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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昔夕叹今朝

    正当此时,一点冒着青光的寒星朝两人疾射而来!

    但祈慕二人似乎早有所觉,相拥的身躯各自微微向后一撤,暗青子从二人相对的眼波之间倏地穿过,“噔!”地插进了对面的船檐!原来是一支箭矢!入木及寸、箭尾籁籁抖动,令人胆寒!

    二人再转首一望,只见大花舫右翼处,数艘快船疾驶而来!

    祈少君故意叹声道:“看来有人就是不识抬举,胆敢坏我们的兴致。”

    慕冰故作道:“弟弟,那我们该怎么做?”

    听到弟弟的称呼,祈少君先是一怔,而后即便恍然,“姐姐”的意思,便是和当初在杭州一样,并肩作战、惩奸除恶!

    祈少君笑道:“姐姐,你知道弟弟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话音未落,他右掌朝那支箭矢一伸、以浑厚内力隔空拔剑,箭矢转眼便到了他两指之间,他见箭矢尖上喂有剧毒,无怪冒着青光……笑容突然一敛,抱着慕冰一道旋身借力,以甩手箭之势将箭矢朝着他原先射来的方向猛甩而出!

    令人骇异的一招甩手箭,一条暗青色的光线直射向邻近一艘船的船舱,毫厘不差地射进了一个孔洞中,这支箭正是从这孔洞里射出的,毫厘不差的精准!

    “哇呀~~~!!”只听得一声惨呼,船舱内一阵骚动!

    但骚动不过是一瞬之间,祈少君随即剑眉一皱,他旱地拔葱、携着慕冰一掠至桅杆顶,放眼四顾一周,一阵寒气从心底生!

    远远望去,只见岷江之上,一艘花舫缓缓行驶在江上,周围有近百条大小船只围拥而上、片刻之间就将其团团围住,每艘船上皆布满了强弓硬弩、站满了鬼煞武士,果真是朝天宫人马杀到!

    祈少君环目四望,四周阵势虽不及三国东吴水师那般气势磅礴,但阵阵煞气几乎弥漫整个江面,诡异至极,而且情势一触即发!

    见此困兽情景,祈少君不禁暗叹一刻都不能松懈,不过出了一会神和慕冰亲热了一下,随即陷入了四面楚歌之境!

    伴梅先生闻声而出,惶声道:“怎么了?!”

    祈慕二人从桅杆上轻足落地,祈少君故作悠然道:“看来有麻烦咯。”

    “放箭!!!”遥望而去,一个手摇令旗的鬼面武士一声挥喝,四周所有船只万箭齐发,洪水猛兽般朝大花舫扑射而来!

    “快闪~~~~!!!”祈少君暴喝一声,三人疾掠退入船舱内!

    一声沉闷、但足以震裂人心脾的声音响起,就如同什么东西朝着这艘大花舫猛拍了一下!而蹲在床舱内的歌女们不是四下乱窜、便是抱头颤身,莺啼燕叱般的娇呼声连绵不绝、一个个粉面上俱是惊惶惧怖之色……也难怪,对于走马章台的她们而言,眼下这等阵仗实是做梦都料不到的!

    “全部给我闭嘴!谁敢再吵我就要她的命!”

    南居夫人一声冷似霜刃的暴喝,直刺众歌女的心肺,只见娇呼之声登时消失无踪,众歌女们也是一个个战战巍巍地蹲伏在地,眼波不时地瞟瞟眼前这位美得上天、但声音又如同枯松的绝美女子,看着那双不断渗出寒气的眼波,她们更想不到这位绝美女子竟然有着如此震慑心脾的气势!

    祈少君道:“看样子,这艘船已经变成刺猬了。”

    南居夫人恨声道:“岂有此理!是什么人?”

    祈少君正欲回答,只听舱外传来一阵喝令:“船舫上的人听着!军师有令,命尔等立即停船,违者格杀勿论!”

    他们四人轻轻捅开窗纸,对面那举着令旗的鬼面武士在张牙舞爪地呼喝。

    “岂有此理,拿鸡毛当令箭!”慕冰恚怒下,正欲以暗器将其放倒,谁知刚祭出暗青子,只听对面船上一声惨呼,接着就是“噗通!”落水声响起,那鬼面武士已落入江中,给龙王爷当下酒菜了!

    众人回神一看,见南居夫人正在清点镖囊里的孔雀翎……

    伴梅先生笑道:“夫人,听说这龙王爷最喜欢童男童女,你送这么个鬼东西给他,不怕他一怒之下掀起江水,把我们都淹了?”

    祈少君陪笑道:“那可大事不妙啊~~若是被龙王爷看到夫人和冰冰这么美的女子,要扣下来做龙宫妃嫔,那我们爷俩怎么办?”

    南居夫人斥道:“怎么办?你们爷俩,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戏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先攻他们个措手不及!”

    伴梅先生道:“不错!令旗乃战阵必备手令,放到那个拿令旗的鬼头,现在他们可得乱上一阵子了。”

    可惜,伴梅先生的如意算盘还未打响,船身又是猛地一震、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闷,但又足以震裂人心脾的拍打之声!不必说,八成又是一阵毒箭!

    莺啼燕叱的惊诧声本能地一阵响起,但随即便止住。

    祈少君通过孔洞望了一下船外,叹声道:“先生,看来您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至于夫人,您放倒的不过是个小喽,还不是要擒的真正的王。”

    慕冰微笑道:“不过,多亏我们少君英明,找了这么艘大船,不然我们此刻只怕都成了刺猬了。”

    祈少君笑道:“你好像一点也不紧张。”

    慕冰曼声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是生是死又何妨?”

    两人的眼波又互相凝视了一瞬,还是那无言的沉默,但他们彼此心中早已对过不知多少的话,只有他们才知道的话,有这彼此透心的默契、还有深爱自己的人,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的确,是生是死又有何妨!

    一念至此,祈少君豪情顿起,道:“放心!我们都不会死的!”

    慕冰看着他的眼神,悠悠道:“看来你已经有了主意了。”

    正当此时,莺啼燕叱的娇呼声再一次响起,而且比之前惊怖得多,娇呼声中还夹杂这痛苦的呻吟,只见一位躲在圆桌下的红衣歌女,不慎被破窗而入的一支流箭射中左肩,登时鲜血淋漓,最可怕的是,那歌女娇媚的容貌一阵抽搐,随即一下子变成了墨绿色,狰狞可怖至极!

    “小娇!”歌女们眼见姐妹遭难、失声惊呼,但谁也不敢靠前。

    祈少君急忙上前施救,他毫不避忌地连点小娇胸前七处大穴、护住心脉,取出师父玄一留给他的解毒灵药,喂其服下……

    可小娇还是万般痛苦,颤声着道:“好……好痛苦……好痛苦……”

    祈少君怒恨道:“可恶!又是枯血青!倘若是内力深厚之人,倒能暂时镇住毒性,可小娇是个弱女子……就算服了我的灵药,一时间也无法祛除!”

    小娇挣扎着道:“祈……祈公子……!求你……杀了我……!”

    祈少君虽无法体会,但也不难想象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娇柔女子,受了这等非死不可的剧毒,是何等地生不如死,他此刻虽全力留住她一条性命,但能支撑多久?何况支撑越久,还不是令她受尽煎熬,可是倘若让她就此解脱,试问宅心仁厚的他又于心何忍,他曾在风尘中混迹过,比谁都清楚这些风尘女子的命运实是一个比一个凄苦,所以他绝不能放弃!

