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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信步江湖路

    苏城之旅,是祈少君命运的转折点,但是有相聚就终将有离别。

    尽管在苏州享受了一年的还算比较快乐的时光,但恩师遗命和血海深仇,这两件事就像是他心头的两口警钟,不时会敲击那颗会因安逸而稍有懈怠的心。

    不过,他是松懈怠忽的人么?

    不,当然不是!至少他选择了惜别红颜知己,坚定地重踏人生之路,这个决定足不足以说明?足矣。

    而且,不管命运有多么残酷,也不管上天安排了什么样的路,也改变不了那副乐天宽容的心肠,不愤恨世间、不怨天尤人,从来不屑去理会命运这东西,更不会让很多人那样,遇上无法解开的心结时,总把“命运”、“天意”、“人算不如天算”之类的词挂在嘴上。

    当然,话又说回来,他也有自己的口头禅:

    “成事或许在天,但某事势必在人!”

    “世间终究是美好的比丑恶的多,端看自己如何看待。”

    “人生在世,凡事只求俯仰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这些道理很多人都懂,可是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参透,尽管祈少君自己也还没有完全参透,但就凭少年人的这份坚定,就远胜于很多阅便人生的老者。

    他抱着这种心情,一只酒葫芦一柄剑,仗剑行侠、傲笑江湖,好不自在!

    这天,他信步路过一片水田,一位青年农夫一边插秧、一边正吟唱着:

    “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几句咏词,令路过的祈少君不禁驻足留步,闻声望去……

    农夫又吟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祈少君不仅慨叹:“连乡野村民尚且这般忧国忧民……”

    农夫一曲唱毕,便听到耳畔传来鼓掌之声,还言道:“好!好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好词!”

    农夫微鄂之下,转首朝田边一望,见拍手赞赏的是一位俊秀的弱冠少年,于是放下手中活计,谦言道:“哪里?敢问兄台有何见教?”

    祈少君道:“岂敢,小可不过一赶路之人。路经此地,遇兄台所吟唱,道尽当今乱世百姓之苦、功名利禄之浮云,有感而怀罢了。”

    农夫谦笑道:“兄弟过誉了,山野村夫随性胡诌,实在有辱清听,见笑!”

    祈少君道:“倘若这也叫随性胡诌,那苏城之中那些只会坐而论道、满口之乎者也的私塾先生,岂非要汗颜无地?”

    农夫见那少年谈吐不凡,顿生好感,笑道:“冲兄弟这几句话,你这朋友愚兄交定了!兄弟旅途劳顿,若不嫌弃,可在此歇息片刻。”

    祈少君抱拳道:“正有此意,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小可路经此地腹中难耐,不知可否向兄台讨口饭吃、讨碗水喝?”

    农夫道:“只要兄弟不嫌乡村野地粗茶淡饭,我这倒也有些地瓜腌菜,清茶水酒,姑且可以将就果腹!”

    祈少君躬身抱拳道:“如此甚好!”

    水田边凉棚下,祈少君吃着番薯烧饼、欣赏田园野趣,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农夫为他斟茶,问道:“敢问兄弟尊姓大名?从哪里来?”

    祈少君道:“小可祈少君,从苏州来,北上寻访故人。”

    他又反问道:“敢问大哥尊姓大名?”

    农夫晒然道:“愚兄姓张,乡野村夫,贱名何足挂尊齿?倒是祈兄弟你相貌堂堂,英气勃发,愚兄大胆推测,将来必为人上之人呐!”

    祈少君躬谦道:“哪里敢当?倒是兄台所作诗词字字珠玑,小可受教了。”

    张农夫额首一笑,再度吟唱起来: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清亮的语声,散播于山涧显得格外清朗……

    他又道:“前些年,我路径潼关经商,却遭官兵盘剥,弄得赔了本钱、乞讨还乡,路过骊山等地,又见百姓深受疾苦,故有感而发。”

    祈少君不断沉吟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又问道:“张兄悲天悯人,实令小弟佩服,何况张兄正当壮年,又身负如此才华,依小弟看……应该出去创一番事业,实在不应该埋没于此。”

    张农夫凄然一笑道:“乱世功名,不为我所欲也。”

    祈少君道:“小弟岂不知当今朝廷腐败,我所说的事业,也不仅仅是指功名利禄,只要能为百姓谋福,凡事无愧于心,便是我大好男儿所求之事业。”

    张农夫似有所悟,大笑赞道:“好!凡事无愧于心,说得好!唉,可惜愚兄家室贫寒又无门路,恐难有所作为……不过,就冲祈兄弟这话,愚兄便觉得相见恨晚,今日萍水相逢,还望日后有缘再会!”

    祈少君取出玉笛,道:“蒙张兄谬赞,小弟愿献丑一曲,以娱遇知音。”

    张农夫道:“却之不恭!”

