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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问情桃源乡(下)

    因为功力深厚,祈少君身体康复地很快,所以自那日过后,他每日都会出来走动,而且在屋外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且随着相处日久,他对这里的一家子也越发亲切,渐渐有了亲人的感觉。

    有一次,四人在竹屋前的瓜棚里品茗休憩,伴梅先生问及祈少君来历,祈少君也毫无保留,将自己多舛的身世、近几年曲折离奇的经历,以及最近遭劫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向那一家子娓娓道来,他口才之佳自不用多说,这经历中又饱含了太多的酸甜苦辣,二老听得极为入神,尤其是伴梅先生最津津有味,时而欣喜若狂、时而眉头深锁、时而幽怨叹息,对铁仲玉、古月轩、萧菁等人的侠义之风赞不绝口;而当说到若心姐妹的际遇,司徒曼玲、雨晴还有慕冰等几位姑娘,一向淡漠的南居夫人便不时会情见于色,不时出言相问,祈少君哪里知道,这位冷酷的夫人实则也是痴情之人;至于念雪,一直毫无表情,但看得出她也在听,因为她做活的双手常常会停顿。

    “夫人,请问……您是否见到过冰冰?”当说到南阳城外邂逅一战,祈少君不禁询问南居夫人,这也是他早欲相询之事。

    南居夫人浅酌清茶,漠然道:“何以有此一问?”

    祈少君苦笑道:“其实,我也是胡乱揣测的。”

    南居夫人问道:“那你又何以有此胡乱揣测的呢?”

    祈少君道:“我之前听说……听说……”他哽住了,他突然觉得,若是把当日古月轩的那段分析按原话道出,甚为不妥。

    但南居夫人似乎已知晓他之所思,索性替他道:“你是不是听说过……数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女子,美貌和武功、才智均极高,但又因她性格乖戾、出手毒辣,搅得江湖上血雨腥风、人人切齿痛恨,而这女子所使的武功、兵刃和那标志的孔雀翎暗器,跟那晚在野林里和你交战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祈少君一怔,惶恐地点了点头……

    南居夫人又道:“所以你就推测,我或许见过你那位的慕姑娘,而且深感与她同病相怜,所以那晚我来找你,就是来打抱不平,对么?”

    祈少君哑巴吃黄连,但对方兰心蕙质,只得点头承认……

    南居夫人道:“哼,那你就猜错了,我巴不得你那慕姑娘死才是!”

    此话一出,别说祈少君悚然一跳,伴梅先生手中的茶碗也险些脱手,而正在扎草人的念雪双手也倏然而顿,只听祈少君惊诧道:“夫人何出此言?!”

    南居夫人轻哼道:“很简单……在你未出屋子前,我这闺女连日来对你避而不见,你可知所为何?那是因为她喜欢你。”

    “什么?!”祈少君大惊失声。

    “娘~~~~?!”念雪同样转身失声惊叫,而且未想到的是丑陋如她,但情切之下的嗓音却美如银铃。

    但南居夫人才不管什么场合礼数,继续强势道:“难道我说错了么?我的闺女喜欢的东西,我决不容任何人抢走!”接着眼波转向祈少君,斜睨着他道:“臭小子你听好了,不管是你的冰冰也好,还是你那一大帮红粉知己也罢,最好都死了这条心!否则,哼……至于你自己,老身给你个忠告,这次你逞英雄救下那姓司徒的丫头,你对她再无亏欠,对她来说你也已是作古之人,现在的你,是靠我闺女冒死从鬼门关前拽回来的,那是你百世修来的福分!何不趁此机会让祈少君就此销声匿迹,以如今的身份重新开始?”

    茶香悠然,但祈少君久久沉默不语,因为南居夫人此言千真万确。

    南居夫人见他如此,续道:“再入红尘步步荆棘,还不如索性留在这谷里安安分分过一辈子,我们二老做主将闺女许配于你,可保你一世平安,如何?”

    念雪情难以堪,又娇喝一声:“娘~~!!你……!”

    伴梅先生眉头微颦,忍不住斥道:“夫人!玩笑开大了!”

    南居夫人全然不顾女儿难堪和丈夫斥责,继续道:“祈少君,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假如你心无牵挂,你会娶我女儿么?会嫌弃她长得丑么?”

    祈少君惊愕稍定,反问道:“夫人,您当真要我说实话?”

    南居夫人道:“没错,所以少说多余的话,说我想听的。”

    祈少君深叹一声,摇首道:“实话是我不知道。”

    南居夫人柳眉轻蹙,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伴梅先生不再喝阻妻子无礼,也沉默地等待祈少君的回复,念雪此刻也直直地盯着祈少君,想必都想听听他究竟如何作答。

    祈少君叹道:“首先……晚辈身负血海深仇,我并不执着于仇恨,甚至希望一切的仇怨自我而止,但若要我一辈子留在深谷之中苟且偷安、无所作为,那是万万不能的。”

    南居夫人神情依旧紧蹙,问道:“还有呢?”

    祈少君正色道:“还有……我心中所爱是冰冰,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即便如夫人所言,没有她的出现,但感情之还得看缘份,焉能强求彼此?至于令嫒是美是丑,我是否嫌弃她……夫人,您未免太小觑晚辈了。”

    南居夫人沉思片刻,抬起眼波道:“哼,说的倒是蛮动听……”但她已收起疾言厉色,故作强势道:“不过,看你是个坦荡至诚之人,想来应该没有诓骗我这老婆子……好,你能这么说,足见至情至性。”

    伴梅先生轻酌茗茶、微笑不语,念雪也如释重负一般,转身继续做活,南居夫人又道:“好吧……实不相瞒,我前阵子出门,是见过你的心上人,不过她此刻究竟在何处……你还是问念雪吧。”

    祈少君微鄂之下,转首朝向念雪问道:“念雪,还望不吝告知。”

    念雪做了半晌活计,才缓缓道:“告诉你可以,但有个条件?”

    祈少君笑道:“只要不是娶你,任何条件我都应允。”

    念雪轻哼道:“少自作多情,不过你也先别轻率承诺,凡事最好多加思量一番,想想假如我的条件是你终此一生,都不可以娶她为妻,试问你又该何以处之?当然,如果你真答应这个条件,我便立刻就可以带你去见她。”

    祈少君正色道:“我答应,但假如冰冰愿意下嫁于我,我还是会娶她为妻。”

    “你……?!”闻听此言,念雪全身一顿,旋即挖苦道:“哼,原来江湖称道的少年英雄,也不过是个轻诺食言之辈。”

    祈少君解释道:“我知道言而无信是江湖大忌,但我亏欠冰冰太多,我实在不忍为了保全名节再有负于她?所以,一切罪名就不如都由我来背负,只要是冰冰的心愿,即便背弃誓言我也在所不惜!不过念雪,事后我一定会到你面前自裁谢罪,至于冰冰是否要与我同生共死,我都欣然接受。”

    望着他坚决的眼神,旁人皆不难看出,倘若真的要面临这等时刻,这个少年定然言出必践,尽管要毁去诺言,但他还偏偏不是个轻诺之辈,念雪若有所思了半晌,才似有妥协地道:“我的条件是……你得先养好伤……”

    而祈少君听她这么说,心下感激地轻笑一声,若换了是别人,对于心爱之人的线索,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但祈少君心思敏捷,见她们如此淡然,随即得出一个结论,慕冰一定安然无恙。