    慕冰沉吟道:“你真的打算这样耗费内力?”

    祈少君正色道:“见死不救,岂是我祈少君所为!”他一边铿锵言道,一边先输真气给小娇,令她尽可能地保住性命,随后点其睡穴,令她免受痛苦煎熬。

    半盏茶时过去,姐妹们见小娇面上的暗青色渐渐退去,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更对祈少君连声感激、更投以敬慕的目光,将小娇扶到底舱房中安置。

    祈少君却道:“是我连累了她们,实在愧不敢当。”

    慕冰道:“你对所有人都这么仁善,可曾多为自己着想一下呢。”

    祈少君微笑道:“冰冰,我这个人早习惯了只想别人,不为自己着想……不过我答应你……为了你,我一定会为自己多想想的。”

    听到这句看似矛盾又不矛盾的话语,慕冰只是淡笑不语……不过,就在这一刹那,她终于明白一件事,为什么那么多姑娘都对眼前这个人如此倾慕、如此痴迷、如此爱恋,而自己又为何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因为他实在是个大好人,好得让人想不爱都不行……

    可话刚说到此,只见大花舫陡然止步,停泊在了江面最为宽阔的水中央!

    伴梅先生厉喝道:“怎么回事?!老鸨子!船怎么停了?!”

    可是喊了几声,送小娇回底舱安置的老鸨子和两个歌女早已影踪全无。

    伴梅先生道:“糟了!船一停,那我们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万一有人潜入水底凿破我们的船底,岂不糟糕?!”

    祈少君则泰然道:“无妨……我们先去底舱,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快步走进舵舱,找负责摇橹的舵工和船夫调查船停的原因……

    冲进底舱一看,只见船工们均罢手不动也不言语,而老鸨子和船头儿已被送小娇回房的两个歌女制住,面色如土、浑身颤颤……很显然,敌人的确有意要凿破船底,但不是从外面,而是由内鬼来完成!

    但自己这边均非等闲,虽见有人被挟制,神情依旧淡然至极。

    慕冰道:“少君,看来你还是小看了朝天宫的办事效率。”

    祈少君道:“不错,我们从雇船到启航,前后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他们竟已派人混入其中……所花的封口费,恐怕比我的雇金还要多得多。”

    伴梅先生道:“啧!我就说嘛,世上焉有眼神如此凌厉的歌女。”

    祈少君对着那两个歌女,正色道:“又是朝天宫派你们来的?”

    其中一个翠衫歌女,面容冷削道:“正是。”

    祈少君道:“想要什么?”

    另一个蓝衫歌女道冷冷道:“杀你。”

    祈少君道:“没别的选择了么?”

    翠衫歌女道:“不错。”

    祈少君道:“能让我跟你们这儿的主子谈谈么?”

    蓝衫歌女道:“不能。”

    祈少君冷哼了一声,问道:“朝天宫的刺客说话,都只说两个字么?”

    翠衫歌女道:“不错。”

    祈少君道:“好,那么这一次……我再送你们两个字?”

    两名歌女刺客似乎有所悟,同时问道:“去死?”

    祈少君晒然道:“不~~~应该是……小心!”

    听到这两个字,两歌女为之一怔,但也只需要这么一丝犹豫,就可以完全扭转乾坤,所以当两女还处在那一瞬间的不解时,两条窈窕的倩影疾掠而出,两歌女同时一声娇呼,分别扣住船头儿和老鸨子的两只手,也被不知什么东西瞬间洞穿,白皙的手掌顿时鲜血淋漓!紧接着又被慕冰和南居夫人分别扣住脉门、另一手疾出一把捏住二人的香腮,以防她们服毒或咬舌自尽!

    祈少君讪笑道:“都叫你们小心了,怎么还是那么不小心呢。”

    “哎哟……吓死老身啦~~~!”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老鸨子喘声道,她随即爬起身来,冲着两个冒牌歌女“啪!”“啪!”一人一巴掌,痛斥道:“你们两个贱货!竟敢威逼老娘~~你……!”

    “够了!滚一边儿去!”南居夫人一声厉喝,老鸨子登时收敛。

    祈少君根本未动一下,笑道:“先生的身法当真是神出鬼没。”

    伴梅先生从他身后缓缓踱步而出,微笑道:“哪里?少君谬赞了,不过毕竟是两个女儿家,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滥开杀戒。”

    祈少君道:“一切听先生的……何况,我还怕她们草率轻生呢,幸亏夫人和冰冰有先见之明……先把她们押上去。”

    弯腰驼背的船头儿躬身道:“请问公子,要继续开船吗?”

    祈少君道:“不必,让大伙全都收拾一下细软,随我来!”

    众人走出主舱、来到船头甲板上,登时一阵惊骇,只见华丽的大花舫四周果然被射成了刺猬!伴梅先生扫视了一下插满毒箭的船板,晒然道:“这里既没有诸葛军师,也无需草船借箭。”

    祈少君笑道:“那倒未必,没准能用上……”

    船舫上的歌女们惊吓之余,叽叽喳喳、畏畏缩缩地跟在几人身后,突听南居夫人一声厉喝:“不想死的,赶紧回船舱里去!”

    歌女们立刻莺莺燕燕地手忙脚乱地回了主舱,一边嘴里还在窃窃私语:

    “这个姑娘的声音怎么回事?”

    “是啊是啊!怎么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

    “眼睛涂屎啦!这哪里是老太婆?而且美得跟天仙似的,还有跟在祈公子身旁的那个……”是啊,这么美的女子,又同时出现两个,实在看的他们既羡慕又嫉妒,设想若是西门笑雨和司徒曼玲也在场的话,这武林四大美人齐聚一堂,那是何等得惊艳绝伦!

    但祈少君他们却只把目光注视着前方一条看似旗舰的船上,因为那艘船上挂着黑色夜枭旗帜,理应是在刚在他们前往舵舱的时间里靠近的。

    祈少君思付道:“正主来了,很好……!”朝着夜枭船提气朗声道:“在下祈少君!敢问此间主人是否与在下有甚么误会,能否出来一叙!”

    对面船舱里传出低沉的声音:“在下生平见不得光亮,还望对面船上的朋友恕罪……”声音虽低沉,但字字句句都清楚地敲击到众人的耳膜上。

    祈少君讪笑道:“莫不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干得太多,所以连人也怕见光?”

    船舱内道:“祈少侠不必出言相激,所谓受人之才与人消灾,今日鄙上对少侠项上之鸿胪志在必得,在下若不戮力以赴、为鄙上达此心愿,便会轮到在下自己人头难保,又岂能随便为几句言语而失了方寸?”

    祈少君道:“阁下多心了,小可不过随口牢骚,并无激将之意!只是,在动手之前,小可有个不情之请!”

    船舱内道:“敢问祈少侠有何吩咐?只要在下能力所及,断无不允之理。”

    祈少君道:“很好,阁下有两名属下现已被我挟持。”

    船舱内道:“祈少侠若是以为能以此二人挟制在下,那可就太过天真,杀手存在的意义,不是杀戮和便是被杀,若不成功唯有成仁,只要在下一声令下,四周弓弩万箭齐发,便可将此二人连同祈少侠一同射成蜂窝,祈少侠聪明绝世,想必不会怀疑。”

    一听此言,只见这两名歌女清冷的面目似笑非笑、眉目间起了一阵微澜,不知她们的心中是视死如归呢,还是为自己的主子心冷。

    但祈少君却道:“阁下又多心了,在下只是想将此二人送还罢了!”

