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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问情桃源乡(上)

    翌日清晨,初升的阳光正好照到了祈少君睡熟的脸上。

    朝阳伴随和煦暖风,少年人悠悠醒转过来……

    “年轻人……你醒啦……”只听耳畔传来一阵温和的问候声,一个年长男人的声音。

    但由于昨夜受到“长发丑女鬼”的惊怵,也还没来得及发觉声音不对,只见他一听到声音便即一惊,不过这只是出于生理上的,而且他转首一看,“长发丑女鬼”并不在,而是一位身着青衣、慈眉善目的老先生……不,看上去也不算很老的先生,正坐在他的床边替他把脉……

    “不用害怕,你在这里很安全,好好歇着就是……”先生语气温柔谦和,同时也带着几分地位超然的长者威严,显是避居尘世的高人。

    “呼……!”他轻轻呼了一口气,再扭过头看了看窗外……

    只见窗外碧空如洗、风和日丽,遥望而去一片晓寒深处、春波碧草。

    他转过头,对先生缓缓道:“前辈,请问这里是哪里?”

    先生道:“这里是桃源乡,位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里,就跟玄一老道的闲卿谷差不多……”他一边说,一边瞧了一眼桌上的龙吟剑。

    祈少君也瞧了一眼,便即恍然,问道:“前辈,您认识家师?”

    先生笑道:“二十多年前有过一次会晤,还一起干过一票呢……先不提这个了,你受了重伤,已经昏迷了四天四夜了,还是多休息吧。”

    但祈少君已无睡意,沉吟道:“原来我昏睡了这么久了。”

    先生道:“是啊……对了,听说你昨晚醒过来一回,是么?”

    祈少君道:“确切的说,醒过来两回……我做噩梦了……”

    先生微笑道:“嗯,那一定是被我那闺女吓的吧?”

    祈少君微鄂道:“您的闺女?”

    先生道:“是啊,他这几天就守在隔壁照看着你,我让她去休息,可她偏要自己照看着你……不瞒你说,我那闺女知道自己面丑,因此对长得俊俏的一向很憎恶,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可她对你倒是个例外,呵呵……”

    祈少君听到这里,心想原来那个面目狰狞的“长袍丑女鬼”就是这老人的闺女,祈少君此刻再回想昨晚第一眼看到她时的感觉,还是觉得心头一怵……

    他苦笑道:“可能是晚辈还够不上入令嫒的‘俊俏行列’吧,何况晚辈做噩梦也并非因为她。”然后他又问道:“前辈,是您救了我的性命么?”

    先生微笑道:“算是吧……不过,老夫只是施针用药而已,真正救下你这条小命、还有把你抬回来的都是我那闺女,你要谢就谢她好了。”

    听到这些,祈少君不禁暗责自己:“祈少君!你实在太不像话了!人家救你性命,四天四夜都守在隔壁照看你,可你脑子里怎么老犯邪劲儿……相貌美丑又不是自己决定的,就算人家吓着你,那也不是人家的错!”

    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再忆起当时情景……当时自己坠下悬崖,千钧一发之际,的确有一个人飞掠而上,用猛烈的掌风化解自己的下坠之势、并和身扑上裹住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和自己一起掉进了地下河流……

    由此可见,栖松他们四人的推测几乎是完全正确的,他们不愧是无极门二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精英,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救祈少君的丑脸姑娘用的掌力虽然也是棉柔之力,但情急之下施展较为猛烈,所幸的是祈少君功体雄浑无匹,意志力、忍耐力又非比寻常,若非如此,他也难有生机。

    他又突然想起,昨晚那个丑姐姐似乎身体不好,咳了好几次……

    要知道,想在崖底救一个从崖上急坠而下之人,是何等得不可思议,甚至比坠崖之人还要凶险,如此说来,她身体有恙,想必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人家如此冒死相救,才帮着捡回自己一条命!

    他彻底想明白了,恼恨之下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那先生见他如此,愕然道:“哎!年轻人,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呀?”

