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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父子

    王耀宗在床上一觉醒来,看着窗外蒙蒙凉的天,想着时辰还早,正想翻身再睡一会儿,便听见屋外有人在唤自己。

    “世子,醒了吗?”

    听声音那人王耀宗认得,是京都定国公府的管家王泉。

    王耀宗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便又听见王泉说:

    “世子快洗漱一下,公爷在书房等您呢。”

    闻言,王耀宗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冲着屋外喊道:

    “你给我爹回,我马上过去。”

    正说着,王耀宗的房门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端着铜盆净布进了屋内,那是王泉的小儿子王明。

    “明哥儿,放桌上,我自己来就是。”

    王耀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王明闻言,将铜盆支好,转身对王耀宗笑道:

    “世子,和我您还这么客气,咱们下人服侍主家,那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事。”

    王耀宗翻身下地,也没说话,径直走到桌边就着盆中的温水擦洗起来。

    他对下人老爷这套原本是极反感的。

    先前王泉就给王耀宗安排过一个俏生生名叫墨香的小婢女来伺候着,王耀宗觉得别扭,便把那小女孩支出去了,可王泉却又给王耀宗换了一个,王耀宗还想再支,可新换来的那个名叫夏荷的婢女却是“咕咚”就跪在了王耀宗面前,哭着求王耀宗不要赶她走。

    王耀宗不解,细问之下才知道,因为自己先前一个无心之举,王泉却误以为是那小墨香哪里惹恼了王耀宗,便让墨香收拾了东西,要将其卖给人伢。

    牙行的人伢子都是势利眼,被国公府卖出来的婢女,他们自是不敢再往别处府上送,那墨香年纪不大,长得也算清秀,最后兜兜转转,最后难免会落入到那烟花之地中。

    王耀宗吓了一跳,连忙去寻王泉,这才将已经被人伢领出国公府的墨香重新买了回来。

    只是两个小婢女的去处不好安排,王耀总也是灵机一动,便将墨香与夏荷一起,都送去了东院颜寿父女的院子,让他们去照顾颜家姐妹的起居。

    至于王耀宗,则是找了个自己马上就要及冠,男女有别,照顾起来终究是不太方便的理由搪塞王泉,让王泉千万别再给自己安排女婢。

    可谁知王泉一想,便觉得还是自家世子想得周到,及冠之后便要议亲,以王耀宗的身份,娶个公主回来都不是问题,王耀宗如今又是那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当家的贵主母还没进门,府里便闹出婢女有孕的事,确实不太像话,于是便真的没再给王耀宗房里送人。

    王耀宗不知道王泉的心思,还在暗自庆幸,可谁知隔日王泉便把自家小儿子王明安排了过来。

    眼见如此,王耀宗除了在心中暗骂一句万恶的封建特权阶级外,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以他一人之力,短时间内根本没有办法去对抗这种历经千年形成的阶级差。

    “世子,早饭您是在屋里吃还是到公爷那边去吃?”

    王明手捧着一件刺花的公子衫,站在王耀宗身后问。

    “去老爷子那边吃吧……衣服我自己来。”

    王耀宗洗漱好了,王明便要上前伺候他穿衣,王耀宗立刻将他挥退。

    等穿戴整齐,王耀宗便要出门而去,王明转身便要去收拾桌上的铜盆,可谁知王耀宗前脚都跨出了屋子,后脚却又折返回来。

    王明险些和王耀宗撞了个满怀,水洒了自己满身。

    “世子赎罪,小人不知……”

    王明连忙躬身道歉。

    王耀宗却是满不在乎,看着卑躬屈膝的王明,半晌才开口道:

    “明哥儿,你就打算一辈子都这么伺候别人吗?”

    闻言,王明抬起头,清澈的眼神中透出一丝迷茫,他张嘴想要说话,半天却也没说出一个字。

    “没关系。”

    王耀宗笑着轻轻拍了拍王明的肩膀。

    “慢慢想,等你想明白了,再同我说。”

    定国公府书房。

    王耀宗一进门,便见满眼血丝的王光伯坐在书案后,手边是一摞已经处理完的军情行文,书案上的油灯已经见了底,显然他是一夜没睡。

    “爹爹,起这么早呢?”

    王耀宗见到王光伯,感觉莫名有些紧张,脑子一抽,没眼力的话脱口而出。

    “呵!”