    悠扬的笛声回荡于山野田间,清凉悠远,宛似青鸾振翅飞升,这听曲之人如痴似醉,奏曲之人更是忘乎所以,祈少君自还不知,眼前这位张农夫,正是元代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和元曲家张养浩,他最著名的元曲《山坡羊?潼关怀古》传唱至今。数百年来,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在文学界几乎家喻户晓。

    翌日清晨,张养浩一觉醒来,发现祈少君已不辞而别,又见茅舍陈旧的书桌上摆着几锭沉甸甸的金子和一封留书,上面写道:

    “张兄台鉴:

    相见恨晚,但终有曲终人散之时。今日一别,再聚恐遥遥无期,望张兄多多珍重,为世间芸芸苍生尽一分绵力!弟少君拜别。”

    张养浩看到这封信时,祈少君昂然信步、早已在数十里外,张养浩的曲词给予了他深深的烙印,他感到自己该去做些什么了。

    不日来到了无锡镇郊外,眼见很多村民饥肠辘辘、遍地饿殍,特别是那些躺在大人怀中、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们,人人见了都心中恻然,更何况他是心地仁善的祈少君。

    进城后,他看到官府金粮满仓,又看到蒙古知府作威作福,想到城外饿殍无数,登时怒从中来!要知道他是个好脾气的人,如果他都怒了,那就多半是不可饶恕之事!

    “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哼!我一定让你们付出代价!”他怒付道。

    但要成事,需要侠义道上的帮手,那么在江湖上规模最大、人数最多,也最志同道合的帮手是谁?还能是谁丐帮!

    城北破庙内,群丐聚集,肉香扑鼻,酒兴正浓间,忽见一俊美少年,右手提着上好的美酒牛肉,左肩抬着一口大箱,缓步来到。

    “丐帮的各位兄弟,敢问此间主事是哪位?”他朗声道。

    一名丐帮三袋弟子上前问道:“这位少侠,敢问有何见教?”

    少年正色道:“拜码头焉有空手而来之理,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言毕,将左肩的箱子向前一掷,箱子落地顿碎,内里全是黄灿灿的金子!但令少年颇感意外的是,尽管一箱金子令在场群丐不禁一阵惊愕,但随即归于平静,似乎有些见怪不怪……

    接着,群丐之中缓缓站起一位身形魁伟、须发皆白的丐帮九袋长老,尽管年事已高,但双目炯炯、精神矍铄,可见老当益壮,内功外功皆非等闲,他面对着眼前的满地黄金,又见少年手中的酒肉,更见那少年神态倨傲,挺胸昂然道:“不吃嗟来食,骨气傲如石!”

    那少年也不意外,切口回应道:“顶天立地行,讲理不讲情!”

    白须长老一听切口,展颜一笑道:“好!小兄弟仪表不凡,不知来我穷家帮有何贵干?”

    少年正色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贵帮真如江湖传言的那般侠义为先、济世为怀,那小可与诸位便是友非敌!”

    白须长老问道:“此话怎讲?”

    少年正色道:“诸位身为乞丐,尚能在此把酒言欢、大快朵颐,可城外数以千计的百姓饥寒交迫、拿着折断的锄头拦路打劫,甚至自相残食,贵邦素来侠义为怀,怎能视而不见?”

    “小子!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一个丐帮帮众刚想驳斥,被那白须长老伸手挡下,问少年道:“敢问少侠有何见教?”

    少年道:“这口箱子,是晚辈今早于城外竹林截下的黑镖,是当地知府托地下镖局送往其家乡的,此乃民之膏血,交予贵帮,相信贵邦侠义,一定知道该如何处置;另外,这样东西敢问前辈是否认得?”言毕,又从身后腰间取下一个包袱,拆开一看,尽是一颗眉目清晰的人头!

    “这、这……这是刚卸任的无锡镇知州尤浑!”群丐惊诧道。

    少年道:“听闻此人在任期间,贪赃枉法、罔顾百姓生计,徇私护短,纵容亲属奸淫民女,罪行昭彰,今日更欲携所贪赃物衣锦还乡,晚辈不才,却也看不惯这等恶贼高枕无忧,唯有亲自送他去无常殿了。”

    白须长老翘起拇指,对少年道:“好!小兄弟,你这个朋友老夫交定了!”

    少年道:“既然是朋友,那可否请前辈及众家兄弟为当地百姓做主?”

    长老豪迈道:“好说!老乞丐姓祈,大家都习惯叫我一声祈长老!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逢同姓三分亲,少年心中一喜,抱拳道:“晚辈祈少君!”

    祈长老惊喜道:“哦?!原来还是同宗!哈哈哈……!”

    对于受苦的百姓,丐帮焉能坐视不管?看似闲散的他们实则早有所行动,加之祈少君的帮助,更如虎添翼,这姓祈的一老一少组织当地饥民,火烧衙门、大开粮仓、劫掠金库,、……

    百姓们欢呼雀跃,虽然他们无法看到那些济世为怀的侠士,但这份恩德,他们都会永记于心,祈少君远远看着他们欢饮鼓舞,这已经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因为他知道这就叫行侠仗义!

    白天与黑夜会交替,这个世间也一样,不时会有被黑暗沉沦的时代,所以总会有那么一批正义之士,秉承着所谓的“侠以武犯禁”的原则,在这蔽日阴霾中为天下生灵努力寻求一线光明、留下一份希望。

    祈少君自幼受长辈影响,立志要做一个大侠,这个志愿他过去从未动摇,现在也做到了。但过去他所想的都是侠之小者所为,而这等“拯生灵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的宏愿,却是在不久前才从一位豪侠的身上感悟到的,有了这样的领悟,才真正配得上一个“侠”字!