    祈少君没回答,拖着病体下床跪下,俯首一揖:“前辈,多谢救命之恩!”

    那先生立刻扶住他,关切道:“你身子虚弱,快回床上躺着!”

    可祈少君自省之后,坚持要向先生的女儿致谢救命之恩,并向为自己昨晚的失言道歉,先生只好答应他一会儿再说……

    祈少君躺下后,谦言道:“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呢。”

    先生缓缓站起身,笑道:“老夫的名字,早就想不起来啦……不过,宝丰镇上的百姓都喜欢叫我一声伴梅先生。”

    祈少君哑然失笑,一个人除非失忆了,否则再怎么忘,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忘得一干二净,这位伴梅先生一定是不欲让人知晓一些事,但高人处事一向不依常规,何况祈少君生性豁达,根本不在意,谦言道:“那……晚辈就称呼您一声先生,不知可否?”

    伴梅先生微笑道:“很好,就这么叫!”

    他一边说,一边在房里做着一些琐碎的事情,祈少君也定睛打量了一下这位伴梅先生……这位先生外表上天命之年,花白的长发未梳髻、潇洒的披着,虽然年事已高,也依然难掩白皙的肤色、清秀的五官以及轮廓,浓眉之下的两眼分得稍开,上唇留着八字须、下巴却未留须,估计是希望自己更显得年轻些,可以肯定这位先生年轻时一定也是位英俊少年,再看体态……长身玉立,若是撇开头部不看,单看体态的话,绝对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

    最重要的是,这位伴梅先生年事虽高却不显老态,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精神矍铄的气息,从身形步法上也不难看出武功修为非同小可,而且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神态轩昂,倒很像是出生豪富世家的儒雅公子。

    无怪祈少君一见到这位先生,就已知晓他必定是位世外高人,何况他还居住在这么一个令人羡艳的世外桃源里……

    伴梅先生突然道:“对了少年人,还没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祈少君豁然一怔,心想也对,人家前辈已自报家门,自己怎的如此失礼?连忙轻轻垂首一揖道:“晚辈祈少君!见过先生!”

    伴梅先生抬起头,若有所思道:“祈少君?哦~~莫非就是江湖盛传,当日勇闯无剑山庄,力战群豪、仗剑护花,大败昆仑掌门的那位的英雄少年?”他虽十分夸赞后辈,但神情语声却并不惊讶。

    祈少君连忙躬身道:“英雄少年万不敢当,祈少君正是区区……”

    伴梅先生大笑道“过谦了,玄一老道好眼光!今日寒舍来了位贵客!”

    祈少君诚惶诚恐,只得谦虚道:“客来不速,安敢当贵客二字。”

    伴梅先生笑道:“老夫面前不必拘泥,你还是躺下吧……若是觉得闷,那就跟老夫说说,你是怎么会坠下悬崖、伤成这样子的?”

    祈少君正待道出始末,只见房门缓缓移开,又进来一个人……

    “啊!你?!”祈少君本来已经躺下,一见此人进屋,差点没跳到八丈高!

    “小子醒了……”冷冷的、苍老的声音传来,一位美绝人寰的白衣女子,正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房内。

    “你你你……是你?!”他目瞪口呆,一副难以言表的可笑模样。

    “对……是我……”眼前之人,就是那位不久前,在南阳客栈深夜召见祈少君的白衣女子,在城郊树林里对他猛下狠手的狠辣女子,又和他眉来眼去、合练龙翔凤舞的美丽女子,美如九天仙子、但声音又如此苍老的奇异女子,还令他莫名其妙地输掉小命的刁钻女子,更是令祈少君这辈子每当想起,心房都会颤上两下的冷酷女子~~~而最没想到的是,这位令他难忘的白衣女子,此刻竟毫无悬念地出现在他面前,出现在这个他还不清楚底细的神秘桃源里,可想而知,他此时的表情会是如何……

    是的,他呆若木鸡、膛目结舌,下巴也像是脱了臼,就像是有人把一个发霉的馒头硬生生地塞进了他嘴里,许久没有回过神来,心中更是杂乱无章一包草。

    伴梅先生转身温言道:“夫人,你来啦……早饭做好了?”