    船舱内道:“哦?呵呵……好,祈少侠当真是仁人君子,纵对敌人亦存拂照之心,反观在下小人之心夫君子之腹……实在汗颜。”

    祈少君道:“尊驾过誉了!不知是否予以成全?”

    船舱内道:“少侠高义,自当成全!今日阁下虽难免身遭万箭穿心之劫,但在下却不会忘记祈少侠的侠肝义胆!”

    祈少君道:“好!既然如此,这花舫之上还有数十名歌女及船工,还请阁下切勿牵连无辜之人,在下即便难逃一死,也可走得心安理得!”

    船舱内久久未发言……

    慕冰传音入密道:“把船工都送上岸,难道由你来开船?”

    祈少君传音道:“只把歌女送上岸,他们不起疑心才怪,既然要做好人,不如就好人做到底……他们看到船工也上岸去,这艘花舫势必寸步难行,更无理由拒绝了,至于接下来如何脱身,你且安心……”

    慕冰心付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上天入地都安心,开始全神凝注局势。

    船舱内又传出声音:“难得祈少侠仁义过人,在下敬服……也罢,不过鄙人有个条件还请伴梅南居贤伉俪和绝情仙子三人暂留甲板上,不可妄动一丝一毫,否则……在下可不敢保证所有人的安危!”

    祈少君心付:“哼,为了防止金蝉脱壳,你还真是用心良苦!”随即道:“这个要求很公平,就让在下一人进舱内安排便是!”

    船舱内道:“如此甚好!一炷香之内,少侠但请自便……我即刻命人架起云板,调派一艘船只,将所有人安全送上岸!”

    祈少君抱拳朗声道:“多谢成全!”

    南居夫人何等骄傲之人,决不甘心受敌人摆布,她年轻时尚能沉得住气,现在年事已高,可倨傲之心反倒更胜从前,此刻被勒令不得妄动,心中早已怒不可遏,巴不得立时飞掠出去大开杀戒!

    但冷静和理智终究战胜了冲动,对相公传音道:“老头子,少君不会是真的打算泰然赴死,还让我们两个老朽为他陪葬吧?”

    伴梅先生道:“我只知道他不是个寻死之人,但绝对是个深谋远虑之人。”

    云板已经架到了大花舫的船檐,数十名船工和歌女们一边庆幸、一边争前恐后地到了对面的一艘船上,他们自然该庆幸,在这乱世之中,他们都如同无根的浮萍般,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这一次他们安然脱险,虽然他们嘴上都没说,但心底一定都会感激祈少君又或者会埋怨他。

    只是,事情绝非眼前那么简单……

    待船工和歌女们陆续通过云板,夜枭船舱内开始敦促道:“一炷香的时辰快到了,敢问人是否都走完了?”

    大花舫船舱内传出祈少君的声音:“还请再稍后片刻!”又听他催促道:“我说姑娘!你能否快些?莫非你真想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挨刀剑!”

    然后床舱内又传出娇怯的女子声音:“好的好的!这就好!”

    话音落下,船舱内走出一位身形娇弱、身披斗篷的艳妆女子,云鬓凤鬟、皓齿明眸、眉梢眼角也修饰得如烟似月,虽画着浓妆,但是众人看得出来,即便没有胭脂水粉的衬托,她也一定是个大美人,比起慕冰和南居夫人也不遑多让,这等的美女,自然也引起了伴梅南居夫妇和慕冰的惊诧,他们都不禁惊付:“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绝色美人?”

    绝色少女急急忙忙地裹着斗篷,小心翼翼地走过了云板……

    负责架云板引渡的鬼面武士也不禁色笑道:“嗯……这个小妮子当真美得连女人见了都心痛啊。”

    少女媚笑道:“这位大哥,您说的是真的?”

    鬼面武士心神摇荡,但随即一怔!炼狱般的苦肉记忆令他登时清醒过来,干咳一声道:“别废话!赶紧上船!”

    少女啧了一声:“小女子流落风尘,最钦佩英雄豪杰了,可是这位大哥也真不解风情~~~唉!”见她幽怨叹息的模样,鬼面武士们虽然都是受过非常人训练的死士,但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不免心头骚动。

    但正当他们还沉浸在脂粉气中……

    绝色少女明媚的眼波突然寒光一闪,猛一提气朝着夜枭船疾掠而去!鬼面武士们几乎未看清楚,她已身形隐没!因为这少女的轻功实在快得不可思议,简直比箭矢还快,直直地窜进了夜枭船舱中!

    “啊啊啊~~~~~~~~!!!”只听三声惨呼!

    数十条船上的鬼面武士们,远的自不用提,就算是在近前的船只也才反应过来,猛然大惊之下,只见船舱门“嘭”的一声,船舱门破、木屑碎飞!

    刹那间,娇小的身影从纷飞的木屑朦雾中疾飞而出,猛烈的劲风震得周围掀起一阵波澜、水光抖撒,临近船只群相耸动,有的更被劲风震入河里!

    待他们惊魂稍定,只见刚才那绝色少女的身影已经掠回了大花舫上,而且手中还拖着一个人,前后不过呼吸之间……

    四周鬼面武士们本能地举起强弓硬弩,蓄势待发,但只听一声厉喝:“谁敢放箭,我就拿你们的主子当炮灰!!”

    鬼面武士们猛然一惊,登时群魔无首!

    而船上的三人更为惊诧,因为那是祈少君的声音!

    慕冰失声惊诧道:“少君!”

    那绝色少女一回头,对她微笑眨了一下单眼,慕冰一见这神情,登时瞪大了美丽的眼波,俏面上的神情惊异之极,随即咯咯娇笑起来,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甜、越笑越畅快,笑得手捂小腹、花枝摇拽,这种由内心发自全身的笑,连祈少君都鲜少见到……

    再一看,这绝色少女体型突然变高了,微笑道:“冰冰,你才看出来?”

    “噗嗤!咯咯~~~咯咯唔~~哈哈哈哈~~~~!”慕冰娇笑不断,笑声如银铃吹动般沁人心扉;一旁的南居夫人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娇笑起来。

    此刻情势如此凶险,杀机一触即发,两位绝世女子这么开怀一笑,四周的鬼面武士们都不禁怔住了,登时将肃杀之气化去了大半……

    南居夫人放眼四顾,语声软绵地道:“怎么?你们干嘛这么紧张啊?”

    见到这等唯美风采,四周的鬼煞武士一个个怔在原地,那一张张可怕的鬼面似乎也成了傻不愣登的表情,似乎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束缚了手脚,本已蓄势待发的弩箭就如失去了弹力。

    南居夫人就是有一种魅力,连祈少君如此铮铮铁骨也为之臣服的魅力,又或是一种被世人称为“红颜祸水”的魅力……如今这世上,也仅有屈指可数的人才知晓南居夫人当年以自身为筹码,以同样的魅力做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见周围杀机被缚,南居夫人心付道:“成功了!”