    原本,他在一个多月前就可以到达闲卿谷,但一路远行,眼见不平之事,别人袖手旁观,但祈少君会袖手旁观么?不,他做不到。

    而说到那祈长老,虽是五大三粗、浑身黝黑的粗汉模样,却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在丐帮之中更是地位尊崇,时日虽短,但他格外喜爱祈少君这个小弟,加之“祈”这个姓氏又少见,本家相遇更是难能,因此两人分外投缘,这段时间一起共事,常常席地饮酒,说不出得开怀,有趣的是,这祈长老和祈少侠;两个本家,一个黝黑、一个白皙;一个身长十尺、虎背熊腰,另一个虽然不是短小,但俊美秀气,坐在对方面前,可想而知是如何鲜明的对比。

    这一回,二人正商议丐帮弟子带来的消息……

    祈少君道:“祈长老,您真的确定这是暗镖?”

    祈长老道:“祈兄弟,丐帮的消息灵通天下无双,此事千真万确!”

    祈少君恨道:“倘若是地下镖局的暗镖,那必是不义之财……劫!”

    镖局……在武侠世界里,只要是江湖中人,无论黑白两道,谁没有和镖局打过交道?就算没有生意上的交道,没准还有劫掠的交道,更有趣的是,镖局和绿林道上的豪杰还会有各种特殊的交道,这就是龙蛇混杂、难辨是非的江湖。

    而镖局正是和江湖接触面最广的白道机构,他们受雇主的钱财、凭藉武功和江湖经验,专门为人保护财物或人身安全,这就是镖局铁一般的行规!

    千百年来,镖局的尚武、正直、正义、扶弱、助人的精神,指导着镖师们前仆后继地追逐着自己的人生价值,有的甚至出师未捷身先死,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哪怕是遇到再大的困难,再凶悍的敌人,他们从来不知道逃逸和后退是什么,他们只知道一点人在镖在!

    但是,世界有黑白,江湖亦有黑白,只是江湖上的黑白更为混淆不清。因为世上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人和事,亦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那么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若是要托镖护送,雇主该去找谁?

    答案是:招揽江湖上所谓的“地下镖局”走暗镖!

    由于利润比正规镖局丰厚得多,可想而知,江湖上不为人知的地下镖局或双面镖局,多半比正规镖局更多也更错综复杂。

    那么问题是:地下镖局是谁所创?绿林道?说对一小半,因为更多的也许是那些道貌岸然的江湖正道所创,因为他们做起这种事情来更不容易被怀疑!

    但有一点是江湖黑白两道所公认地下镖局是江湖所不齿的行径!

    祈长老恨声道:“最可恨的是,里面除了官商勾结得来的古玩红货,还有很多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祈少君道:“那雇主是谁?”

    祈长老道:“还能有谁,江宁府的那群狗官呗!”

    这一晚,祈少君见此间事了,本打算拜别丐帮群豪,启程前往闲卿谷继续他的使命,但得知这等官黑勾结之事,岂能不管,于是斩钉截铁道:“劫!”

    无锡郊外竹林道上,一场厮杀……

    祈少君武艺高强,剑指连击,对方的兵刃未及施展俱已寸寸断裂,直吓得地下镖局的趟子手们惊骇不已,他们的表情上都写着一句话:“难以相信,世上竟然有这么不可思议的武功!”

    祈长老虽年迈但依旧膂力过人,一手“五郎八卦棍”挥动起来风声虎虎,在他高大威猛的下,所留下的只是一连串的惨呼之声。当年杨家将五郎杨延德出家五台山,创出这套慈悲为怀的棍法,本意是深愧戎马一生、杀孽太重,不过保土安民乃大英雄本色,而此刻蒙古鞑子荼毒中原、饱受欺凌的中原百姓登时激发了敌忾之心,因此这套棍法此刻在祈长老的手底下,慈悲之心虽未见,却更见保家卫国的民族之魂!

    顷刻之间,“地下镖师”们非死即伤……

    “你们作死……送去朝天宫的红货你也敢……!”一个镖师垂死道

    “什么?!朝天宫?!”祈少君猛然剧震!

    这“朝天宫”三个字,直如三阵响雷劈向祈少君,从他的耳中一直劈到了心房里!当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单手将那个垂死的镖师凌空提起……

    “你再说一遍!这是送往哪里的?!”一声暴喝的盘问。

    丐帮弟子都不寒而栗,这段时间里,他们见到的都是那个笑容可掬、性格开朗的祈少侠,而此刻眼前这个眸中冒火、面目怨毒的祈……少侠,别说他们从所未见,祈少君自己也未见过,所以他刚才合身掠上、狠狠地举起那个镖师,那一瞬间的身法和力道,岂能不令人胆寒?