    念及于此,他索性也淡然处之,不再情切追问,因为就算再追问下去,以这母女二人强势冷作的性子,不但不会告知,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更何况他比谁都明白,养好伤最重要。

    而那一家三口见他毫不盲目焦急,深觉这个少年当真与众不同……

    再过数日,祈少君的伤势已康复了十之七八,想到这些时日来一家子对她的恩惠,岂能不有所报答?于是,他趁着一家子都在竹屋后的地里务农,便悄悄留书出谷,并在留书言明会早去早回。

    缓步拐了好几个弯,才走到山谷入口,只见眼下是一道云雾缭绕的绝壑横在入口前,正好成了这个隐秘桃源与世隔绝的天然屏障,不过,他见到这等天奇险境,立时连打了几个寒噤……也难怪,从悬崖上坠下去而大难不死的人,再看到深谷、悬崖、绝壑一类的地方,会是何等心情?何况他已经不是头一回。

    但此等心情对他这种人而言,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他付道:“这里已经是地势很低的山谷,想不到山谷口前还有云雾绝壑,除了这里之外,要进入那烟水深处,只有那一条地下河流,天地造物之法当真奇妙……如此隐秘的所在,隔绝了世间的纷纷扰扰,无怪总为高人所衷……”

    想到那条他坠落的地下暗流,当日念雪正是借助这山水天成之道,才令他死里逃生,再顺着这条湍急的暗流漂进了伴梅南居……念及于此,他心中对念雪及二老更是心存感激,更是坚决心要有所回报,他轻轻一掠便飞身而过,想必功力恢复神速,随后向谷外的宝丰镇走去。

    比起朝夕思念的慕冰,此刻祈少君真正担心的倒是他那些同伴,他只知坠崖前情况正当凶险,而他坠崖后,古萧司徒他们三个究竟吉凶如何,若心和古家两位妹子是否平安,倒是令他牵肠挂肚,好几次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因此他此次出谷也并非只为回报,而是为了打探消息,而打探到的结果也让他稍松了一口气,他几番打听下来,最后从宝丰镇的一间古庙里几位曾“为他做过超度”僧人们道出了一些情形……

    “好啊……至少他们几个都平安无事,又有本门的师兄师姐一路护送,师父说过,本门大弟子栖松师兄剑术通神、行事沉稳,大师姐栖霞心思缜密,有他们同行当可放心,护送他们前往洛阳,等我伤愈,便立刻动身去洛阳找他们,免得他们为我牵肠挂肚。”

    何况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倘若他知晓古月轩他们已和司徒盟主汇合,只怕他把心一宽,真会在伴梅南居呆一辈子了……他会么?

    黄昏时分,他采购完毕、背着一个大袋子回到伴梅南居。

    他识途之能自是无话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便悄然走回了山谷,只是一回到家里,伴梅一家子早已心急如焚。

    伴梅先生关切道:“少君!虽然你留了书笺,可你伤势未愈,外面又危险重重的,咱们能不担心你的安危么?”

    南居夫人面冷如霜,低叱道:“莫非是嫌弃我们这里粗茶淡饭,吃了这些天实在忍不住了,所以跑到镇上去大吃大喝了?”尽管她口气冰削,可波光微颤的眼眸里也带着一丝忧心。

    至于念雪,则一言不发地大步走进了厨房,这等反应反倒更难以释怀。

    祈少君苦笑道:“对不起,不过……你们能否听我解释一下?”

    看到这一家子待他也像至亲一般,祈少君心中感激万分,于是先向夫妇二人诚心认错,然后才解释此次出谷绝非贪吃贪玩,而是有正事要办,是为了打听同伴的消息……

    “先生、夫人,对江湖而言我已是冢中枯骨,倒也不怕朝天宫还有心思来追杀一个死人,你们一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所谓知恩要图报……”

    他为人低调,本不爱卖弄技艺,除非对亲近之人,回首过去,他烧的菜都是给哪些人吃的?他弹琴吹笛又都是演奏给哪些人听的?眼前这一家三口对他的恩情,他是说什么也要报答的……

    所以当天晚上,竹屋大厅里的桌子上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伴梅南居贤伉俪、念雪还有祈少君,正其乐融融地围坐在大厅里吃晚饭,不时会有欢声笑语,正所谓天伦之乐。

    祈少君自幼孤苦、母亲早逝,在归处虽有义父、叔伯们呵护,但可曾有过这种家庭和睦的暖意?没有……而现在他有了,所以他感怀畅然,笑道:“各位不嫌弃小子厨艺粗陋,就请多吃点!”

    “好手艺!好手艺!”伴梅先生赞不绝口地念叨着这三个字。

    南居夫人只是“嗯”“嗯”念叨几下,年逾古稀又一向注重修身的她,从不大吃大喝,但今日她的胃口明显大好,显然已经用行动表示了赞许。

    念雪更是一个劲地吃着喝着,对他偷跑出去的埋怨早已一扫而空。

    祈少君看着她这般吃相,一时心有所感,忆起了当日凉亭里的那个人。

    伴梅先生津津有味之余,不禁豪兴大起道:“少君多才多艺,不愧是武林后生中的翘楚,来来来~~老夫敬你一杯!”说着举起酒杯。

    祈少君连忙举杯、躬身回敬……

    南居夫人又用起软绵的语调,嫣然道:“是呀~~你看我们家少君,正气凛然又温柔体贴,博文广识又多才多艺,长得又这么俊,端的是位侠骨柔情的少年英雄,难怪会有那么多的姑娘对你痴心一片,我要是年轻个五十岁呀,肯定也不会放过的~~!”

    话虽亲切,又以“我们家少君”相称,但祈少君总觉夫人语中带刺,还兼带着一份幽怨;无怪转过头看另一边,只见伴梅先生一副哑然失笑的模样;一旁的念雪更是若有所思。

    安静的大厅中,四个人享受了一段酸中带甜的沉默……

    南居夫人愕然道:“嗯?怎么都不说话了?”

    伴梅先生放下筷子,正色道:“少君,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尽管有些恋恋不舍,但祈少君还是鼓足勇气道:“等伤势痊愈后,我就动身上路,去洛阳找我那些朋友……虽然暂时脱险,但我还是揪心他们的安危,必须去洛阳聚英庄打听,确定他们安然无恙,我才能放心。”

    南居夫人娇声道:“你在揪心谁呀?司徒姑娘、雨晴姑娘,还是……”

    伴梅先生微斥道:“夫人,你别打岔行不?我和他在说正事呢!”

    南居夫人一听此话便即住口,但绝美的面容上尽显不悦之色,显然是因为丈夫喝阻了她的强势,只见伴梅先生道:“孩子,老夫尊重你的决定,只是……你是否想清楚,一出这山谷,便又将卷入这纷扰红尘、江湖恩仇之中,朝天宫更是不将你铲草除根便誓不罢休……日前南居对你说了一番玩笑话,其实老夫此刻想来,她也是为你好,至少她有些话说的一点儿不错……”一说到此处,身侧南居夫人不禁轻笑一声,顾盼生姿地晃了晃眼波。

    话的确不错,若要安度余生,还有比这世外桃源更合适之处么?

    伴梅先生又道:“再入红尘步步荆棘,天意难测……你真的不在乎?”