    “夫、夫……夫人……??”祈少君想说点什么,可嘴巴就这么僵着了。

    是啊,这位白衣女子当日出现在他眼前,就已令他惊诧无比,九死一生之下到了这里,先是遇上了一个面目狰狞的丑陋姑娘,接着又出现了一位宝刀未老的先生,而后又是这位奇异夫人,这一家三口当真是亘古至今,绝无仅有!

    他原本就一头雾水,此刻更是如坠五里雾!

    伴梅先生笑道:“少侠别紧张,这位是拙荆南居夫人。”

    其实祈少君并未紧张,只是感到无比的惊异而已,如此卓尔不群的家庭,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不过听伴梅先生一介绍,祈少君倒是先想到了一件事,他恍然道:“我知道了,莫非二位是江湖第一侠侣伴梅南居夫妇?”

    伴梅先生晒笑道:“如此称呼,我夫妇二人愧不敢当!”

    祈少君赞道:“二位前辈的事迹江湖上焉有不晓?当年,西域魔教七煞教横行一方、无恶不作,二位遂率同当地正道志士一同仗剑除之,此等侠行义举,正是我们这些江湖末学的榜样,又如何不敢当此美誉?”

    伴梅先生一鄂道:“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待祈少君出言解释,伴梅先生旋即想到,道:“哦,对对对~~~令师当时也在场,告知于你一点儿也不奇怪。”他缓步走到对面桌旁,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龙吟剑,一边端详一边沉沉叹道:“玄一老道才不愧为当世高人,收徒弟也独具慧眼,最近十载,这老牛鼻子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对了,他怎么样了?”

    他自然还不知玄一最近这些年深居简出,是为了什么……但他却见祈少君垂首不语、神色哀伤,又见身前佩剑到了徒弟手中,已有所悟,问道:“他走的时候,没受什么痛苦吧?”

    祈少君道:“痛苦倒也还好,他老人家强提真气助我打通任督二脉,而后就仙游了……此恩此德,我身为徒弟自当永记于心。”

    闻听此言,伴梅先生面上闪现出一阵伤感,慨叹道:“是啊,师父的恩德是永远不能忘怀的。”语气虽平淡,但却满含感同身受之意,他又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会想到散功的?”

    于是祈少君将归处灾劫的始末向夫妇二人简述了一番……

    伴梅先生缓缓道:“朝……天……宫……”他语声很低,但他吐出这三个字时,隐含的愤怒却人人都感觉得到。

    祈少君继续道:“要说真的痛苦,家师唯一到死都未能释怀的,就是在冰冰一事上心存愧疚,临终前,他遵遵叮嘱晚辈好好照顾、保护好她,可惜晚辈颟顸愚蠢、伤害了她,害她负气出走,我此次远行便是为了找她?”

    南居夫人轻哼一声道:“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所谓自知之明,显然是暗指祈少君那晚轻易就中了她的诡计,结果欠下了她一条命,但倘若她知晓祈少君当时不过是将计就计、投石问路,难以想象这位骄傲冷作的南居夫人会如何反应。

    但祈少君却非狂傲之人,绝不会跟妇道人家计较,更不会向她说破,何况一说到冰冰,他早已悲从中来、心如铅捶,又哪里有闲心跟对方纠缠?

    不过此刻,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好像想起了点什么线索,于是问道:“夫人,晚辈有一事请教……”

    南居夫人切道:“好了,先打住……”然后又走到床沿边,把托盘一放,眼波冷冷地对祈少君道:“你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赶紧把这些吃了,吃完了睡觉!”