    可他已然怒不可遏,只见对方的衣襟也被他攥得片片碎裂……

    “你刚才说的是朝天宫对不对?!给我说清楚!!”他冷森喝道

    一时间,感觉四周的空气都被冷如寒冰的杀气给凝结了,仇恨的力量的确是可怕的,这真是一种可以令人坠入魔道的力量,无怪古往今来,很多人都被仇恨冲昏了头,尽管他是如此冷静的祈少君。

    而那个镖师本已被祈长老一棍震碎心肺,眼见不活,此刻看到如此可怕的人跟如此可怕的武功,更是加速了咽气,只见他挣扎着吐了句:“朝天……”就闷哼了一声,从此远离阳间。

    祈少君缓缓放下了他的尸身,仇恨之心也渐渐平息下来……

    不愧是祈少君,尽管偶尔也会失控,却更能始终保持理智,他环目四顾,见周围同伴神色惊惧,叹了一声道:“各位受惊了,小可刚才多有失态。”

    祈长老道:“没想到这批红货竟然是送往朝天宫的!早知如此……”但他随即哽住不言,深觉此话太无胆色,祈少君见状,又怎会猜不到他们得罪的是江湖上任何人都不敢去冒犯、哪怕只是戳指一下的主,可朝天宫到底是什么?真有这么可怕么?

    祈长老答道:“祈兄弟,你涉足江湖未深,恐怕还不知道,江湖上一提起‘朝天宫’三字,无人不立时闻之色变!别说得罪他们的人,纵是毫不相干的,只要是他们要那人去死,那便是如蛆附骨、不死不休!最可怕的是,朝天宫的“生死簿”上,还没听过有谁能逃出升天的!”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声也不禁有些怵栗,只听他又问道:“祈兄弟,莫非你的家人也是被他们给……?”

    祈少君仰天怒叱道:“没错!!世人不敢招惹他们,可我偏不信这个邪!只要我祈少君还有一口气,总有一天要找他们清算这笔血债!!”

    听到这如同与神明挑战的激愤之言,丐帮弟子们敬佩这位少侠的胆气,而想到自己心中畏惧,个个都略显惭色……

    祈少君的精神也完全恢复如初,他又道:“祈长老,反正事已至此……”

    祈长老纵横江湖一生,论经验自然比他老道得多,切口道:“祈兄弟不用担心,老夫知道该怎么做,朝天宫纵然本领通天、眼睛也不可能长到这里来……先处理掉这些尸体,将这些金银红货立刻分发给百姓。”

    祈少君道:“看来前辈已有定计。”

    祈长老笑道:“那是!丐帮的行踪一向明暗互通,要论潜移藏身,别说是区区朝天宫,就连鬼都找不着!兄弟不必担心!”

    祈少君道:“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只是这次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祈长老惊诧道:“你不随我们去避一避?”

    祈少君道:“晚辈还有要事在身,本就打算今日完事之后向各位辞行的,现在总算功德圆满,另外也可替各位留心一下朝天宫有无动静,若有异动也可暗中通知各位……小可非丐帮中人,一人行事又方便,更不易被他们发觉,诸位兄弟当真不负丐帮千百年来的侠名,小可绝不容奸贼加害。”

    丐帮群豪听到此言,心中无不感激,祈长老抱拳道:“多谢祈少侠高义,请受老夫和所有兄弟一拜!”话音一落他便深深一揖。

    祈少君连忙扶住,而祈长老始终不放心他孤身一人,但祈少君坚持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最后祈少君朗声道:

    “各位丐帮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夜色朦胧,万籁寂静……

    不过今晚的天色不好,乌云遮月、夜风凄,死一般的寂静。

    竹林里,孤寂的笼罩下之下更显得格外的苍凉,独自走在这竹林道上,那是一种多么孤单落寞的感觉……

    不过此刻,有一个身影正坐在竹林道一块空地的篝火边上……他白天伙同丐帮群豪,在这里劫了武林第一魔宫朝天宫的暗镖,居然没逃走。

    不错,他是没走,因为他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

    他正在喝着葫芦里打满了的酒,一边在往篝火上即将烤熟、滋滋作响的烤野兔身上撒作料,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随身之物也是一般,就如武师身边少不了刀剑、卖醋人身上少不了醋味、姑娘身上少不了女红,而他是厨子,行囊里自然少不了油盐酱醋等作料。

    他的脸上还带着淡然地微笑,他在笑什么?是在微笑美食当前,还是在庆祝自己又做了一回大侠,还是他生性就是面带微笑的。

    正当他拿起烤野兔准备饱餐一顿,竹林里飘出了一阵凄清的箫声,随风拂掠过深邃的夜空,惊醒了本欲安睡的心!

    “箫声?”他微笑顿敛,闻声站起

    他精通音律,对此自是极为敏感,只听箫声夹着冰泉之气,忽如海浪层层推进,忽如雪花阵阵纷飞,忽如峡谷一阵旋风,急剧而上,忽如深夜银河静静流淌……他听得出,这是以萧代替琴吹奏出来的古曲《伯牙悼子期》。

    可是,箫声起先听着还觉得十分清空缥缈、令人心摇神驰,但没过多久,他的一双剑眉便缓缓皱起……

    此处哪来的子期先生?

    这曲子又是在悼念谁?

    吹曲子的“伯牙”又在哪里?

    最重要的是,真正的乐圣伯牙,绝不会吹出这种曲调!

    他懂音律,这萧声之中的确带着一股哀伤,但这股哀伤与其说是在悼念亡故之人,倒不如说是在为将死之人送行,那这个“将死之人”是谁?

    他更懂武功,这箫声固然显出吹奏之人深厚的音律功底,但更显出了此人内功之精湛,而且内力波及的范围始终萦绕在这块空地!

