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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患难成佳偶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

    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距离“铁面崔钰”荆震的寿诞尚有两三天时间,各路江湖和绿林道已有十之七八抵达聚英庄,且不说庄内群英聚会人声鼎沸,整个洛阳古城街道上,江湖豪客和武林人士亦是络绎不绝。

    今日天气晴朗,客商南来北往的城中心主街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叫卖声彼此起伏,各路商贩们这段时间都可以大大赚上一笔,同样的,那些拉家带口的武林豪士们的家眷,也能大肆挥霍一下苦无机会开启的荷包。

    特别是洛阳城中心的广场一带最为繁荣,因为广场正中心矗立着一尊仙风道骨、独占鳌头的剑神石像,武林人士纷纷前往瞻仰……

    “百年前,这位独孤剑神武功天下第一!凭一人一剑,北征登云塔、东诛邪神岛、南伏火炼狱、西破诛仙阵!单挑八大掌门、血洗六大邪派,当的是旷古绝今的盖世英雄!”这洛阳城里谁人不知这位独孤剑神的事迹。

    这座古城迎来了难得的盛况,都是拜德高望重的当地善人荆老爷所赐。

    石像旁,一对背着剑套的男女也在驻足瞻仰这位剑神,尤其是那少年,适才听到百姓们诉说的英雄事迹,他不由得心向往之。

    而身旁的灰衣女子头戴着深色的头纱,看不出年岁美丑,只是听到那少年在和她闲聊:“洛阳城果然名不虚传,地方美、水土也好,是吧念雪?”

    他们正缓步走向聚英庄……

    念雪道:“可我觉得你最感兴趣的似乎是那尊石像。”

    祈少君晒然道:“当然~~那是我们向往的男神!”他一边说,一边会不时去瞧瞧身侧的灰衣少女,虽然看不出她神情如何,但从语气上不难看出她的心情颇佳,祈少君很清楚,自认识她到现在,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

    念雪又道:“你说这里的水土好,是什么意思?”

    祈少君道:“意思是种牡丹呗,盛唐时期,神圣昭仪天后,也就是后来的则天女皇,有一年在西都长安皇宫举办“百鸟朝凤花会”,当时百花盛放,却唯独牡丹迟迟不开,女皇不悦之下,下旨将所有牡丹贬至这东都洛阳,没想到洛阳的水土和气候就特别适合这富贵花,逐渐繁衍至今,品种已达上千,这可是洛阳最美的景致,咱们现在来得正是时候!”他嘴上虽在侃侃而谈,连则天女皇和洛阳牡丹的典故都知之甚详,不过祈少君心忧朋友们的安危,脚步却丝毫不慢,大步地赶往聚英庄。

    念雪忍不住喊道:“哎,走那么快干嘛!到处逛逛不好吗?”

    祈少君倏然止步,干笑道:“呵呵,对不起,我急欲知道他们是否平安,不过我答应你,等我确定他们安然无恙之后,我就陪你去赏牡丹。”

    念雪低声道:“那时候,只怕你也没时间陪我了。”其实她想说“到那时,你就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了。”语声虽轻,但祈少君听得清楚也感怀在心,念雪是他的救命恩人,试问焉能不顾?何况他和南居夫人还有誓约,于是道:“那好,我们就慢慢走……”

    其实,念雪可能还未想过,祈少君就算与同伴们汇合,也舍不得与她就此告别的,一来他是个重情之人,何况慕冰的下落还得靠她呢,既然她想多走走,难道连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也不能满足?

    沿着大街走了一段路,祈少君刚又想说点什么的时候。

    几个世家公子模样的人,醉醺醺地朝他们两个迎面而来,一看便知是平日里纵情酒色、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

    “哟!这位姑娘怎么啦?干嘛还带着斗笠呀!”带头一个的公子哥儿道。

    “莫非是长得太丑了,遮羞吧!哈哈哈……!”

    “非也、非也!我看是长得太美了,不愿给人看,本公子听说过,江湖上的美貌姑娘都爱弄得这样神神秘秘的!”

    “哎!那好啊,姑娘……你快摘下头纱让大爷们验验货,要是满意的话,就带回府上做本公子的第七房小妾!哈哈哈……!”

    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祈少君岂能容忍?但未到万不得已,他不欲滋事,面沉警示道:“诸位公子……奉劝你们放尊重些,另外赶紧找家茶楼醒醒酒,否则待会儿别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带头公子哥昂然道:“嗨~~!哪里来的臭小子,知道大爷我是谁么?”

    祈少君不屑道:“不知道,更没兴趣知道。”

    带头公子扯着嗓子道:“哟呵~~乡下小子真他妈不知好歹!在这洛阳城谁不知我玉面郎君的大名,就连洛阳知府还有那铁判荆大侠,都得让我三分!”

    祈少君见他一脸脂粉气,又有些扭捏作态、全然不似个男人样,一肚子的不舒服,轻哼一声,讪笑道:“欲面狼君?哼哼,果然贪狼如欲,佩服。”

    玉面郎君一听此言,恼羞成怒之下正待发作,而祈少君也已做好将他揍成肿猪头的准备,但轻纱后面传出了娇柔的声音:“弟弟~~稍安勿躁,他们要给姐姐验货,成全他们一下又有何妨?”

    此话一出,祈少君豁然一惊,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

    玉面郎君醉笑道:“哈哈,还是这小妮子识时务……来!让大爷们瞧瞧!”

    话音未落,这群满身酒气的无赖蹒跚着走到念雪的身前。

    “哼,那你做好准备了么?”轻纱内又传出一声森冷如霜的声音。

    这个声音更让祈少君浑身寒战,而那群纨绔子弟原本醉意正浓,谁知这同一顶轻纱后面,竟传出两声截然不同的语声,不由得一怔!

    凝目一望,念雪已缓缓地摘下了轻纱,露出了那张狰狞的丑脸!

    “啊?!哇~~这这这……!”周围围观的都是一阵惊怵的哗然之声!