    听到这命令般的语气,面对冷峻的美人,祈少君不由自主地言听计从,乖乖地将托盘里的南瓜粥、牛奶和烧饼吃了个干净,然后躺下继续休息……

    天已大亮,安静的竹屋里,祈少君再也难以入睡,因为他心头萦绕着太多的疑惑,所以他躺在床上不断地思付着,想把事情给理顺了……

    “看来这位南居夫人年岁的确不小了,听这声音如此苍老,恐怕比他夫君还要大出不少,可偏偏像个二十多岁的妙龄姑娘,驻颜之术当真是妙不可言,不知道冰冰会不会也是这样,一辈子青春永驻……唉!我想到哪去了!”

    他整了一整思绪,又思付道:“至于伴梅先生,我估计他的年岁应该也不止外表那样,不过好像还是没有他的夫人年长……有趣,明明是夫人比夫君年长得多,可是看起来又是十足的老夫少妻,不过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他果真是聪明决定之人!猜的是一点儿也不错!为什么不错……应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和慕冰之间的异曲同工。

    他又思付道:“高人就是与众不同啊,只是想不到,夫君和夫人都是相貌出众的人中龙凤,女儿却生得如此……唉,真是造化弄人!但不管怎样,这一家子救了我的命,我无论如何该报答他们,先养好伤再说……”

    想到这里,身上的伤痛使他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竹屋外的凉棚里,南居夫人正在晒鱼干。

    伴梅先生缓步出屋,上前道:“我说夫人,你不是日日夜夜念叨着,想见见这位仗剑护花的少年英雄,和那位与当年的你如出一辙的绝情仙子么?现在见到人了,怎么回来以后,反而一直像是有心事,问你又不肯跟我说说。”

    南居夫人幽幽道:“因为我现在有点后悔出了这趟远门。”

    伴梅先生问道:“后悔什么?”

    南居夫人道:“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事,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那日我出门之时,你曾劝过我: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你说得对,当年你我亲眼看着倩倩死在明少的怀中,当时我就发誓不再妄动尘心,可现在又忍不住踏入凡尘……”她转身嘲讽道:“你说~~我是不是自寻烦恼啊~~?”

    伴梅先生道:“问我的话,我可不这么认为,何况‘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这话,确切的说是你说得很对,这可是你当年教我的。”

    南居夫人道:“这么说,你觉得当年的我更好?”

    伴梅先生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断情换来的只会是孤独和寂寞,而重情固然会遭受痛苦,但绝对值得,精彩的人生有比其次。”

    南居夫人低眉不语,绝美的脸上也闪现出一丝欣慰……

    伴梅先生续道:“而且,我不管你先前遇上了什么,可你现在既已看到又已知晓,便不能轻言后悔,更不能袖手不理……这少年和我们颇为有缘,现在他孤身一人,处境又凶险……无论如何我们二老都得帮一把。”

    南居夫人叹道:“有些事情可以帮,但有些事情……天意难违。”

    伴梅先生轩眉道:“可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当年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几番聚散离合,尚且能双宿双栖,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呢?”

    南居夫人恨声道:“天无绝人之路?哼,上天此刻就是在绝人活路!”

    伴梅先生道:“这话我可就听糊涂了。”

    南居夫人欲言又止道:“日后你自会知晓,我也希望苍天尚存一丝眷顾。”

    伴梅先生生性乐观,微笑道:“嗯,人定胜天,不行就换一片天。”

    南居夫人未接口,而是抬起美丽的眼波凝住了一下夫君自信的目光,微微一笑……他们夫妻间心照不宣,南居夫人虽然冷酷,但对夫君却一向既爱更敬。

    后来几日,病榻少年始终未出房门一步,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打坐运功,就是和伴梅先生聊天……从聊天中得知,伴梅先生年少时出生豪富,也是当年一位顶尖武林高人的关门弟子,但问到南居夫人的来历时,伴梅先生总是神色微恙,沉默又或是支吾,有些不愿跟人提及,几番谈论下来才得知一二……

    “南居嘛……是家父生前的金兰妹子,当年家道败落,家父不堪重负撒手人寰,临终前谆谆叮嘱我好生照顾她,我就一直相伴她身旁,后来相知相爱,才不顾世俗反对、结为连理的。”

