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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英雄剑如虹

    晚间的岷江冷雾弥江,激流潺潺。

    朝天宫的十余艘大船加数十只快船连锁布阵,依旧将大花舫层层围得如铁桶般,每艘船上上火把熊熊,甚为壮观,鬼面武士们的强弓硬弩虽不若起初那般剑拔弩张,但守卫之心丝毫不见衰退,每艘船上轮班有序,至少有一两人时刻对着大花舫虎视眈眈,因为他们的心中都很清楚,只要有一丝懈怠,他们的尊主必会让他们身首异处!

    所以一连数日,过往的船只也都远远地绕道而行,因为浓烈的肃杀之气弥漫于江面上,迫使他们不敢靠近这死神所设的战圈内。

    夜枭船上,孙孤云一如既往,每日除了喝几口清水、吃几个白水鸡蛋,以及一些日常举措外,始终在后舱内静如山岳、凝坐着养神练气;风雷二人则每顿都是大鱼大肉。

    今夜,兄弟二人饱餐一顿后,大摇大摆地走到船头、暗地里商量对策。

    凌惊雷低声道:“大哥,姓孙的不让咱们动祈少君,如何是好?”

    凌罡风哼道:“孙孤云这家伙,桀骜不驯,连尊主都不怎么放在眼内,如今不在朝天宫,他自是更加无法无天!”但他随即脸色一变,狞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万一此次事败,回到朝天宫面见尊主,咱们大可以把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儿推到他身上……!”

    凌惊雷道:“可是已经快第五天了,难道还是这么耗下去?你也知道姓祈的小子诡计多端,我们的功力也还未恢复,这样干耗下去,岂非夜长梦多呀!”

    凌罡风嘴角一咧,狞笑道:“对!说对了……我们就这么和他们耗下去,你看看四周这阵势……只要他们敢走出船舱,哪怕只是探出一根手指头,我们都可以让他们下黄泉!”

    凌惊雷道:“那你就不怕他们趁夜水遁逃去?”

    凌罡风道:“不可能,伴梅老儿已中剧毒,纵然还没死那也是动弹不得,这岷江的水流又如此喘急,他一个老人家哪里经得住水下遁逃这份罪?更何况,这些自命侠义道之人,一向宁死也不会放弃操守,若非如此,当日在洛阳城郊瀑布下,姓祈的小子早就直接置我二人于死地了,我断定他们全都还在船上,姓祈的小子绝不会抛下伴梅老儿独自逃离的!”

    凌惊雷忐忑道:“可就怕万一呀,毕竟这几人都非等闲之辈。”

    凌罡风到底比兄弟要老辣得多,拍了拍兄弟的肩旁,低声道:“惊雷,为兄常教你要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怎么你就是学不会呢?”

    凌惊雷微微抱拳,陪笑道:“还请大哥指点。”

    凌罡风附耳道:“我们两兄弟之所以能活到今日,正是因为没去学侠义道中人那迂腐的一套……眼下,我们纵然事败,亦可推卸责任,那又何必执着冒险去拼命?要杀姓祈的小子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可明白为兄的意思?”

    凌惊雷“恍然大悟”,笑道:“大哥所言极是!”

    凌罡风瑟道:“除了明哲保身,还要以逸待劳。”

    凌惊雷问道:“愿闻其详?”

    凌罡风指着大花舫,道:“你看看……这么大的船只,飘荡于这急流江面上如此沉稳,想必船只木材极为厚实,而且船上必定装载了很多物资……这祈小子果然设想周到,贸然强攻徒劳无功,而我们又重伤未愈,难以和他硬拼。”但他又冷哼道:“不过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要他继续待在船内,终不免落个绝水绝粮的境地……这次倒是贾老儿有见地,选择在江上动手。”

    凌惊雷陪笑道:“可惜呀可惜,贾老儿辛苦部署了这么久的局,到头来这果实却成全了咱们兄弟去摘,自己却落得个前狼后虎、进退维谷的下场……哼哼哈哈哈……!”

    兄弟二人均是阴险狡诈之辈,一想到已经掌控全局,狞笑不断。

    但刚笑了几声,两人笑容登时一敛!

    “快看!那船上有动静!”随着几名鬼面武士一声惊叫,四周船上本都在吃喝的鬼面武士们也是群相耸动,抛杯而起!

    凌惊雷惊诧道:“前面有亮光……!”

    凌罡风连忙喝令道:“镇定!准备迎击!”

    朝天宫训练出的死士的确堪称异类,随着凌罡风一声令下,四周数十艘大小船只上,立时刀剑齐出、张弓搭箭,本已略有些惫懒的氛围骤敛……

    不过一瞬间,沉寂已久的岷江上突然杀气腾升!

    抬眼望去,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大花舫主舱内燃起了火光!

    船舱内,老贾仍旧僵躺在地板上,他连日来提心吊胆,又被点了哑穴,此刻已只剩半条命;祈慕二人已将船舱四周堆满了柴草、连同船桨等可燃之物也都聚了起来,祈少君正举着火把,木然凝视着伴梅南居夫妇……

    伴梅先生斜倚着立柱,身中之毒虽然被深厚的内力给强制住,但见他额上汗珠不止,想来必是痛苦不已,况且他年事已高,设想任何一人到此地步,或许都会存着解脱之心,但看着他和南居夫人相互对视时,那微带笑意的淡然神情,想来是觉得如今同赴黄泉,也远胜世间无数枯活一世之人。

    慕冰凄然道:“爹,娘……其实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的……”

    祈少君道:“不错,虽然四周防卫严密,但也并不是没有法子。”

    南居夫人温言道:“孩子,其实你们都明白……我二人自愿赴死,已经不单单是为了掩护你们离去,而是我们很庆幸自己能有这精彩的一世人生,为娘已年逾古稀,更不愿你们义父有朝一日,再次承受眼看着娘离他而去的痛苦,所以如今我二人能够携手共赴黄泉,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南居夫人一生心肠冷酷,此刻听着她如娘亲抚慰儿女的温柔语声,祈少君还真感到有些不太习惯,但他绝对是感动的,原来对方冷酷的外表下,一直有一颗火热的心,只是不会轻易示人罢了,除非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这最重要的人祈少君,他的眼眸也不禁润湿了。

    伴梅先生又长长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

    南居夫人问道:“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伴梅先生叹道:“还有一个心愿,可惜无法完成了……唉!”