    “少君?!”伴梅先生怔了半晌,也终于看明白这艳妆女子居然是祈少君扮的!刚刚他进入船舱便是去易容改扮,以精湛的缩骨功令身躯变小,当时在船舱内,那催促的声音自然是他所发出,但后来那绝色少女慌乱的声音同样是他用腹语喊出,如此“妙计”任对方奸诈似鬼,却又何从知晓?

    原来他之前听南居夫人言道“擒贼先擒王”,立时计上心头,是以借机接近对方的主船,手到擒来!他原本就美冠如玉,眉梢眼角间还带着三分女子气,此番反串女子、用计擒贼,任谁也料不到!

    伴梅先生大笑道:“哈哈哈哈……好美的姑娘啊!”

    祈少君陪笑一声、但随即笑容一敛,森寒如刀的眼神盯着他抓来的主子!

    “别来无恙啊,老贾……”他语声平和,却如冰箭般刺入对方的心里!

    那抓来的主子竟然是老贾!曾在雨溪居酒楼试图游说他弃明投暗的老贾!只听他强忍颤抖、干笑道:“少君兄弟,别……来无恙……怎么认出我的?”

    祈少君冷笑道:“哼!藏头露尾不正是你的惯用伎俩?何况,要识破你的变声伎俩,对我而言太容易了……既然认出是你,我自然也得想到你的逃命功夫也是当世几稀,记得我几个月前在宝丰镇上领教过,唯一没想到的是,擒住你比我预料的容易得多。”

    老贾支吾了一下,叹声道:“这……唉,我真是太小觑了你。”

    祈少君道:“恰恰相反,我是高估了你!既然能识破你,那你的如意算盘自然也逃不过我所料,我请求你放走船工和歌女,固然是不希望牵连无辜,但我也料定你一定会接受,因为没了船工,这艘船自然成了死船,我势必彻底被困;至于那些歌女都颇具姿色,你表面上成全了我,但我断定你多半会留下作战利品或是敬献给朝天宫,岂非一举两得?”

    老贾先是木然呆滞、再是垂首无语,因为祈少君全都算对了。

    只听祈少君又冷冷道:“你现在还打算再把他们扣下么?”

    老贾强笑道:“不敢不敢,一定放回去!”

    然后他又对四周大声道:“你们全部停手,不准放箭!”已被南居夫人摄魂的鬼面武士们,此时再听一声令下,谁还会动手?

    祈少君又冷冷道:“还有呢?”

    老贾连忙大声下令:“听着!把、把那些船工歌女……全、全放回岸上!”

    “不行!不能放!!”突然,夜枭船上又想起了吼声!

    话音未落,支离破碎的船舱内走出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彪形汉子是风雷二人!语声虽大但中气不足,显是受伤未愈……

    但慕冰仍然失声道:“他们也在里面?!少君你太乱来了!”

    祈少君适才冲进船舱擒王的一刹那,见到船舱内的人时,瞬念之间也是暗付糟糕,但这两人之前被重创,至少此时根本不足为虑,但面对慕冰斥责,祈少君不愿争辩,只得道:“他们的命还挺硬……对不起冰冰,是我太鲁莽了。”

    而慕冰关心则乱,本想再斥责他,但听到这话,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老贾则冲着夜枭船怒道:“凌罡风!凌惊雷!你们两个想造反么?!”

    凌惊雷叱道:“谁造反了!你贪生怕死,而今受制于人,是你自己无能!我们辛苦部署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难道为了你一个废物便功亏一篑?!”

    老贾怒道:“放肆!敢骂我废物!你们忘了尊主是怎么交代你们的么?”

    凌惊雷道:“哼哼,当然记得!”

    老贾道:“既然如此,还敢造次?!本座还未上告尊主你们办事不利呢,你们两次前往杀祈……”说到这里,他立时语塞,颤颤瞄了一眼身侧的祈少君,接着支吾道:“杀祈……祈……祈兄弟,结果……都是铩羽而归!本座真后悔留下你们的命,现今倒成了祸害!!”他本是极其圆滑的江湖万事通,只是此刻这般套近乎委实有些令人作呕。

    凌罡风的性格比其兄弟更阴沉,平日里不太开口,但一开口便语惊四座,只听他冷冷道:“现在后悔太晚啦!军师,你还不知道吧?临行前,尊主还交代了我们兄弟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情。”

    老贾心头一怔,心知不妙,立时强撑着口气道:“哼!尊主会信得过你们这两个莽夫?少在这里妖言惑众!一切都听本军师的!”

    凌罡风冷笑道:“哼,想先发制人?别做梦了!尊主交代我兄弟俩,一旦你失手被擒,就命我二人将你和祈少君一网打尽!”

    老贾登时手足冰凉,额上却已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但生死攸关之际,无论如何都得撑住,硬扯着嗓子道:“你~胡~说~!本座乃尊主麾下有功之亲信,尊主岂会下这等命令?!你不要血口喷人、假传圣旨,更陷尊主于不义!”他口中如此强作,但心中何尝不清楚以朝天宫的作派、枭帝的性格,有什么做不出的。

    无怪凌罡风冷然一笑道:“你不信?”

    老贾怒道:“一面之词,如何令人信服?!”

    这三人开始了窝里斗,祈少君他们四人一旁暗笑,但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自然希望老贾能取得上风,如此一来才更有生机。

    但现实往往是残酷的,风雷二人最终祭出了杀手锏……

    凌惊雷取出一枚黑金色令牌,厉喝道:“姓贾的!你看看这是什么?!

    老贾一见那令牌上的夜枭,失声惊叫道:“夜枭令!”

    凌惊雷道:“不错!朝天宫所有人马听令,见夜枭令如尊主亲临!”

    四周鬼面武士一见此牌、立时应声跪地,可见此令牌之权威!

    凌惊雷又道:“姓贾的,反正你和那姓祈的小子已是将死之人,我不妨再告诉你们,这件事情尊主只交待了我兄弟二人,连云、雨两位尊者都不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难猜出为什么吧?”

    老贾自然猜得出,而祈少君也已猜出夜枭令乃朝天宫至高授权,如此重要的权威,枭帝未交托给四大尊者中地位更靠前的孙孤云和西门笑雨,却反倒交托给风雷二人,显然是更信任这两人,但更多的是因为此二人虽见利忘义,但在比他们更强的枭帝面前,却绝不敢有任何异心。

    老贾身躯一颓、颤声道:“原来……他表面上对你们四大尊者交代,一切都要听从我的指示,实则……根本把我当成一只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凌惊雷道:“不错!你以为自己是谁,有何资格来指挥我四大尊者!”

    老贾垂首惨然道:“想不到……数年来忠心耿耿,不惜背恩忘义,以为可以得享安宁,却换来今日这等结局……”

    凌惊雷道:“你有何不甘心的?”他突然提气喊道:“朝天宫众!你们都说说看,当日你们投效尊主时,立下了什么誓言?”

    周围一阵震慑江面的回响:“生为朝天宫而生!死为朝天宫而死!”

    但老贾呢……却是贪生又怕死!之前失手被擒已然心惊胆战,但擒住他的是仁风侠义的祈少君,他总觉尚存一丝生机,即便只是一厢情愿;但如今被自己人出卖,而且自己这方可绝无心慈手软之辈,他清楚得很!

    此刻他全身突然像没了骨头,若非祈少君提着,他早已颓然瘫倒在地。

    这时,从船舱里又走出一个黑衣剑客孙孤云!

