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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披荆又斩棘

    夜已深沉,原本暗淡的月亮却渐渐变得明亮起来。

    聚英庄宏大的庄园里,酒兴未散,不少武林豪杰们也还没有离开,有的仍在大堂里与主人荆震寒暄,对白天锟凌闹场的行径,导致白天的酒宴不欢而散十分气愤;司徒苍穹也在,依旧泰然自若的聊着天,似乎全然未在意一个时辰前,在白马寺和祈少君的对峙,以及那中秋风波亭赴死之约。

    聚英弟子急步进入大厅,惶声道:“师父!不好了!”

    荆震一怔,微斥道:“没看到客人都在么?!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聚英弟子支吾道:“这……那个……”

    荆震正色道:“这里都是江湖同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

    聚英弟子抱拳道:“雷虎庄锟少庄主……他……逃走了!”

    荆震一鄂,怒道:“什么?跑了?!你们怎么看着他的?!”

    聚英弟子道:“师父您关照过,他毕竟是堂堂雷虎庄的少庄主、又是您的世侄,要我们好生相待,并告知他待寿宴一过便放他离去,所以……我们哥儿几个适才给他送饭时,好心想帮他松一松绳索,可谁知道……他竟然趁机挣脱,还抓伤了几名师兄弟,现在已不知去向!”

    荆震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这小子当真野性难驯!我本念在与他老子多年交情,不欲为难他,谁想到他胆敢伤我弟子!绝不能姑息!来人!”

    十几名精英弟子鱼贯而入、躬身领命,只听荆震又道:“这狂徒白天被祈少侠一掌震伤,谅他也跑不远!多派些人手,把他给我抓回来……这一次,纵使要撕破脸,我也要看看那锟刚如何向我解释!”

    荆老爷子铁面无私,众人一再感佩之下,均纷纷上前稍加劝解……

    庄园后院廊下,只见望穿秋水、黯然销魂的司徒曼玲倚着廊柱,对着自己手上的玉剑怔怔发呆,晶莹湿润的眼波中除了这个便再无他物……

    尽管江湖后生、世家公子,都纷纷来巴结讨好这位绝色千金,可是别说此时此刻,纵是在两天前,眼高于顶的她,对那些凡夫俗子也根本不屑一顾,短短二十四个时辰,她先是惊喜若狂,接着又是急转而下,令她柔肠寸断,都是因为一个人,千百人的万般讨好,也比不上那个人对她的一丝不屑。

    可就是从前一个时辰开始,她恐怕连他的一丝不屑也得不到了……

    “少君哥……你我之间,难道真的就此恩断义绝了么……上天……你为何要要如此戏人,到底我司徒曼玲做错了什么……恩恩仇仇,又与我何干!”

    一念至此,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透湿面颊……

    后院东厢庭院里,二层楼厢房的屋顶上,一个身形高大的褐衣身影,正侧躺在瓦面上喝着酒,遥望着头顶上的璀璨星空和远处的万家灯火……铁仲玉。

    这时,一个潇洒的白衣身影一掠而上,边走边拿出傍身的酒葫芦,朝他的旁边一坐,不是祈少君还能有谁?

    铁仲玉懒然一伸腰,挖苦道:“死而复生的感觉如何?”

    祈少君道:“你为我哭了?”

    铁仲玉笑道:“啧!想得美!我只是想问你,到底要死几次才肯消停?干嘛还要重回江湖这个深潭呢?”

    祈少君举葫望月,道:“因为这个深潭里有我不得不拿回的东西,倒是铁哥你,自杭州一别,别来无恙。”

    铁仲玉仰首笑道:“老哥哥四处混吃蹭喝,快活得很,倒是老弟你,明知朝天宫如骨附蛆,不除掉你决不罢休,可你倒像是只打不死的小强,明明知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还这么悠闲自在?”

    祈少君晒然道:“难不成藏头露尾地过一辈子,莫非你喜欢?”

    但话又说回来,祈少君闲散时常会遐想,当年在苏州,他没有选择这条命运之路,或许早已娶了水瑶为妻,或许连若心也一块捎上,三人男耕女织、生儿育女,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但命运是残酷的,他也不可能选择逃避,而且如今的事实是水瑶一缕芳魂早已随风而散,若心已寻得更好的归宿,而他正在对抗残酷的命运!

    所以,他立时收起思绪,回归现实道:“想杀我的人越来越多,还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铁仲玉道:“而且,有我和你在一块儿会更安全,是么?”

    祈少君绝对承认,如今他的周围杀机四伏,虽然身边的知心朋友有不少,但最令他有安全感的还是这位深不可测的老大哥,尽管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他取出那支已经去除毒性的奇特暗器,递给铁仲玉,道:“有些事情,想向铁哥请教,一同参详一下……”

    铁仲玉伸手接过看了看,缓缓道:“我明白你想问什么……这么有针对性的暗器,上面喂的毒又见血封喉,而且事先发了令一支暗器乱你心神,令你想当然地伸手去接这第二支夺命镖……很显然,施暗算的人不但伸手了得,而且对你的武功路数一清二楚,等同于扔了一个有毒的包子让你张嘴去咬……”

    祈少君苦笑道:“铁哥~~我叫祈少君,不叫旺财~~!”

    铁仲玉哈哈笑道:“喏!这可是你自己不打自招!你还是说正事吧。”

    祈少君道:“发暗器之人对力道的掌控细微之极,是这方面的绝顶高手。”

    铁仲玉道:“最重要的是,在寿宴上偷袭暗算绝对是个好选择,人多嘴杂之下,所有人包括被暗算之人,防备都会大大松懈,而且无论成功与否,都不难被发现,要全身而退更不在话下。”

    祈少君道:“我当时故意出言相激,目的就是想逼对方现身,虽说这样的方法很天真,试问这等刺客又怎会轻易被激怒?但我怎么也未想到,结果没来由地冒出个狂傲无礼的锟凌来。”说到这里,他也不禁苦笑。

    铁仲玉道:“你言下之意,那狂妄小子的出现,并非毫无来由?”