    南居夫人道:“相公,人生在世,哪里会没有那么点遗憾?我又何尝不在为他二人忧心,只是……有些事情,我们也不便强人所难。”

    祈少君道:“爹、娘,你们可是期盼有生之年,能看到我二人结为连理?”

    夫妇二人幽幽深叹、同时额首……

    祈少君转首对慕冰道:“冰冰,义父义母能否此生无憾,全在你了。”

    慕冰垂首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祈少君走上前,轻轻把住她的香肩,传音入密道:“冰冰,我们好歹先在爹娘面前磕上几个头,也算是尽一份孝道,你说呢?”

    慕冰抬眼凝注他,传音入密道:“可你不是说,会阻止他们赴死么?”

    祈少君传音道:“我说过,我最识大体,大体就是我们都要全身而退!”

    慕冰传音道:“你当真没有骗我?”

    祈少君传音道:“我何时骗过你?”

    慕冰眼波一鄙,传音道:“哼,你没有骗过我么?”

    祈少君知她在还为杭州岳王庙的事耿耿于怀,唯有妥协道:“好好!算我欠你一次……但你也不想想,祈少君是独自逃生之辈么?我一定会让大家平安渡过难关的……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

    慕冰温柔的目光道:“你……非要娶我不可么?”

    祈少君温柔的目光道:“否则绝不善罢干休。”

    两人心语相接,慕冰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心中一暖,连忙拉着祈少君的手来到夫妇二人面前,嫣然道:“还犹豫什么,快跪下拜见高堂呀。”

    祈少君乐得心都快跳出来,连忙跪下道:“好……好好……!”

    慕冰也躬身跪下,抬首正色道:“父母大人在上!苍天为证、青山为媒,我慕冰愿与祈少君结为……”

    “怎么回事?!怎么……啊啊啊啊~~~~~~~!!”

    结果“夫妻”二字尚未脱口而出,屋外四周整个一阵惊怵的骚动,惊诧之声随之而起,紧接着又是惨呼不断!

    舱内四人耸然一振,立时全神戒备!侧耳静听,只闻听船外杂乱无章的噪杂声中,传出了一声爽朗而豪迈的笑声,响彻岷江!

    “哈哈哈!朝天宫的恶贼们!还不速速退去!”

    四人闻声惊喜,心知必是大援到来,可究竟是谁呢?

    祈少君反应最快,立显兴奋之色,狂喜道:“好啊!来得不早也不晚!”

    另外三人听他这般欣喜言道,显是早有预料,喜出望外之余,却又听他颓然轻叹一声,苦笑道:“是啊,不早也不晚……铁哥,你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节骨眼上来……!”

    节骨眼?没错,的确是最要命的节骨眼!他满心想娶慕冰为妻,眼见就要瓜熟蒂落,结果被他这么一来,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再静听船外动静,只听铿锵有力的声音居高而下、震慑群魔:“无极门全体弟子听令!掩护花舫上所有人,凡阻碍者一律格杀勿论!”

    祈少君笑道:“栖松师兄也到了,真是兵贵神速!”

    其实,好戏才刚刚开始!

    岷江之上,朝天宫的连锁船阵,本将大花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蚊子都别想飞进来或飞出去一只,此刻却陡然间开始摇摇晃晃,紧接着,船只突然挨着个的开始渐渐下沉……船上的鬼面武士们群相惊怵!

    “有人在凿船底!快下去看看!”带头鬼面武士惶声道

    “来……来不及啦!水进来得很快!”

    “快!赶紧换船!”

    凌惊雷大惊之余,稳住心神,一声令下:“勿慌!派人堵水!再派人潜入水下,将凿船之人全部格杀!”

    身配利爪外门兵刃的鬼面武士纷纷潜入水下、截杀暗算之人,但此举不过是杯水车薪,何况对方有备而来……

    而且他们刚开始慌乱,只听到头顶上又传来呼喝!

    “全力护住中间的大船!”

    鬼面武士们闻声抬眼,只见上空在火光照耀下,数十名身背长剑、青衣白袍的剑客凌空飞渡而来,直如天外剑仙横江掠过,直看得鬼面恶魔们惊骇连连!

    最可怕的是,那些“天外剑仙”并未用剑,而是手中也都紧握着数十箭连发的诸葛连弩,已直直地对准了眼皮底下的他们!

    “那是什么?!”鬼面武士一时被震呆。

    “无极门!他们是无极门的!”

    凌惊雷强自镇定,一声令下:“放箭!给我放箭!”

    但由于事发太过突然,鬼面武士们眼见夙敌无极门到来,又见他们直如天仙降世,一时间惊怵不及应对,刚打算举起连弩,四周连绵不断的惨呼之声已彼此起伏,凌空在上的无极门弟子已抢先动手,一轮强劲的弩箭暴射而下!

    “啊呀呀呀~~~~~!!!”“噗通!噗通!噗通……!!”