    “他也在里面?!”慕冰惊叱地望着祈少君。

    “呃……我没看到他也在里面~~!”祈少君俏皮道。

    但对于孙孤云,凌罡风似乎有些不服他,昂然道:“云尊者,这是主上交代我们的一道密令,贾军师一旦被擒或被制,我二人便可不必顾忌!”

    孙孤云冷冷道:“他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只要你们留下祈少君。”

    对面的祈少君对慕冰笑道:“你听到了吧,所以我不会有事,呵呵。”

    “哼……”慕冰心中有气,把头一甩。

    而对于孙孤云的要求,风雷二人于公于私都不会应允,睥睨着他道:“对不住了,云尊者……他也是我们的!”

    孙孤云杀气顿现,冷冷道:“谁要了他的命,我就要谁的命。”

    风雷二人手足一颤、被对方的气势顷刻压垮!换了平时,他二人联手倒也不惧孙孤云的绝世剑法,但此刻二人重伤未愈,只得识趣地后撤三步。

    孙孤云朝着大花舫上道:“祈少君,我说过……我会等你。”

    祈少君晒然道:“知道,这就是你适才没动手的原因。”

    孙孤云冷冷道:“你别令我失望,你懂我意思。”

    风雷二人可没那么多纠结,只听凌惊雷一声令下:“朝天宫众听令!现在此间有我兄弟二人指挥!传令下去,放箭!”

    万箭齐发!无数毒箭又是洪水猛兽般扑射而来!

    “危险!快撤!”伴梅先生一声大喝,四人应声闪动!

    慕冰一把拽着老贾的脚,将他倒拽着“嗖”地穿进主舱,老贾虽然痛苦亦无奈,纵然对方有心羞辱于他、总也胜过在外面被刺成蜂窝。

    “我当然懂你意思!”祈少君一声大喝,飞身入舱!

    但惊变偏偏出在节骨眼上!

    南居夫人本和伴梅先生同时腾身掠起,哪知关心则乱、心忧丈夫安危,结果不退反进,奋不顾身地挡在丈夫身前,运力于两只袍袖、准备奋力挡箭,而伴梅先生更不可能独留妻子承受万箭穿身之劫,眼见爱妻冲上前为自己挡箭,本应朝船舱内一掠而进的他,竟然也迟疑了一瞬!

    写起来虽慢,其实不过是心念疾转的一瞬间,但也只要这一瞬间的迟疑,就足以决定一个人,甚至很多人的生死!

    伴梅先生急喝道:“少君!带她退入……”

    箭如飞蝗,他已无暇再说,眼眸之中陡然厉芒爆闪,声震四方一声呼喝,运力展开双臂、两只宽大的袍袖满注内力,蓄势迎向已经扑至面门的万千毒箭,他展动身形、周身气流将全身衣袍鼓起,当真如镇元子降临!

    最不可思议的是,无数毒箭四面八方疾射而来、但一接近他周身,便突然顺势归为一线、随即地收进了他的袖中!

    “哈哈哈哈!”伴梅先生豪笑一声,索性提气一震、脱下外袍,拧身跨步、展动上身,这招“万流归宗”在衣袍助力之下,四面八方射来的毒箭,便如百川汇流、万川归海,尽收袍中,这绝世高人竟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功力,远远望去……伴梅先生直如天降神威,场面蔚为壮观!

    孙孤云冷眼旁观,亦不禁念叨:“神龙大侠,果然名不虚传。”

    而祈少君虽早已退入船舱内,无法完全看到,但也不禁为之心醉神夺。

    “先生这一招,当的是惊世骇俗……!”他不禁惊叹,甚至忘了自己手上还横抱着南居夫人温软的娇躯,直到慕冰在他身后娇喊道:“少君~~你可以把我娘放下来啦!”语声之中只闻到浓浓的醋味。

    祈少君闻声一怔,回神一望,这才发现南居夫人似水的眼波,正嫣然注视着自己,双颊登时一红、立时撒手,结巴道:“对……对不起,夫人!”

    南居夫人站直后,轻拍了拍衣衫,故叹道:“唉,总算没直接把我这老骨头往地上一扔~~”又对慕冰故作道:“我说闺女呀,你连我老太婆的醋都吃?让我在你的少君怀里多待片刻,又有何妨?”

    慕冰娇靥飞红,撒娇一喝:“娘~~~”

    “哈哈哈,冰儿……你可要小心点啦!”伴梅先生已经走入船舱内,他也当真是个洒脱之人,却不想想若说小心,他自己才该小心点才是。

    有惊无险又避过一劫,慕冰凝视着尚未卸妆的祈少君,噗嗤不停地笑着、轻抬春葱虽然遮着樱唇,怎么也想不到祈少君扮成女子,连她都认不出来。

    “咯咯咯……噗嗤~~~咯咯~~实在忍不住~~!”美人娇笑难止。

    祈少君干笑道:“好啦,别笑啦。”

    南居夫人又故作娇柔声:“真的很美哟!咯咯~~~”

    祈少君故作女子声、摆了几下走台势,道:“唉~好吧……能搏得两位美人如此欢笑,贱妾便是当一回依兰花舫的头牌花旦,又有何妨?”

    南居夫人道:“切!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还头牌呢……”

    但当她一回头,登时面色大变,只见伴梅先生背靠着立柱颓然瘫坐着,精神矍铄的面容已被苍白取代,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再朝脚上一看,只见他右小腿上插着一支箭,而且他们都知道箭上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南居夫人失声惊叫道:“相公?!相公,你怎么啦?!”

    慕冰随之失声道:“爹!怎么会……?!”

    伴梅先生喘声强笑道:“唉……看来我真的是老了,当年凭这一招绝活叱咤武林,万千箭矢休想近我身,谁想到今日还是栽在了自己的自负上……”他虚弱疲惫之下,语声之中更是满含无尽的怅然。

    前一刻,伴梅先生朗声大笑、言语调侃,原来只是故作强撑,他不忍妻子为他伤心落泪,但血肉之躯加年事已高,身中奇毒、重伤不支下,换来的是南居夫人更加热泪盈眶……

    “相公……都是我不好……!”南居夫人泣声道。

    伴梅先生苦笑颤声道:“你在胡说什么呀?都这把年纪了还哭成这样,也不怕冰儿和少君看了笑话?”

    “可是……”南居夫人哽咽着,紧紧扶着相公。

    祈慕二人见到这对老夫妇生死相依的情景,深深地触动了他们的心扉,他们此刻还不太了解这对前辈年轻时曾经历过多大的爱情考验,伴梅先生固然爱妻极深、曾千山万水去找寻她;而南居夫人更是把相公看得犹胜自己性命,此刻她巴不得受伤的人是自己。

    祈少君连忙走上前为其拔箭疗伤,一边道:“先生,还撑得住么?”