    祈少君正色道:“我从来只相信人定胜天。”

    所谓“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句俗语,但实则饱含了无数古往今来的志士们不屈于天地鬼神和世间强权的决心,不对天意认命、不向命运妥协,抱定战胜它们的觉悟毫不动摇,便绝非寻常之辈所能为了。

    南居夫人略感赞许,轻叹道:“哼,祈少君果然‘名不虚传’呐。”

    伴梅先生也颇为感佩,不禁问道:“孩子,有否想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你历经诸多生死劫难,难道还看不透世间的爱恨情仇、功名利禄么?”

    祈少君叹道:“先生问得好……不过功名利禄,晚辈一向视如粪土,我并非要图什么,却深晓大丈夫当有所必为。”

    “嗯……”伴梅先生点头表示认同。

    祈少君又道:“说到爱恨情仇……晚辈自诩绝非执着仇恨之人,更非以暴制暴之辈,但当年家父含冤惨死,竭尽全力查明事实真相,有所作为,这是身为人子应该做的;至于爱情……那是晚辈唯一执着之事,今次我命不该绝,便不能让外面的朋友们为我伤心难过,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言语至此,只见祈少君缓缓垂目、凝视着眼前阑珊的灯火,脸上泛出了一种从所未见的脉脉含情,这种神情不会随意出现,因为这是一种只有真正至情至性的人,在面对深爱之人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只听他道:“此生就算踏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冰冰,当着她的面前向她认错,告诉她……我是真心爱她的。”

    这最后的一句话,语重情深!他说这话时,眼眸中的情感如湛蓝的海水一般深邃、望穿秋水般的深邃!不用怀疑,这绝对是一句真情流露的话!

    “铛啷……!”只听到念雪手中的酒杯脱手而落,掉在桌上酒花四溅。

    而祈少君说完后也随即沉默,整个庭室便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在沉默的过程中,只见伴梅先生一怔之后微笑不语;而南居夫人那一双常人不敢直视的美丽眼波中,只见波光流转不断,对于她这等绝不会轻易动情的女子来说,这种神态简直比金子还珍贵!

    至于念雪……可惜的是,从她那张脸上实在难以看出是什么神情,但只见她整个人都像变成了石像一般,左手的酒杯落地都未察觉,而右手的一双筷子也挂在嘴上忘了拿下来,难以形容她此刻的这种姿态,但可以肯定她也被这句动人心魄的话语给打动了……

    还是伴梅先生先打破了这四尊石像一般的局面……

    “好!好!少君至情至性,珍惜身边至亲挚爱!虽然不太明智,但却是大丈夫义所当为!少君,老夫生平没佩服过几个人,今日再加你一个!来来来!咱爷俩再干一杯!”说着又举起酒杯

    “少君,我也敬你一杯!”南居夫人居然也举起了酒杯,祈少君大感意外。

    念雪总算也缓过神来,连忙举起酒杯:“我……我也敬你一杯!”

    祈少君连忙霍然起立,举起酒杯躬身道:“哪里敢当!各位快坐!”

    这一杯喝下,四人都觉得心怀大畅。

    伴梅先生再替他把了把脉,赞道:“唔……少君,想不到你的内功造诣已达如此境界,老夫自负武学奇才,但自问绝无你这等天资。”

    祈少君谦言道:“前辈过誉了。”

    伴梅先生微微抱拳道:“老夫说的可是实话……对了,当日在南阳郊外,南居她出言无状、还对你下狠手,实在无理至斯,老夫尚未向你赔不是。”

    祈少君连忙言道万不敢当,而南居夫人则插口道:“我这是一番好意。”

    “对对!夫人全是为了我好!”祈少君为求“和平”连忙帮腔圆场,但心中随即来了一句:“才怪~~!”

    而伴梅先生也不买账,微叱妻子道:“啧~~好意?当时你们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细听少君讲述过了,你下手这么狠,天下焉有这样的好意~~?这万一有什么闪失,你让……”他哽住了下文,或许是生怕惹怒强势的妻子。

    而南居夫人竟不以为忤,先是咯咯一笑,再缓缓起身走到祈少君身后,故意搭着他的肩膀,巧笑倩兮道:“我明白啦~~是不是我和少君眉来眼去,一同施展龙翔凤舞双剑合璧,你吃醋了呀~~?”

    纤弱无骨的手搭在祈少君双肩上,面靥还在他右脸侧相距不过数寸,少年人感受着吐气如兰的芬芳,心中却甚感尴尬,轻搭在肩上的柔荑如此柔嫩,可他却感到还有点寒意,谁叫对方是他的克星呢……

    而对于妻子的轻佻举动,身为丈夫的伴梅先生同样不以为忤,讪笑道:“你少来吧~~我当年吃你的醋吃得还少么?早习惯啦~~再说人家大好青年,才不会那么没眼光,看上你这个老太婆呢!呵呵……”

    南居夫人笑容顿敛,倒不是因为丈夫的数落,而是因为自负美貌的女子,尤其是身负绝世容颜的必常受世人追捧,就算如慕冰这般灾祸连连,也难掩她心中的傲娇,同时还会憎恶那些缠着她们的人,但如果偏偏有这么一个男人如柳下惠这般,对她们这样的绝世姿容无动于衷,她们也会因为征服不了对方,而自尊心受挫,觉得心有不甘的……女人的心不正是如此,有的甚至还会不知不觉爱上这样一个偏偏征服不了的男人,说到这类男子,祈少君或许算得上一个,无怪慕冰一再认可他,而伴梅先生也能算一个,从他刚才的言行就看得出来,更显出一个至真至诚的君子形象。

    这些思绪在南居夫人脑中闪过,旋即收起娇作之态,道:“我只是觉得,他要是连我这几招都接不住,那他当日就没理由能走出无剑山庄了。”

    祈少君不禁暗叹,高人行事迥异于常人,那是自古已然。

    但伴梅先生毕竟出生名门世家,原则性强,冲着妻子微斥道:“可毕竟刀剑无眼!少君是无极门玄一和玄谷两位高人苦心栽培的传人,万一有个闪失,你我都难辞其咎!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这脾气还是老样子!”

    “你……!”南居夫人焉受得这等训斥,何况还当着两个小辈面前,顿时柳眉一蹙,而伴梅先生五十步笑百步,何尝不是带着年少时的脾气,不依不饶地讪笑道:“当然啦,不怕你介意~~少君武功才智非比寻常,当晚一战,你当真以为你能点中他的穴道?”

    “唉!糟了……!!”侧耳旁听的祈少君顿时心惊,伴梅先生之言竟直戳南居夫人的死穴,非但伴梅先生要遭殃,自己恐也要遭池鱼之殃。

    果然,南居夫人被夫君连番斥责,本已按耐不住,尤其听到最后那句话,登时瞳孔一凛,她长身而起,双肩一耸,胸中更是憋着一股子怒气,一副立时就要合身扑上与夫君决一死战的神情!

    但她森冷的眼波却瞥向了祈少君,冷傲道:“少君!你老实告诉我,我当时没有扣住你脉门?莫非……你真的是故意受制于我?!”

    “我……”祈少君怔怔瞧着她那双利芒,一时膛目结舌,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正是当年引起武林轩然大波的冷血妖女,少年人不由得心底发寒,同时心中还深叹一句“太像冰冰了……不,甚至犹有过之!”

    但他很容易就能镇定下来,反问道:“夫人想听我说实话?”