    祈少君笑容一敛,垂目沉思了一瞬,显然也觉得事情远没那么简单,他想了半晌才道:“不错,主家席正是暗器飞来的方向,而锟凌就坐在那一席,加上他的为人以及他目中无人的举止,连我都差点以为他就是暗算之人,现在经铁哥一提点……我可以确定,他不过是个掩护真凶的替罪羊而已。”

    铁仲玉道:“所以后来的事情更乱七八糟。”

    祈少君道:“当时我也不敢相信,他再怎么发疯,也不至于出手偷袭武林盟主,更不敢相信……”他长叹一声,举葫闷饮。

    铁仲玉一把抢过酒葫芦,低叱道:“给我留点!”

    祈少君叹道:“不过按照铁哥刚才的推论,事情就不难理解了……姓锟的小子如此不顾一切制造事端,看似狂傲失态,但那只铜面具……至少可以断定,那是他故意打下来的,目的是要给一个人看……!”

    铁仲玉肯定道:“对!给最想知道真相的人看就是你!姓锟的小子性格狂傲、轻佻寻衅固然不假,但肯定丝毫未有失常,他正常得很!只不过,指使他的人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要他不惜豁出自己的声名和前程?”

    祈少君沉吟道:“如此说来,这果真是一个连环计?之前在宝丰镇客栈袭击我们的铜面人是假的,他事后连忙逃之夭夭,目的不过是想提醒我铜面人再度出现,而且正对我虎视眈眈。”

    铁仲玉道:“说得对!但司徒苍穹承认自己就是真的铜面人了吗?”

    祈少君道:“一个时辰前,我邀他赴白马寺,正是为了确定一些事,而他对自己铜面人的身份显然已默认不讳。”

    铁仲玉凝重道:“告诉我……你对司徒苍穹有什么打算?”

    祈少君长叹一声,道:“直到现在,我都难以相信自己看到和听到的,更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铁仲玉道:“什么判断?”

    祈少君沉声道:“双重的借刀杀人。”

    铁仲玉问道:“愿闻其详?”

    祈少君道:“朝天宫想挑拨我和司徒苍穹互斗,借其中一人之手除去另外一人,最好能令双方两败俱伤,以便从中坐收渔利!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一再对曼玲下手,他们是想用曼玲挟制司徒苍穹!”

    屋顶上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祈少君惊人的判断正决定了他以后的走向!

    铁仲玉垂首沉吟了半晌,沉沉道:“如此说来,司徒苍穹过去必是和朝天宫是暗中有来往,现在双方之间一定产生了利害冲突,所以朝天宫想利用司徒丫头钳制他,或者借你之手诛却他……双管齐下?”

    祈少君纠正道:“不,应该是数管齐下!因为我除了是他们的刀,也是他们的目标……这是到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

    铁仲玉道:“既然你已经判断出这一点,又为何甘愿给朝天宫当刽子手?”

    祈少君道:“因为我亲口问了他四个问题,而他给我的回应就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单是这一条理由就已足够。”

    铁仲玉问道:“他没有做任何解释?”

    祈少君叹声道:“我给过他机会,但是他和大哥都不愿解释。”

    铁仲玉道:“也许他们正和你一样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一条理由已然足够。不过,古家小子维护你的仇人,你就没怀疑他?”

    祈少君正色道:“他是我大哥、也是我的生死之交,无论他做什么,哪怕这次他对我有所隐瞒,我都相信他绝无害我之心。”

    “就冲你这句话,今后大哥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古月轩掠上了屋顶,只见他神情激动地搭住了祈少君的肩膀,显然是为兄弟的话所感动。

    祈少君搭了搭他的手以示回礼,问道:“大哥刚回来?”

    古月轩道:“适才护送她们父女二人回来。”

    祈少君道:“刚才前院动静挺大,出什么事了么?”

    古月轩恨声道:“狂傲小子打伤聚英庄弟子,逃走了。”

    祈少君微愕,若有所思地垂目不语;古月轩似乎已知他所思,便道:“我本也想去质问他究竟受谁指使,谁知道……”

    祈少君道:“无妨,他不过是个傀儡而已,而且这厮总算有几分硬骨头,纵使你对他大刑伺候,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更何况他还有恃无恐。”

    古月轩叹道:“我只希望这混蛋别扰了若心她们休息,适才我去她们的院落探视过,所幸她们几个都已安寝。”

    祈少君知晓几位姐妹都住在同一院落,沉吟道:“曼玲……怎么样了?”

    古月轩没回答,只是问道:“你还是很关心她的……对么?”

    祈少君默然不语,他也根本不用说,因为谁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铁仲玉也不禁仰天叹声道:“是啊……可怜那司徒小丫头,她是最无辜的。”

    古月轩插口道:“我还道铁兄游戏人间,原来也是性情中人,那小弟就不明白,你为何对萧大姐她……”这段时间她常见萧菁独自怅饮,早生恻隐之心,而今自己的感情顺风顺水,心中更是不忍,而且他也记得承诺过萧菁一些事,于是又道:“铁兄……今天白天的寿宴上,她不知是第几次喝得酩酊大醉了,勿怪小弟多言,你明日也去后院看看她吧……”

    可铁仲玉忙切口道:“古老弟!我知道你怪我没来喝你的喜酒,不过此间都是男人,今晚我们只饮酒赏月,这儿女之事咱们以后再谈可否?”

    古月轩怔道:“可是……!”

    铁仲玉硬堵住他的嘴,晒然道:“别可是啦!咱们还有要事要谈呢!”

    不知何时,风轻语也如风般掠上了屋顶……

    “丐帮风轻语拜见无极门玄谷长老!”他朝着铁仲玉抱拳一揖

    铁仲玉豪笑道:“哎,干嘛那么拘束~~你师父何等人物,何时教出了这么迂腐不堪的弟子来?你们兄弟三个,都叫我一声铁哥或铁兄就行!”

    祈少君微笑道:“对了二哥,看你身手潇洒,还不知你师承何派?”

    风轻语道:“遁世悠闲去,云外自在天……三弟,你明白了么?”