    “哇呀~~!!鬼呀~~~!!”那玉面郎君更是惊跳咋舌、魂飞魄散,他身后的同伴也都一下子酒醒了,几个啷呛后退摔作一团!

    祈少君嗤了一声,故意仰天作态道:“原来你是想帮他们醒酒。”

    这招对这群人醒酒效果果然甚佳,玉面郎君撒腿就跑,突背后传来冷笑:“站住!看到了本姑娘这张脸的人,可从没有活着离开的……!”

    一阵寒意扑来,冻得他们的背脊阵阵发凉、全身打颤……

    祈少君再放眼四顾,只见四周围的人丢杯弃碗、卷铺推车,一下子跑了个干干净净,因为他们都听到了这灰衣丑女子放的狠话!

    “各位街坊别紧张!家姐只是……”祈少君无奈叹声,摇头苦笑。

    大街上,只见一个灰衣身影如烟般轻移数步、而后寒光闪动,这七八个在洛阳城恶名昭著的公子哥儿,从此以后不是要戴独眼罩,就成了不良于行,他们连害怕都没来得及,更不清楚对方是怎么废了他们的,因为实在太快!

    而“玉面郎君”早已吓得变成了“土面龟公”,抚着淌血的左眼,跪在地上大喊饶命:“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你饶小的一条狗命吧!”

    念雪冷冷道:“饶你狗命可以,条件是跪在大街上,打自己一百下嘴巴,还得一边打一边喊‘我是条狗’,若是只打九十九下,那就小心狗命……”

    “念雪,这……”祈少君欲言又止,他心知这洛阳城自古乃中原要冲,且不说身为古都、政治地位显赫,就连武林人士也诸多盘踞于此,而眼前这几个泼皮无赖,听他们口中所言,显是当地江湖世家的公子,连官府都得畏惧三分,念雪如此当街弄残他们,还令他们作此禽兽举动,只怕真要如所说的那样刚一出谷,就又得卷入红尘是非之中……

    念雪似乎料到他在想什么,不屑道:“万事有我担着,不会连累你。”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祈少君颇为不快,他又岂是遇事便置身事外的懦夫,但眼见那几个泼皮无赖悻悻爬开,嘴里已开始念叨“我是条狗”,心中倒也释然,他生平嫉恶如仇,深知这等人平日里作威作福,伤天害理的事想必没少做过,今日没准已经是便宜他们了,索性不管不问也不再多言。

    原本仓皇逃窜的街坊们,又慢慢聚回了大街上,一边倾听玉面郎君颤声不断地喊着“我是条狗”,一边还同步跟着帮着他数数,看到恶人自有恶人磨,百姓们嘴上不说,心中却无不大呼过瘾,不过私底下也在窃窃谈论这对少男少女。

    “这么俊美的少年,怎么会跟这么个奇丑无比的姑娘同行?”

    “就是啊,这两人走在一起,堪称天下间最不相称的一对……”

    面对那些冷嘲热讽般的闲言私语,念雪似乎毫不在意,也不再带上轻纱,还问祈少君道:“你刚才很吃惊,是不是觉得我很像我娘?”

    说完,她大步前行朝聚英庄走去……

    祈少君思付道:“怪不得似曾相识呢……可是,真是这样么?”

    据说,这玉面郎君从此以后,只要看到头戴轻纱的人,都会浑身犯怵。

    洛阳城北的东西街上,聚英庄巨宅耸然伫立在大街中心!

    看到门楣上“聚英庄”的匾额,看到如此气派的大门,祈少君虽未开口,但从他那神情和那一声轻叹,不难看出少年人内心的神往,而念雪则很不屑,没走近府门,就站在路边转过身去了。

    祈少君看了看她、她也看了看祈少君,似乎是在对他说:“你自己进去,我留在这里等你出来。”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所以祈少君解下龙吟剑递给念雪,温言道:“放心,我不会抛下你一去不返的,这个就当是借据。”

    念雪未伸手接剑,反问道:“既然如此,又何必这般?”

    祈少君心想也是、收回龙吟剑,等候前面一批宾客被请入庄内后,大步走到府门前,几位守门弟子拦住道:“这位少侠请留步!最近几日是家师寿诞,请问少侠可是来贺寿的?若是拜寿的话,还请送上拜帖。”

    祈少君躬身抱拳道:“抱歉,我们并非前来来贺寿。”

    守门弟子谦言道:“那还请少侠说明来意,好让小的进去通报。”

    念雪远远插了一句:“我们没兴趣找你们师父!”

    守门弟子们顿时一鄂,再看看那丑脸姑娘,那张脸和当事人的言行实在令他们不快,但他们还是极有修养的躬身招呼:“若是如此,二位请回吧。”

    祈少君暗叹这位荆震大侠的为人,单看门下弟子的言行就可见一斑,于是一揖道:“家姐脾性古怪,还请各位师兄不要见怪……在下是姑苏玲珑山庄古庄主的朋友,今日此来只是想寻问一句,不知他是否已莅临贵府?”

    守门弟子微怔道:“古庄主的朋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祈少君抱拳道:“在下祈少君。”

    闻听“祈少君”三个字,门前所有弟子皆猛然大惊、接着面面相觑,只见一位看上去像大师兄的弟子,立刻从门内大步上前,厉声道:“岂有此理!哪里来的小子,胆敢冒充无极天子祈少侠的名讳!这聚英庄里上千豪杰,谁人不知祈少侠当日为救古庄主、萧女侠和司徒盟主千金,力战朝天宫强敌,最后坠下深谷牺牲了!此等侠义为怀的行径,正是我辈中人之楷模,他身后之侠名,岂容你这等无知之徒冒犯!”

    另一名弟子厉喝道:“念你年少无知,咱们也不追究于你,快快离去!”