    祈少君道:“难怪,总觉得夫人年岁似乎比先生年长。”

    伴梅先生笑道:“小伙子好眼力!不错,老夫今年五十有九,至于南居她已年逾古稀,只因年少时的一段际遇,加上一生静心潜修内功,所以容颜不老,若论驻颜之术……呵呵,恐怕当世还真无人能及她。”

    祈少君道:“不仅如此,两位前辈不计年岁辈份之隔阂,打破世俗束缚结为连理,堪称旷世姻缘,晚辈真是由衷倾羡。”

    伴梅先生大笑道:“你果然是与众不同,很对老夫的脾胃呀!好!相信不久的将来,继我和南居之后,江湖上又会有一段超脱世俗的姻缘了!”

    这话中之意甚为明显,祈少君干笑不语,眼下慕冰仍下落不明,但苦涩之中还是带着甘甜,他心想倘若慕冰此刻也在场,能听到伴梅先生这番话,也一定倍感欣慰,彻底打开心中的结,他越发感到和这对旷世仙侣相识恨晚,对慕冰更是越发深爱……就在这一刻,他重拾起信心、暗誓要找到心爱之人!

    至于南居夫人,尽管时常冷言冷语,有时还带着几分昔日的乖戾,但祈少君心地赤城,从她对自己生活起居上的照料,不难看出她实是面冷心热,尽管祈少君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啧!少自作多情,这话听着都让人作呕。”但女人心口不一是常态,欲拒还迎更是自古已然,但南居夫人有句话却很是恳切,她一盆狗血之后,总会顺带一句:“还不是我那宝贝女儿在关心你,每天给你弄吃的弄喝的,你心里记着点就好!”

    这一家子都在关心他,他这等聪明又至情至性之人,哪会不知晓?不过数日来,南居夫人所说的“宝贝女儿”那个丑姑娘却不曾再进入他的视线,他心心念念着要向她道谢和致歉,却苦无机会。

    直到有一日,他伤愈大半、忍不住要到屋外走走。

    脚步刚跨出大门,只感神清气爽,在屋里待了这几天,谁能不憋坏呢?

    他走下仅有几层的竹台阶,再回头一看自己这几日居住的竹屋,只见这世外小筑精致典雅,门楣上还挂着快匾额,上面写着“伴梅南居”的字样。

    “伴梅南居,这两位前辈真是令人心向往之……”不禁感叹道。

    他对着清晨的太阳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再环目四顾……先看到屋外左侧是凉棚,上面的葫芦已经硕果累累,凉棚下的石桌上还摆着香炉上药香袅袅腾升,竹屋右侧的空地上种着好几棵梅树……不禁念道:“梅占春先,凌寒早放,傲冰雪而独艳。难怪先生雅号伴梅……”但他只猜对了一半,伴梅先生所伴的“梅”乃是另有所指。

    再抬眼四顾,这是一处环山合抱的好地方,地灵之气被环山裹在其内,极目望去,四周碧草成茵、良田小溪、鸟鸣花香;远见绿柳垂杨如丝如缕,近看枝叶繁华间花枝环绕,一片灿若云锦的景象……

    侧耳倾听,只闻溪水潺潺,闭目深呼,更觉气清舒爽,似乎连这里的空气都特别得芳香宜人、沁人肺腑,令他不禁耳目一聪……

    比之葱翠覆盖的闲卿谷,这里更多的是田园风光,好一处世外桃源!

    尽管依旧身躯疲惫无力,但他还是忆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当真如诗中所写一般,也和自己居住的闲卿谷一样隐秘,而且比起闲卿谷的湖光山色、苍翠成荫,这里更显春光明媚、百花齐放的另一派气象!