    伴梅先生擦了擦汗珠,喘声道:“凭我数十年交修的内功,加上玄一老道的药,暂可勉强压制毒性,不过……势必要拖累你们了……”

    祈少君安抚道:“先生别这么说……我们都会没事的。”

    伴梅先生额首,凄然一笑道:“少君,能不能扶我到底舱房去?我想将刚才那招传授于你。”

    祈少君额首道:“好……!”说完,便扶起老人家。

    伴梅先生又对南居夫人道:“老婆子,劳烦你和冰儿一起在这看守一下,以防他们偷袭……有少君陪着我,没事的……”

    母女俩都是冰雪聪慧之人,一听伴梅先生的话,便知老先生有话想跟祈少君单独说,南居夫人依依不舍道:“少君,他就拜托你了。”

    祈少君瞥眼见到蜷缩在地的老贾,狠点了他几处大穴,令他纵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动弹,然后扶着伴梅先生下了底舱,并取了两壶酒……

    暮云重重,底舱里更是昏暗无比,灯光似乎也很惨淡。

    伴梅先生满饮一口,长叹一声道:“少君,其实……以你的不世天赋,这套武功纵然老夫不教,你也一定能领悟出来……”

    祈少君道:“先生过誉了……能得您指点,少君何等荣幸,何况此刻我的功夫增强一分,我们脱险的可能自也大一分。”

    伴梅先生闭了一下黯然的目光,问道:“还有呢?”

    祈少君道:“您要我单独陪着,想必是有话想说。”

    伴梅先生笑道:“真是天生少君啊……唉!这毒还真厉害。”说到这,只见老先生的额头上又是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祈少君连忙为他擦拭,伴梅先生虽痛苦不堪,却欣然道:“不过……一切都值了……”

    祈少君温言道:“不错,夫人如此关爱先生,纵使丢了性命也值。”

    伴梅先生感佩这少年的聪慧,原本扭曲的面容上闪出了一丝慈祥之色,温言道:“老夫知道你一直好奇一些事,而我之前总是闪烁其词,不过……现下我等命在顷刻,若不说……只恐再无机会,所以老夫很想讲个故事给你听。”

    祈少君道:“先生和夫人的故事想必是荡气回肠,晚辈洗耳恭听。”

    烛火昏黄,伴梅先生仰首望着天花板许久,缓缓道:“四十年前,有一个出生豪富的少年,不甘心一生坐享祖辈荣光,于是由父亲引荐、拜了当时武林中鼎鼎大名的高人为师,旨在能够强身健体、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勤修苦炼多年倒也小有名声……有一次,家父应邀参与一场锄奸谋划,自知生死难料,于是便将一件重任,托付给自己的最信任的小儿子。”

    祈少君接口道:“令尊托付的重任……便是夫人。”

    伴梅先生额首道:“我问你……你第一次看到南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祈少君道:“我以为是冰冰的姐妹。”

    伴梅先生额首道:“所以我第一次见到冰儿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感觉。”

    祈少君问道:“先生,夫人当年真的也背负了和冰冰一样的冤屈么?”

    伴梅先生长叹一声道:“岂止一样?简直是如出一辙呀,南居昔年名号冷血妃子,脾性冷酷决绝,比之尚有温柔一面的冰儿犹有过之,她行走江湖多年,得罪的江湖黑白两道的人不计其数,偏偏又生得一副绝世容颜,于是……哼,江湖上那点破事你也清楚,那些心怀不轨、沽名钓誉之辈,为掩饰自己的龌龊行径又或是为了报复她,便恶意中伤,说她是个心性冷酷、喜新厌旧的恶妇,还故作姿态地扬言要为武林除害!以南居的脾性,又怎屑向人解释?弄到最后,有些根本与她毫无瓜葛的黑锅,也扣在了她的背上……咳咳!莫大冤屈……咳咳……就此越演欲烈!咳咳……”说到这,他不禁猛咳了几下!

    祈少君连忙给他满上一杯,老先生缓了口气,又道:“泰山东皇顶,南居又与家师闹了一场误会,家师当时盛怒之下、那一掌险些震碎她的心肺,幸亏家父深谙是非之道,当即出手阻止,并秘密将她带回家中救治,并暗中保护了她好些年……直到我二十岁那年,家父一去不返,才在临行前告知了我这个大秘密,嘱咐我无论如何要照顾好这苦命女子……后来家遭剧变,我拼死将南居救出……后又几经辗转……咳咳!”

    他缓缓转过视线,对着祈少君问道:“你说……像不像?”

    祈少君仰首一杯,重重一放道:“像……不,根本就是一样!”

    两人有感而发,虽未明言,但看举止便知都是在恨天地不公,一样……两位苦命的女子是一样,而这一老一少的师父、那两位铸下大错的高人也是一般。

    伴梅先生续道:“所以今年开春,她听说了你在无剑山庄的英雄事迹,才无论如何都要出山见见你,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少年英雄,能有这等重义轻生的侠骨柔肠,有这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真性情……或许你还未意识到,你为冰儿平反,对她而言,等同就是为她平反呐。”

    祈少君便即恍然,深深地点了点头,心付道:“的确如此!”

    伴梅先生又道:“老夫俗务缠身,那次未随同他一起出山,后来听说你们在南阳城郊邂逅那晚,她对你颇为无礼,只是她心性高傲,即便知错也绝不肯向一个晚辈低头认错,所以……老夫在这里替她向你赔不是了。”

    祈少君如何敢当,连忙扶住他:“先生切勿如此!晚辈从未放在心上!”

    伴梅先生微笑道:“我知你宽宏大量,但还请接受我夫妇一番歉意。”祈少君只得接受,伴梅先生接着道:“或许是天意弄人……谁想到她先结识了冰儿,而你又那么机缘巧合来到桃源乡……养伤期间,她对你态度冷淡,这不过是她的一贯作派,其实她对你喜欢得很,呵呵……她是个痴情之人且从不胡言,她之前有句话还真不是戏谑之言……倘若能晚生五十年,她一定选你,即便是冰儿也休想和她抢。”

    听到这虽然别扭但又情真意切之言,祈少君实是哭笑不得,只得道:“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夫人并不冷血、也并不无情。”

    伴梅先生道:“可不是,唉……可是又有几人知道,她是个不可多得的痴情女子,至少老夫我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祈少君道:“那么先生,您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伴梅先生额首道:“是……就算要以再多的痛苦为代价,我都不会后悔当年临危下的邂逅,和一场刻苦铭心的相爱。”

    他情之所至,越说越感人:“而她……她也未想到,自己会爱上我这么一个小了他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她一生已经屡遭不幸,后来为了我,又忍受了无数的委屈和痛苦,几次三番地助我脱险、救我性命,这些你都听过的……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日在海上的真情告白,是我一生中最感动的时刻!那时候,虽然我们都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哪怕只有几个时辰!”

    祈少君虽听得一知半解,但也听得出一定是夫妇二人一生中最重大的时刻。

    “她对我的情意天高海深,我这一辈子都无法还清!可我……居然还曾不理她、误解她,做了好多蠢事!可她无怨无悔,最后……因为一场武林浩劫,她为了我能够平安幸福,甘愿相从于一个她根本不爱、甚至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她把自己都给搭进去,只因那个男人可以助我化解这场灾厄……可是,我从没问过她到底是否明白,我宁可选择和她死在一块儿,咳咳……!”

    说到这里,老先生眼眸中闪现出了痛心疾首的哀伤,就仿佛是往事仍旧历历在目,而且那一次的分别,一定在他心中留下了无比深的烙印……

    “等我看到她给我的诀别信后,他已经跟着那个人走了……”伴梅先生缓缓仰起首,良久良久,这的确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伤痛,祈少君明白了,为什么伴梅先生一直不愿提及,因为这是满含血泪的残酷回忆!