    祈少君哑然失笑,要知他生性沉稳,也一向自负少年老成,这一次却被几个同辈之人说成年少无知,绝对是他生平头一回,可讽刺的是,年少无知的人不是他,而偏偏是这几个斥责他年少无知的人,但他不在意这个,而是在意悬心多日的一块巨石终于可以放下了,古月轩他们一定已经平安到达这聚英庄,于是躬身谦言道:“既然如此,请恕在下冒昧了。”

    他转身刚走了几步,突然灵机一动,又回过头对守门弟子道:“对了,各位师兄若是愿意的话,等你们见到古庄主、萧女侠他们几个,便传句话给他们,就说‘冒名顶替之人在城西的高升客栈恭候’……告辞了。”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念雪大步离去、消失在人海中,那些守门弟子一个个怔立在原地,云里雾里久久未散……

    念雪走上前,愕然道:“你不是要找他们么?”

    祈少君道:“我说过,我只想确定他们几个是否平安,现在知道他们平安无事,那我也放心了……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遵守约定,带你到处走走、好好游赏一番……”他悠然道:“现在呢,我们真的可以走慢点了。”

    念雪心头一暖,笑道:“谢谢你……”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尽览洛阳街景……

    念雪似笑非笑道:“无极天子……看不出来,你的名号还真是响彻武林。”

    祈少君苦笑道:“谢谢你提醒我,麻烦就快来了。”

    这天,祈少君果然遵守诺言,除了带念雪游玩,再不顾及其他,他们午时在老洛阳食府吃了洛阳燕菜、潘金和烧鸡、清蒸鲂鱼等当地名肴,喝了闻名遐尔的杜康酒,而后前往城郊参拜了神州第一古刹白马寺。

    说来也巧,盛春时节,洛阳牡丹花会正争相争艳……

    常言道:“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

    又言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富贵牡丹,其栽培始于隋,鼎盛于唐,宋时甲于天下。它雍容华贵、国色天香、富丽堂皇,寓意吉祥富贵、繁荣昌盛,是华夏民族兴旺发达、美好幸福的象征。其中尤以洛阳牡丹花朵最为硕大,品种繁多,花色奇绝,每逢花开时节,洛阳城花海人潮,竞睹牡丹倩姿芳容。

    自宋代起,每年的牡丹花节都是由白马寺负责举办,前来赏花之人除了欣赏百花争艳之盛景外,也为白马寺的香火添色不少。

    “看,这株御衣黄淡雅贵气,堪称极品。”

    “不……贱妾还是觉得这两朵二乔彼此相应。”

    “我倒是觉得这株姚黄和那株含羞红格外相得益彰!”

    在场赏花之人,无论绅士名流还是寻常百姓,大家各有所衷、各抒己见。

    祈少君走在花间观之闻之,也忍不住品评道:“我喜欢这株夜光白!此花又名月宫花,白花千瓣、色泽皎洁,月宫仙子之范,夜间远观都晶莹剔透,宛似夜间迷途之人心中的一盏明灯!”又道:“牡丹之中,姚黄称王,魏紫封后,赵粉贵妃,豆绿公主,而夜光却无官无爵,论其香艳,也不二乔、香玉和霓虹,古人还曾以‘百无一是’打迷此花,却不想它也是泥土中的白莲,出泥而不染!”

    念雪微微讪笑,挖苦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在赞赏这株花。”

    “呃……”祈少君有些尴尬,而事实上他的确另有所指,当他见到眼前的这株夜光白时,心中立时想到了幽谷邂逅那晚的美景夜幕下的白衣丽人,至今记忆犹新,尽管随后迎来的是截然不同的生死骤变。

    “呼~~~!”想到此处,他不禁一个哆嗦,忙揭开话题道:“知道么?园艺之道与其他的艺术之别,就在于这些花花草草是有生命的,而绝大多数艺术仅有实体而已……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是如此,需要像养花一样用心去栽培,看着它的美丽渐渐绽放。”祈少君边赏花便侃侃而谈。

    念雪却道:“然后再看着它渐渐枯萎……死去……”

    祈少君微愕一瞬,转而笑道:“这样说也没错……但是只要好好栽培,明年不是还会迎来又一次花开么?”

    念雪叹道:“冬去春来,花谢花开,可是人……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

    祈少君不服,辩道:“那人就更应该珍惜生命绽放的时候……生命之美,不必期待枯萎的结果,而是好好享受过程,把握当下,哪怕只是昙花一现,但这朝夕之间的灿烂,也远胜天上寂寥千百载。”

    念雪挖苦道:“你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祈少君道:“这里我认识的人只有一个你,当然是说给你听的咯。”

    念雪不屑道:“我既非花匠也非雅士,话不投机。”

    祈少君笑道:“怎么可能话不投机呢,你可是我的知心人,这一点花匠和雅士可做不来,我刚才唠叨半天,别说你没听懂。”

    念雪驻足一顿,转身面朝他问道:“那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面对念雪的问题,祈少君心中自然而然想到的是一个“情”字,可这份心意他只想对一个人说,一个不在他身边已久的人,黯然神伤之余,只得强自振作一笑道:“其实不过是随口而谈,我也说不上来!”

    虽说是随口而谈,却是由衷真言,也牢牢印在了念雪的心中,这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要知祈少君生平涉猎极广,当年归处也因为他而生机无限,即便是他无意间的一言一行,也如灿烂的骄阳般,不知为多少人带来了生气和希冀,而此刻,念雪原本如死灰般的心海,也隐隐感到了一丝暖意,故作不屑道:“那也不用说得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学富五车似的。”

    今日前来赏花之人依旧络绎不绝,祈少君和念雪亦不觉沉醉于这五彩缤纷的花潮之中,只是唯一令他们不快的是……

    “哎……你看你看,那边那个女的!站在那小白脸身旁的那个!”

    “是啊是啊,哪里冒出来的~~还未见过这么丑的女子!”

    “如此女子站在这花丛中,实乃天下最煞风景之事,惜哉、惜哉。”

    听着这些窃窃私语,祈少君不禁暗付:“若是被义父听到这些话,非冲上去狠揍这群庸俗之辈,八成还会大骂:‘你们这些烂人,不配来此赏花!’”