    祈少君一笑默然,兄弟之间本无需多言,不过既然兄长低调处事,不欲对外吐露师承,而他既已明了,也不必出言道明。

    风轻语又道:“三弟,白天酒宴上多谢你相助!”

    祈少君道:“别提了,二哥胜券在握,小弟实是多此一举。”

    风轻语笑道:“所以二哥更要感谢你。”

    祈少君心照不宣,换话题道:“对了……适才我经过你们总舵,见你和手下弟兄正在商谈,你们个个神色凝重……倘若不是丐帮机要,二哥介不介意兄弟多问一句,莫非出什么事情?”

    风轻语笑容一敛,道:“三弟见外了,其实我正欲告知你和大哥,帮内得到消息,‘无盐罗刹’也来到了洛阳。”

    祈古铁三人闻之一额,不想江湖新晋的“天绝四无”今日齐聚洛阳城!

    风轻语道:“三弟,你大概还不知道‘无盐罗刹’西门笑雨,同时也是朝天宫云雨风雷四大尊者之一吧。”

    祈少君微鄂道:“西门笑……雨,如此说来,她是四大尊者中的雨?”

    风轻语道:“不错,此女行踪诡秘,也是最近两年内才声名鹊起的,据说此女的轻功、暗器和箫声乃当世三绝。”

    “箫声?!”祈少君失声惊颤道,而脑中闪电般思索,思绪瞬即回到了两年前无锡郊外的竹林里……魔音噬人、笛箫合奏,以及篝火前的促膝谈心,还有不告而别留下的笺言:

    “弟具仁善心,世间何处寻?然江湖险恶,弟且自珍重!”

    “小惜姐姐……”他嗫喏着那位萍水相逢的小惜姐姐。

    但他一想到此人,便立刻心中有疑惑与怒火,缓过神来问道:“二哥,还有件事……两年前,大仁分舵的十条人命,可曾查出是何人所为?”

    风轻语道:“那时你不是正和祈长老他们在一起么?听说弟兄们便是被这销魂蚀骨的箫声震跨心魄,才被凶手得逞的……”

    祈少君心中颤颤,暗付道:“难道真的是她!”

    古月轩接口道:“二弟,刚才你说此女擅长暗器……如此说来,今日寿宴上对少君暗施毒手之人,极有可能便是她?”

    风轻语额首道:“无论从武功、动机还是立场上看,目前最有可能、也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无盐罗刹。”

    古月轩恨声道:“除了朝天宫,还有谁会如此不择手段地除掉少君!”

    祈少君却沉吟着:“不……不会……”

    “不会??”古风二人心中讶异,问他如何断定不会是她。

    祈少君回神道:“此间内情我尚未想通透……无妨,倘若她是冲着我来,不怕她不出现,到时我必定找她追问清楚。”

    古月轩道:“朝天宫的效率的确够快,少君无恙的消息传出不过两三天,他们便已部署了周详的暗杀计划,而且竟然这么大手笔。”

    铁仲玉笑道:“就是就是!能让朝天宫如此大费周章……我说祈弟呀,你的面子也够大的了!呵呵……”他又敛起笑容道:“对了,说到白天的偷袭,我觉得那个递酒小厮,似乎也有些蹊跷。”酒宴上,这位铁大哥看似不在场,实则一举一动都难逃他的法眼。

    祈少君点头道:“我也觉得,不过他似乎没有恶意。”

    铁仲玉道:“是否有恶意且不去说,当时的情形未免太巧了吧……不,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并非巧合!”

    祈少君道:“愿闻其详。”

    铁仲玉举起奇形暗器,正色道:“其实他的突然出现就绝非巧合……当时射向你的暗器,虽说来势并不凌厉,但寻常人是绝对反应不过来的,可那递酒小厮却在这支暗器击碎那酒坛之前,就失声惊呼起来……很显然,他至少在第一支暗器射向你的时候便已惊觉,这是何等的武功根基?”

    兄弟三人无不额首默然,以他们的修为自然一清二楚。

    铁中玉又道:“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寿诞之上,所有的仆役为顾客斟酒都是用酒壶,他却总是捧着个坛子走来走去,就算要往酒壶里倒酒,那也不用抱着酒坛寸不离身,而且还偏偏那么凑巧撞上了暗器?说明他早已严阵以待……祈小弟呀,看来是有高人在暗中相助于你呀。”

    祈少君承认,因为他早默认了这个推论,而且毫无疑问!而铁仲玉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中魂萦梦牵……

    “此人才智不凡,只是他忽略了一点……就是他那一声惊叫,也许他想故意装作惊吓和怯懦的样子,但倘若他真的是凑巧帮你挡住了暗器,试问他一个寻常小厮,哪来得及发出惊叫?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的惊叫声是真的,但若这个说法成立,那么姑且不论这个小厮是谁,但可以肯定,他一定非常担心你的安危。”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故意放低语声,温言道出。

    祈少君心中感伤,垂目沉吟道:“我明白……全都明白……”这是实话,因为他之前早已有所察觉,而此刻铁仲玉则给予了他一个确证!

    他长身一起道:“各位兄长,请恕小弟失陪,有些事情我已耽搁太久。”他深知自己已身陷重围,随时会有身首异处之局,所以心中一时坦然起来、只想做一件事情了,那就是……

    “我想尽快找到冰冰!”他说这话时,眼神中充满了似水柔情。而铁古风三人,这三个他最好的兄弟和朋友,都深感这位小弟的至情至性。

    古月轩见他显露去意,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接下来打算回无极门,了解当年的来龙去脉。”他本欲这么说,但他陡然想起了当初在无剑山庄书房,司徒苍穹告诫他的话

    “贤侄心怀坦荡,当真是难得……不过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切记不要随意向人表露心迹,此乃我辈生存之道。”祈少君忆起这句告诫,不禁苦笑道:“司徒盟主,多谢你的谆谆告诫……”

    所以为大局着想,他暗下决意连兄弟们也不必告知了,遂道:“我打算先去找冰冰,反正离风波亭之约尚有数月时间。”

    古月轩正色道:“也好,希望到时……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祈少君轻叹一声道:“大哥放心,是对是错,到时我自会作出决断。”而后他抱拳一揖道:“铁哥,还有大哥、二哥……今日一别,大家各自珍重,日后再聚定要共谋一醉!”

