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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红颜薄命

    吴太医缓缓讲起了事情的经过:“此事说来话长,转眼一年多了,那还是去年深秋的时候,公主殿下突然食欲不振,呕吐乏力,老朽为她把脉诊断,在切到脉象时,老朽冷不丁吓了一跳,但又不敢吱声,所幸公主殿下机警,看出我的窘迫,于是,她喝退左右,让老朽有话尽管说来。因为脉象如精灵般跳跃活泼,这明显是喜脉,怀有身孕的症状……”

    荆轲闻言非常惊讶,当即打断了太医,愕然道:“你刚才说什么,公主怀孕了?”

    “对,老朽发现时,公主已怀孕三个月。”

    荆轲暗暗思忖,去年秋天怀孕,那时他正送公主回燕国,然后两人有过一夜之情,难道公主怀了自己的孩子。“说下去。”

    太医续道:“我便如实告诉了公主,公主听后非常开心,隔着帐幔我都能感觉到一个即将成为人母的快乐。过了片刻,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转念一想,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未婚先孕,传出去有伤风化,大丢燕国王族的脸面。想到此,她变得异常害怕,也不顾及她的千金之躯,扯开帐幔,紧紧盯着我,那眼神像要吃人一样,吓得我跪在地上求饶。”

    过了很久,姬月才语气缓和道:“吴太医,此事关乎本宫的尊容,若传出去,你知道下场会怎样?”公主要杀一个太医简直易如反掌。

    吴太医闻言全身颤栗,战战兢兢道:“公主殿下您放心,给老朽十个胆,也不敢泄露半个字。”

    “你知道就好。”公主淡淡的说道。

    吴太医冷汗直冒,脊背发凉,不住地点头称:“知道,知道。”

    “你先下去吧。”姬月道。

    “老朽告退。”

    纸包不住火。怀孕可以隐瞒下来,但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很容易让人一眼就瞧出端倪,宫中本来就人多眼杂,稍一不慎,恐遭来非议。她也想过,离开王宫到一处乡村山野先把孩子生下来,让人抚养,等和荆轲大婚后再把孩子接回来。但这个念头也只是稍作停留,便被她打消了。她是燕国的长公主,这个脸丢不起,所以,她不敢冒这个风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终,她选择忍痛割爱。她想,自己还年轻,打掉一个,以后想生还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日,姬月私见吴太医,要求打掉孩子。对太医来讲,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的小事,一包堕胎药便可解决。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吴太医行医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差点要了他的老命。所幸公主的心肠还是比较仁慈。

    姬月服用堕胎药后,虽然成功打掉了胎儿,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药物的副作用导致公主下身大出血,痛得死去活来。吴太医吓坏了,立刻为公主服用止血丹,才总算止住出血,保住了生命,但也为此落下了血亏的病根。人也憔悴了很多。

    吴太医陈述完事情的经过后,荆轲手中的青天剑颤抖着垂了下去。太医似乎也猜到了那打掉的孩子可能就是驸马和公主所生。

    荆轲只觉得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他的胸口,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口中却喃喃道:“原来是我害了公主,若不是……岂有今日之祸。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发疯似的挥动着宝剑,劈向竹苑,仿佛要将所有的悔恨与愤怒发泄在此。一阵疯狂后,竹苑内满地狼藉。他收住了剑气,傻傻的望着前方,可痛苦依然还是那么强烈。

    吴太医靠近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驸马,别太难过,听我一言,事已至此,亦无可换回,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从今往后,莫让公主再为烦心事而伤感,好好调养她的身体,恢复如初,也不是不可能。”

    荆轲呆滞地目光转向吴太医,定定地瞧着他,良久才道:“如今太子已经回国,公主也不用再插手朝廷上的事务,她还有何事放不下?”