    南居夫人厉喝道:“别扯那些没用的,回答我的话!”

    “我说你……!”伴梅先生欲开声制止,但一见南居夫人凌厉的眼神,立时怯场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人老气少的毛病又犯了,得罪了妻子那还了得,而被殃及的池鱼祈少君也陷入沉凝,他深知回答只要稍有不妥,后果不堪设想,急智之下道:“夫人,实不相瞒……您当时确实点中了我的穴道。”

    “真的?”南居夫人面寒如铁地质问道。

    “千真万确,晚辈发誓。”他当时故意束手就缚,但南居夫人的确点中了他的肩井穴,她的武功不属正道,这一指指劲诡谲,寻常高手必一招击中,但祈少君的玄天无极功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功体运行时,攻击、护体、反弹、轻功、避毒、抗魔之力绝高,几乎无可匹敌的正宗玄门内功,对于邪魔外道的武功更是克星,以此为根基运气护住周身或是易宫换穴,南居夫人这一指至多奈何得了他弹指顷刻,所以结论是,南居夫人这一指的确“点中”了他,但未“点透”他,所以祈少君也并未说假话。

    南居夫人毕竟兰心蕙质,转念一想便知他语中真意,饶是她自尊心再强,也不由得暗暗感激少年人竭力顾及她的体面,对他展颜一笑,但随即转身又对伴梅先生面色一铁,强忍怒气道:“你真该学学人家,我吃饱了!”话未说完,她娇躯一拧,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门外……

    “哎,娘?!”一直僵坐沉默的念雪追出了门。

    而伴梅先生却未起身去追,举杯一饮、长叹一声道:“唉……几十年了,模样没变不说,这脾气也还是和当年一个样……”

    祈少君道:“先生,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您刚才真没必要责怪夫人。”

    伴梅先生叹道:“谁叫我和她的性情大相径庭呢,我师出名门,一向告诫自己行事不可偏离正道,而她……唉!”说到这里,老先生立刻哽住,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和伤感,似乎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只听他道:“当年也是因为这样,闹出了好多次误会,弄得聚少离多,双方都受尽煎熬……”

    祈少君全看在眼里,道:“先生,其实晚辈仔细想了想那晚和夫人一战的经历……当时夫人看似出手狠辣,但每招每式都留有收招的余地,以夫人的功力想必得心应手,可见她并无伤我之意;这些天,晚辈受夫人的照顾,夫人虽大多是冷言冷语,但行止之间对晚辈的关心,晚辈眼睛看得清、心中更清澈,对她由衷感怀,可见夫人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是个嘴硬心热之人。”

    当日在南阳城郊野林一场比斗,南居夫人究竟有没有留手,除了她本人之外谁也不清楚,不过祈少君宁可相信她手下留情,更为了二老的和睦,所以他很肯定的说了出来……

    所以伴梅先生一手轻拍他的肩膀,欣然道:“孩子,你是好样的。”

    祈少君道:“哪里,先生和夫人才让晚辈获益匪浅呢,所谓患难见真情,由先生的话不难听出,您一定对夫人深爱之极,而夫人同样也深爱着先生您,否则以夫人那么高的心气儿,适才早已兵刃相加,而非拂袖离去了,想必也是不忍对您发作……我娘说,相敬如宾的不叫夫妻,吵吵闹闹那才叫感情好。”

    伴梅先生听到此话,不禁欣然一笑道:“看来你娘也非寻常女子啊!”

    笑毕,他又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一团东西,凝目望着、眼光久久未移开,原本精光闪烁的眼眸里,也显出了尘封已久的哀伤和悲切,祈少君见他如此,再探首看了看他手上的东西,只见是一块沾满了风干血渍的绢帕,还有一张已经焦黄的纸条,他对于爱情已然开窍,见到老先生手中之物,又见老先生这般惆怅,随即猜到了七八分,暗付:“这张发霉的字条,多半是诀别信一类的东西,至于那绢帕上的血渍,想来是为爱情付出的代价吧……”

    寻思之间,他也很想开口询问,但连姓名都不愿再提的老先生,过往想来亦不堪回首,伴梅先生既然不说,他也不欲造次……正迟疑着是否询问之际,只见伴梅先生又拍桌气恨道:“唉!我怎么总是这么糊涂呢!”

    祈少君劝慰道道:“先生切勿自责,回头向夫人道个歉便是……老实说,夫人的性格说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太合适……唉,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伴梅先生额首道:“她就是个难以捉摸的人。”随后,他突然振衣而起,大声道:“你再坐一会,我出去一趟!”

    正当此刻,念雪跑进了门与伴梅先生差点撞了个满怀……

    念雪道:“爹,你瞧你刚才……!现在娘正在伤心,哭着说要出谷!”

    伴梅先生重重地叹了一声,道:“我其实还不是一样改不了那倔脾气!天这么黑了,太危险了!念雪,你陪着少君,我去把你娘追回来!”

    他火急火燎地腾身一掠,如箭破空般飞出,当的是惊世骇俗的轻功!

    不过比起轻功造诣,祈少君更在意的是伴梅先生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像是身上掉下了一块肉那般,更见他如此自责,可见南居夫人对他而言尤胜自己的性命,他思付这真该好好学学伴梅先生,日后找到冰冰,一定要好好爱惜她,决不再重蹈覆辙、让她为自己伤心难过。

    屋外夜色凄切、虫声唧唧,灯光柔和的屋子里,只剩下了祈少君和念雪。

    祈少君依旧坐着,温言道:“念雪,还没好好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

    念雪淡淡一笑,道:“你都向我下跪了,也该够了吧。”

    那张丑陋到可怖的脸微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还是那么地令人惊怵,尤其是在这略显昏暗灯光测照下,凹凸不平更显狰狞,但此刻在祈少君看来,却只是一颗美丽的心外面覆盖着的阿堵物而已……

    只听念雪道:“少君,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祈少君又吃了几口菜道:“姐姐尽管问。”

    念雪支支吾吾道:“雨溪镇的那个雨晴小姐,你……不后悔?”

    祈少君停下了筷子,面上涌起一阵感伤……而他这个样子,也已经等同于回答了念雪,像他这般重情之人,要说他绝对不后悔,怎么可能。

    念雪见状,追问道:“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忍心?”

    祈少君很不解,和他心中许许多多事情比起来,雨晴的事可以说是一件早已放下的事,念雪为何偏偏问起这个?他哪里知道,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偏偏就是最急于追询的事,心爱之人无法接受自己的深情厚意,这种哀怨缠绵的失落和怅然,古往今来的痴心女子们,又有几人没有体会过?

    祈少君只得仰天长叹,道:“人这一生总会有面对选择的时候,对于雨晴姐姐,我心中已有所属,也只能辜负她了。”

    念雪沉吟道:“跟慕姑娘有关吗?”

    祈少君额首道:“是,这一点谁也不能改变。”

    念雪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当日你奋不顾身飞出断崖,去救那位司徒姑娘的时候,有没想起过她?”

    祈少君苦笑道:“何谓想起过?我又何曾忘记过她?”

    听到这话,念雪情不自禁地抬眼凝视他,道:“能听到你这句话……”

    祈少君见她哽住,抬眼问道:“你想说什么?”

    念雪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幽怨道:“说什么?我是觉得你太傻,你如果真是为了她,为什么这么不顾自己的生命?想想如果你死了,她怎么办?你口口声声说爱她,可为了救别人,对她就这么残忍?”

