人都是如此呆板保守或者是木纳,解放不得而知。不过,他的生活衣食有人照料到是好事,人老了,有人相伴最为重要。而况养女带给他无尽的欢乐,这足以让他心安理得了。

    生活的琐碎免不了让解放有烦恼的时候,好在忍受不住时,因为语言交流不顺,和她也吵不起架来,这倒是特殊家庭的特色景观。有时候解放发怒骂她是什么也不懂的乡巴佬,愚蠢,她打电话问结结是什么意思,然后只会笑笑。她和母亲没有收入,看见许多家庭因为是华人而丰衣足食,难免为了钱而忧心,她偶尔会生闷气流下几滴眼泪,解放说:“要知足,你跟我是你八辈子修来缘份。不错,有钱的中国人很多,不懂得自知知明的更多……明白不?罗哦,克列……”解放用手势提示她意思,接着说:“克列(我)就是中国人中的上品,你应该有体会。”这样说,也不知她理解没有,然而这样评价自己,解放是第一次,他对自己有充分的认知和自信。他不是胡乱吹嘘自己,他就认为自己的一生是个好人,会“自渡”的人,明白人,聪明人,吃过大苦受过大难,从不气馁,自食其力,有爱心和责任心,善良的人,这就够了。

    不过,她也为了能够赚点小钱贴补家用费尽心机,除了上市场售卖解放做的面条和大饼,她买了砂轮磨浆机来做豆浆卖,生意还行,一段时间生意淡了,她做炒面拿到柬校门口去卖。起早贪黑成天在厨房忙碌,时而跑庙堂求菩萨保佑,解放看在眼里。没有办法,柬埔寨还是一个穷国,国民的福利养老都没有保障,由其是身在乡村,可以说家家户户都在忙于生计,过着自生自灭的苦中作乐日子。解放每月有五百美元的退休金,这在本地是独一无二的。而况,解放时不时还找点小工程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