    风轻语笑道:“岂止共谋一醉?还要并肩杀敌!”

    古月轩道:“不错!不过少君,你要走的话……就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祈少君道:“大哥请讲!”

    古月轩道:“第一件事,今后无论如何一定要好好保重,不可再让若心再伤心流泪,能做到否?”其实祈少君朝不保夕,但古月轩还是想听他金口一诺,因为对于历经数劫而不死的他来说,这个承诺的确如同一颗定心丸。

    所以听到祈少君额首应承,他又道:“至于第二件事,那就是……!”

    话音未落,古月轩突然俯身、沿屋面疾掠冲向铁中玉!结果,铁仲玉豪无防备之下,被他两只冰掌猛抓住了双脚踝,冰玄劲力随心而至!

    铁仲玉登时剧震,骇异道:“古老弟!你这是干嘛?!”

    古月轩死死抓住,大声道:“不干什么,不过是强作一回冰人!少君!第二件事,快帮我一把!”

    祈少君早已领会,正当铁仲玉随之运力相抗、正欲一招制住周身空门的古月轩,却见祈少君迅捷无伦地剑指疾点他“肩井”“曲池”“期门”“璇玑”四处穴道!其实以铁仲玉这一身蔑视天下的武功,这三个小辈就算联手攻他,他也有把握全身而退,一身玄天无极功体更是无懈可击,只是眼下这等情况,他是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只得乖乖受制……

    “你们三个臭小子!到底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他暴喝道。

    祈少君笑道:“卖的是治相思病的药!哼哼~~铁哥,如果你真以为小弟需要你来保护,那你就太小看我了!走了!”他一飞冲天,转瞬消失!

    古月轩封住了他的双足后,朗笑数声、随之一掠而去……

    至于风轻语,早知他二人“偷袭暗算”的缘由,笑着走到铁仲玉面前,轻轻放下两壶早就准备好的酒,冲谦带笑道:“铁兄,这花前月下,您和即将来此之人郎情妾意,怎可无酒呢……请。”

    水到渠成,他识趣地朝另一个方向一掠而去。

    这兄弟三人都是轻功绝顶,转眼间消失无踪!

    “喂!你们三个臭皮匠!给我滚回来!!你们……啊呃?!”突然他闭嘴了,也傻了!要说这世上有什么能让铁大侠顷刻闭嘴或者变成傻子,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萧菁!

    只见高挑的翠衫身影缓缓跃上了屋顶,深情地望着铁仲玉……

    铁仲玉又是满面红晕,表情尴尬道:“嗨……好久不见……”

    萧菁波光流转,曼声道:“这次,你总没法再逃了吧?”

    铁仲玉恨不得把那三个小豆包拧作一团,然后狠狠一脚踢进黄河里!可现在他的两只脚已经无法动弹,以他的功力要化解也不难,可是偏偏又被祈少君强横霸道的剑指之力封住了四处穴道,运力受阻。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里,他唯有安心享受一下萧菁那含情脉脉的眼波……

    翌日晌午,洛阳城的大街,货市流通、商贸繁荣,人流穿梭不断。现今乱世之秋,在这里还能见到这样的繁荣气象,令人多少有些欣慰。

    但此刻,有一个白衣少年正闷闷不乐地踱步于大街上……

    “喂毒暗器……无盐罗刹……铜面具……”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昨天寿宴上的连番闹剧,每件事情都是冲着他而来的,至少他此刻就是这么想的……“江湖险恶”这句千百年来、江湖上人人会说的口头禅,祈少君自幼随义父劫富济贫,早就耳熟能详,孤身出道后更是深有体会……现在,又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劫,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这四个字中渗出的森森寒意!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慕冰究竟芳踪何处?念雪又去哪里了?司徒曼玲以后又该如何面对?这些情感羁绊也令她心力憔悴,这一路走过来,他不知有多少次想仰首长啸一声,一泄心中的郁郁之气。

    西天取经路途险峻,猪八戒成天念着回高老庄。祈少君亦暗付:“干脆回雨溪镇去,和雨晴共度一生得了!”过去,他也曾想过若未出山,现在定和水瑶幸福生活着,可这终究是一种假设,而今水瑶的一缕芳魂不知何处,此刻和雨晴的这个想法,他也不过自我嘲讽一下罢了,因为这条路已经走到了眼前这一步,已经不容他有回头之念了……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洛阳城中心的市集……

    他前天来过这里,但由于要陪念雪玩赏吃喝采购,是以并未太在意,而此刻他孤身寂寥、心情郁郁之下,眼前的那座仙风道骨的剑神雕像,再次深深地映入了自己的眼帘。

    “数百年前,这独孤大侠可是武林中的一代传奇!”

    街坊们都是这么说的,祈少君知道自己也姓独孤,一个在武林中最富传奇色彩的姓氏,因此他现在瞻仰着这座英雄雕像,隐隐感到自己就是在仰望着自己的父亲一般,因为他的父亲不正是一位为国为民的独孤大侠!

    他瞻仰着剑神塑像,思付道:“父亲,如果您是孩儿的话,会如何面对?”

    而如果那剑神雕像会开口的话,一定会说:“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突然,一点寒星从他背后疾射而来!

    已成惊弓之鸟的他,此次不会再双指去夹了,轻轻一个凌空横身一转,轻轻躲过!但是当他轻轻落地后,双指还是夹住了暗青子,因为他凌空闪身的那一瞬间,刀锋般的目力看出了这支暗器没有之前的“特别”之处,在已经躲过暗器之后,迅捷出手跟进一夹……

    能在这一瞬间做那么多事情,就只一天时间,他的武功显然又有进境。也难怪,无论什么人什么事,每经历一次生死关头的考验,只要能活下来的人,都会有长足的进步……

    立足一定,却见街坊们都在呆望着他,他晒然一笑道:“各位受惊了!在下适才瞻仰英雄前辈,心潮澎湃不能自已……见笑了!”