    “哎,”太医叹息道,“老朽也琢磨过这个问题,但娟儿姑娘告诉我说,公主方才哭得很伤心,还哭了很久,然后是剧烈咳嗽,咳着咳着便咳出血来。”

    “哭,她在哭什么?”荆轲已经被一连串的打击,弄得有些反应迟钝了,许多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良久才反应过来。他暗想,莫非是太子要自己行刺嬴政的计划告诉了公主,除此之外,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如此伤心。她一定是不忍心看着我去白白送死,但又不能阻止太子放弃计划,所以只能偷偷哭泣。说来说去,也怪自己一时冲动,害了公主落下病根,想来真是追悔莫及。她承受了太多太多的不幸,她一定是怕我担心,才至始至终隐瞒着不告诉我,如今,我再也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了。我要告诉她,好好的活着,养好身体,其它的事情不要再牵挂。

    他回到公主寝宫,看见娟儿扶着姬月走出殿内,他急忙跑过去替换娟儿,笑道:“我陪公主去庭院里走走。”

    “好啊。”姬月忧愁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初春二月,万物尚未苏醒,既无芳香,也没蜂蝶,庭院四周还是一派萧索的景象。

    两人走了片刻,便觉索然无味,走上廊桥,荆轲扶她在木凳上坐下,自己紧挨着她坐。随后,他握着公主的纤纤玉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目光深情的望着她,说道:“月儿,能否答应我一件事情?”

    “您说。”姬月柔声道,“莫说一件,一百件也能答应!”

    荆轲深呼吸一口,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情意绵绵的说道:“拋却一切杂念,心无旁骛的把身体养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也不要插手。”

    公主柔顺的靠进他的怀里,良久,幽幽的说道:“阿非,我何尝不想置身事外,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并不是你不想管就能不管的。”

    “我能理解!”荆轲脱口道,“但是,还有什么事情比生命更重要的呢?!听我的,月儿,安心养病,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是你的驸马,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去保护你。”他暗示她要为自己的幸福而考虑。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择其一,所以,必须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放弃一个。

    公主闻言突然抬起头,望着他,幽怨的眸光中透着刚毅,她终于做出决定,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她笑道:“阿非,带我走,走得越远越好,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再也不过问世事。大燕国多咱们两个不多,少咱们两个也不少,反正有太子监国,不用顾忌太多。”

    “好!”荆轲展颜笑道,“我真的厌倦了尘世间的打打杀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直狠不下这颗心,但现在我决定带你离开这里。你说,咱们去哪里好呢?”

    “让我想想。”她开心一笑,然后侧着脸思考,良久,才说道:“就去老君山吧,那里山川秀美,花香怡人,果树累累,风景如画,是人间少有的仙境。而且山顶上还有道观,无聊时,又可上山听无为真人开讲学经,拜师学艺。你觉得如何?”

    “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荆轲道,“盖几间华丽的草堂,闲时种种菜,养养鸟,自给自足,悠哉悠哉!妙极!妙极!”

    “哦,对了,娟儿从小服侍我,她如果愿意,我想带她一起走。”

    “只要她愿意有何不可。”荆轲道,“何时走?”

    “两天后。”

    “好。”

    宫女娟儿正从河道边走着,看见他们坐在廊桥上有说有笑,忙上前唤道:“公主,太子殿下听说您不舒服,过来看您了,正在殿内等候。”

    “行,这就回去。”公主起身道。

    太子背着手站在大殿上欣赏一件挂在壁上的珍品,听到殿外传来语声,知是公主回来,遂转过身。

    “丹儿来了。”公主笑吟吟地跨进大殿唤道。

    “姐姐!”太子应声道,“听说姐身体不舒服,丹儿过来瞧瞧。“

    “弟弟有心了,不枉姐姐平日里疼你!一点小病,没大碍。”

    “那就好。”

    荆轲躬身向太子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装作不认识的说道:“这位应该是荆轲,荆少侠吧?”

    ot正是在下。”荆轲顿感震惊,为何太子会有此一问,难道他未曾告诉公主自己行刺嬴政一事?若如此,那公主伤心痛哭,又是为了何事?他百思不得其解。

    “少侠仪表堂堂,和姐姐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太子赞道。

    公主腼腆一笑,诧异道:“怎么,你俩这是第一次见面?”