    惨呼之声伴随尸体落水之声交替响起!常言道:腹背受敌,已是战场上最凶险的必死处境,而眼下朝天宫的鬼面武士们,上见天外剑仙放箭、下逢水底蛟龙凿船,这“头脚受敌”的窘境也是别开生面!

    凌惊雷大声喝令:“不准慌乱!他们不会凿沉大花舫的船底,落水者全部朝大花舫游上去!”

    栖霞山岷江江面宽阔、水流甚急,一旦失足落水,若非功力深湛又精通水性之人,那便是九死一生,鬼面武士们断无这等修为,一听凌惊雷的命令,纷纷甩出飞索架住大花舫船檐、朝着它死命游去……

    大花舫主舱内,慕冰一听这命令,掌风扑灭火把,舱厅内登时漆黑一片!

    南居夫人眼见强援到来,心中狂喜之下,护着伴梅先生向侧旁一掠、蹲身于一张圆桌旁凝神待敌;祈慕二人则背靠背、错步稳立于主舱中央,龙吟、凤鸣双剑紧握在手,只待外面的鬼面武士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慕冰娇嗔道:“你个臭小子!明明已有计划,却来骗我和你成亲!”

    祈少君笑道:“哪里有什么计划?不过是铁哥讲义气罢了……再说,我说过我不会骗你的,我是想娶你绝对是真心实意!”

    最后一句不过是祈少君脱口而出,但随口之言往往最是发自肺腑,慕冰自然明白,“嘤咛”一声扭过头去,心中之甜蜜实在比强援到来还高兴。

    他们身在船舱内,自然瞧不见外头的情景,但对面夜枭船上的风雷二人扭头一望,却望见岷江下游处,又有几艘快船正向这里逆流而进,虽是逆流前行但船速依旧甚快,站在最前方船头的,是一位身着褐衣、身形高伟的汉子,手扛一把桃木重剑,面目方正、浑身透着豪气,不是铁仲玉是谁!

    而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位身形高挑、云鬓翠衫的女剑客萧菁!

    两人并肩而立,凝神观望着远处的战况……

    一见死敌到来,凌惊雷暗道不妙,方寸渐乱,对凌罡风颤声道:“大哥!这姓铁的也来了……怎么办?!”

    凌罡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切齿道:“妈的……慌什么!给我顶住!”可奸贼就是奸贼,他嘴上虽下令要弟兄们拼死挺住,实则心中已生逃意,和凌惊雷心照不宣,二人私下已有计较。

    而鬼面武士训练有素,即便处在被动下,也依旧能维持战阵体系,一听凌惊雷下令,立刻纷纷跳船、拼命游向大花舫,尽管他们知道大花舫上潜伏者更厉害的煞星,但生死呼吸间,唯有冲向有生机之处!

    只是,他们拼死作战,却不知歹毒不义的风雷二人早已决定弃卒保车,更不幸的是,他们似乎也未意识到,潜伏于水下的无极弟子不单单只会凿船,他们的水性远比鬼面武士强得多,在栖芸和栖辰这两条“人鱼”的带领下,他们以闭息功横渡宽阔的江底、潜伏于喘急的水流之中,试问何等的功力?

    放眼一望,只见之前潜下水的鬼面武士,此刻几乎都成了浮尸……而后,水下高手们趁双方混战之际换了几口气,再入水下乘胜追击,不少鬼面武士本在拼命游向大花舫,却突然闷哼一声、直直被拖入水下,影踪全无……

    只因此刻正值丑时三刻,深幕笼罩,难以目及水面上,那一团团鲜红的血渐渐印染开来、染红了一片江面,随之流向远方!

    好不容易有些人游上了大花舫的甲板,却听主舱内一声大喝:“冰冰!敌方阵脚大乱,我们冲出去跟他们大干一场!”

    鬼面武士们惊魂未定,一听主舱内传出此言,吓得心胆皆裂、魂飞魄散,刚一怔之下,两道剑光划破舱门、横扫而出!

    随着几声惨呼响起,两个侠侣身影疾掠而出,祈慕二人双剑合璧,唯美的无间协作下,顷刻间结果十三条性命,他们见强援到来,心中胆气顿升,两人对视一眼,冲出主舱欲与铁仲玉他们内外夹击!

    慕冰悠悠道:“七个,我比你多一个!”

    “唉,四十三个了……”祈少君却又在数数。

    慕冰问道:“你在数什么?”

    祈少君道:“回头再说……快看,铁哥在哪里!铁哥!”他提气一喊,浑厚的声音直直传入百丈开外铁仲玉耳中,铁仲玉豪笑道:“老弟别来无恙!今日有铁哥在此,谁也休想伤你们分毫!”

    祈少君唤道:“铁哥!小弟有一事相求!这些船中,有一艘船上全都是这花舫上的歌女和船伙,请铁哥无论如何,搭救这些无辜之人!”

    听到此言,无极弟子们已群相耸动、开始搜寻,凌空在上的栖松立时四下搜索,而远处的铁仲玉心中感佩,道:“正处存亡之际,而且此役敌人最主要的目的正是他,可祈小弟依旧不忘那些无辜的生灵,当的是侠者之风!”他心中一喜更豪笑几声道:“好!兄弟放心,包在老哥哥身上!”

    栖松凌空喊道:“玄谷师叔!找到了!那条船正在您正前二十丈处,已沉了一半了!附近的无极弟子们,上前护住那艘船!”

    凌惊雷狂怒之下、暴喝道:“奶奶的~~~朝那艘船放箭!一个不留!”

    铁仲玉一听,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全速前进,放绳救人!”