    王光伯冷笑一声。

    “我哪有你这福气,在外面吃了酒,一觉就能睡到天明。”

    刚刚那话刚一出口王耀宗就后悔了,可奈何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王耀宗见王光伯面色不善,讪笑两声,问道: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务,还要爹您亲自通宵处理?之前这些文书不都是姑父和卢参谋做的嘛。”

    闻言,王光伯一指案上的行文,道:

    “有你这么个好儿子,你爹我怎么睡得着。你姑父和卢廉现在还带着破虏军在外面驻防着,处理这些文书,他们是指望不上咯。”

    说着,王光伯从手边的行文中抽出几本,放在桌案上。

    “喏,光是你私自征调平武卫卫军,破虏军帮你出给枢密院、监军府、兵部的陈情便要写三本,他们若是不追究还好说,若是较起真来,天家那边便还要再出一份,还有破虏军的饷银调拨和阵亡将士的抚恤银,此次驰援陇州的军械折损补充,新兵的招募训练……都是银子,只要涉及银子,便是和各个衙门有打不完的嘴皮官司。”

    说到此,王光伯便觉得脑袋一阵刺痛。

    王耀宗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小心陪着笑,满脸已老实求放过的样子。

    “爹,要不孩儿来帮您处理些吧。”

    王耀宗说着,便伸手去拿案上王光伯还没处理的文书。

    王光伯却是抬起头,大手摁在那一摞文书上,没好气道:

    “你一个御林军飞鸿营的金羽少将,凭什么来翻我破虏军的军情行文?上一边儿去。”

    王耀宗连忙退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王泉托着一个漆木的托盘放在正堂的红木大桌上,又从托盘里往外取出几个碗碟,这才对着王光伯和王耀宗道:

    “公爷,世子,早饭都准备妥当了,请用。”

    王光伯长谈了一口气。

    “先吃吧。”

    早饭很简单,不过是两碗白粥,两个葱饼,一碟点了香油的萝卜干。

    王耀宗抓起一个葱饼,就着白粥两口便下了肚。

    “慢点,吃也没有个吃相,你是街边的叫花子吗?”

    王光伯见王耀宗这副模样,皱着眉很是嫌弃,手中的筷子夹了一块萝卜干,放进王耀宗碗中。

    “把那葱饼子也吃了了吧。”

    王光伯语气依旧平淡,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自打王耀宗在去年病愈后,整个人除了容貌,似乎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那改变让王光伯在觉得欣喜之余,却也感到恐惧和陌生,但唯独在吃饭时,王耀宗那如同狂风过境的吃相,会让王光伯记起那个很久以前跟在自己脚边,拽着自己衣角口齿不清要糖吃的小小身影。

    王耀宗却没动,只是喝干了碗里的粥,便朝着王光伯行礼道:

    “爹爹慢用,孩儿吃饱就先退下了。”

    王光伯重新板起脸,也不再看王耀宗,只是边低头喝粥边问:

    “退下去哪?”

    王耀宗想了想,道:

    “今日无事,孩儿想先去东市逛逛,然后……”

    然后王耀宗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了。

    正当王耀宗纠结着自己下午是带着颜雯苡去秀水边钓鱼,还是去东院看看颜寿在做的温度计进度,“顺便”看看颜雯芯时,却听见王光伯又哼了一声。

    “无事?”

    王光伯也歇了手里的碗筷。

    “你领着天家飞鸿营的差事,居然告诉我你今日无事?”

    王耀宗一听王光伯提起飞鸿营,立刻苦了脸。

    “爹,天家都说了,让我身子痊愈了再去飞鸿营,您看我这身上还疼着……”

    “疼?你昨日在车马局驯马时摔下来又爬上去,玩得多开心,那时候怎么不听你说身上疼?”

    王光伯有些不满道。

    “原先你要入军我不许,你带着高家那两小子,一溜烟就跑出几百里去,如今有了差事该你入营了,你倒是一个劲躲。”

    “嘿嘿……”

    王耀宗干笑了两声。

    “您咋知道我昨天去车马局了。”

    王光伯斜瞥了王耀宗一眼。

    “你当我瞎呢?我昨日刚一回来,就听管马的老孙和我说,你从宫里带了好大一匹黑骊回来,还有不是我说,你是真能糟蹋东西,人都吃不上的鸡蛋你和着豆料往那马草里加!早就和你说过,冬天不能这么喂马,若是跑不够,那马浑身挂油膘,等到开春马就废了,那么好的马跟了你,真是暴殄天物!”