    念雪也轻叹道:“我看我还是把头纱戴起来吧,免得扫了人家的兴。”

    她一边说、一边刚要准备带上头纱,祈少君一把拦住,朗声道:“不用!何必戴起来?容貌美丑,表象声色,唯有内心纯洁,方配得上这遍地娇艳!你之丑相不过是在脸上,背后论你之人丑相更在心头!”

    适才念雪叮嘱他不要大声,他反倒运功提气畅所欲言,声震整个寺院前殿广场,而那些闲言私语之辈,听到这掷地有声之言,再瞥眼见他逼人的目光,顿时自惭形秽、悻悻离开。

    “唉,你这又是何必……”念雪叹道。

    祈少君正色道:“因为花艺之道和为人之道是一样的!”

    念雪一向冷淡,听了这话也不禁放下面纱,微笑道:“好,听你的!”

    “阿弥陀佛,施主年纪轻轻,好深的内功啊。”浑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祈少君转身一望,大雄宝殿内缓缓走出一位白须长眉的老僧,和少林寺澄澈大师一样慈眉善目,且半阖的眼帘之中神光内蕴,令善人舒心的同时又似能令一切邪魔望而生畏,轻盈的步履间兼带着刚正与稳健,纯正的少林武功,祈少君立刻躬身合十道:“大师过誉了……敢问大师可是少林寺七大神僧之一,亦是此间主持澄清大师?”

    澄清凝视了一下对方,合十道:“施主万安,老衲正是澄清。”

    祈少君躬身道:“今日得遇高僧,不胜欣慰!敢问大师有何见教?”

    澄清微笑道:“哪里谈得上见教,倒是施主对园艺之道的见解,还有那中气沛然、一针见血的人心批示,当的是颇具慧根,善哉善哉。”

    祈少君拘礼道:“大事谬赞,小子一番胡言乱语罢了,望大师恕罪。”

    澄清大师温言道:“字字箴言,无罪可恕。”有打量道:“嗯,瑶光聚顶、浩气四塞,施主当的是人中之龙,只是……”

    祈少君道:“大师有话但说无妨。”

    澄清微微额首道:“恕老衲直言,老衲见施主眉宇间隐有一丝煞气,若非之前已身遭危难,便是近日来将有劫难临身。”

    不待祈少君反应,身旁念雪倒浑身一震,忙问道:“那怎么办?!”

    而祈少君只是心头微微一凛,恭敬道:“不瞒大师,晚辈不久前的确遭遇人生大劫,幸得高人相救方得幸免,至于日后会如何,心中也多少有数。”

    澄清微微黯然,合十道:“阿弥陀佛……”

    祈少君知他有话要说,合十回礼道:“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澄清展颜道:“施主和女檀越也不必太担忧,自古邪不压正,何况施主乃福泽深厚之人,切记:任他万劫灾厄、渡我金刚之心……今次若能避过此劫,日后必是世之天骄。”

    祈少君道:“多谢大师提点,晚辈必定铭记于心!”

    澄清笑道:“佛门讲缘法,今日能结识施主这等有缘之人,若是不嫌弃鄙寺的素斋粗陋,晚间还请二位至后院斋堂用膳。”

    祈少君笑道:“久闻白马寺素斋乃天下一绝,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他躬身言谢后,又和念雪一起进大殿参拜佛祖,两个人都在佛祖面前念叨了很久,随后都忍不住问对方许了什么美好心愿。

    祈少君笑道:“你是姑娘家,你先说。”

    念雪道:“我能许什么心愿,只望你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劫……到你了。”

    祈少君笑道:“我是希望你能够变得美丽起来。”

    此言一出,念雪立时面色一沉,微叱道:“好啊……原来,枉费你刚才说得那么好听,原来你一直都在嫌我丑!”

    祈少君连忙将她拉到一旁,道:“哎,你别误会!听我把话说完行不?”

    念雪怒气稍缓、怒目瞪视着他,用狰狞也不足以来形容她此刻的神情。

    祈少君沉声道:“我知道对于女子来说,容颜何等重要,难道……你就真的很喜欢一辈子背负这样的面容?”

    念雪依旧不语,还是注视着祈少君,等他下面的话……

    祈少君谨慎言道:“你别介意呀……这些日子来,我看出你脸上的脓疮并非天生残疾,应是可以医治的。家师曾说,本门之中有一位玄字辈师叔,医术之绝天下无双,有起死回生之能;而我身为无极门弟子,却从未回过师门,实是对师门大不敬,这一次我欲带你一同前往求医,不知你意下如何?”

    念雪听后沉吟了半晌,微嗔道:“还是免了吧,你这是弄巧成拙!”

    祈少君微鄂道:“弄巧成拙??”

    念雪叹道:“别问了……总之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澄清大师诚意邀请,两人一下午未离开过白马寺,在后院的一间禅房里休憩品茗……禅房虽简陋,但身在此间,闻着阵阵檀香,聆听寺里的鸣钟暮鼓、金钵木鱼声,感觉再烦躁的心也能平静下来。

    念雪饮了几杯禅茶后便躺下小憩,祈少君则在佛经。

    见他孜孜不倦,念雪不禁道:“你还真是个好学之人。”

    祈少君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念雪切道:“打住,别对我吊书袋……我累了。”

    祈少君道:“这可不是掉书袋……若是可以的话,等回到无极门,我还想向那位师叔请教医术,以后可以亲自医治你的脸。”

    听了这话,念雪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辞色,不知作何想,但过了半晌,她还是忍不住道:“你别介意我说一句,你的冰冰现在尚无下落,你还有心思为我求医,或是在这里诵经念佛么?”

    祈少君放下经卷,叹道:“实不相瞒,我何尝不在揪心她呢。”又道:“不过你不是说过,你当时见到冰冰的时候,她一切安好么?所以不管怎样,我得先遵守对你的承诺,等你玩开心了也玩得够了,你自然会履行对我的诺言,带我去找她……不是么?”