    祈慕二人站在船头放眼四望,只见大花舫周围的江面上一片混乱,落水声、惨呼声、刀剑声、剑弩声彼此起伏,这本是战场上才应该有的旋律!

    环目四顾,朝天宫的数十艘快船,此刻已沉没大半,剩下一些较大的船只虽一时未沉掉,但船上所有人都已乱作一团……

    再仰首一望,只见上空有一个英伟矫健的身影栖松!只见他正与数十名无极门弟子,凌空站立于岷江上空,见到此等令人惊异的天仙降临之奇景,当的是令他和慕冰又惊又喜!

    祈少君提气大声喊道:“栖松师兄!小弟又欠你一次人情!”

    栖松朗笑道:“无极门下同气连枝,今夜请师弟看我们如何惩奸除恶!”他紧接着一声喝令:“大伙听着!掩护祈师弟他们周全!”

    而夜枭船上,凌惊雷一见祈慕二人出现于船头,心中怒火已极,厉喝道:“弟兄们!点子正在船头,给我放箭!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祈少君暗喜,其实他故意提气大声呼唤栖松,正是以自己为饵,吸引鬼面武士弓弩的注意力,以保那些歌女和船夫能够得以安然脱险,而敌人果然正中他下怀,他拉着慕冰的春葱道:“冰冰!小心了!”

    慕冰嫣然道:“当然!还等着你娶我呢!”

    生死顷刻,两人竟然还有闲心谈情说爱,刚才是慕冰听到祈少君的随口心语而喜上眉梢;此刻又听到慕冰的娇声甜语,祈少君更是心花怒放!

    他豪气一震,朗笑道:“放马过来!”

    令人感动和欣慰的事情,也是振奋人心、令人信心暴涨的一剂良药,甚至能令人忘却生死恐惧,而对于祈慕二人来说,两人之间彼此相爱的无间默契,便是世上最好的强心剂!

    另一边,鬼面武士拼死顽抗,劲弩朝着大花舫纷射而去,但由于阵脚已全然大乱、部众们死的死、伤的伤,早已自顾不暇,射到祈慕二人面前的早已不足最初的十之二三,祈慕二人游刃有余地左闪右避……

    但栖松见状,大怒道:“岂有此理!师弟师妹们!回敬他们!!”

    祈少君却道:“师兄别管我们!先掩护船工和歌女们离开!”他一边吐气开声,一边兔起雀落、游走于间不容发之间!

    他不过出于本能的言行,却深深印染了在场所有无极弟子的心海里,看到这从未谋面、自无剑山庄一役后被江湖人称赞得如神话般的祈师弟,当真是个大仁大义的少年英雄!他们前一刻只是合作无间,而此刻听了这话,人人对他感佩之余,心中登时燃起了一股齐心协力、同仇敌忾的高涨火焰!

    团结众心、众志成城,也许正是祈少君最值得称道的魅力,也正是朝天宫的魔头们最害怕,因而最想诛除他的原因!

    众弟子们不约而同一阵高亢的呼喝:“无极圣剑,诛杀魔宫!”

    两大阵营的对抗情势登时成了一边倒,无极门原本就处在上风,现又被祈少君无意间激起翻天斗志,朝天宫的船阵彻底大乱!

    大花舫主舱内,因丈夫遭小人暗算,本就窝了一肚子怒焰的南居夫人,此刻见己方已完全掌控局面,她早已按耐不住,将伴梅先生放置于船檐之后,如电的眼波一闪,厉喝道:“你们这帮妖魔鬼怪!伤我丈夫在先,暗算我儿女在后,今天我老婆子的剑不沾沾你们的血,决不回鞘!”

    话音未落,只见她已如烟般冲向大花舫右翼的一艘大船上,大开杀戒!窈窕的倩影穿梭于刀光剑影之间,掠过之处、势如破竹,惨呼之声随之连连不断,而后孔雀般耀目的剑光随之又略向另一艘船……

    背靠着船檐的伴梅先生虽重伤不起,也瞧不见妻子大开杀戒的场面,却也无奈地暗暗苦笑、喝着酒缓解痛楚,不知是拿自己的夫人没办法,还是为那些惹怒了世间最冷酷的女子的鬼面武士们深深惋惜。

    风雷二人眼见己方将全军覆灭,虽说心中早有定计、打算把罪责推卸于孙孤云身上,但却无论如何未料到会败得如此之惨,试问他们如何忍受?

    转首一望,又见祈少君在大花舫甲板上意气风发,以伴梅先生所传授的万流归宗试招,正游刃有余地将所有箭矢如川流般汇聚于周身,看得他们二人咬牙切齿,厉声暴喝道:“祈少君!我们兄弟和你势不两立!”

    祈少君闻声一怔,哂笑道:“和重伤未愈之人动手,赢了也不光彩!”

    凌罡风厉声道:“谁要和你动手?!我只要你死!”话音刚落,只见他张弓拉箭,一股内力灌注于弓弦、“嗖!”闪电般的一箭朝着祈少君而去!

    凌罡风虽重伤未愈、但功力已恢复几分,这等绝世高手运力射出的一箭,又岂是那些鬼面武士可比,但祈少君久历生死刹那,无惧任何突然袭击,朝着迎面而来的一箭,双腿错步一开,双掌上下空抱于胸前、蓄劲御敌,箭矢已攻至他正宫处三寸处,他突然上身后仰,空抱的双掌于面目上三寸处将箭矢隔空接住,然后拧腰一个旋身,突然右手猛力一甩……只见箭矢以更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凌罡风直射回去!凌罡风连惊骇都未来得及,以绝顶高手之本能斜身一偏、那夺命的箭矢从他的胸前擦身而过……!