    他果然没猜错!箫声之中渐渐渗透出销魂蚀骨之韵,还如软剑一般纷纷刺向自己的耳鼓,用手遮耳根本毫无意义……

    再听下去,感到心房跳动之声、“砰砰”得越来越剧烈,而四周的竹林萧萧瑟瑟、也如他的心房一般开始激荡起来,他脑海中涌起了越来越无法控制的某种邪念,飘荡在他周身的箫韵,就宛如无数寸缕不挂、淫邪浪荡的女子身影,在他周身轻轻飘着;而钻入她耳中的箫韵,这不正是天下男子最无法抵挡的诱惑!

    这不是吹奏古曲,这是以上乘内功吹奏、会令人失控、甚至毙命的魔音!

    祈少君不禁惊付道:“好厉害的箫声!好深厚的功力!”

    魔音算是武学之中最为奇诡的武功,有的阳刚铿锵、有的阴柔绵延,但相同点均是杀人于无形,中招之人多半由身到心皆可被震垮,侥幸活下来的也必定生不如死,神志昏溃、入邪疯魔,而且常常都是造成大规模的杀伤,施展之人若是当世绝顶,武林必将沦为一片血海!

    此刻箫声瑟瑟、诱人心魔,与狮子吼、破玉啸、怒龙镇霆这等大开大阖的阳刚路数不同,这经由丝竹演奏出的魔音阴毒之极……

    祈少君此刻已凶险之极!

    “呃啊~~~~啊~~~~~~~!!!!”

    惨厉的嘶呼响彻林内,混在销魂蚀骨的箫韵之中,如同地府之韵!他脑中恶念万般,只得拼命地捂住耳朵,在篝火边狠命的打滚、双脚乱踢乱踹,可是这有用么?

    只听四周的魔音非但未有减弱,反而还带着轻蔑的韵味!这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功,饶是功力深厚、意志极强的祈少君又如何?眼下他倒是懂得了一句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早就猜到那个“子期先生”“将死之人”就是自己,现在他可以确定了!

    可是对方为什么要如此之他于死地?对方又是谁?!

    “我还不能死……出生时没死、一年前没死,现在也不会死……!”

    “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心观丹田、抱元守一……”

    世上意志和定力高强的人有没有?有不少,都是武林中的高人。那意志和定力高强又机智多变的弱冠少年有没有?

    有!至少现在找到一个祈少君!

    澄心静志下,扭动乱踹的身躯也渐渐坦然,然后他拧身翻转、盘腿坐正,痛苦挣扎的神情随之渐渐平和……真不知他刚才是真的痛苦还是装出来的。

    无极门不愧道为门之首,不仅武功路数浑然天成,其正宗玄门内功更是以震慑群魔为要旨,自然不惧这无形飘渺的魔音!所以,祈少君运动调息片刻,便随之镇定,但他不甘心就这么受制于人,心虽然不为箫声所动摇,但少年人的冲劲却因箫声而激起!

    他嘴角一笑,付道:“好!那就看看谁厉害!”

    他振衣而起、抽出翡翠玉笛,一口真气由丹田运至胸肺,凝神吹奏了起来,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听一股悠扬的笛声如朱雀般闻风斯起……

    其实,祈少君哪里懂得运用魔音?但他一来内功强劲,提气一吼,足以震瘫寻常人的头脑心肺,若是运功吹奏曲子更能杀人于无形,二来他自幼随母亲学习音律,自然通晓音律之中的关窍,是以现有高亢之音抵御对方阴柔的攻势,再以对方每个音律间的空隙寻作为突破口,以凌厉内劲反击……

    刹那间!竹林里面箫声和笛声彼此激荡……四下竹林如同千层激浪!祈少君身旁的篝火也呈现举火燎天之势、直耸而起!而箫声和笛声各自伴随着气流,有如风刀霜剑一般不断吹袭于四下,空气中弥漫着蚀骨的邪气和朱雀长鸣的斗气!常人若是此刻接近这片林间空地,必定七窍流血而亡!

    庆幸的是,这片竹林本就处在荒郊野外、渺无人烟,此刻又值深夜里。

    不愧为天纵奇才,他猜得一点儿不错,再严密的招式也终有一瞬间的间隙,音符间的空隙便是魔音的薄弱环节!

    很快的,箫声已被笛声渐渐压下,箫韵攻势也渐渐放缓……祈少君见状,知晓对方敌意渐消,但生死呼吸之际,为提防对手突袭、万不可掉以轻心,所以他也是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攻势……

    双方如拉锯一般,一点一点收起攻势,最终消弭于无形……

    竹林里又恢复了万籁寂静,激荡的篝火也缓和下来……

    紧接着,竹林里箫声又起!但祈少君不再警戒,因为此刻的箫声如蝶翅惹动的微风在林中荡漾,正是在告诉他,对方并无敌意……

    因此,祈少君也心有灵犀,举笛吹奏了起来……

    一曲《高山流水》,当年俞伯牙与钟子期知音相聚,但子期逝世、伯牙痛失知音,终身不弹,故有高山流水永传后世……不过这首古曲乃是琴曲,此刻被祈少君和在暗处的隐秘之人以笛箫合奏,倒是别有一种风情……

    竹林萧萧、余音绕梁……

    曲终,但人却未散……

    竹林深处传来清喉娇啭的女子声音,如空谷幽兰般沁人肺腑的声音……

    “好、好……夜阑人静,未想到在这荒郊竹林还能遇上子期先生!”