    伴梅先生取出了那张已经发黄的信笺,递给祈少君:“看看吧……”

    祈少君接过纸笺,打开一看,轻声念道:

    “请善待青青,莫念不祥人。今生已已矣,来世再续缘。”不过短短二十个字,却字字锥心,写的人必定柔肠寸断、看的人也必定泣血千般!无怪纸笺上还有泪痕斑斑,至今依旧清晰可见!

    祈少君沉声念了几遍,深叹道:“太残酷了……倘若今生都无缘,又何言来生?来生伊人又在何方?难不成真的要祈求苍天?!”

    伴梅先生叹道:“唉!是啊……再看看这个……”他从怀中取出那块沾满了风干血渍但又很新的绣帕,凝视着道:“当时,看到那短短二十个字后,我就一口鲜血喷出,而且我还看到自己流出的眼泪……是红的!”

    他叙述至此,日渐苍老的面容上泪水再次无法自抑,虽然此时的眼泪并非血泪,却依旧是伤感的、是热的!这段记忆尘封于心底数十年,如今娓娓道来、依旧催人泪下!心爱之人为了自己,忍痛屈从于他人而远走……

    倘若换了是你,你能忍受么?

    “我当然不能忍受!所以我把这个留着,时时提醒自己要珍惜所爱,不要逞一时之气,伤了挚爱的心,以免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悔之晚矣……”伴梅先生把最想倾诉的往事,告知了最想告知的人,心中虽不平静却实感畅怀,但祈少君已经僵木了,因为他们都是至情至性的好男儿,心中情潮再难平复……

    伴梅先生突然眼光一闪,问道:“少君!你老实回答我……如果当时换了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祈少君正起面色,斩钉截铁地道:“踏遍天涯海角、寻遍千山万水,不找回她誓不罢休!”

    他说得铿锵有力,只是还不知道,门后面的慕冰也听得十分地清楚。

    伴梅先生拍案道:“好!说得好!咳咳……当时,很多人都在怀疑我是否会出山寻妻……哼,他们未免太小看我了!倘若连自己的爱妻都不能保全,且不说神龙大侠从此贻笑江湖,更枉为天地男儿!咳咳……咳咳!”

    他缓了几口气,又道:“可是茫茫人海,要找回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那个夺我爱人的无耻之徒,他得了绝世佳人,自然也惧怕我找到他们,所以一直暗中阻止我,我足足找了七年……我从未告诉南居,我这七年里受过多少折磨、穿破了多少双靴子、病过多少次,还险些双目失明……我永远都不会告诉她,因为比起她为我付出的一切,我承受什么痛苦都是理所当然的。”

    祈少君慨叹道:“所以,您一定能找到夫人。”

    伴梅先生额首道:“不错!那个夺我妻子的家伙,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越是阻止我,就越是能让我得到蛛丝马迹……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我终于在华山苍龙岭找到了他们!”

    华山苍龙岭韩文公投书碑下,一场短暂而震撼的决斗,宛如一阵闪雷!

    年轻力壮却满面沧桑的伴梅先生爆喝一声、挺剑而上!人影交错间,以苦思自创的‘诛魔一杀’闪电出击……生死一瞬后,只见身后的夙敌七孔飙血、轰然倒地!

    伴梅先生道:“我自创绝杀一招……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盼着这一刻!”

    祈少君拍案赞叹道:“杀得好!世间最大之仇恨,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岂能不讨还?!难道因为于人有恩,就可以夺人所爱……该杀!”

    伴梅先生又叹声道:“唉……其实,他也是个感情上的可怜虫,曾经身份尊崇的少主,却只因对南居一见倾心,而放弃了所有的雄心壮志,明知身南居的心根本不属于他,还带着具行尸走肉,为了躲避我而东奔西走……我虽然七年奔波劳苦,但起码永远知道我们两颗颗心还是牢牢属于对方的,可是他呢,他放弃了一切,却到死前的那一刻都无法释怀。”

    祈少君道:“先生果真是博大之人,还想着为仇敌说话……”

    伴梅先生道:“彼此彼此……至少作为喜欢同一个女人的男人,我能够理解他心中的那份失落,所以我亲手杀了他、也亲手安葬了他。”又道:“说起来,那家伙的武功和当时的我相差并不远,按理说不拆上个一两百招,是决计分不出胜负的,可那次生死决斗……我只先用三招试探他,第四招便将他置诸死地……少君,你知道凭的是什么吗?”

    祈少君额首道:“我知道,凭的是一股信念!”

    伴梅先生道:“说得对!我当时就只有一个想法倘若不能救回南居,我宁可撞死在韩文公投书碑上!所以我成功了……”

    祈少君深叹道:“信念……爱的信念……”

    伴梅先生道:“自古以来,无数的习武之人都认为,若要达到至高的武学境界,切勿妄动真情……哼,简直是狗屁不通!须知有情的力量,要远远大于仇恨的力量,就如你曾说的止戈为武的道理一样,所以少君,我也很庆幸你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仇恨冲昏头,始终坚持本心,牢记着信念,这比什么都难能可贵,今后无论遇上什么,都希望你勿忘今日之心!”

    祈少君一揖道:“先生的话,少君定当铭记于心!”

    伴梅先生又叹道:“唉……当年,我们之间的年龄、身份悬殊,我们之间相爱自然也为世俗所不容,现在她青春永驻、我却成了老头子,我们又换过来变成了老夫少妻,还是免不了世人的闲言私语,真可为人生多舛……我如今已近花甲之年,我那夫人更是年逾古稀,恐怕终有一日要早我一步而去……可是,我们都无一句怨言!至少,我们这一辈子,有过一场超脱世俗的相爱,有过轰轰烈烈、精彩的一生,我本就决定,她若离世,我便相随而去……奈何桥边,我们都不会去喝那孟婆汤,一定携手相约再结来生缘!”

    祈少君深深地道:“好!好……!”

    他只说了两个“好”字,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表述,因为他心中的惊涛骇浪是任何措辞都无法形容的,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眼中早已润温,因为他从未听过这般感彻心脾的故事,而且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活生生地摆在自己面前,他此刻已血脉贲张、侠骨柔情更是溢于言表!

    “三十多年了,我从未听过你说过这些……”门外有颤声。

    祈少君和伴梅先生闻声一鄂!只见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南居夫人泪眼模糊的站在门口,而慕冰正搀扶着她、一双晶莹的眼波凝视着祈少君……

    伴梅先生惊诧道:“夫人……你……”

    他早该料到自己的夫人心念丈夫的伤势,一定按耐不住要下来探视,眼见主舱内的老贾已形同砧上之肉,而且听之前孙孤云所言,显是有心不让祈少君死得那么狼狈,风雷二人摄于他剑下之威,一时之间必不敢轻举妄动。

    两女何等玲珑心肝,一想通透后,南居夫人便和慕冰到底舱,找祈少君一起商讨对策……谁知未到房门口,就听到了丈夫蕴藏心底数十年的心声。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南居夫人哽咽道,她缓缓走到祈少君面前,接过他手中的纸笺和绣帕,泪眼凝视了许久,又道:“我知道那七年里,你一定受尽煎熬……只是未想到,竟然让你苦到不愿告诉我的地步……”她突然扑上前,悲泣道:“相公,对不起!我当年自以为全是为了你好,却不曾想过你的感受,结果反害得你生不如死!对不起!”