    待凌罡风惊魂稍定,只见胸前的衣甲渐渐裂开一道裂痕,如同被人慢慢划开一般,但他知道不是被人划开,而是比这可怕得多的原因……

    凌惊雷惊惶道:“大哥!你没事吧?!”

    凌罡风神情僵木、眼眸呆滞,颤声道出两个字:“厉害……!”能被他们两人说成厉害的人,又是何等样之人。

    但两兄弟尚在惊愕之际,却迎来了“好消息”……

    “啊!!!”只听祈少君一声惨呼,一支毒箭正中他的心口!

    帅气矫健的白衣身影中箭撤步、顺势一个转身,踉跄倒地!

    这一突然之变故,别说无极门这边始料未及,甚至连朝天宫的人都未料到,他们绞尽脑汁、机关算尽,还几番兴师动众,却始终无法摧毁的无极天子,竟然被不知哪个小喽一箭射中胸膛!

    离得最近的伴梅先生大惊、踉跄把过去扶助他:“少君!你怎么样?!”

    远处的铁仲玉和萧菁心房剧跳,同时失声道:“祈小弟!祈弟弟!”

    凌空在上的栖松惊怒交集,厉声道:“有没看到是谁干的?!谁干的?!”

    俯首望去,只见大花舫右翼的弓弩手,已被南居夫人的孔雀剑和孔雀翎杀的片甲不留,南居夫人亦是闻声一惊,疾掠飞回大花舫上。

    只见大花舫右翼的一条尚未凿沉的船上檐上,有一个鬼面武士正颤颤地举着弓弩、怔怔地朝着大花舫瞧着,虽然看不见他的面目,但却也不难看出他心中的意外,他怎么也未想到,自己居然能射杀朝天宫生死簿上的头号强敌!

    但他没机会感受接下来的惊喜,更没有机会回去领赏了……一股冰寒彻骨的森冷之气,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侧,他周身战栗下、颤颤地扭过头来,可还没完全扭过投来,只见寒光一掠,他的眼前突然天翻地滚了几下……!

    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瞧见了一双令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的女子的眼眸,但很快地……他的眼前突然一片乌黑,这个阳间已于他再无瓜葛!

    这一瞬间,正是那个鬼面武士人首分离的一瞬间!

    而那彻骨的寒气、凌厉的寒芒的主人,正是诛他下十八层地狱的慕冰!

    就在前一刻,眼见视作生命全部的少君突遭人暗箭毒害,她比谁都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事实,其他人先后为之心战惊呼,可是她却没有,她怔怔地僵立在原地,垂首望着祈少君轰然倒地,美丽的眼波中显出难以形容的惊诧……对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没有惊呼,岂非比大惊失色可怕无数倍!

    而祈少君虽然中箭倒地,却在第一时间里先看了看心爱的女人,她瞧得最清晰,她亲眼看到慕冰在那一瞬间里发生了什么!

    那一瞬间里,美人僵立的身躯发生了一阵颤抖、紧接着呆滞的瞳孔突然一缩,原本还如水般柔情的眼波,陡然间如坠到了绝对零度,一股前所未有的森寒杀气随之溢出眼眶,这恐怕是一股连她本人都无法驾驭的力量!

    连如此深爱她的祈少君,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背脊发凉、心房猛颤,身中毒箭的伤痛似乎都无法与这股寒意相抗,更勾起了他当年与对方闲卿谷邂逅那晚的回忆……慕冰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自己绝情仙子!

    但更令祈少君颤栗的是,比起上次的宁静夜晚,以及有一晚借宿农家、深夜亲热时的醋海微澜,此次却是残酷的恶战厮杀,伊人又眼见自己中箭倒地,这等情形下的绝情仙子,绝对是……也许无法形容……

    所以他还未及上前劝慰,却见慕冰左拳一握,左手春葱间的骨骼“咯咯”而响,右手凤鸣剑寒光一掠,已经疾风般冲向了右翼的船只……

    “去~~~~死~~~~!!!”语气低沉却森寒切齿!

    绝情仙子彻底暴走,遇神杀神、佛挡杀佛!更何况朝天宫区区小鬼卒!

    顷刻之间,大花舫右翼仅存的几艘船上,数十名鬼面武士被清除殆尽!

    可谁知正当此时……

    “呀!呃、呃……!”慕冰突然全身一阵痉挛,痛苦捂胸!

    祈少君手捂箭伤,失声大叫:“冰冰!你怎么了?!”

    “啊……!我……好痛苦……!”他绝美的面容阵阵抽搐、汗水突然涔涔而落,连说话都嘴唇发颤!

    祈少君脑中思索,突然发觉,慕冰这等情形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至少他在闲卿谷、第一次出谷、杭州悦来客栈,还有两人闹翻那天,都曾出现过这等全身痉挛的情形,至于分开的这几个月里,想必也出现过……

    但这一次,却是她反应最剧烈的一次,想必是因为之前的性情大变导致,但这全身痉挛、心口剧痛的情形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患了什么重病?!

    一念至此,祈少君的心头登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唯独怕一样生怕再失去什么,尤其不能失去慕冰!

    但眼前的危机已经迫使他无暇去恐惧什么,慕冰伏在敌船的甲板上、娇躯颤抖不已,身后有两个鬼面武士悄悄走出船舱,两把明晃晃的利爪已经渐渐笼罩在美人身后,可慕冰此时正痛苦缠身、纵然发觉只怕也无力抵挡……

    眼见残忍的利爪要将她傲人的娇躯撕裂……突然!

    “放肆!!!”一声暴喝响彻天边!