    但他回过头时,发现念雪已侧过身淡淡睡去……

    晚间,两人用过素斋、拜别澄清大师后,便欲回高升客栈住店。

    刚走出斋堂,只见前面的圆洞门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还在悄然对话,他心中一喜,轻步上前侧耳窥听……

    “月轩之华,虽不能使夜空明如白昼,亦不若羲和般能予人以温暖,但却若黑暗中的指明灯,伴人于幽冥恐惧之中,不离不弃……”温雅的女声,而且所言之意恰合此情此景。

    只听她又道:“让你久候了,今天抄的经书比往日耗时。”

    “呵呵,你自己说的,我是月轩之华,再久我也愿意等。”温和的男声。

    这一男一女,不是古月轩和若心又会是谁!祈少君惊喜之下,随即拉着念雪跑到了另一处拐角,两人都想听听朗月清风之下,这对恋人如何互诉真情。

    “古兄功力深厚,靠过来一点……”祈少君嘱咐道,将念雪拉到圆洞门边的墙角处,二人相依着探身侧耳窥听。

    洞门后,古月轩沉吟道:“若心……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哦,好好~~那你说。”若心眼波流转,一脸的期盼。

    “你、我……我……我……你……”可惜古月轩支支吾吾,难以启齿。

    拐角处的祈少君暗骂:“唉!你你我我的,枉你自负正人君子,连这种话都不会说!难不成……你自居世家,嫌弃若心姐出生风尘?!”

    念雪拍拍他,传心语道:“你先别瞎猜,继续听下去。”

    只见古月轩又是长呼了好几口气,才终于鼓起勇气道:“若心,你很清楚我对你的感觉……只是,我是个定不下性的江湖浪子,现在更是无家可归……这也是我之所以久久不敢对你表明心意的原因,你跟着我东奔西跑、风餐露宿,还屡遭惊险,成天提心吊胆的,试问我如何敢承诺给你幸福。”

    拐角处,祈少君点头暗笑道:“嗯~~算我没看走眼……等等,无家可归?我不在这段世间,又发生了什么?”他心中不安,继续窥听着。

    只听古月轩又道:“这个结在我心头纠结了很久,司徒盟主也提醒我,现在我终于明白,当初祈弟为什么没有接受那位雨晴姑娘了。”

    说到这里,念雪不禁扭头望了望祈少君,见他也转过头看了下自己,一脸的愧疚之色,而且两人还未发觉彼此的身躯靠得越来越近……

    镜头回到洞门处,只见若心道:“少君和你不同,他婉拒雨晴姑娘,那是因为他心中早有所属,这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那段日子里,他一直念念不忘着慕姑娘,直到他坠下……”说到这她突然语塞,显然是说到伤心处,不欲再次令哀伤涌上心头。

    拐角处,念雪又望了望祈少君,传心语道:“她说的是真的?”

    祈少君转过头望着他,缓缓额首道:“从未忘怀……”

    听到这回答,念雪再看了看他的神情,后者一副若有所思之态,两人仍旧未发觉彼此已贴身紧靠在了一起,祈少君的一臂更挽着念雪的腰……

    洞门处,若心又道:“月轩,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

    古月轩道:“我就想听听你的想法。”

    若心道:“比起过去沉沦于卖笑堆欢的日子,我宁可像现在这样,现在我终于明白,行走江湖、浪迹天涯的生活这般艰辛,而且居无定所,可为什么还有很多人都向往,因为这之中也是有很多值得向往的东西的。”说这些话时,只见若心眼波中充满羡艳,想来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对她的触动很大。

    古月轩憧憬道:“是啊,所以我一直很羡慕祈弟的洒脱,虽说那小子总有些率性妄为而且胆大包天,可不知道为什么,打从那天在迎风酒楼、我见到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是打心眼里羡慕他。”

    “混球~~我都死了还指摘我~~!”拐角处,祈少君暗骂道。

    念雪挖苦道:“你真的死了吗?”

    祈少君苦恼道:“我是没死,可对他们来说我不应该死者为大么。”

    念雪道:“那就大人……大鬼不记小人过,别念叨了。”

    “什么跟什么呀~”祈少君苦笑无语,二人继续望着古若二人,还是未发觉彼此身躯已是前后紧靠,而站在后面的祈少君已成双手环搂前者的腰……

    洞门处,只听古月轩道:“现在我一无所有,倒也不妨学他一学,可是对于你,我心中又如何过意得去?长久以来,我一直没法鼓起勇气跟你倾诉,因为我多么想跟你在一起,可我又害怕……”

    听到这里,祈少君神色凄然,觉得这古兄和自己真有点难兄难弟。

    若心柔声道:“月轩……但求与君长厮守,苍天纵无情,我亦无悔。”要知风尘女子卖笑堆欢,一向视爱情如敝履儿戏,但若真的心中认定了一个人,便从此死心塌地,何况女子对情感的专一远胜男子。

    想到连一个弱女子尚且能如此说,古月轩顿时豪情从心底涌起,道:“好!只要今生能与若心共结连理,前程多舛皆莫问,我心足矣!”

    随着绵绵情话,两人在黑暗的圆洞门内默然相依,显得格外鲜亮……

    若心移开娇躯,又对古月轩道:“月轩,我还得向你道歉。”

    古月轩怔道:“道歉?此话怎讲?”

    若心凄然道:“少君的事,其实你已经尽了力,自己也差点送了命,我那天不该丧失理智,还那样打你骂你。”

    古月轩叹道:“我原本也一直有个心愿让祈弟为我们说媒……”他又温言道:“不过若心,别再说道歉什么的了,失去至亲至爱之痛,我又何尝没体会过?我们现在都要好好活着,这样祈弟才能安心。”

    听到此处,祈少君心中暗暗感激古月轩对他如长兄般的情谊。

    若心欣然道:“是的!我们要活得开开心心,永远也不分开!”