    王光伯越说越生气,倒不是因为其它,主要是王耀宗从车马局带回的这匹马,实在是……太漂亮了。

    行伍出身的人哪个会不爱马。

    去年王光伯进京,盛元皇帝也给他赐了马,不过那时候王光伯憋着气,没到车马局去,车马局管事便自行挑了匹博罗支的刹库特青骢玉狮子送了过来。

    直到昨日以前,王光伯都觉得自己的玉狮子该是车马局里顶好的马,直到在马厩里看见王耀宗的那匹黑骊,王光伯才明白,玉狮子顶多算是车马局里的第二好马。

    男人啊,至死是少年,在这种事上较起真来,连自己儿子的醋也吃。

    听了王光伯的话,王耀宗却是苦笑一声,道:

    “那马再好,骑不上又有什么用,我也就是瞧它还没骟,牙口也还轻,便想着试试能不能带回来当匹种马。”

    王耀宗说着,又将那黑骊的无赖行径对着王光伯说了一遍。

    闻言,王光伯的脸色和心态一起,都缓和了不少,再好的马不能骑,那和没有能有啥区别。

    想着,王光伯挥了挥手,意思是王耀宗可以走了。

    王耀宗赶紧起身,朝着王光伯行礼告退。

    “等下!”

    还没等王耀宗离开书房,便又听见身后王光伯唤自己,王耀宗只得停住脚步,再次转身折回书房。

    “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王耀宗问。

    王光伯想了想,开口道:

    “前些日子你身上有伤,我又诸事繁多,也没来得及问你,那日你在宣武门前,既已受了那御林军都指挥的辱,为何随后还要对其大打出手?”

    王耀宗思索了片刻,道:

    “爹爹,孩儿起初即使受辱,也还是选择隐忍,是因我知御林天军执守内禁宫墙,严加盘查入宫之人乃是职责所在,若是我不配合,只怕朝中又有人要借此事攻讦我们父子,所以受辱是本分。但是之所以受辱之后我会打了那都指挥,是因为若是我不反抗,那些设计害我们的人便会以为我们是好拿捏的软柿子,以后只会更加变本加厉,与其这样,不如打得一拳开,省得百拳来,这是表明我的态度。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那日在宣武门,是二哥……二殿下先动了手,只是他手轻,伤不了那都指挥,之前他为我们父子说过话,我帮他揍那都指挥,不过是投桃报李而已。”

    “你怎知二皇子帮我们说过话?”

    王光伯好奇问。

    “那日我奉诏上京面圣,在横县驿馆遇见小管,听他说爹爹也得了诏,起初我还以为是天家受了某些人的蛊惑,想要削了爹爹的兵权。但转念一想,若真如此,该是把姑父也一并诏入京都的,但天家却只诏我们父子二人,这一路又恩荣有加,听说差点把瑶光池里的大金龙都拉去给爹爹乘坐,我便猜天家该是想借着此次破虏军大破鞑靼人的机会,对我们父子多加封赏。”

    王耀宗说着,话锋却是突然一转。

    “但按去年御史言官对破虏军的弹劾来看,朝中几位相公对爹爹您和破虏军是什么态度,爹爹是比我更清楚的。天家欲对我们封赏,他们必不可能同意,所以一定是有人出面仗义执言,才最终促成了此事。此人既不可能是成天憋着要将破虏军收归中央的大皇子一系,也不可能是想要对爹爹取而代之的太子一系,那唯一有可能的,便只有孤身一人自成一派的二皇子。只是二皇子因为母族的关系,在朝中一直没什么话语权,因此天家此次诏我们入京,还有另外一个意思,便是要我们为二皇子保驾护航,成为朝中的第三方势力。”

    王光伯看着王耀宗,满脸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中,王耀宗即便是在心性大变之后,对于武学、军阵诸事的进步虽然一日千里,但偏偏没有什么政治悟性,可今日听他的分析,竟和自己收到的确切内幕消息基本吻合。

    “你怎知天家要扶持二皇子?”