    尽管他并未渡船而入,也没有如诗词中那般的闲情雅趣,而是像流星一样坠进了这里,但光是眼前的一切,已令他不禁慨叹山水天成之道,还有世间的机缘巧合……

    “哇……好一处桃源乡,等找到了冰冰,就带她来这里隐居,你耕我织,然后再……”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似乎想到了美好的事情,又付道:“哪怕是平平淡淡的一辈子,也赛过神仙……”

    他想的很对,《桃花源》中的村民都是为了避先秦时期的战乱,故而隐居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中,自给自足,虽不知世间变化,但却至少享受了千百年与世无争的太平。而今天下乱世、赤炎滔天,蒙元统治更是残酷压榨中原,万千汉人百姓心中,何尝不希望有这么一处桃花源。

    至于祈少君自己,由于之前数度经历了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的劫难,使得原本就淡泊名利的他,更对“平淡”二字有了深刻的认识……

    他信步沿着一条碧水潺潺的小河缓行,远远就望见竹屋后面有良田美池,但最印入他眼帘的,是远处的一片玉米地边,有一位身穿灰袍、头上盖着轻纱的女子身影,正在做活……

    清风徐来,只见那女子轻纱随风轻飘、衣袂轻拂,祈少君只看对方身形、便已猜出那是谁了……是他这几日来一直想见的人,心头一喜,便欲上前向对方赔罪致谢,但还没等走进那女子十步内,只听灰袍女子背对着他道:“你的身体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她没回过头,声音也不再是阴凄凄的了,祈少君也是微微一鄂,他自从二次出闲卿谷,对自己的武功尤其是轻功极为自负,虽然此刻重伤未复,但等闲之辈休想察觉,可见这位女子绝非等闲。

    他走上前,环目四顾道:“整天呆在屋子里,闷也闷坏了,出来走走才恢复得快……何况,外面山明水秀的……”一边说,一边又伸了个懒腰

    灰衣女子轻哼道:“山明水秀又如何,有我这么个丑女在此大煞风景,一定让你兴味索然吧。”这话中之意再明了不过,祈少君顿感惭愧,立刻敛起惫懒的神情道:“姐姐你言重了,这几天我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当日你舍命相救,可我却还言语无状,是在该死!祈少君今日诚心赔罪,还请姐姐原谅!”

    话音一落,他便抱拳深深一揖、久久未直起身躯……

    灰衣女子身躯微微一顿,轻轻回头扫了他一眼,很快转过身不屑道:“觉得该死就快离开,要死也别死在这山明水秀之处,太晦气……”

    祈少君咋舌苦笑,对于眼前之人是南居夫人的女儿,他原本有些疑惑,此刻他再不怀疑,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竟然放了这么一句极不客气的话,还淡定地继续作活……关键是,听了这等言语,纵然是对自己有恩之人,很多人也必会心中不悦,但祈少君心胸宽大,心想是自己言语无状再先,受对方奚落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且既然诚心道歉,怎能半途而废?

    他主意已定,非得让对方接受不可!他本非高傲之人,心想管他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全是狗屁!他突然重重跪了下来!

    灰衣女子久不见动静,按耐不住回了一下头……见到男儿跪地,登时猛然一惊!可惜她头上戴着轻纱,祈少君没法看到她此刻惊惶的表情,只听她失声惊诧道:“你你……腻这是干什么?!快……快点起来!”

    祈少君哪里会起来,正色道:“姐姐,我还听夫人说,这几日都是你在为我这个痨病鬼打点吃喝,祈少君若是不知感恩,岂不是枉生为人了?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那向你下跪磕头又有何妨!”

    说完,他真地深深地磕下三下头……

    灰衣女子手足无措……设想一下,一个男子跪在自己面前磕头谢罪,凡是经历过的女子,又是何种感觉?因此她惶声道:“你别这样,快起来!”

    祈少君正色道:“姐姐若肯原谅我那晚的言行失当,我便站起来!否则我即刻离开这里,等离得够远了再自行了断,免得弄脏了这山明水秀之地!”