    夜色柔美、明月高挂,两人相依相偎,虽身在黑暗的庭院内,但彼此的心却如当空之月,明亮而皎洁……

    谁知柔情稍纵即逝,抱着伊人的古月轩突然抬首开声道:“何方朋友?既然并无敌意,何不现身一见!”

    “哎哟~你干嘛?!”紧接着,始料未及的吃痛声在洞门后拐角处响起。

    “敢吃我豆腐,找死~~!”又是一声低沉的女子的训斥声。

    “我又不是故意的!嗯?!你这又是干嘛?!”又传来埋怨的话语。

    “呀~~有老鼠啊~~!”大惊失色的女声。

    “喂喂!呐,别说我吃你豆腐,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惊异的解释声。

    古月轩虽未感到对方有杀意,但还是如男子汉般挽住了若心柔弱的娇躯,朗声道:“究竟何方高人,能在此窥听这许久?”

    拐角处,祈少君左右擦拭着被捏疼的手背,尴尬地瞧着面带怒意的念雪,想必是适才不觉间的亲密导致了此刻的情景……

    “不过阴阳相隔一段时日,古老哥的功力进境非同一般呐。”他不禁念道。

    “咳咳!我是月老~~!”一声十分做作的声音,在拐角处暗中响起。

    “月老??”古月轩心知有恙,依旧护住若心,缓步向前。

    洞门后又传来阴测测的声音:“唔~~不对不对~~本官是地府鬼魂,因生前薄有功德,蒙阎王不弃、册封转轮殿司命一职……本官在下面看你们这么亲亲我我的……所以求地藏王菩萨开恩,还阳一趟……圆你们此生之心愿……!!”

    女子畏鬼,人之常情,若心颤声道:“你……你到底是谁?!”

    今夜晴朗,天色漆黑,除了月光所照之处,皆是伸手不见五指,而白马寺的后院更是寂静无人,突然冒出这种声音来,任谁都会颤上一颤,若心心头惊怖之下,娇躯寒栗地躲进古月轩怀中,但古月轩胆识过人,不过生理上的一惊,随即便知世上焉有鬼怪,必是活人作怪!

    “大胆鼠辈!胆敢在这庄严宝刹鬼鬼祟祟,有本事出来!”古月轩不耐之下怒叱道,但刚一声怒喝,他转念思索猛然想到了什么,情不自禁道:“你……祈弟?祈弟……是你吗?”

    若心一听,登时惊惧全消,失声道:“少君!对对,是少君的声音!”

    两人登时惊喜交集,朝洞门处疾步走进……刚过洞门,见左右无人,再向远处环顾,望见右侧的素斋堂的屋檐下灯火阑珊,一个白衣如雪的矫健身影,带着一丝诡谲的笑意,闲步站在灯下,手上还端着一个茶碗……

    借着阑珊灯火,他们看清楚了他的脸……熟悉的脸……

    “少君?!少君?!”古月轩和若心惊愕之下同时失声狂喜,随之而来的就是难以形容的喜不自胜!

    祈少君!真的是祈少君!这是他们最期盼的结果,他真的还活着!

    祈少君故作姿态,干咳几下道:“看来、本天君这次下凡显灵是来对了!古月轩、若心,本天君见你们二人两情相悦、矢志不渝,今日便强做一回冰人,成全你二人天长地久、永结同心!”

    “祈弟!你……真的你还活着?!”古月轩激动道。

    而若心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玉手捂嘴抽噎道:“少君……!”

    祈少君笑道:“哈哈~~古兄~~瞧瞧这模样,今日总算也让小弟见到你不是时候的模样了吧!这下子咱们两个算是扯直了!”原来他对当日杭州柳树下的尴尬一直耿耿于怀,难怪一会说恶鬼、一会儿是天神地作弄他们二人。

    可古月轩哪里还在意这些?早已惊喜若狂,大步冲上前一把紧紧抱住好兄弟凌空举起,大笑道:“祈弟!哈哈哈哈哈!真的是你呀!太好了!你还活着呀~~!哈哈哈……!”

    “哎!我的茶~~!”只听“当啷”一声,祈少君手中茶碗落地俱碎,但古月轩可管不了那么多,把他抱起来转了好几圈才把他放下……

    不过比起茶碗掉地、碎碎平安,祈少君看到古月轩如此狂喜的举止,心中感叹自己虽然失去了很多亲人,但此刻身边还有很多关心他的人,暖意顿起,感怀道:“古兄放心,我没事,我活得好好的呢。”

    古月轩把着他的脑袋,热泪盈眶道:“好好、好啊……!!”

    祈少君调笑道:“不过呢,我可不喜欢跟男人玩含情脉脉。”

    可古月轩哪管这么多,而早按耐不住情感的若心更管不了那么多,一头扑进祈少君怀中,喜泣不断:“少君~~~~!!”

    祈少君轻轻拍拍她的香背,温言道:“好了好了,好姐姐……别哭了,我没事你应该高兴才对呀。”

    若心喜极而涕道:“是……是的,姐姐当然高兴……!”

    古月轩直拳一击打在祈少君胸前,调笑道:“臭小子!一会月老、一会又司命的,装神弄鬼,把你若心姐吓了一大跳!”

    “呜哇~好厉害的玄冰拳呐~~!若心姐呀,这下我不死也得死啦~~!”祈少君手捂胸口仰天故作哀嚎道。

    若心忙扶住他,惶声道:“没事吧~~月轩你真是的!还有少君你,难为你大难不死,别老是喊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哈哈哈哈……”三人畅怀欢笑,互相欢庆劫后余生。

    短暂的时间里,念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中微有失落,因为她知道自己已成空气,而且最不愿来临的时候终于还是到了,缓缓转身走进了斋堂。

    古月轩忙问道:“祈弟,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祈少君长叹道:“说来话长,这里也不是说事儿的地方,回头再说吧。”

    再过了一会,祈少君见他们二人神情平复,又见念雪走出斋堂,双手还各端着两杯热茶,她玲珑心肝,早已知道祈少君适才端着茶水的用意。

    见到这丑脸姑娘,古月轩和若心先是一诧,但他们都是善良豁达之人,又听祈少君说念雪是他的救命恩人,连忙上前抱拳躬身一揖,诚心相谢。

    “嗯……”而念雪只是微微额首,应了一声。

    古月轩转身对祈少君道:“祈弟,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对祈少君而言,还有什么坏事没经历过,淡然道:“什么事?”