    何谓残忍?祈少君明白,他坠下悬崖时所以说的遗言,当时正在崖底的念雪想必也听到了,“勿念无情郎”……的确,何其残忍?

    念雪见他不答,追问道:“你怎么不回答?”

    祈少君又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但我当时飞身救曼玲,是出于本能,亦是出于义,因为那一瞬间根本不容我犹豫,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假如掉下去的是冰冰,我根本不会犹豫。”

    同样是不会犹豫,但念雪不难听出之间的差别。

    听到这话,念雪垂首沉默了良久,似乎是在咀嚼他的话,她缓缓走到门口仰望天边,轻叹道:“你真是个傻子……”

    祈少君举杯一饮,哂笑道:“这我倒不意外,很多人都这么说我。”

    念雪叹道:“所以你就更傻了,你才华横溢、日后前程似锦,而你身边的那些朋友,哪一个不是正直的豪侠或是温柔可人的少女,可唯独她慕冰……我说你也是的,这么一个性情乖戾,又曾经恶名昭彰,又足足大上你十岁的女子,可你为了她竟可以抛弃一切,甚至几度将自己置于险境……要我说的话,你真是傻到无可救药。”

    “嘭!”祈少君情切之下杯敲桌面,无言喝止她的言语,别人无论怎样冷言冷语对他,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但他决不容别人指摘他心中的那个人,哪怕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只听他沉声道:“抱歉失态了……念雪,你说我都可以,但我希望你收回指摘冰冰的话。”

    念雪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祈少君道:“不,你没说错……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念雪道:“是么,你倒是说说看。”

    祈少君正色道:“很简单……她心中有我,我心中有她,今生有此真爱,尘世虚名、富贵权势,皆无可留恋,除此之外无需任何理由。”

    念雪冷言道:“你何以那么肯定她心中有你,而非你一厢情愿?”

    祈少君仰首一杯,道:“暴雨之夜石屋同眠、一路风雨彼此为伴、无剑山庄生死相依、西湖之上情意绵绵、闲卿谷中抓蛇烹羹,还有许许多多……他对我的关怀体贴、款款深情,纵然我过去愚蠢,没看出来,而今经历了这许多,难道我还看不出来么?再退一步讲,即便我昨日还是懵懂孩童,现在看到令尊令堂这旷世伴侣,难道我还不有所感悟?”

    良久,念雪一直木然靠在门边背对着他,再也没有搭话。

    但祈少君却是情之所至,微醉道:“我才不管世人如何看待她,反正在我眼里,她永远是上最温柔、最善良、最美丽也最伟大的女孩子!”他又道:“我从没告诉过她,在闲卿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我们相依为命、彼此默契,就算抛开男女之情,我也当她是我的亲姐姐……幼时听我娘说,我有一个姐姐,可惜当年那场浩劫,大火烧光了仁义山庄后山的竹林……我永远都没机会再见到我姐姐了,眼看着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一个,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他!”话音刚落,又是仰首猛地一杯下肚,无怪他只要见到女子,甚至比自己的年幼的如水瑶,她都会亲切地叫一声姐姐而不是叫姑娘,原来是因为惦念亲人的情结痴缠于心。

    酒过三巡,他渐渐恍惚,又道:“唉……是我不好,是我自己不敢去面对自己的感情……我这段日子来最挂心的,就是她离开闲卿谷之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泊江湖,一路上不知又得吃多少苦、受多少风霜……每次想到这里,我的心就如被利剑穿过一般。”

    “那……你没事吧?”念雪语带关切道

    她说这句话时已经转过身来,一只手把着门框,关切之意溢于言表,而祈少君只是稍稍有些醉意,眼睛的余光见她转过身,随之抬眼一看,只见念雪的眼眸微有湿润,遂问道:“念雪,你怎么了?”

    念雪愕然之下,立刻反手用衣袖去擦眼泪:“没……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同身受,别离失去之苦,其实我也曾体会……”

    祈少君道:“是么,原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念雪振作了一下,道:“你很了不起,真希望慕姑娘能听到你这些话!”

    祈少君凝视着丑陋的面容,眼中透出一缕感激之意,随后他缓缓放下自己的目光,低声道:“念雪,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念雪微鄂道:“你尽管问。”

    祈少君沉吟道:“上次你见到冰冰的时候……她还好么?”

    念雪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她很好……只是她现下不方便和来见你,我们约好的,等你伤愈后,我就带一起去找她,只要你不介意……让我一个丑姑娘陪着你。”

    祈少君微笑道:“谢你还来不及,何来介意之说?”

    良久后,伴梅先生终于在谷口找到南居夫人,相依而回……

    伴梅先生一边扶着妻子,一边不停地陪笑道:“夫人,老头子适才对你疾言厉色确实不该,再次向你赔罪……你知道我这脾气就是这样。”

    南居夫人还在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温言道:“好了不说了,我明知你最大的心病就是弃你而去,还老是动不动就离开,该道歉的是我。”

    伴梅先生道:“好好好~~那咱们都不提了~~快擦干眼泪,万一让那两个小东西看到你现在这模样,晚上做梦都得笑死。”

    夫妇二人缓步相依,远远就闻听到竹屋那边传来了悠扬清新的笛声,幽静和谐的夜晚,朗月清风下,又是在这远离世俗纷扰的世外桃源中,这样的笛声最容易勾起人们心底的幽思,爱人之间遥相思念的情感……

    伴梅先生静心倾听,微笑道:“少君这孩子,真是不可多得呀。”

    南居夫人欣然道:“只怕咱们闺女从此要对这孩子死心塌地了。”

    伴梅先生晒然道:“这可不成,少君心中的可是另外一个人呐。”

    南居夫人笑道:“这种事情,你就甭瞎操心了。”

    伴梅先生陪笑道:“哎,这可是我的口头禅呀。”

    二老一回到竹屋前瓜棚下、灯火阑珊旁,只见祈少君闭眼吹奏,念雪虽然听得心摇神驰,却背对着他,因为不愿让他见到自己情感流露的时刻。

    待祈少君一曲奏毕,南居夫人微愕道:“女儿,你怎么了?”

    伴梅先生晒笑道:“能有什么事儿呢~~两个孩子在一起,难免会说些海枯石烂、矢志不渝的故事,比如说咱们当年……这种事情,咱们就甭瞎操心了!”

    见他道出惯用哽,南居夫人斜睨着他道:“你还真吃不起亏。”

    待夫妇二人回房后……

    念雪道:“夜凉如水,你伤势未愈,还是早点回房歇着吧。”

    祈少君额首道:“好,我先帮你把碗筷收拾干净。”

    念雪也不拒绝,她明白一个体贴的人,无论何时都会想到琐碎的细节,祈少君哪怕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相信也一定会是个一生都活得很成功的人。

    白煦过隙,祈少君来到世外桃源已近一月,伤势痊愈,功力也更胜往昔。

    这日巳时,他走出竹屋,信步来到了竹屋后面的农田里,远远看到伴梅先生木然凝立在一座墓前,垂首敬献……

    祈少君走近道:“先生……夫人和念雪都不在,她们去哪里了?”

    伴梅先生没有回答,正当祈少君准备再度询问时……

    突然!伴梅先生猛转过身,顺势摆开战势!待祈少君惊觉,只见老先生眼光爆闪,左掌拧指如勾,朝祈少君的咽喉一爪击来,可招至之际又瞬间转到了他的眉心,变招之快可想而知!