    太子和荆轲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对,对。”

    公主暗自思忖,你们俩倒挺会演戏,背着我商量行刺嬴政的计划,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好,我也不点破,看你们能装到什么时候?又道:“那是姐姐的不是了,本该先替弟弟引见驸马了。”

    “不妨,不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太子随和道。

    “来人,上茶。”公主道,“坐,边喝边聊。”

    太子和公主坐在上首,荆轲坐在下首。

    太子道:“父王已赐婚,不知姐姐和驸马何时举行结婚庆典,丹儿也好准备贺礼。”

    公主道:“母后已选出良辰吉日,定在二月初二。”

    “二月初二,龙抬头,果然是个好日子。”太子思忖道,“今天是正月十六,没几天啦。”

    “是的。”公主回道。

    日影横斜,夕阳西下,太子看看天色已晚,遂起身告辞。荆轲又坐了片刻也起身离去。

    晚饭后,公主叫过娟儿,私下里告诉她,过两天她见过王上王后,拜了祖庙,自己要和驸马悄悄离开京城,远走他乡,去过清静恬淡的生活,不再过问尘世间的恩怨得失。然后问娟儿,可否愿往?

    娟儿毫不犹豫的说道:“奴婢从小服侍公主,公主去哪,奴婢也去哪。”

    “那再好不过了。”公主笑道,“你去收拾下行囊,准备好两辆马车,过两天就动身。”

    “诺。”

    突然,公主一阵晕眩,踉跄了几下,差点跌倒,所幸娟儿在身旁,将她搀扶住。

    “怎么了公主?”娟儿吃惊道。

    公主抚着额头,皱眉道:“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头晕目眩,扶我坐会儿。”

    娟儿扶她席地而坐,靠在凭几上,说:“我去找吴太医过来瞧瞧?”说着站起身。

    公主摆手道:“不急,我先坐会儿,也许就好了。那么晚了,别去打扰他了。”说罢,咳了几声。

    “哦,那奴婢去给你倒杯水。”

    坐了片刻之后,晕眩的症状有所缓解,遂吩咐娟儿服侍她睡下。但到了四更,她浑身躁热,虚汗不止,从睡梦中惊醒。

    “来人。”

    当值的内侍上前应道:“公主殿下。”

    “拿水来,我好渴。”

    “喏。”

    内侍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公主。

    公主喝了水后,突感身体很难受,有点心慌,心脏扑扑乱跳,一摸额头,烫得跟火炭似的,慌忙叫道:“快去喊太医过来。”

    “喏。”

    半夜召见,知是急事,吴太医也不敢怠慢,边穿袍服,边跑着朝公主寝宫赶。

    照例为公主把脉,切寸关尺,但这次的症状又比上次要严重许多,脉象虚弱,沉浮,而身体躁热正与气血亏损有关,遂加大了剂量。

    过了两天,公主持续的高热依然退不了,而且身体疲惫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急得一帮太医们坐在一起商议诊脉,换药方,结果还是压不住病症,再加上水米未进,身体更是有种被掏空的感觉。荆轲日夜不离左右的陪伴她。

    第三天的黄昏时分,她躺在床榻上,高热有所缓解,但持续的身体煎熬使她几乎崩溃。她仿佛预感到了死神正在缓步向她靠近,她振作了一下精神,紧紧抓住荆轲的手,有气无力的对下人们说道:“你们都下去。”

    “诺。”

    她咳了几声,轻轻道:“阿非,你抱我起来,我想坐一会。”

    一个人可以有什么,却不能有病,一场病让一个如花似玉,剑气纵横,又飘逸潇洒的翩翩公主,变得形容枯槁,花容失色。

    荆轲从床榻上将她抱起,然后靠在他的怀里。

    须臾,公主无声的掉下一串眼泪,声音哽咽道:“阿非,我快撑不住了……”

    荆轲闻言,心如刀绞,他忍住悲伤,为她揩着脸上的泪水,苦笑道:“月儿,会好起来的,你要坚持住,等你好了,我们就离开京城,回老君山过我们自由自在的生活。”

    公主咳了几声,苦笑道:“老天爷为什么对我那么残忍,我只想过安静的生活,它也满足不了我。”

    “别多想,月儿,你会好起来的。无论如何,你要为我们老庆家生个一男二女,我要把我毕生的剑术传给我们的孩子。月儿,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不停的在精神上鼓励她,支持她,要勇敢的战胜病魔。

    公主终于笑了,虽然笑得很悲惨,却是生病以来第一次笑,发自内心的笑,肝肠寸断的笑。她颤巍巍的举起手,去抚摸荆轲因伤心过度而变得憔悴的脸。

    心灵鸡汤并没带给她力量,反而让她思绪万千。也许对于一个即将走完生命之旅的人,她的内心是更加敏感,脆弱!