    而后,他缓缓取下了系在暗器上的字条,上面写着:“白雨金茶楼”。

    白雨金是牡丹的别名,牡丹又是洛阳城最美的风景,因此白雨金茶楼里的牡丹花茶远近闻名,纵是男士也十分青睐,宛丘名媛们更是每日络绎不绝。

    最重要的是,这间茶楼仍旧保留了盛唐前期席地而坐的风格,顾客们都得先脱掉鞋子,然后进入茶楼大堂,在茶几前盘腿或跪坐下来;至于衣冠不整或污手垢面之人,必定会被两个身形彪悍的堂倌挡在门外。

    所以,祈少君生平最不屑踏足的,就是这种狗眼看人低的奢靡场所,但此次他应邀而来,谁会邀他到这里来,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他从匿名信笺中已知是何人,但他走进茶楼却不肯脱靴,两个身形彪悍的堂倌立时如两扇门板一合,在他面前并肩一站,同时沉声道:“脱靴。”

    祈少君轻哼道:“为什么?”

    堂倌依旧同时沉声道:“脱靴。”

    祈少君双臂交叉于胸前,昂然道:“倘若我偏不脱呢?”

    堂倌同时道:“请回!”

    祈少君道:“可是今天我非进来不可,但我绝不脱靴。”

    堂倌同时厉声道:“脱靴!”

    祈少君左右扫视了一下他们,轻笑道:“你们说话,就只说两个字吗?”

    堂倌同时道:“不错!”

    祈少君轩眉道:“那我也送你们两个字。”

    堂倌同时道:“什么?”

    祈少君面色一变,厉声喝出两个字:“找~~死~~!!”

    一声厉喝之下,只见茶楼满堂客人、掌柜及堂倌俱都为之一惊,多双目光同时朝向门口三人!祈少君扫视一周,紧接着目光凝聚在眼前两个堂倌身上,只见二人一怔之下,立时目赤面青、胸膛一挺,摆出一副倨傲的模样,似乎是要怒叱眼前之人:“小子,竟敢不识抬举!”

    祈少君低叱道:“奉劝你们乖乖让开,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值此剑拔弩张之际,只见大堂后面“梅兰竹菊”四个雅间,其中的“湘妃竹间”里传出一声传唤:“这是我请的贵客……让他进来……”这声音平和,同时隐含着凛凛的威严,令人不自觉得俯首听从。

    两名堂倌随之如两扇打开的门板,分开两侧,极不情愿得摆手请他入内,其实他们该去烧柱高香、庆幸自己命大……

    清新雅致的湘妃竹间看似陈设简洁,实则里面的一草一木无不名贵之极,一套海棠红紫砂茶具少说也值五千两,黄花梨木的茶几,一旁伴唱弹奏的是洛阳城最有名的歌姬,连装饰用的竹子是最珍贵的龙鳞竹。

    祈少君很从容地走进雅间,在一名青年文士的茶几对面盘腿坐了下来。

    只听那文士沉声道:“你来了?”

    祈少君沉声道:“难道不是你约的人来了?”

    文士道:“怎么会敢来的?”

    祈少君道:“你都敢来,我又为何不敢前来?”

    文士轻叹一声道:“知不知道,有时候太有胆色也不是好事,死得快。”

    祈少君冷然注视着他,道:“不错,你敢邀我前来,也挺有胆色。”

    文士轻哼道:“好大的口气,不过也算我没看错人。”

    祈少君道:“换言之,如果我不敢来,也就不值得你们这么劳师动众了。”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拨了拨煮水的小火炉。

    文士问轻声道:“是不是在广场那边,便已猜到是我了?”

    祈少君毫不否认,道:“我认识的人,包括女人在内,也没见得有一个是滴酒不沾的,会约我来这里的人,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还有谁。”说完,轻轻嘬了一口茶,呼了一口气道:“果然是上好的牡丹花茶……”

    文士看他举止颇为在行,于是道:“你似乎也很喜欢品茗。”

    祈少君道:“略懂而已,但这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场所,我是头一回来。”

    他话中之意再明白不过,元朝时期,人就是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倡导种族的不平等,正是导致蒙元的铁桶江山,不到百年就分奔离析的主因之一。

    只听他又道:“说真的,这些日子以来,被你们折腾地喝毒酒、遭暗算,几次险些见阎王……现在有你陪着,安安静静地喝杯下午茶,求之不得。”

    文士嘴角一笑道:“很好,非常好……”

    之后,两人默然相对、缓缓品茶,沉默了许久……

    祈少君打破了沉默,长叹道:“我大哥古月轩曾问过你一个问题,今日我也忍不住想问一句同样的凭你的剑法和才智,大可以纵横武林、笑傲江湖,干嘛非要沦落到当奸贼的爪牙呢?”

    文士道:“你不会明白的……有些事,由不得你决定。”

    祈少君不语,他本想追问一些因果什么,但他没问下去,他没必要知道,对方也不一定会说,他只需知道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又问道:“那么,那个让你不得已而为之的人,是否也同你这这般想呢?”

    文士沉吟许久,才沉吟道:“宁人负我,我勿负人……”

    祈少君叹道:“孙兄,其实我很想念那天在雨溪居咱们对峙的情景,肝胆相照的朋友固然难求,而拥有一个肝胆相照的对手,那就更难能可贵了。”

    那文士便是无情剑客孙孤云,听到祈少君的肺腑之言,冷酷无情的他也不禁微有动容,正色道:“祈兄弟,就凭你这句话,你就是我此生唯一的知己。”

    祈少君道:“所以……你宁愿选择过不愿过的生活、做不愿做的事,也要留着这条命,静候和我一战之日?”

    孙孤云默然,但等于便是默认了……

    祈少君问道:“那你约我来,又是为了什么?”

    孙孤云道:“想问问你,你是否准备好了?”

    祈少君道:“如果我说还没有呢?”