    灰衣女子愕然道:“胡闹!这你也当真?我豁出命,才从阎王手里抢下你的小命,就为了让你自尽?好好好……我原谅你了,你快起来!”她怎忍心让少年人这么跪在自己面前,连忙走上前扶起他。

    也就是那么巧,一阵风猛地吹来,吹丢了她头上的轻纱……

    “呀……?!”随着一声清脆的娇喝,露出了她那副丑的可怖的面容!

    虽是惊惶下的失声一喊,可这声音多么沁人肺腑,让人绝想不到这柔美声音的主人,竟是这样一位丑姑娘,而祈少君眼疾手快地抄住了她的轻纱、双手递到她面前,凝目望着她……那张面孔的确是令人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尤其这光天化日下,但祈少君此刻看来,却觉得不如那晚看来的惊恐了……也的确,他又岂会惧怕一张丑脸,那晚不过是情形特殊,造成他生理上的一阵惊秫而已。

    不过灰衣女子却垂首默然,似乎也是心感自卑,因此不敢面对他。

    祈少君见状,想起了当初在绣楼上对雨晴说的话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神色,美貌会随着岁月而消逝,少了深邃灵魂的美眸就算再动人,也比不上一颗美丽而善良的心。

    一是不幸双目失明,另一是最令女子们心碎的面容丑陋,无论是谁只要背负任何一样,都是一种折磨,一生势必会活在阴影之中,尤其对于女子而言,祈少君心中恻然,但也深知这两位姑娘都是心地善良之人,比起无数美貌健全却心地凉薄的女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灰衣女子听了他这番由衷之言,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副温柔之中却神采照人的目光,那面容依旧是丑陋的、甚至丑得看不出年岁,但眼皮塌下的眼眸里流露出的情感却是真挚的、充满感激的,她凝视了一下眼前的美少年,轻轻道:“能听到你这番话,足见你为人真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谢谢你。”

    见她的态度由冷变热,祈少君却突然收起辞色,转身走向粪桶、拿起瓢施肥去了……他为什么逃开呢?因为他又想起了“处处留情”四个字,看到对方态度变暖,他的头却似被冷水浇了一下……“清醒”了!

    他一边施肥,一边问候道“对了,还未请教姐姐芳名?”

    灰衣女子似乎也有些“清醒”,也收起柔情,漠然道:“念雪。”

    祈少君道:“好的,念雪姐姐……”

    念雪淡漠道:“叫念雪,我和你非亲非故,没必要姐姐妹妹那么亲昵。”

    “哦……”祈少君支吾应允,又自报家门道:“小可祈少君。”

    念雪未再回应,只是漠然道:“谁要你干活的,回屋歇息去。”

    祈少君晒然道:“没事,都休息了几天了,身体好多了!”

    念雪道:“回屋去,待会让我爹娘看到,肯定要责怪我不好好看着你。”

    祈少君一怔道:“这样啊~~好好,那我马上回去!”他是个体贴之人,当然不会让人家姑娘为了自己受责骂,于是放下粪瓢、转身打算回屋……刚放下瓢转过身,他登时一颤!因为闪入他眼帘的第一幕南居夫人玉立在十丈外,冷然凝视着他,似乎站了有一会儿了……

    “夫、夫人?!”据说每个人都有命中克星,而这南居夫人似乎就是祈少君的命中克星,祈少君此时的武功、才智和坚韧,无一不是登峰造极,人又率真洒脱,从不受世俗绑缚,可以说除了感情的羁绊之外,世间几乎没有能够困住他的东西,可偏偏就在这位夫人面前,他便一筹莫展。

    只见他表情尴尬道:“夫人……您千万别怪令嫒,我这就回房去休息!”

    南居夫人没说话,淡漠的眼波凝视着他,也不知是怪罪还是默许,祈少君见她这般凝目不、若有所思,心想还是尽快回屋方为上策。

    待他走远,南居夫人缓缓走到念雪面前,露出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慈祥和怜爱的眼光,凝视着爱女温言道:“怎么样女儿,我没说错吧?”

    “娘……”念雪欲言又止,默然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