    祈少君取出酒葫芦,朗声道:“既是知音,一起过来喝上一杯吧!”

    女子道:“还是不要了……小女子样貌丑陋,怕吓着公子。”

    祈少君道:“阁下既以伯牙子期相称,何必在意相貌美丑?”又沉声道:“何况,真正可怕的事情前一刻已经发生过,此刻还有何惧?”语中微带寒意,也微带着讥刺之意。

    女子不知有否听出来,只听他道:“公子说的在理,也罢……”

    只见黑黑的竹林深处,缓缓走来一位长发披肩、如鬼魅般的长袍女子,为何说她像鬼魅?因为除了那女鬼般的模样之外,关键是那张焦黄僵木、看上去狰狞之极的面容,难怪她怕吓着对方。

    可以说,任何人第一眼看到这样一个女子,都会机伶伶打个寒噤,祈少君也不例外,不过幸好那箫声没震瘫他那副心窍玲珑心肝,也幸好他看出那女子的身后只是一片竹林,否则大概会以为那女子的身后是鬼门关或千人冢!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不是,因为这位女子虽然相貌丑恶、如长发女鬼,但她轻移莲足、随风摆柳的走来,看上去落落大方、颇具乐者之风,微风徐来,长发和衣袍也随之飘飘,当空皓月照耀之下更显潇洒。

    而且她的后面是竹林没错,并非阴劂鬼道;至于她的脸,只是因为带了一个丑陋的人皮面具而已……

    他走进篝火,凝视了一下祈少君,随之笑了一笑……但那张焦黄的脸,再加上篝火的印衬,使得那笑容哪里像是在笑?

    祈少君见却毫不在意,欣然一笑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女子淡然道:“你叫我姐姐?”

    祈少君道:“有何不妥么?”

    女子温言道:“原来是位俊美的弟弟,那就没什么不妥,你可以叫我小惜。”

    祈少君额首道:“小弟祈少君……小惜姐姐,不知你刚才何以……?”

    小惜道:“祈弟弟,可真对不住了……姐姐原本趁着这里渺无人烟,想在这里练功,没想到险些把你给害了,幸好有惊无险……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深藏不漏,我这么厉害的箫声居然都奈何不了你。”

    她当然不知道,无极门有一门封闭五感的内功,是清修的道士用以入定和排除杂念的,祈少君之前有一瞬间正是以此先封闭了听觉,直到真气汇聚,周身如铜墙铁壁般,才开始吹笛反击……

    但这种事他当然不会说,更不会告诉分不清敌友的人,心有余悸道:“姐姐谬赞了,你这箫声之厉当真惊世骇俗,小弟现在回想起来都感到不寒而栗,不知刚才如何抵受住的。”这话语也不知是褒是贬。

    而后,他见这小惜姐姐衣衫单薄,于是道:“小惜姐姐,晚间风寒露重,你还是过来坐一会烤烤火吧?”

    小惜问道:“你不怕我这副模样?”

    祈少君拿起烤野兔,道:“你要是在意的话,不如把面具摘下来不就得了?”

    小惜浑身一震,突然冷冷道:“你这小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从来没人敢叫我摘下面具。”眼神与言语之中都微带杀机。

    不知祈少君感觉到没有,他也没抬头看对方的神情,他一边重烤一下野兔一边道:“小弟一时失言,姐姐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小惜收起那一丝杀机,叹声道:“我是为了你好,我的脸是一种灾难。”

    祈少君道:“有那么可怕么?”

    小惜已经缓缓坐在了他旁边,道:“是啊,很可怕……”

    祈少君嗤了一声,笑道:“不会……绝对不会!”

    小惜怔道:“为什么?”

    祈少君凝视着篝火,淡淡道:“因为你的人皮面具已经够可怕的了,而一个长得可怕的人,是不用这般多此一举的,所以姐姐必定是倾世美人吧?”

    小惜听了这话,一双若有所思的眼波,凝视着烤着野味的祈少君,看到他坦诚的神情,轻叹道:“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

    祈少君道:“是啊,会带给自己的烦恼和痛苦,不单是聪明的如此、美貌的亦是如此,有时甚至连善良也是,所以我有时也会羡慕呆子,因为呆子才能活得无忧无虑。”

    小惜慨叹道:“这话说得太对了。”

    沉默,又是沉默,因为两人彼此心照不宣,勿需言表……

    祈少君打破了沉默:“不过话说回来……凡事都分好坏两面的,至少在我眼里,世间终究是美好的比丑恶的多,端看自己如何看待。”

    此话一出,小惜心房一跳、脸上更加惊诧了,不过面具遮盖了她的神情,她情不自禁的问道:“这话怎么说?”

    祈少君道:“至少,聪明和善良,可以帮助很多人吧?”

    小惜笑道:“我知道了,你就是最近这段时间,附近百姓们常提及的大侠。”

    祈少君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一点儿不惊讶。”

    小惜语声一变,道:“怎么?难道非得大吃一惊、再恭维你几句,你才觉得这大侠当之无愧?”

    祈少君连忙道:“别!我受之有愧!”