    大花舫上,祈少君一声暴喝,猛然拔出胸口的箭矢,疾步掠向船檐,跑到了一个与两名鬼面武士排成一线的位置上,双指凝力、抖甩而出!

    一道青光连穿破两名鬼面武士的头颅,强劲的内力更令江面被一刀切开,并远远飞去不知去向……!

    他在顷刻之间便有此机变,而且那一招甩手箭手法之精准实是无懈可击,两个鬼面武士僵立在地、闷哼未发出一声,甚至连倒地都未来得及,便被如猛兽般冲上前的祈少君一剑拦腰斩断!

    一招杀手,鲜血飞溅!祈少君只感到眼前一片殷红,只觉一股热力都洒在他英俊的面容上是鲜血洒在了他的脸上!对方明明已经被他一箭射死,他还上前将此二人斩成残肢断躯、尸飞而出!

    他惊付道:“我这是怎么了……!”他也惊惧自己这着魔的一瞬间!

    但祈少君不愧是祈少君,绝不会轻易被七情六欲所支配的祈少君,二叔再度闪现他脑海中,令他冷静下来,俯身扶起了喘声未息的慕冰……

    “冰冰……你没事吧……!”他急切道

    慕冰深呼几口气、终于稍稍平缓了气息,却斜睨了他一眼,冷然道:“你根本没有受伤?”

    不愧是冰雪聪明的慕冰,适才虽未亲见,但祈少君这般绝顶身法和出手,她深知绝非受了箭伤,更非中毒迹象。

    祈少君看着另一个她,望着那冷削透心的眼波,心中涌起了许久未有的一丝寒噤,苦笑着擦了擦脸上的血渍,颤颤道:“呵呵,我呢……原本打算诈伤以退为进,不过为了救你……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慕冰柳眉微微一皱,沉着脸道:“救我?还是救她?”

    祈少君一怔道:“说什么呢?不管是哪一个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慕冰问道:“那你更喜欢哪一个我呢?”

    祈少君干笑一声,道:“我两个都喜欢!”

    慕冰理顺了气息、站直娇躯,似冷非冷的眼波凝注着她,缓缓道:“你是怕我吃醋,才这么说的……对么?”语声虽平淡,却微有些失落。

    祈少君心中暖意顿生,因为不管是哪一个她,对自己却再无二致……所以他注视着慕冰的眼波、抚着她的香肩,温言道:“冰冰,相信我……无论是哪一个你,都是我祈少君此生的最爱。”

    尽管慕冰的面容依旧在提醒他我还是绝情仙子,但绝情仙子再也不愿让自己冷酷下去,因为她也不愿再做这一个自己,她轻轻地拥抱了对方、而对方也搂住了她的娇躯,真希望再也不用放开……

    尽管此时的岷江之上已是沉船浮尸、一片狼藉的惨烈景象,但这对璧人只要能够如此相拥在一起,就算他们此刻身在阿鼻地狱,又有何妨?

    祈少君扶着慕冰回到大花舫甲板上,放眼一望……朝天宫全军覆没,眼下只剩一条夜枭船,孤零零地被铁仲玉率众包围!

    记得没多久之前,敌我双方的情形还是全然相反。

    “凌罡风!凌惊雷!你们二人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放箭!”

    栖松一声令下,凌空在天的无极弟子们随之响应,诸葛连弩最后一波狂射,一阵弩箭箭雨锋芒直扑夜枭船!风雷二人惊怖之下,左右一掠而开,“噗通!噗通!”两声,沉入水下踪影不现!

    “岂有此理!你们两个卑鄙小人,就想这么走了!”一声娇喝响起。

    祈少君一听这声音便知是碧水清波萧菁,如今她与铁仲玉同行又特地来营救自己,顿时心中一喜!抬眼一望,翠衫倩影柳絮扶风般掠到了夜枭船上,眼波四下观望,似是非要将这两个无耻之徒揪出来挫骨扬灰不可!

    她气急败坏之下,扭头朝船舱一望、疾步冲向舱内……

    祈少君大惊失声喝道:“别进去!!里面……!”

    但他来不及得说里面有孙孤云,只听“呀~~~?!!”一声嘶声娇喝,萧菁的娇躯已然暴飞而出,左胸之上鲜血淋漓、直透后背!

    “菁菁!”铁仲玉失声大喝,如箭般掠向夜枭船、凌空接住萧菁!

    只见萧菁原本还粉嫩的娇靥顷刻间苍白如纸、额上香汗涔涔而出,神情痛苦欲死,铁仲玉稳住惊惶、检视她的伤势……

    “一剑对穿……好冷的剑!”他惊付道。

    祈慕二人以及伴梅南居夫妇先后掠到夜枭船甲板上,俯身检视萧菁伤势,鲜血虽泉涌而出,但却偏出了心脉一寸有余,当的是生死凶险的一丝偏差!

    铁仲玉急忙为萧菁施救、连点她胸前几处大穴、止住鲜血,但萧菁依旧痛苦万分、渐渐气若游丝,昏死过去……

    慕冰似已恢复如初,失声道:“萧大姐!你醒醒,你不能死!”她和萧菁虽只照过一次面,更非深交,但却是除她师父外第一个令她感到亲切的女性。

    铁仲玉却十分镇定,道:“不必惊慌,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而已。”

    “嘭!!”夜枭船舱门又是一阵木屑纷飞,一个黑衣身影掠过几人眼前,如飞剑般掠到了大花舫的舱顶上……是孙孤云!

    世间无双的孙孤云,下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绝世剑客,最无情的剑!

    栖松居高临下,怒不可遏道:“岂有此理!”