    古月轩微皱眉道:“你好像一点儿也不紧张,难道不担心是慕姑娘的事?”

    祈少君轻笑一声道:“因为我知道不是冰冰的事。”

    古月轩和若心不禁起疑窦,暗付他怎得如此肯定,又怎得如此淡然?但还未及多想,就听他追问道:“古兄,你还是言归正传吧。”

    古月轩沉吟半晌,凄然道:“玲珑山庄……毁了……”

    “什么?!”祈少君面色大变,但忙收慑心神,转眼又看到一旁神色哀伤的若心,心知此事不假,但想想又觉不对劲,忙问道:“你远在洛阳,又如何得知数千里外的玲珑山庄出了变故?”

    古月轩面色惨然,叹道:“因为我亲眼所见。”

    祈少君一怔,道:“亲眼所见?莫非……”

    古月轩沉声道:“不错……我接到丐帮弟子的传讯,乔装易荣、两天两夜不眠不休,跑死了七匹快马,赶回了苏州一趟。”

    祈少君问道:“查到些什么?”

    古月轩黯然道:“玲珑山庄一夜之间,被一场大火烧得片瓦不存,庄内的家丁和弟子,都是在同一天内中了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剧毒,当场毙命,侥幸躲过毒害的,不是被黑衣鬼面武士杀害便是葬生火海,逃出生天的仅十一人。丐帮大仁分舵的兄弟仗义相助,可惜他们赶到时还是晚了一步,但若非他们拼死击退强敌,这残存下这十一条性命只怕也难逃劫数。”

    祈少君沉沉道:“朝天宫。”

    古月轩道:“不用猜,正是他们的杰作。”

    祈少君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古月轩道:“我们出发后的第五天,而我是在不久前才得到丐帮的传书。”

    祈少君手托腮帮,思索道:“我们当日选择了夜间出门,我猜凶手没料到这一点,但他们既已来到,决不甘心无功而返,所以玲珑山庄注定难逃劫数,而且若非我们早走一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古月轩叹道:“不错,我本以为远行可以避免殃及池鱼,没想到朝天宫赶尽杀绝,行事令人发指……现在,幸存的十一人由丐帮弟子照料,很安全……看来朝天宫出手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快。”

    祈少君道:“所以刚才在那边,你才说自己无家可归。”

    古月轩惨然一笑道:“承蒙朝天宫成全,我现在真成了无家可归的浪子,其实我本人倒也乐得个自在,只可惜连累了晴萱和岚儿,还有若心……”

    听到这里,祈少君闭目深叹半晌,心中深深自责,对着古月轩一揖到底,歉然道:“对不起,古兄……是我连累了你!”

    古月轩立刻扶住他,微斥道:“玲珑山庄注定会遭受此劫,于你何干?要怪只怪我自己太不小心,当日我们在平江府杀了镇南王世子,我一时不冷静、露了绝活,官府虽查不出,但朝天宫又岂有查不出的道理?而朝廷得知是我所为,更不会善罢甘休……无怪后来山庄被毁,官府告示说是庄内失火,草草结案,显然他们是蛇鼠一窝!”

    祈少君道:“无论如何,这次古兄你家破人亡,小弟也有责任,你当受我此拜……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以后有何打算?是否暂且于聚英庄栖身?荆大侠毕竟是你的师叔,必会慷慨收留。”

    古月轩正色道:“不!越是关系亲近之人,我越觉得不放心。”忙又道:“当然,除了祈弟你之外!呵呵……所以我打算暂时投靠司徒盟主,只待寿诞结束便随他一道回杭州……祈弟,你不必为愚兄担忧,有道是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朝天宫毁得了玲珑山庄,却毁不了古氏家族的武道精神,毁不掉愚兄百折不回之心,只要人还在,玲珑山庄终有复兴之日!今日我便用一个玲珑山庄,去换武林的太平!”

    这番话铿锵如铁,古月轩真乃铁血男儿!

    祈少君豪言道:“好!这才是我祈少君认识的古兄!”

    但古月轩苦笑道:“可惜,原本我还能多罩着兄弟你,现在一无所有,恐怕还拖累你和若心。”

    祈少君面色一变,不悦道:“古月轩~~莫非你是不想娶若心、想让我收回承诺是吧!难道我祈少君是当初因为看上你的家世,才更你称兄道弟的?你要是真这么想,就别怪我不把你当兄弟!”

    古月轩忙抱拳道:“别别!是愚兄失言了!祈弟别见怪!”又笑道:“不过看你这样子,愚兄还是颇感欣慰,我有一不情之请……祈弟若不嫌弃愚兄如今落魄潦倒,我欲与你义结金兰,不知你意下如何?”

    祈少君展颜大笑道:“这才像句人话!也是当兄弟的该说的话!别介意小弟高攀……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古月轩和若心忙去找澄清大师见证,几番回头嘱咐祈少君就地等候,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似的。素斋堂屋檐下,祈少君静候之余,又见念雪默然不语,心情十分低落,上前温言道:“真对不起,一时高兴冷落了你。”

    念雪扭斜睨一旁,漠然道:“人之常情,不必介怀。”

    祈少君俏皮道:“我能……夸赞你一句么?”

    念雪扭过头,似乎不愿让他见到自己的神情,而且生硬道:“不能。”

    祈少君绕到她面前,愕然道:“为什么不能?”