    祈少君陡逢突然,但一身武功身随意动、步随心动,对方无论怎么变,他只轻轻一拧腰、侧身随之避过,伴梅先生再度变招、换右掌拧指如勾,疾点他“风池穴”,但祈少君亦未格挡,而是扭头一闪、转身之际突然疾出左掌,直拍伴梅先生天灵,迫对方自救,谁知伴梅先生竟也不自救,不闪不避更不格挡,手指如兰拂向对方正宫檀中穴!

    仅仅两下呼吸间,两人就闪电般地走了八招,而且招招夺人要害!

    不过到了第九招,祈少君开始转守为攻,他猛地后撤步腾身一掠,发觉自己的轻功又有提升,但尚未来得及高兴,伴梅先生已疾掠飞上、如风般地欺到他正上方,居高临下一个旋身、左腿踢他曲池穴!祈少君擒龙探爪疾抓他左腿,伴梅先生紧接着右腿踢他面门,祈少君也不自救,空中拧腰猛一提气,竟腾空旋身一掠而上,同时疾掌出击!

    伴梅先生不禁惊骇:“这少年的身法竟至如斯境界!”

    二人以超越境界的轻功,在空中堪堪打了二十几招,当的是精妙绝伦的空中对攻!远远望去,直如一青一白两头雄雕在空中振翅相斗!

    两人一起轻足落在了一片玉米杆上,当的是飞仙缥缈、潇洒出尘!

    而这次祈少君绝不放过先机,疾步跟近、快掌直击对方正宫,哪知伴梅先生似乎早已料到,一个旱地拔葱、腾升掠至上空!突然俯身倒栽、直击而下,瞬间一气呵成!祈少君陡然一惊,举掌而上!

    整片玉米杆上,这一老一少、一青一白、一上一下,展开了迅捷无伦的连绵对攻,可谓精彩绝伦、妙到毫巅的快掌对击!

    祈少君惊付道:“神龙贯日!伴梅先生果然大有来头!”

    能够以凌空绝技制敌的,无一不是身法已达凌虚化境的绝顶高手,伴梅先生的这一招宛如天龙降世,这由上而下的连绵掌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顷刻之间便将祈少君彻底笼罩于凌霄掌风之下,祈少君仰首朝天、只见雄浑的掌力如迸发天雷,他自下山以来,所遇强敌颇多,眼前这位前辈单论掌法和身法,放眼天下敌手不过寥寥数人!

    伴梅先生一双铁掌越战越酣,见祈少君已然笼罩在他密不透风的掌力下,不退反进、招招近逼,但祈少君何尝不是斗志昂扬?正所谓强者对强者,纵死亦无憾,尽管自己处于受制状态,足下又是功力稍浅便难以立足的玉米杆,但他惊叹伴梅先生的惊世武功,暗赞对方宝刀未老的同时,也在暗暗庆幸自己的功力与日俱增,他一边凝神应战,一边也在思付着破解之法!

    一时之间,掌风呼啸、斗气激飞,四周的良田似正遭狂风洗礼!

    电光火石间,祈少君又捏准间隙、以右掌奋力硬接伴梅先生两掌,左手借机四指内扣、拇指灌注内力,竟不理伴梅先生直击他面门的一掌,侧身轻轻一避,瞬即拇指迎上、直击对方巨阙穴!

    伴梅先生双目猛睁,陡见对方左手拇指尖白光一点!他大惊之下,反应亦是极速,一掌施出一半便瞬即变招、变掌为勾擒拿祈少君这惊天一指,可见他和其他武林高人一般、都深知这一指何等可怕!但祈少君见这一丝空门,如此良机岂会放过!他同样中途变招,趁对手招式要发未发之际,提气腾身而起,再一个拧身转向直扑而下!

    “嗷嗷嗷嗷~~~~~~~!!”又是那炫丽至极的招式飞龙乘云!

    一条云龙盘旋飞转于整片玉米杆上,朝着伴梅先生的周身连击而去,真可谓名副其实的见龙在“田”,而伴梅先生傲立于龙云掌影之间,身形矫健、站桩极稳,面对祈少君目不暇接的霸绝掌力,依旧气定神闲、见招拆招,旁人看来,这哪里是一个年事已高的老者?

    远望而去,只见云龙渐渐缠绕,祈少君似乎要反过来将对方整个身躯都笼罩在掌风之下,不知不觉又玩起了他的拿手好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不同的是,伴梅先生的修为比起陆天枢不在一个台面,又是闪雷般的一瞬间,他化掌为指、疾点祈少君手腕,祈少君右手一翻避过,正欲以左掌还击以保先机不失,谁知对方双掌又瞬息便至,他连忙疾出双掌与之对碰!

    祈少君内力轻吐,陡然发觉自己的内力就像投入了湖海之中,惊骇对方的内功造诣之精,而且伴梅先生的武功路数,若只守不攻,至多消耗五成功力,何况他没有运力,只是双手架住祈少君的双臂,一直搭上他的脉络……

    这一老一少此刻又倒了过来,伴梅先生站桩于玉米杆上,而祈少君则倒栽腾空,将这僵持情景一直持续到一炷香之后……

    祈少君缓缓气归丹田、腾身撤步轻足落地,抱拳道:“多谢前辈指点!”

    伴梅先生道:“看来,下次不用再把脉了……”话中之意,祈少君的伤势已痊愈,但他又接着微斥道:“不过少年人也真不知轻重,明知道老夫只是和你玩两手,你居然招招都和老夫玩绝的!你刚才祭出的是无极七绝指吧?怎么,莫非你想废了老夫一身武功?”

    看到前辈微带斥责的话,祈少君微笑躬身道:“晚辈多有得罪!还请前辈见谅,也是因为先生适才的神龙贯日威力实在太过惊人!”

    伴梅先生微鄂道:“你知道这武功?”但他立时想到,玄一道长武学见闻之博世间少有,作为传人,知晓他的武功一点也不奇怪。

    祈少君道:“数百年前,南海仙岛龙域进驻中原武林,后来门中传人开始风道扬镳、自立门户,六十年前,龙域一脉主要分为了天龙门、神龙门与青龙门,号称武林三大龙门,三大龙门的武功亦各有千秋、各擅胜场,天龙门武功较为阴柔、青龙门则纯阳至刚,而神龙门刚柔并济,身法空灵、招式雄浑,先生您的武功路数,想必是源自于神龙门下,神龙大侠更是武林传奇。”

    伴梅先生微笑道:“玄一的传人当真不可小觑,可惜神龙大侠已成过去。你可知道后来三大龙门如何了?”

    祈少君沉吟不语,想是不欲道出下面的事情,伴梅先生叫他不必介意,他才陈述道:“十七年前,天龙、青龙两派,因为一些嫌隙结下了梁子,后来越闹越大,导致两派互相攻杀,天都峰一战两败俱伤,从此绝迹……莫非!”他浑身一震,突然想到了这导致两大名门覆灭的罪魁祸首是谁!

    伴梅先生叹声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可惜了当年龙域开山祖师龙漩子真人,一生苦心孤诣,传世基业最终毁在了朝天宫的阴谋下。”

    祈少君恨声道:“朝天宫为祸世间、蚕食武林,终有一日要他们血债血偿!”