    正当他举手示意、准备再一次放射弩箭时,突听祈少君大喝一声:“不要放箭!大师兄,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孙孤云侧立于大花舫船头,朝着天边冷哼道:“你装得还挺像。”

    一听此言,连祈少君都不解,他明明始终未出过夜枭船舱一步,又如何看出祈少君是佯装遭了暗算的,要知道这连慕冰都未瞧出一点儿破绽。

    透过大花舫破碎的舱门,只见僵躺在舱里的老贾面如土色,朝着甲板上的孙孤云,整个一副求救的神情……孙孤云自然也知道他正无言地求救,可是前者别说救他,根本连斜睨他一眼都不屑,依旧远望着天边……

    祈少君轻拍了拍之前“中箭”的部位,朗声道:“在白雨金茶楼时,我就说过想让我死,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孙孤云道:“以你的实力,那种暗算根本没有意义。”

    祈少君心中暗赞,朗声道:“好,阁下也不愧是世之人杰,如果让你死在乱箭之下,对你也是一种侮辱!”经过当初那断崖一战,他从古月轩和孙孤云身上体悟到了一些东西。

    孙孤云淡淡道:“多谢手下留情。”

    祈少君轻哼道:“还你一个人情罢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现在,我得和你算算刚才你暗算萧姐姐的账!”

    孙孤云道:“这么说,你很清楚刚才发生的事。”

    祈少君道:“你的剑只会杀人,一剑递出就绝无故意留下的活口,所以你不可能手下留情!刚才那道剑气偏了半寸,是萧姐姐自己救了自己!”

    孙孤云道:“既然一剑杀不了她,理应放她一马。”

    祈少君正色道:“何况你眼中的对手只有一个。”

    孙孤云遂问道:“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准备好了没有?”

    祈少君道:“好了!就趁今夜做个了断!”

    慕冰上前插口道:“好!少君,我们龙翔凤舞合璧,定取他性命!”

    祈少君道:“不,冰冰!这不公平。”

    慕冰道:“这还谈什么公平!你不是说为了我,也不会随意轻生的么?”

    祈少君微微侧身、嘴角一笑,神态轩昂道:“不错,但我欠他的人情,必须要还……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谈笑间,这个少年再次充满了逼人的神采,一见他眼中又流露出那种令慕冰不敢直视的耀眼光芒,她也不再言语,因为这样的神情已然告诉了她他是不可战胜的!

    不过正当他反握龙吟剑,打算朝大花舫一掠而上……

    “你们两个都别动手!!!”一阵豪声响起!而且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褐衣身影已掠向大花舫,无声无息、当的是绝顶轻功!

    是铁仲玉!他此刻神情平静之极,但周身却隐隐透着杀气,一向豪笑不断的铁大哥,首次露出摄魂的凌厉杀气!为了什么?为了萧菁?没错!

    为了她,铁大哥躲了半辈子、却又最关心她!

    为了她,铁大哥也会有这种神情,这又是为何?

    为了她,铁大哥究竟心中如何作想?

    铁仲玉轻足落于孙孤云面前,回首对祈少君朗声道:“祈小弟!无论如何,这个人是我的!无论谁生谁死,今晚谁都别和我抢!”

    孙孤云冷冷道:“铁大侠……你也想来见证我的剑道?”

    铁仲玉不屑道:“就凭你?你觉得你配?”

    孙孤云剑眉微皱,道:“你说什么?”

    铁仲玉正色道:“剑者,心之刃也!剑之一道,是凭一颗心来印证,而非以他人的鲜血和痛苦,你的剑……没有道!”他一言既毕,眼中精芒一闪,右手猛一运力,手中的木剑陡然间爆裂开来、木屑纷飞!

    再定神一望,木剑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常年裹在木剑中的一把精光闪闪的玄铁之剑,剑身硕长、剑锋凛凛,在这夜幕之下都闪着炫目的剑光,任何人见了都寒透心脾!因为它的主人是铁仲玉,正如平日里总是豪笑不拘的铁仲玉,实则一直锋芒内敛,此刻才爆发出真正的自我真正的剑道高手!

    由此可见,有时候看似神秘的东西,往往只是一种假象和掩饰,只需大胆撤扯开那一层锦帐,便能见到所谓的“深藏不漏”的谜底,那故作神秘的老贾便是最好的败笔;反之,看上去越是粗浅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铁仲玉的大智若愚,一次次给予了祈少君深刻的启示。

    孙孤云沉沉道:“好剑,可惜现在锋芒毕露,不正是要以我的血来祭它?”

    铁仲玉横剑当胸傲立,朗声道:“一把好剑,本就需要热血来祭剑!如何?你准备好成为此剑之血祭了么?”

    孙孤云冷哼道:“如此说来,你的剑道和我的‘剑没有道’又有何分别?”

    铁仲玉傲立天地间,嘴角轻轻一咧,这一笑并非豪迈也非甜美,却无比令人憧憬,只听他道:“有何分别,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孙孤云道:“看来,我在这世上还不算寂寞,很好……呵呵呵呵……”

    他连笑数声,对于这等剑神般冷酷孤高、平日根本不苟言笑的人来说,他的一笑实是贵如黄金,因为眼前一定有值得令他笑的人和事,而能令他为之一笑的人,也必非池中之物,因为对方也在笑。

    这两位绝世剑客之笑,正是所谓的剑神一笑!

    大花舫舱顶上,剑势如虹、光气纵横……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战!

    一褐一黑两个身影,顷刻间交替了三次站位!每一次都是电光火石一闪,是常人无法目及的生死一瞬,仅仅三招,之间的变招之多却多达二百余次!除了两人彼此心中清楚,旁人又有几人能够了然?

    “很好……再接我十招!”