    孙孤云道:“我会等下去……”

    祈少君又问道:“好,咱们之间的事先不谈……敢问孙兄一句,我祈少君是什么大不了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主子要对我这么个江湖末学连施煞手?”

    孙孤云道:“你一定非知道不可?”

    祈少君正色道:“就算死也不能做个糊涂鬼。”

    孙孤云道:“但你早已不是江湖末学,你是武林未来的君主。”

    祈少君故作一怔道:“这可愧不敢当!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成了你们朝天宫的眼中钉,而你们对不识时务之人的一贯做派,我倒也清楚。”

    孙孤云额首道:“你也应该清楚,最重要的原因还不是这个,而是……”他眼中寒芒一闪,冷冷道:“你叫独孤少君。”

    此话一出,祈少君也是心房一颤,同时利芒一闪、立时周身戒备!

    孙孤云见状,收回冷削地神情,道:“这是现在最大的原因。”

    祈少君冷冷道:“也是我必须要死的理由?”

    孙孤云承认道:“你可别小觑了朝天宫的情报网。”

    说到情报网,祈少君很清楚,这偌大的江湖多年来一直都被一张可怕的网笼罩着,这张网铺天盖地、杀机重重,罗网人的名字就叫朝天宫!还有他此刻可以完全肯定的一点,朝天宫和他父亲之间,必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所以朝天宫要将独孤世家斩尽杀绝,不留一个祸根!

    他随之问道:“我的身世你们又是如何知晓的,不知可否见告?”

    孙孤云道:“无剑山庄一役后,我们这里有人已经掌握了你的一些事。”

    祈少君便即恍然道:“是老贾?对了,这次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孙孤云也反问道:“你认为他还敢出现在你的面前么?”

    祈少君冷笑道:“他当然敢,只是必须在我快死的时候才敢。”

    孙孤云道:“不过即便是他,对这等隐秘之事也还不能完全肯定……直到昨晚你在白马寺你亲口道出。”

    听了这些,祈少君不由得掌心出汗,尽管他早就料到,自己会落入对方的掌控之中,但以他现在的武功,有人暗地里跟踪他却能毫不被他发觉,可见是何等厉害之人,一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势越发险峻,不禁寒气足底生!

    而且和刚才一样,他也没必要去问对方是如何掌握他的底细的,对方也不会告诉他,何况对于朝天宫和他自己来说独孤大侠之子,这个理由已经足够让他从人世间消失了。

    不过孙孤云难得谦言道:“适才看你瞻仰独孤大侠时的神情,连我也再无怀疑……想不到你竟是神州大侠之后,失敬了。”说完,他便抱拳轻轻一揖。

    祈少君也未想到,目空一切的他也有谦恭的时候,回礼道:“不敢……敢问孙兄一句,你们究竟有何打算?”

    孙孤云缓缓喝下一杯茶,道:“三天前,你安然无恙的消息传回朝天宫,尊主震怒不已,当即令人前往洛阳与当地人手联合部署,务必要将你……”

    “等等!你刚才说……当地人手?”祈少君切道。

    孙孤云道:“哼,剑客可不会多嘴……昨夜在白马寺,你吐露自己是独孤大侠之子的事,不出四个时辰就传进了尊主的耳中,尊主前所未有的反应,暴怒下格毙了十六名侍卫,更命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也决不让你活着离开洛阳。”

    一夜之间,消息就传到了朝天宫、然后又立时部署计划,跟踪自己的高手几乎未能察觉,祈少君不禁惊付朝天宫的可怕,还远不止他此刻所料的,只见他浅浅问道:“我是独孤大侠之子这件事,就真的令枭帝如此害怕?”

    孙孤云道:“是不是害怕我不清楚,但他当时的神情我却一清二楚。”

    祈少君冷冷盯着对方道:“很好,但你们必须先清楚一件事想让要我祈少君的命,势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语声之中带着震慑心魄的气势!

    孙孤云依旧神情淡然,道:“比如说呢?”

    祈少君道:“比如说你……你现在并不想杀我。”

    孙孤云眉头微皱,道:“何以见得?”

    祈少君道:“无情剑客要杀人,杀气先至,可你现在没有杀气。”

    孙孤云承认这一点,又道:“说下去。”

    祈少君道:“可我现在想杀你,而且我一定能做到。”

    孙孤云淡漠道:“我也没见得你有杀气。”

    祈少君道:“因为我不是你……相反,我倒觉得自己是多情种子,是个拈花惹草的大混蛋,所以我要杀人时和你绝对不同,但更能成功!”

    话音未落,只见祈少君左手五指朝茶几台面轻轻一拂,随之举杯品茗……但刚拿起茶杯,只听“哐当~~!!乒呤乓啷……!”他们之间的那张茶几突地一分为五,火炉、茶壶、杯碟随之一阵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清脆得让头皮发麻,虽然轻描淡写,却当的是迅捷无伦,令人难以置信的一招!

    伴唱歌姬的乐声倏然而顿,满面惊诧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孙孤云却很清楚,他亲眼看到祈少君的五根手指在那一瞬间干了什么!他早预料祈少君接下来必有所行动,却万万不曾想到,全神守御的自己,竟也会被这轻描淡写又毫无征兆的一招震得心头微颤……

    他惊骇之下,暗付自己没有想过下杀手,但祈少君却想要杀他,而且这一招已经证明了他可以做到,设想这一招突如其来、根本无法防范的煞手,如果对准的不是茶几而是他,那么此刻的他会比这张茶几惨得多!

    茶馆里的伙计闻声走入雅间,连忙上前收拾……

    “哎!这……弟兄们!赶紧给客官收拾收拾!唉!岂有此理,原来是那家具商人是个奸商,什么黄花梨木……这么不牢靠!”

    祈少君取出一锭金子,道:“他不是奸商,是我弄坏的。”

    掌柜和堂倌们不禁愕然……

    孙孤云默然了半晌,拿出银子道:“不必再换茶几了……结账。”而后他缓缓起身道:“就当我欠你一条命,这次的事情我不再插手……不过,风雷二人除了兄弟情深之外,无异于市井无赖,他们听说你没死,早就恨得牙痒痒了;小心西门笑雨的萧声,但愿你吉人天相……”

    祈少君问道:“还有别的消息么?”