    伴梅先生深叹道:“而神龙门虽然尚在,也早已不复当年之威望,我虽说受师长所托、要以照顾好南居为先,但身为神龙门人,不能为本门光大门楣,实在是愧对恩师、愧对神龙门。”

    授艺之恩、恩同再造,身为弟子若不能为师门争光,的确是件令人愧疚的事情,伴梅先生虽武功盖世且豪情不减,却也有着无法释怀之事。

    只听他又道:“对了,你的无极七绝指对人施展过吗?”

    祈少君面色一沉,道:“之前只对一个恶贯满盈的蒙古狗施展过……不瞒先生,其实晚辈刚才那一指只是佯攻而已。”因为他若是真要动手,伴梅先生击他面门的那一掌根本无暇出招!

    伴梅先生岂会不知,微笑道:“不过,老夫总算也能明白,我那夫人为什么后来要你欠她一条命了,她可不来管你是否佯攻。”

    听到这话,祈少君思索了一瞬,问道:“莫非,夫人过去真的被……”

    伴梅先生额首叹道:“没错,当年因为下手太狠毒,决斗时被家师狠狠修理了一顿,吃尽了苦头……然而她纵然有过,但世人却更无情和虚伪,又有谁去惩罚那些人呢……”

    只要说到南居夫人的事,伴梅先生总是微带伤感,或是晒然一笑道:“陈年旧事不提了~~年轻人不错,明白最强的防守就是进攻,不过你要切记,以攻为守胜算固然多了几分,但凶险同样增加了几分,高手过招更是生死一瞬,往往两败俱伤!要立于不败之地,关键还是要用心……”

    祈少君抱拳道:“祈少君谨记先生教诲!”

    而后,伴梅先生倒背着手、缓缓的又走到之前的墓碑前……

    祈少君缓缓跟上前,看到这块墓碑上写着:爱妻青青之墓。

    祈少君道:“爱妻?青青?先生,敢问这墓中之人是……您的妻子?”

    伴梅先生长叹一声,道:“算是吧……”

    一句“算是吧”,祈少君实在不解,但他又怕太唐突,因此不欲追问。

    但伴梅先生是至情至性之人,早有告知他的意思,沉声道:“这下面埋葬之人,是老夫此生最重要的人之一,也是老夫此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

    只听他又娓娓道来……

    “这墓中之人,当年也是高人门下,武艺高强、倾城之貌,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不知凡几,可她心中偏偏只有一个人,她明知那个男人心中所爱是另一位女子,可她仍一直默默帮助、撮合他们,那个男人的所爱几番离他而去,就是她一直在旁照顾他、安慰他……为了那个男人,她付出了太多,而那男人又怎忍心让她为了自己误了终生?便一直劝她去找个好人嫁了,可她坚持不肯,说只要能常伴君身侧,心愿足矣,唉……”他一声轻叹,虽然叹息声很轻,可却叹得很深沉,不难理解在伴梅先生心中,对这位红颜知己的那份无法言喻的愧疚。

    他又少君问道:“少君……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祈少君心中不禁恻然,缓缓道:“我会愧疚一生……”

    伴梅先生又长叹一声道:“是啊……而且最让我愧疚的是,一个好姑娘,年纪轻轻就这么郁郁而终了……所以在她生前,我无法报答她对我的深情厚意,她离世后,我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名份。”

    随后他又问道:“少君,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祈少君额首道:“您是要我认清楚自己真正爱的人是谁。”

    伴梅先生笑道:“咱们爷俩果然是一路人!好,既然都是性情中人,而你偏偏这么讨人喜欢,就容老夫多唠叨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无论有多少姑娘倾慕于你,你只需守持本心、选择你心中的那个便是,而不是要抱着愧疚或感激去接受别的姑娘,否则你愧对的人只会更多,甚至包括你自己!所以,你对那位雨晴姑娘的做法,是很正确的!”

    听了长者的这番训话,祈少君更坚了找回慕冰的心,只见他跪下道:“先生之言令晚辈茅塞顿开,请受我一拜!”

    伴梅先生缓缓扶起他,问道:“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祈少君道:“趁夫人和念雪不在,不如我现在就走,请先生告知她们母女二人,祈少君感激她们多日来的照顾,等找回冰冰之后,必会再回来……要是先生不嫌弃的话,我想以后就和冰冰常住于此。”

    伴梅先生大笑道:“好啊!老夫一直嫌这谷里太冷清呢!”

    “不辞而别也算是感激?是嫌弃我老婆子,要不就是嫌我闺女丑吧。”正当此时,两人身侧不远处传来一阵不悦的话语。

    毫无疑问,是南居夫人,语气虽不冷,但却带着责备和幽怨的叹息,祈少君听得出来,她显然也是舍不得自己走,这位南居夫人外冷内热,尽管多半只是对极少数人才如此热诚,但也正因为如此,祈少君更更觉难能。

    南居夫人走上前,指着那边凌乱的玉米地,低叱道:“是谁让你们把这搞成这样子的?幸好今早刚收割完,否则我老婆子几个月功夫岂不白费?”

    爷俩见到一片狼藉的玉米地,神情尴尬,只得脸朝天边故作未见。

    南居夫人又道:“唉,也幸亏今天早市大家都来抢购玉米,两筐子玉米一下子就卖完了,要不然回来的时候,岂不是只剩你老头子一人了。”

    祈少君走到南居夫人身前,垂首躬身道:“晚辈实在惭愧。”

    伴梅先生道:“哎!好男儿志在四方,少君又身负要事,离开这里是早晚的事,我又何尝不想多吃几顿他烧的好饭好菜呢?”

    南居夫人轻叹一声,道:“我明白……明白……”她一边说,一边盈盈走到了墓碑前,缓缓跪下,并细声细气道:“青妹,愿你在天之灵,保佑……”她默念着,似乎不愿被人听到她许的心愿。

    伴梅先生环顾问道:“对了,咱闺女呢?”

    南居夫人转过身,缓缓走向竹屋,一边道:“今天卖剩了几个玉米,她说要做份羹汤给少君补补。”

    这“羹汤”二字,直如一根手指,拨动了祈少君心中的那根情弦!他心动之下,跟着南居夫人进了厨房,果然看到念雪正俯身剥玉米粒,只见那几个玉米棒子颗粒硕大饱满,与其说是卖剩下的,倒不如说是特别留的。

    玉米粒是饱满的,这母女二人对他的关怀又何尝不是饱满的。

    “念雪,谢谢你……”他焉能不感激,眼眶都有些晶莹了。

    但念雪没有回应,只管埋头干自己的,祈少君心知最不舍得自己的走的人正是她,没准对还真的自己动了真情,但越是如此,他越该忆起当年七夕前夜挥别若心姐妹时的决心,所以他默然拿起菜刀,以求排遣心中忧郁。

    晌午,青天碧水、阳光明媚……

    这四山合抱的世外桃源,今日的空气似乎从未这么清新过,鸟雀盘旋于良田美宅前,似乎在庆祝某个人大难不死、伤势痊愈。

    依旧是伴梅南居竹屋外的瓜棚下,他们正吃着午饭……

    “嗯,好甜!味道真不错!”祈少君一边喝着羹汤,一边称赞道

    这话当然是在称赞念雪的手艺,可本应该高兴的念雪却一直没搭理他,尽管桌上的菜肴各地口味都有,他这次实是倾囊施展、毫无保留,但念雪却正眼未瞧上一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南居夫人低叱道:“你知道她为什么不理你么?”