    小惜突然噗嗤一笑,心感这位少年与众不同;而祈少君绝顶聪明,却也摸不透这位姐姐究竟是敌是友,因为朋友不会如此对待自己;但刚才两人以无间默契合奏《高山流水》一曲,而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绝不会有这种默契的。

    音律是一种读情术,它能激发万物的喜怒哀乐,更能透析出万物的灵魂,而作为万物灵长的人,如俞伯牙、嵇康与蔡文姬,都是凭借这股灵魂结识了旷世难求知音,创出了流芳于后世的佳作。

    作为此道高手,眼前的这位小惜姐姐也拥有着这样的灵魂,适才斗法时,祈少君从那噬魂夺魄的箫声中,感到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既为求生,又如何会轻贱他人性命,所以心怀坦荡的他,宁愿相信对方是友非敌。

    祈少君举起野兔闻了闻:“小惜姐姐,你饿了吧?”

    小惜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蛮腹,微有羞涩道:“是有点饿了,不过你别看姐姐长得单薄,其实我的胃口很大的。”

    本以为她是在说笑,但祈少君立时便看得傻了,半只烤野兔很快被对方祭了五脏庙,他搞不懂她那曼妙的身材怎么保持的,而且她那吃相……总之绝不可能再用“潇洒”“优雅”这类词来形容。

    “原来……她的风度气度还会分场合……”祈少君心中暗笑,把另一半也递给她,温言道:“都拿去吃吧。”

    小惜问道:“我都吃光了,那你怎么办?”嘴上客气,手上却不客气,已把烤野兔接过来,她看来的确是饿了,而且别忘了祈少君还擅长什么。

    祈少君道:“没怎么办,我索性就不吃了呗。”

    小惜微鄂道:“为什么?这竹林里野兔野鸡很多呀,再不行……我用箫声帮你引过来好了。”

    祈少君连忙推手道:“千万不要!”

    小惜微愕道:“为什么?你难不成真的怕我的箫声?”

    祈少君摇了摇头,道:“不是,只是不忍心。”

    小惜眼波一鄂道:“不忍心,这话怎么说?”

    祈少君凝视着小惜吐在地上的骨头,淡淡地道:“我觉得,动物和我们人都一样,来到这世上都是为了生存,它们也有自己的亲人……而我为了自己填饱肚子,已经杀了一只无辜的野兔,它的亲人一定会伤心难过,试问我又怎么忍心再造杀孽,再去为生灵们增添痛苦呢……”

    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谁都不难理解,他所说的就是世间的亲情,但问题就在于,有多少人能够拥有这么一颗博爱的心?如果谁拥有,那这个人纵然不是圣人,也是最善良的人!

    所以小惜整个人都定住了,而心房却反而越发不平静,因为对于成天打打杀杀、视人命如草芥的江湖人而言,这个浅显的道理都变得像金子般珍贵。

    祈少君倒是没注意到小惜的神情,当然,她带着这样的面具,又如何注意得到?所以小惜那张人皮面具后面的神情,他看不到,可惜了……

    只见他仰面朗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一晚上不吃饭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日我先到附近的镇子里,把手头的银票兑换成现银,分发给穷苦百姓……然后,这样吃起饭来心里都舒坦!”

    小惜呆滞了半晌,突然卟哧一笑道:“咯咯……弟弟你真是太有趣了,有趣到让人觉得可怜,该说你傻还是天真呢。”

    祈少君赔笑道:“这两者有区别么?”

    小惜笑容一敛,柔声道:“忠告你一句,将来千万别上战场,也切勿走上杀伐之路,否则你会死的很惨。”又道:“不过……你这份善良,倒跟我数年前遇上的一个少年真的很像,真希望这世上像你们这样的人能多一些……”

    祈少君不禁问道:“你说的那个少年是何许人呀?”

    小惜道:“说了你也不认识,他性格内敛,不像你这么充满好奇心,你们两个完全不是一条道儿的……不过,纵然性格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彼此见面也未必话不投机,说不定还会一见如故。”

    祈少君道:“这话我相信,就像你和我不也很投缘么?”

    小惜一笑回应,旋又神色晦暗下来,尽管人皮面具遮挡掉了大部分,却挡不住知音人的直觉……

    “小惜姐姐?你怎么了?”祈少君不禁问道。

    小惜回神,干咳道:“哦,没、没什么……唉,看到你,再想到当年遇上的那个少年,我在想……要是我弟弟或妹妹还活着,也该跟你们一般大了。”言语于此,她神情更为凄楚,下巴处更见清泪滴下。

    祈少君心念数转,这位姐姐定是跟自己一样失去了亲人,而且他清楚地听到对方言及弟弟妹妹时,中间的是“或”字,想必这个“弟弟或妹妹”当时尚在娘胎里,都不知是男是女,若非人间惨剧又岂会如此?念及于此,心中对这位姐姐更觉同病相怜,残存的一点敌意也烟消殆尽。

    而小惜似乎也心有灵犀,他轻笑一声,尽管掩盖在狰狞的面具下实在令人别扭,但很真切……回想片刻前,这竹林空地上还上演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斗法,可是现在却出奇得幽静和谐,皓月当空下,两人都在享受着这份和谐……

    小惜迟疑了半晌,取出了一本曲谱,道:“弟弟……你我萍水相逢,难得甚是有缘,这是姐姐最近自创的一曲《幽兰调》曲谱,想传授于你、再与你笛箫合奏,不知你肯否赏脸?”