    孙孤云冷哼道:“你这颗人头是朝天宫的香饽饽,宫内上下人人都欲得之而后快……而且他们个个都非善类,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等你先活着离开洛阳再说吧。”说完,他便扬长而去。

    茶楼所有的人都目视着这位无情公子走出,如同在目送他离去一般,但他们的表情都十分的惊诧,似乎是在为他的离去而感到意外……

    “茶博士!换一壶庐山云雾,这花茶太淡了!”祈少君走进大堂喊道。

    和孙孤云亦敌亦友地谈论了半天,他终于松了口气,作为一个江湖后生,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从哪里生出的气势,那股谈笑之间操纵生死的气势!

    至于茶道,本就是能让人平心静气的优雅文化,他突然想到喝一杯自己最喜欢的茶,让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思虑一下接下来的路……

    可事实偏偏不让他静心,因为孙孤云走出茶楼的一刹那,茶楼之中满堂的惊诧之意渐渐化为了丝丝杀意……事实上,适才祈少君步入茶楼,他之所以不肯脱鞋,还故意一反常态地跟守门人冲突,除了因为鄙视这强分三六九等之地,还有就是故意试探茶楼内的讶异气氛。

    而此刻他再无怀疑,环视大堂四周,发现在场连顾客堂倌掌柜在内,共计有十八人,他微微摇首,讪笑道:“哼哼,想不到……横行江湖多年,一向无所顾忌的‘十八血罗汉’,竟然也做起跑堂了?”

    果真!此话一出,十八双眼睛都射向了他、四周肃杀之气骤然一、森森而起!祈少君神情淡然,实则周身戒备、左手上的龙吟剑连剑鞘都灌注真力,只见他又讪笑道:“可惜,这白雨金茶楼是高朋雅士云集之所,这里的侍从也皆是仪态文雅,至于你们十八个人……呵呵,实在与这里格格不入,是不?你们老大已经走了,若是觉得没把握,那我也要走了……”

    白雨金茶楼外竖着“今日包场”的牌子,虽无人进入,但茶楼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因为他们先是听到里面传出几阵剧烈的暴喝,随后又听到刺人耳膜的拔剑之声,然后就是寻常人觉得两股发颤的惨呼声,以及剧斗时常发出的声音,所有人都围拢在茶楼外,谁都不敢踏进一步……

    当日下午,六扇门的捕快在白雨金茶楼忙个不停,因为这百年老茶楼真正的老板及其亲眷早已下落不明,茶楼大堂里却多出了十八具尸首,虽都身着贵客与茶楼伙计装扮,但俱都来历不明且身配兵刃,每具尸体上的衣服破损处,只见又细又长、滴血不见的剑痕赫然于内!

    江湖经验颇丰的捕头很清楚,是绝世剑客所为!

    其中一名捕头只是稍稍摸了一下柱子上剑痕,只见柱子陡然斜着断塌!紧接着,茶楼内的所有的桌椅、木柱、布帘等,均是随之一阵清脆的断裂之声,纷纷断裂或从上掉下,最后大堂阵阵颤抖,轰然倒塌!

    “快出去!!”总捕一声喝令,飞掠而出!

    若非他早已察觉异样,只怕所有捕快都将埋在瓦砾之下!

    所有目击茶楼塌方的人,都呆若木鸡地僵立在现场许久,都未明白这百年茶楼这么突然间天塌地陷了!而知道原因的那几个捕快,则是冷汗涔涔而落,他们混迹江湖半生,何曾见过这等超凡的剑法!

    据当地居民口供,先是听到茶楼内几声惨呼和剧斗之声,声音平息后,有个拿着剑的白衣少年伸了个懒腰、缓步走出,嘴里还念叨着:“唉,自幼及长加起来也就十九个,今日一下子添了十八个……”

    至于他为什么伸懒腰?因为他不习惯中唐之前的席地而坐,但他总想着什么事情都要学会去适应,就像现在自己周围杀机四伏,他何尝不应该好好去适应一下这种如履薄冰的江湖奸险。

    夜深了,洛阳城里开始弥漫起了浓雾。

    按理说现在正值初夏,不太会有浓雾出现,但祈少君此刻所忧的却不是天气反常,而是天数无常,眼前越来越浓的雾霾,越发给人以一种迷幻之中带着无限杀机的意味,谁知道冷不防这浓雾之中,随时会突然闪出一道夺命的寒光来!

    以祈少君最近的处境而言,有这样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他没有回高升客栈休息,也没去找兄弟朋友助阵,而是独自一人踱步在夜阑人静的大街上,在这之前不知道他又遭遇了多少次偷袭……

    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预感在祈少君的心头涌起!

    究竟是天意难违,还是乾坤扭转,就看今夜!

    而且,他选择了独自面对,因为他不欲牵连任何人,最重要的是,这是他自己的命运,因为他深深觉得,倘若命运真的嫉妒他的话,他能又躲到哪里去?还不如静下心来,从容应对方为上上之策!因为他就是坚信人定胜天,一心要凭自己的力量去开创命运的人!

    不过,这次没有剑光突袭,迎接他的是一阵清心魄悦的箫声……

    “箫声……真是你么……”他不禁嗫喏了一句,风轻语的提醒和孙孤云的叮嘱就在不久前,更令他想起了两年前竹林里的回忆。

    只见浓雾之中,一个黑得发亮的身影从他眼前十丈处掠过!这个身影如此曼妙,身法却奇诡如鬼魅,尤其在这浓雾之中更是极之隐秘,别说寻常之人,就连颇有根底的武林人士都绝难发现……

    不过这次是祈少君,没有什么能躲得过他的耳目!

    更有趣的是,他没有像天下第一神捕那般一声暴喝,而后急起直追,而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反而从那身影掠过的反方向踱步而去……试问一个连天命都不信的人,又岂会甘心受人摆布?