    祈少君垂首道:“知道……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们……”

    南居夫人道:“这只是其一,其二呢?”

    祈少君微鄂道:“其二?”

    南居夫人道:“对呀,你当真不知?”

    祈少君抱拳道:“还请夫人指点。”

    南居夫人指着其中的四道菜,微斥道:“你还装傻?你瞧瞧……这西施兰心烩、贵妃醉鸡、貂蝉月牙蒸糕,还有这昭君芙蓉……你烧这四美筵,叫我这闺女情何以堪呐?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的?”

    祈少君哑然尴尬道:“我发誓绝无此意!”又语无伦次道:“何况,这菜名又不是我起的~~夫人,您又何必把它们硬扣在念雪头上呢?您要真觉着听起来不顺耳,那……要不晚辈今后自创一道菜,菜名就叫……”说到此处,他正巧望见眼前的几棵青梅树,顺口道:“就叫青梅吟雪!保证美过那四美筵,夫人意下如何!”

    伴梅先生失声大笑道:“好!好名字!老夫等着一尝这佳肴,哈哈哈!”

    南居夫人也是一怔,问道:“为何起这个名字?”

    祈少君俏皮道:“嘿嘿,我也不知道,心血来潮罢了。”

    南居夫人不禁噗嗤一声,娇嗔道:“油嘴滑舌~~不过这名字我喜欢,等着吃你这道菜。”便嫣然轻抚云鬓,不再言语,笑得令人心醉神荡,正是那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娇笑,她笑得很真诚,因为他知道祈少君的话也很真诚。

    “换上吧……”她心头甜美之下,取出新做的白色劲装,递给祈少君。

    手捧新衣,祈少君对这位冷血夫人既感且佩,若非原则问题,她真想喊她一声娘亲,微微躬身道:“多谢夫人!”

    南居夫人道:“别光谢我,这衣服念雪也有功劳。”

    祈少君连忙对念雪道:“谢谢你,念雪。”

    念雪瞥了他一眼,还是对他不理不睬,适才三人戏谑欢笑,她也宛如不存在一般,神情僵木着,谁也不知她心中在想什么。

    伴梅先生举杯道:“少君,记着你说的话,一定要回来!君子一言……”

    祈少君举杯道:“快马一鞭!”一杯下肚,他又叹道:“今日一别,我……”

    念雪突然切口道:“慢着!什么今日一别?喝了我的羹汤,受人恩惠,还没报答就想这么走了?”

    此话一出,祈少君登时一鄂,也令夫妇二人为之一怔!

    伴梅先生皱眉道:“女儿,你这话为父就听不懂了……就算用你的话说,你还吃了少君那么多菜呢,他问你要回报了么?”

    念雪扭头祈少君正色道:“好……少君,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祈少君支吾道:“娘和二叔从小教导我施恩不望报。”

    念雪盯着他,沉声道:“好,那是你自己放弃的……但我可没学过什么施恩不望报,而且你的命也是我救的吧?你不介意我要你回报吧?”

    祈少君干笑道:“不……不介意,那你说……要我怎么报答?”

    念雪道:“你不是要去洛阳么?”她转向父母:“爹、娘……久闻洛阳帝都自古闻名,好玩好吃的很多,现在又正值牡丹花开,我想跟他一起去看看。”

    还没等祈少君回答,南居夫人就插上道:“娘同意了。”

    念雪笑道:“谢谢娘!”再转向祈少君道:“我之前跟你说过,要陪你一起去找慕姑娘的,你该没有理由拒绝我吧?”

    南居夫人接口道:“非但没理由,而且还得无条件,少君你别忘了,你也欠了我一条命,只要答应带我女儿去洛阳玩开心了,前事一笔勾销,她也会带你去见你的心上人……怎么样?这笔债还起来是不是便宜多了?”

    伴梅先生苦笑不语,但很显已默认了这笔“交易”。

    而祈少君木然呆坐,听这娘儿俩一唱一和,微怔了半晌,哂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当然可以啦!”但他随即凝重道:“可是……我这一出谷,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万一连累令嫒……”

    南居夫人切道:“这个你不必担心,闺女早已从我这习得凤舞九天式,你要是真遇上危险,她便是你的命中贵人,想想一个月前是谁救了必死无疑的你。”

    祈少君恍然明了,要知龙翔凤舞双剑合璧,天下何来敌手?这母女二人虽然性子古怪,实则是一番好意……不过,他唯一觉得别扭的是,他若是和慕冰双剑合璧,那绝对是他此生最开心的事了,可是自己这么个美少年,却和一个丑姑娘双剑合璧……老实说,换了谁都会觉得别扭的。

    但再转念一想,他就恨不得再打自己一个耳刮子,因为他早就下决心不准再作如是想,于是道:“这样还债真是太便宜我了,成交!”

    伴梅南居入口,祈少君拜别伴梅南居夫妇。

    伴梅先生道:“少君,记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祈少君不说话了,他脸上的感激无法形容,心中的感动更无法形容,因为短短时日的相处,这一家子早将他看作了家人,而他又何尝不是?对于很多漂泊于茫茫人海、举目无亲的浪子来说,家……可以说是一种奢望,而当他们真的拥有家的时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而祈少君陡然发现自己历经辗转后,再次拥有了一个家、也有了亲人。

    家,永远是最温馨的地方……!

    家,永远是如无根浮萍般飘荡的浪子最好的港湾!

    所以祈少君的心暖了,眼眸也无法自已地湿润了,身躯也有点不听使唤了,但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即便他不信天命,也不禁感激上天,让他有缘遇上这一家子。所以他跪下了,向二老一揖到底,二老忙上前搀扶,可他久久没有抬起几乎磕到地上的头;念雪冷眼旁观,谁也不知她对祈少君的感激作何感想。

    寒暄完毕,祈少君刚一转身,就见头戴轻纱、身背灰色剑套的灰衣身影莲步一点,飘飘一掠飞过了终年迷雾缭绕的绝壑,正是念雪,而且武功之高已不难看出,自己也紧跟着轻轻一掠飘然远去。

    夫妇二人凝立在深谷边,久久未动……

    南居夫人叹道:“咱们这闺女还真够鬼的。”

    伴梅先生问道:“夫人……你看这小伙子和我年轻的时候比如何?”

    南居夫人道:“说了你别介意,比起你可是强了太多。”

    伴梅先生又问道:“那你说,像不像我们当年?”

    南居夫人道:“你不觉得自己是在照镜子么?甚至是比我们更加复杂,也更加艰难……所以我还是不太放心。”

    为什么不太放心?他们夫妇二人知道、念雪知道,但祈少君还不知道。

    伴梅先生慨叹道:“世上当真有如此的巧合么?”

    沉寂了半晌,他又道:“夫人,你说……咱们在这隐居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呆不住?是否想再出去走走?”

    南居夫人嫣然道:“只要跟着你,到哪里都行。”

    伴梅先生笑道:“好!只要你不说什么:‘又要回到纷纷扰扰的世间,又要搅进那么多是是非非之中!’这类话,那我们也出去走走!”

    南居夫人道:“这一次绝对不说,而且我也决定非出去走走不可。”

    夫妇二人相对一笑,再扭过头、远望两个小辈的身影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