    王光伯继续试探问道。

    王耀宗也在悄悄观察王光伯,见他并没生气,又继续说:

    “朝中太子与大皇子两个派系互相攻伐,如今已现了党争的端倪,若是不加以控制,我大燕江山必亡于此,而在几何中,三角的结构最为稳定,因此天家是一定要在朝中推出第三方势力的。只是天家最恨内官专于外事,因此必不能扶持一个宦官,而最合适的,唯有二皇子,他没势力,容易控制,作为磨刀石再合适不过。若是能试出太子和大皇子的真实成色,那等天家百年之后,二皇子也能是个贤王,镇守一方,若是一不小心把先前那二位磨断了,说句难听的,二皇子未必不能取而代之……”

    “大胆!”

    王光伯忽然喝断了王耀宗的话。

    倒不是因为王耀宗的话大逆不道,只是有些话,心里清楚就行,真说出来就不合适了。

    “你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县男,刚提拔为御林军金羽少将,就敢这么揣测上意。”

    王光伯佯怒,厉声质问王耀宗。

    王耀宗苦笑一声,道:

    “爹爹,若孩儿只是庶民,自然是不敢揣测上意的,可谁叫孩儿是破虏军主帅定国公家的世子,孩儿是不敢不揣摩上意啊!”

    “所以那日东华门内你主动搭讪二皇子,宣武门外动手打那都指挥,都是你有意为之咯?”

    王光伯问。

    “倒也谈不上刻意,那二皇子秉性纯良,为人也正直,而且不知为何,孩儿看他就和高照他们一样,总是莫名觉得亲切,所以便和他亲近了些。”

    王耀宗挠了挠头,老实答道。

    王光伯闻言,短短瞬间一瞬之间,万千心思浮动,暗道血缘之力果然玄之又玄,但思忖了一番之后,还是决定先不向王耀宗道出陈愍的真实身世。

    王耀宗见王光伯似是有话要说,可等了半天,没见下文,许久才听王光伯长叹一声,问道:

    “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王耀宗摇了摇头。

    “爹爹,这是高照和孩儿一起想的,他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总比孩儿要敏锐些。”

    闻言,王光伯轻轻点了点头,身上忽然感觉一轻,似是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王耀宗原本已经是要走了,可被王光伯叫了回来,说了一大堆话。

    他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和王光伯谈完,索性便要去拖面前的凳子坐下。

    王光伯见王耀宗动作,忽然一瞪眼,道:

    “你不是要走了吗?谁又让你坐下了!”

    王耀宗巴不得能早点走,再次朝着王光伯行礼,可刚一转身,却又被王光伯叫住。

    王耀宗心头万马奔腾,却也不敢在王光伯面前造次,只能再次朝向王光伯,等待他的训话。

    王光伯见王耀宗原地打转的窘样,不禁嘴角微微上挑,可很快还是恢复了先前的冷峻表情。

    “去把你这公子衫换了,着武士装,待会儿便去飞鸿营点卯,若是让我知道你还敢乱跑,你看我卸不卸了你的腿!”

    “孩儿知道了。”

    听闻王光伯言,王耀宗心中暗叹自己好日子到头。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不愿去飞鸿营,单纯是因为王耀宗两次来到京都,都没能好好逛逛这天下繁华所在,心中遗憾而已。

    说白了,虽是两世为人,但如今的王耀宗不过还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玩性正大。

    “和鞑靼使团的谈判已经有了结果,至于这次咱们父子打得这场胜仗,能不能给大燕带来实际的好处,还要和对方来一场比试才能知道。”

    不等王耀宗答话,王光伯又继续说。

    “御林军内部会先进行一次遴选,优胜的一队人马才能代表大燕出战。鞑靼人出战的是二十骑铁浮屠骑兵,如今整个大燕,只有你和他们真正交过手,所以你一定要先带队胜出,七日后率队为我大燕再与金帐国一战,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你可听清楚了?”

    什么时候?

    王耀宗内心的声音突然升高了八个度?

    “只有一队人?七天后就要与铁浮屠比武?”

    王耀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御林军的遴选何时开始?”

    王耀宗问。

    “明日便开始。”

    王光伯面无表情地说。

    王耀宗也一拱手,甚至来不及多花片刻去多埋怨王光伯坑儿的爹一句。

    “孩儿告退!”

    王耀宗如同兔子一样蹿出了王光伯的书房,直奔自己的卧房而去。

    如今不必王光伯再警告他,他便自会飞奔往飞鸿营。

    玩?

    去他娘的,冯二傻子那种草包花花公子才有时间玩,老子可是大燕御林军的金羽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