    他只是不愿受人摆布,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两头白马前……白马寺到了。

    出家人四大皆空,而白马寺也不愧为天下第一古刹,从来夜不闭户,更显佛门广大,祈少君感叹之余,信步走进大雄宝殿,柔和的长明灯光照耀下,大雄宝殿更显的宝气庄严……

    祈少君在佛祖面前动作利索地叩拜三下,他虽是不信天命之人,但是却信仰宗教教义也敬重神佛,他读过许多佛道两家的经典,深知无论什么宗教,其教义始终是导人向善的;他更相信,高高在上的神明们不是单单只为了受世人敬仰而存在,但他们也绝不是为了人类的欲望而存在的,他们一定也希望人世间每天都能多一些美好的事物,神明们会给人以折磨和考验,这些考验有时会很残忍,但只要自己决不放弃……这就是祈少君一贯的信念!

    所以他磕了头,却没有许愿……

    “施主,敢问为何不许愿?”一个慈祥的出家人的口吻。

    这时,大殿后面走出来一位身着灰袍、样貌清秀的中年尼姑,祈少君并不意外,谦言道:“打扰了师太清修……师太何以见得晚辈没有许愿?也许我只是在心中默祷了呢?”

    灰袍尼姑道:“因为施主从进入寺院到三跪九叩,一切举止都挥洒自如,眼眸之中神采照人,由此不难看得出,施主绝非依赖神明之人……而且你早已察觉贫尼的存在,更说明你心无执着。”

    祈少君起身合十道:“想不到师太也是方外高人……不错,晚辈今夜闲庭信步,不觉来到这佛门净地,想来是与佛有缘,因此只是来礼佛,别无他求。”

    灰袍尼姑合十道:“善哉善哉,贫尼行走于碌碌尘世,见世人大都为一己私欲而求神拜佛,难得遇上像施主您这样年轻轻轻,却已能做到清心寡欲之人,若是出家修行,他日必得大果。”

    祈少君笑道:“师太谬赞了,晚辈俗缘难断、儿女情长,恐怕成不了佛。”

    灰袍尼姑道:“无妨,只要心中有佛,无论在家出家都是一样,我佛门讲求缘法,今日得遇施主也是缘法……贫尼慧玄,不知施主是否愿听禅偈一首?”

    祈少君合十道:“请师太开释……”

    慧玄合十道:“为爱寻光之上钻,不能透处几多难。忽然撞着来时路,始觉平生被眼瞒。”这句禅偈一直流传至今,后世之人从中受益者甚多。

    而此刻,这禅偈更道破了祈少君的过去的遭遇与未来的艰辛……

    因此,祈少君沉思半晌后,合十道:“多谢师太指点。”

    正当此时,大殿外的屋顶上传来一阵凄清幽幽的箫声……

    “果然,不追上去是对的!人家自己不也会找上门来?”祈少君仰首思付之余,又对慧玄师太道:“师太,这里很危险,您还是避一避吧!”

    慧玄已经静坐下来,缓缓道:“无妨,心头空明,又何惧外魔入侵?”

    祈少君道:“不过屋外的魔星是冲着晚辈而来,岂能连累师太?”

    刚说到这里,只见原本平缓的箫声突然变得铿锵……渐渐地,就觉得宛如有一股销魂蚀骨的气息飘散而来,又突然聚集成一线,硬生生地从他的耳中钻入脑海、流遍全身,令他全身行动受阻、越发不能自已……

    他眉头渐皱,惊付道:“果然是你!”

    但这还不足以制住他,他连忙转身喊道:“师太!您……!”

    回首一望,只见慧玄师太安详合十地静坐着,丝毫不为所动,面对如此凌厉的箫声居然神色安详,祈少君此刻断定这位师太绝对是佛门神尼……

    不过正值此刻,只听山门前有神魂荡的笑声和发狂的惨呼声!

    慧玄师太慈眉一抬,轻足飞掠就到了山门口,都没看到她是怎么起身的,最令人惊叹的是,她轻轻飞掠而出,只觉周身一股无形的气晕环抱,所过之处如拨云撩雾,那摄魂的魔音登时如恶灵退散!

    “这位师太好深厚的禅功!”祈少君惊叹之余,随即一掠赶上去。

    山门口,只见有四位过路的商贩已几近疯狂,慧玄师太疾点四人穴道,袍袖轻轻一拂,四鼓柔和的劲风将四人鼓吹至山门外,随后缓缓念起佛咒,为四人化解灾厄……

    片刻之后,待那四名商贩醒来,喘声道:“我等是附近的商贩,每晚回家都要经过白马寺,适才听到寺中传来箫声,一时兴起便闻声进入探究,谁知刚走进山门就……就……”四人惊魂未定,此时又语塞、接着垂首惭色,显然是对自己适才脑中出现的幻象羞于启齿。

    听他们这么一说,慧玄和祈少君也刚发觉,箫声虽然悠扬不绝于耳,但其魔音波及的范围仅只在寺庙之中,对无形的气劲和魔音这等四散而开的力量,竟然操控地如此细微、收发自如,这是何等的功力!

    二人再朝山门里望去,只见白马寺大殿前的广场上,原本均匀飘散的浓雾已经不再平静,在一阵阵移魂摄魄般的箫声的催动下,那不再是浓雾……

    放眼望去,直如迷幻蛊阵一般!重重蔓延整座佛门圣地……

    祈少君暗付道:“比起两年前,她更强了……”

    随后,她对慧玄师太道:“师太!劳烦您带着几位大叔离开此地,晚辈今夜要在佛祖面前降魔服妖!”

    慧玄师太道:“施主,此人不简单,你一人能行?”

    祈少君挥洒一笑道:“师太不是说过,心头空明,又何惧外魔入侵?晚辈一生坦荡,何惧邪魔外道!今夜承蒙师太指点,晚辈再次谢过!”

    慧玄师太微笑道:“好,玄一道长的高足当真不可小觑……施主小心!”

    祈少君心中一怔,道:“原来这位师太早知我的身份。”

    慧玄微笑道:“无极天子侠名早已传遍江湖,贫尼焉有不晓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