    “阿非,对不起!”说到孩子,她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往下坠。因为自尊心的过度膨胀,她残忍的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她们的孩子,或许,才造成今日的悲剧,或许这就是报应!她一直在隐瞒这段痛苦的历史,但现在她却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因为留给她的时间仿佛不多了,她不得不说,“原谅我的一时冲动,其实……其实我怀过你的孩子,阿非,那一定是像你一样的郎才!要不就是像我一样的貌美!可惜,却被我无情的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其实,事后,我一直很后悔很后悔,至今难以释怀!你是不是觉得我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多情?骨子里的我原来是如此的冷若冰霜。而且,我还一直隐瞒着不告诉你,可见,心里有多么阴暗!”她自嘲一笑。

    荆轲终于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想到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都是自己的欲望在作祟,若不是当初那一晚的云雨情,岂会发生此后一波三折的灾祸。他一边替她擦泪水,一边哭泣道:“不,月儿,不是你的错,不是;那是我的错,若没发生那晚的事情,又怎会有后来的悲剧。说来说去,都是我惹的祸,让你为我承受了一切罪过!一切痛苦!一切悔恨!对不起你的人是我!该受报应的也是我,为什么老天爷不来找我,而要为难你?……”最后他的声音几乎是带着自孽性的咆哮。

    “别这样,阿非!我从没想过这一点,我只怪自己命薄!”公主叹道。她有些吃惊,他如何能说的那么清晰明了,难道他早已知晓,也不可能,这件事除了吴太医和娟儿,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娟儿不可能背叛她,要不是吴太医出卖了她。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但她还是很好奇的抬起头去仰望他,问道:“你已经知道这事了?”

    “是的。”荆轲点点头,“作为长公主,身系一国的形象,容不得半点马虎。你做的没错,所以,以后别再自责了,放下执念,坦然的去面对。”

    “嗯,明白。”公主道,“我想喝水。”

    “好。”

    他随手拿过放在床榻边的水杯递给她。她喝了几口,呛到喉咙,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咳累了,又靠在他的怀里休息。

    荆轲让她闭上眼睡一会儿,她摇摇头,说:“我怕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再也看不到你!再也不能靠在你怀里了!”

    “傻瓜,别胡思乱想了。”

    她不是胡思乱想。一个人病入膏肓,弥留之际时,才知道生命的意义!生命的美好!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她喘息着说道,“若不是你陪在我身边,鼓励我,给我力量,也许,也许我早就撒手人寰了……”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

    “听我说,阿非,别打断我。”她喘了几口气,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等我闭了眼,你要答应我立刻离开这里,去过自己的生活。”又顿了顿,“丹儿让你去行刺嬴政,你千万别去,咸阳宫咱们见识过,高手如云,防备森严,你若去,必死无疑。”她凝视他,“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们暗中商量的这个计划?”

    “月儿,我是怕你担心,所以才瞒着你。太子也是这个想法。”荆轲回望她。

    “我知道。”她向他轻轻一笑,“只是那晚太子在你的宅邸商量此事,无意中被一个下人听到。当然那人不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人,只不过,他是为了讨好我,才向我,向我透露了这个秘密。”她俩是情侣,不存在利益纠葛,因此公主所说的的确是事实。

    荆轲丝毫不怀疑,正色道:“这事不提它也罢,等你病好了,咱们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少顷,公主不再接话,她终于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悄然滑落然,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休止符。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连生命骤然停止,她都无力反抗,在安享中划上了句号。

    荆轲抱着她痛哭,可是,她再也听不见他的深情呼唤,从此阴阳两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