    祈少君笑道:“好啊,姐姐以独门技艺相授,小弟哪有相拒之理?”

    两个时辰后,竹林里再次扬起了笛箫合奏的旋律,一曲荡气回肠的“空谷幽兰”飘荡于竹林间、久久未散……

    翌日清晨,清雅静谧的竹林里鸟语花香,清凉的晨风徐徐吹过一位正在熟睡的大侠身畔,他侧躺着、睡得很香……

    他晨光透雾,照到他脸上,他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只见竹林轻轻摇曳,发出有节奏的鸣响,就像美妙的乐音盈盈飘来。

    只是,昨晚真正奏出乐音的人已经不在……

    “小惜姐姐?”他环目四顾,哪里还有小惜潇洒的身影?

    但他深知这绝非梦魇一场,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翡翠玉笛,直到睡着前还是握在手上的,但此刻却是插在身侧的包袱上,而令他惊诧的是,玉笛的内圈洞里还插着张字条……

    他缓缓打开字条,看到字条上有几滴沾湿水渍,上面写着:

    “弟具仁善心,世间何处寻?然江湖险恶,弟且自珍重!”

    寥寥二十字,看的祈少君心中一阵悸动:“难道说,她昨晚确实对我动了杀机?可这又是为什么?这上面的水渍……这是眼泪?”

    想到自己昨晚险些命丧于五音之下,别说他这等心思缜密之人,就连笨蛋都知道对方是敌非友,也许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可问题就在于,他为什么现在还活着?对方竟然还哭过,她到底是谁?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很快就得到了一个残酷的消息……

    “祈兄弟!”远远看到祈长老威武的身躯蹒跚奔来。

    可还未奔到空地上,他就再也支持不住、踉跄倒地!祈少君连忙扶起他,急切道:“祈长老!您怎么了?”

    祈长老喘声道:“老夫收了内伤,一路提气狂奔过来……”

    祈少君连忙扶他坐下,问道:“怎么回事?您的内伤又是为何?”

    他连忙打水给对方喝了几口,所幸祈长老内功深厚、缓过气来喘声道:“三个时辰前,大仁分舵遭歹人夜袭,十名弟子惨遭毒手、头都被割了下来!”

    祈少君大惊,要知他之所以留在原地,便是想引蛇出洞,不想毒蛇居然绕过他先咬了丐帮,他连忙道:“你不是说,你们藏身之所连鬼都找不着么?”

    祈长老哀叹道:“也许,来找我们的是鬼王。”

    祈少君道:“鬼王?”

    祈长老额首道:“是个会吹箫的女鬼……”

    “吹箫”二字一出,祈少君霍然大惊!他的手在颤抖……会吹箫的女鬼!会吹箫的女鬼是谁?!他好像昨晚就遇到过一个!

    “是他……一定是他?!我知道了,她是朝天宫的人!”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朝天宫要找的人,就算躲到天下最深的地底下,他们也有本事挖出来!何况这次他们先劫了朝天宫的镖,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然快到这个地步,比魔鬼还可怕!

    此外,那“会吹箫的女鬼”为什么不杀他,他更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惊付道:“江湖之大,果然凶险至极!若非那“女鬼”尚存一丝良知,我此刻焉有命在?”

    他念起昨夜的经历,不由得一个寒噤!胆寒之后,心中又颇感哀伤,尽管他还不敢肯定一定就是小惜……

    回到大仁分舵秘密藏身处,只见丐帮弟子们正在收拾那十具惨遭毒手的无头尸首。看着那些尸首,祈少君心中不禁泛起疑云……

    他从丐帮弟子那里了解到,袭击发生在昨晚寅时,袭击者只是独身一人。

    “寅时,我已早已睡下……莫非真的是她?不过奇怪,以朝天宫的做派,除了赶尽杀绝之外绝无二选,怎么会……而且,还不多不少杀了十名丐帮弟子,还把首级割走……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越想越不解,颓然地坐了很久……

    祈长老自然还不知他昨夜的奇遇,安慰道:“祈兄弟,你也别太难过。行走江湖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朝不保夕、无可奈何……这段时间,咱们大仁分舵和祈兄弟联手干了好几桩大事,这十位弟兄总算没有白白牺牲。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总有一日我们一定会查出凶手,为他们报仇!”

    祈少君思付此言也在理,何况就算是小惜干的,这种行踪飘忽之人又该往何处去寻?眼下只有暂时放下,先办自己的正事要紧,于是向各位道别:“小弟这就告辞了,各位还请多加小心!”

    祈长老笑道:“祈兄弟少年英雄、重情重义,和我们帮主一样都是江湖上少有的后起之秀,日后有机会,老夫定要为你们二人引见!”

    祈少君道:“没错,家师生前便跟小弟提过贵帮风帮主大名,仰慕已久,若能有机会识荆,实是三生有幸。”

    祈长老摆出一副自豪神情,道:“咱们帮主名号‘无忌神童’,年少有为、智勇双全,相信日后你们二人相见,必定意气相投!”

    祈少君抱拳道:“有劳前辈今后为小弟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