    念雪把头再扭到另一边,道:“因为你问了我。”

    祈少君故作一哼,晒然道:“那我就不问~~我只是想说刚才对你失礼了,对不起,我还想说,你的身材真的很不错哟,干嘛穿得肥乎乎的。”

    念雪冷冷道:“怎么,刚才手被捏得不够疼,还想让我剁了它们?”

    祈少君又走到她面前,笑道:“你不会,而且你知道我说的是真心话。”

    念雪再一次转过头去,不屑道:“别说了,一个丑女人用不着别人奉承。”

    祈少君不依不饶地再走到她面前,凑近他的丑脸,道:“我都不嫌弃你,干嘛自己贬低自己?说真的,我仔细看你的脸型和五官都挺端正的,我有信心帮你恢复容颜,不如你就随我……”

    “你好烦!我都说了不必了!”念雪不耐之下怒叱一声,大步走开数丈。

    祈少君苦叹一声,缓步走进她身后,温言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念雪排斥的语气叹道:“明白又如何,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为了我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丑女人不值得,你是属于他们的。”

    “我……唉……”祈少君一时语塞,他显然有话想说。

    而念雪背对着他良久才缓缓转过身,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道:“对不起,我过分了……不过,也别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我们约定的事我还没兑现呢,我要走也不是现在……何况要是你哪天真的想我了,来桃源乡找我不就是了,我爹娘还念着你做的饭菜呢。”

    祈少君怔了一瞬,一拍脑袋笑道:“也是~~你瞧我这糊涂的!”

    念雪柔声道:“知道么,这正是你性情中最难能的一点。”又振作道:“好了别婆婆妈妈了,你还得去跟古大侠结拜呢。”

    关帝爷神像前,祈少君和古月轩义结金兰,二人对酒畅饮、豪情万丈,而后祈少君道:“承蒙大哥看得起,小弟虽不才,今日也要为你做一回主!”

    他们随后又相携到了和合二仙殿。民间传颂,和合二仙是主婚姻之散仙,保佑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自宋代开始便成为百姓最常祭祀的民间散仙,拜堂或洞房之中必挂和合二仙图。祈少君之前听到二人真情告白,早就有意快马加鞭、成人之美,适才准备的茶水便是为此,而古月轩家破人亡,和孤苦无依的若心正可谓患难见真情,他更是热切期盼二人共结连理。

    最近的洛阳城已经够热闹的,今夜更变得极不平静,因为祈少君和念雪东奔西跑,先是强行敲开了已经打烊的衣饰店,置办新郎和新娘的喜服;而后又回高升客栈定了最好的杜康酒、准备好了丰盛的酒席;然后又捐了白马寺香油钱、取了婚礼香烛……忙的个不可开交!但他们忙得开心吗?是的,开心!

    长明灯光柔和的和合二仙殿里,多么幸福的景象,因为这是每个人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是完整人生之中的重要里程碑!

    “祈弟弟!真的是你呀?!”又听殿外一声激动的声音。

    正在布置婚礼的祈少君闻声一望,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翠衫身影、扑地向前将他一把抱住……是萧菁来了!

    今日午时,她听到聚英庄守门弟子言道“冒名顶替之人在高升客栈恭候”云云,惊喜之下本想通知司徒曼玲一道前往,但又唯恐害她空欢喜一场,于是便和古氏姐妹二人先行赶往高升客栈……在客栈苦侯几个时辰直至夜幕降临,后来见到念雪回客栈出高价订酒席,还提及古月轩在白马寺成亲,三人惊异之下,立时快步赶到白马寺,终于见到了一直惦念之人!

    她热泪盈眶、涕泗交颐道:“白天,听到聚英庄那几个守门弟子说的话,我还不敢相信……想不到,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实在太好了~~!”她越说越泣不成声,不过谁都知道这不是在哭,这是喜极而涕的欣慰。

    再看看后面,古晴萱和古岚也抬着玉手擦拭开心的泪珠,欢喜之情自不用多说,祈少君轻抚了萧姐姐的香背,又抚慰了她和古家二女,其实他心中又何尝不是喜极而涕,又一次经历了生死劫,再回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还能见到这些关心自己的人,只不过他未如女子这般溢于言表而已。

    知己重聚后,大伙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婚礼上。

    古岚喜泣道:“大哥,真是恭喜你了!”

    古晴萱微嗔道:“大哥你也是的,终身大事竟然不通知我和三妹!”

    穿着喜服的古月轩欣然道:“二妹三妹,你们不要别见怪,大哥今晚实在高兴过头了!”随即又正色道:“大哥适才已和少君义结金兰,从今往后,你们见他如同见我,当亲如兄妹、彼此互爱。”

    二女连忙向祈少君躬身拘礼,尊他为亲兄长,祈少君也额首回礼、上前双手轻抱二位妹子,誓言从此互相关爱,古晴萱将保存多日的酒葫芦还予他,这毕竟是恩师玄一的遗物,现在该当原壁奉还。

    和合二仙金身塑像前,古月轩和若心双双跪拜、结为夫妻,天地为证!

    新郎新娘向媒人祈少君奉茶,婚礼虽极之简陋,但江湖人士一向不屑拘泥于繁文缛节,何况有祈少君这等好兄弟主婚,有萧菁女侠伴娘,有古晴萱和古岚两位至亲在旁祝福,更有澄清大师这等心胸豁达、不拘小节的高僧证婚,人生有此良辰美景,佳偶天成,又复何求?

    古月轩自然喜不自胜,至于若心,即便盖着红盖头也挡不住她娇笑嫣然的神态,自幼流落风尘的她,曾几何时想过自己竟然还能如此幸福的归宿。

    这两人一个出生世家、一个流落风尘,原非良配,更为世俗所不容,然姻缘天定,在场众人又均是豁达之人,世俗礼教焉能动摇?

    所以连沉默寡言的念雪都不禁动容:“什么时候,我也有这么一天……”

    虽然声音很轻,但离得最近的祈少君听到了……

    “念雪,你一定会有这一天的……”这是念雪耳边传来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