    伴梅先生挣扎着爬起身,扶住她哀叹道:“夫人!怎么又在胡言了?你为我付出的还不够多么,我即便为你付出再多,也不足以还报你万一呀。”

    南居夫人未再接口,她虽然在哭泣、但心底里却是幸福的,因为她到此刻才真正庆幸,自己付出了一生是值得的!

    她抽泣之下,将手中的锦帕和纸笺一运劲、朝上一甩,漫天碎屑纷飞、飘落于四人周身,过往一切的伤心之事,似乎也随着这些碎屑一齐消散了……

    伴梅先生微笑道:“好,好……一切都已成过去。”

    南居夫人缓缓靠近伴梅先生的怀中,祈慕二人静坐一旁、深切看着这“老夫少妻”相拥在一起的情景,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协调;他们也对望了几眼,都没有开口说什么,也不用说什么,因为祈少君的刚才的一句铿锵之言,已经深深地印入了慕冰的心坎里,这就足够了。

    待四人情绪稍定,缓缓坐分在床榻和椅子上……

    伴梅先生斜倚床榻、握着祈少君的手道:“孩子,当初我们二老看到你们两个小娃娃……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还是不太一样……至少有一点,少君,至少你比老夫当年强多了,我当年性子耿直、脾气又倔,老是南居在照顾着我,为了我受尽苦楚,我却从未好好的体贴过他,之间有数次离别,我都未想过去找寻她,直到那最后一次失去……但你就不一样了,你比我更懂得关心、懂得珍惜,单就冲着你为了冰儿勇闯无剑山庄,老夫就打心眼儿里佩服!”

    他满饮一杯,喘了几口气,又道:“多年来,我夫妇二人一直未有生养,能收到冰冰这个女儿,如果能……”

    祈少君似乎已有所顿悟,只听伴梅先生话音未落,他突然振衣而起、跪倒二老面前,大声道:“爹!娘!请受孩儿一拜!”

    言毕,他连磕八个响头、皆额头触地……

    过去,他总觉此举对天上的亲生父母似有不敬之处,但亲生父母皆为性情中人、不拘世俗小节,眼前这夫妇二人又将他视作亲子,如今认一对义父义母,又是当世奇人,自己尚且唯恐高攀不起,亲生父母九泉之下,想来也必欣慰。

    一念至此,他便再无顾忌!

    伴梅先生虽受重伤,见他如此仁孝,痛苦之下依旧面泛慈祥之笑;而南居夫人更是喜极而涕,颤声道:“你……你叫我娘!”

    她一生冷酷,不幸遭遇又甚多,因此鲜少对人显露真情,连爱情、儿女之事对她而言似乎都是奢侈的,但对眼前这个曾为天下受冤女子昭雪的少君,他实是说不出的喜欢,若说要成为眷属,那当然是天大的笑话,但行将就木之际,能得这么一位令她引以为豪的义子,焉能不心满意足?

    “好……好孩子!”她连忙将祈少君扶起,心绪激动下紧紧抱住了他;而祈少君也知趣,轻轻抱了抱这个足以当他祖母的绝世佳人,随之松手、转首望了望慕冰,只见她绝美的面容嫣然甜笑,微带泪光却再无醋意。

    伴梅先生也笑道:“好、好、好……不错不错!”

    南居夫人挖苦道:“哼,你不介意我对别人这么亲昵?”

    伴梅先生哂笑道:“介意~~当然介意~~少君,这老太婆在揩你的油呢!还有冰儿,你真得小心咯~~!”

    南居夫人故作不悦道:“你个老不正经!”

    伴梅先生笑道:“这才是好事!难得我们这两对同命鸳鸯今生有缘相聚,有夫人你这等患难佳偶,又得此儿女……老夫一生无憾矣!来!我们干一杯!”

    四人举杯畅饮,心中之喜早已驱散了过往一切的阴霾,也已将眼前的生死危机抛诸脑后,的确……生已尽欢、死亦无憾!

    所以,还是南居夫人先打破了欢喜的气氛,回到了正题。

    “相公,刚才你要让少君陪你下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下了决定。”

    伴梅先生额首道:“知我者,夫人也……”

    南居夫人道:“不过,此时你的决定有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对么?”

    伴梅先生额首道:“还有呢?”

    南居夫人道:“还有就是,你担心我不答应你。”

    伴梅先生笑道:“现在都无所谓了,既然我们此生已无任何遗憾,那么我又何尝愿意留你孤单一人在世上承受煎熬呢。”

    南居夫人坚定道:“好!我们精彩了一辈子,值了!今夜同死于这条船上,与这条船一同焚毁,若有幸留传于后世,亦不失为佳话!”

    二老情比金坚,至死不渝。可他们的决定却惊诧了两个小辈,两人同时失声道:“什么?!爹、娘!你们……!”

    伴梅先生道:“孩子们……我若是未受伤,我们四人联手,试问上天入地又有何人能够抵挡?只是眼下我已身中剧毒,若是和你们冒险杀出重围,势必会成为你们的累赘,所以我适才便决定留下,与那帮奸贼周旋到底!至于夫人,我本想说服她与你们一同离去,但我此刻一想,颇觉此举毫无意义。”

    南居夫人接口道:“那帮奸贼此刻杀气正盛,不如等过段时间、待他们盛气衰退,我们趁夜点火烧船、引开他们注意力,你们便可乘夜黑人静,凿穿船底水遁逃去,以你们的功力,要全身而退想来无碍。”

    祈少君沉声道:“然后你们二位便打算……”

    慕冰切口道:“不成!爹、娘!要我们眼睁睁看你们去死,我做不出来!”

    伴梅先生道:“冰儿,你如果还认我们是你的爹娘,就尊重我们的决定!”

    慕冰正待开口,祈少君一把拉住她的玉手,微微抱拳道:“既然如此,孩儿便祝爹娘一路走好……”

    此言一出,慕冰花容失色,但转念一想他必有道理,便即收口不语。

    但伴梅先生却面色一沉道:“少君,你答应的倒是挺爽快。”

    祈少君道:“就因为我太爽快,所以您怀疑我会不会到时临阵变卦、突然发难,强行带二位冒险突围?”

    伴梅先生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敢相信了,你还真跟你父亲独孤一鸣一个样,都是宁死不肯贪生忘义的主,老夫心中存疑窦,你别介意。”

    祈少君道:“这一点请爹放心,孩儿也最识大体,绝不感情用事。”

    伴梅先生轩眉道:“哦,是吗?”看满怀疑窦,所以又道:“少君……无论你心中如何作想,老夫都相信你是一片至诚,但须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活着,可以拯救无数芸芸众生,切不要为了我们两个行将就木之人而枉送性命,我二老黄泉路上也走得不踏实,你可明白?”

    祈少君躬身道:“少君明白了!”

    祈慕二人回到主舱里,望了望僵躺在地上的老贾……只见老贾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得用那万般委屈的眼神凝注着他、乞求他的宽恕。

    祈少君轻哼了一声,便扭头朝舱外望去、不屑瞧他……

    慕冰不耐问道:“我说……你真的打算让爹娘浴火涅?”

    祈少君转过首、注视着她柔情的眼波,问道:“你猜猜。”

    慕冰柔声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会尊重他们的决定。”

    祈少君道:“可他们不知道,我不会轻易把心事放在眼睛里。”

    慕冰微笑道:“所以呢?”

    祈少君朝着舱外,正色道:“我说过,我最识大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