    铁仲玉大喝一声,十道剑影直扑对手面门、躯干及四肢的十处穴位!如此相聚颇遥的十处大穴,他竟然几无前后之距,一气呵成!

    孙孤云未开口,一如既往地冷峻,但他的出剑速度却全然不似他外表那般阴静,实在快得不可思议,正如他的心那般冰冷至极却直刺对手灵魂!自当年击败自己的师父之后、以及半招之差惜败于枭帝后,他从未这般认真过,因为三招过后,铁仲玉大巧不工的剑法似是在告诉他

    “只要你有一丝丝的懈怠和停滞,你就必死无疑!”

    铁仲玉的玄铁剑已经完全施展开来,如此沉重的剑,此刻在他的手上就宛如翎羽一般,却比江湖术士坑蒙拐骗的桃木剑凌厉无数倍,大巧不工的重剑依旧轻灵无匹,他的剑法就如同其身形一般大开大阖,也如他的性子一般不拘一格,令人根本无从破解!

    但对方这等已超脱凡俗之境所练就的剑法亦是无懈可击,退一万步讲,即便有破绽,但也根本就是一瞬即逝,又何从破解?

    旁观众人都不知不觉地屏息凝视,唯恐这百年难遇的巅峰大战,会被自己的呼吸声给打断……祈慕二人离得最近,慕冰神情肃然,望着孙孤云的剑法,她这才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冷酷;而祈少君凝目观望也不禁深叹,他自负能破尽天下武功招式,但这两人的剑法……能么?也许吧……

    两人剑锋所过住处,只见舱顶屋瓦丝丝碎裂、纷飞而落,极之凶险却又精彩纷呈的短兵相接,可见其剑术和内功之造诣!

    铁仲玉大笑一声,陡然旱地拔葱、纵身而上,孙孤云紧随而掠上!

    凌空在上的栖松等数十名无极弟子,一惊之下、立即坠身而落,纷纷落足于大花舫和夜枭船上,这一上一下,众人望去,前者直如烟火冲天、后者更如流星降雨,令人心摇神夺,上空顷刻间便换成了铁仲玉和孙孤云的凌空对战!

    祈少君凝目观望半晌,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慕冰问道:“原来什么?”

    祈少君道:“我也是这才注意到……其实,栖松师兄他们并非真的如天府飞仙凌空在天而不坠,而是她们脚下都有一根细长而坚韧的细丝!无怪他们是分成五列凌空飞来,因为上面悬了五根细丝、横跨岷江两岸峭壁!”

    慕冰眼波朝上凝视,突然微诧道:“没错!夜幕之中,一片混战,我们又哪有暇留意此事……不过,倒是把朝天宫的鬼头们着实吓了一着!”

    祈少君道:“问题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南居夫人道:“想必是我们受困后才部署的。”

    祈少君道:“前一天的晚上,我听到有几声雕叫……那一定是无极门的师兄师姐们将细绳系在雕身上,飞渡于栖霞山峭壁……而朝天宫的人并未在意。”

    栖松走上前道:“师弟所料不差,我们用了一晚上的时间部署了营救计划。”

    祈少君道:“这么是说铁哥……不,是玄谷师叔通知你们的吧?”在同门面前,他也知不得以“铁哥”二字相称同门师长。

    栖松额首道:“师叔一直都在暗中跟随你们,师弟想必也有所察觉了吧?”

    祈少君额首承认,栖松又道:“所以前日你策动本门通灵符,师叔便知一定是你遇险,便和萧女侠马不停蹄地回无极门求救,所幸无极门离此地已不远,第一批弟子昨夜已抵达这里,以本门精心饲养的五只黑雕在这上空搭建飞索,至于其他门人也都是今夜戌时才抵达的。”

    祈少君生叹道:“为了我祈少君一人,连累先生和夫人、还有冰冰,更累得各位同门如此奔波,祈少君如何过意的去?”一言至此,他突然朗声道:“祈少君谢过各位师兄师姐!”而后抱拳一揖到底。

    众弟子们群相惶恐,远处的栖芸道:“大师兄!快叫师弟切莫如此!”

    大师兄栖松离得最近,连忙将之扶起,肃容道:“师弟若再如此,那就是不把咱们当同门了,若是真想谢我们,便当铲除魔宫、还天下清平才是。”

    祈少君还是躬身一揖,道:“谨遵大师兄之命!”

    “哈哈哈!!”空中又传来铁仲玉豪迈的大笑!

    众人闻声抬首,只见他处于生死瞬间、间不容发之际,竟然还随心所欲地吐气开声、豪笑不断,剑势凌厉浑厚不见丝毫衰颓,在旁人看来,如冰人般的孙孤云反倒显得过于拘谨,孰强孰弱似乎一目了然!

    如此剑法,伴随着主人高大的身影凌空而下,罗织出了一张时刻能绞杀性命的剑网,九十九剑后,这张剑网已渐渐将绝世剑客孙孤云笼罩!

    但孙孤云这等人万万不能以常理度之,似他这等达到冰点的剑法,最近一段时间里领教过的人是古月轩,而此刻铁仲玉从对方周身透出的凛凛杀气中,也意识到一个道理这是只有巅峰般的孤高、玄冰般的凄冷,以及一颗抛却人性的心灵,在这等境界之下才能练就出的剑法!这是世间最绝尘的剑法!亦是超凡入圣的剑法!最重要的是这还是最理想的杀人剑法!

    电光之间,铁仲玉十成功力运注于玄铁剑上,一剑直刺而下!

    孙孤云仰首伫立、一剑迎面而上!

    “!”两剑尖相抵、真力撞击!剑气激荡、震动江流!

    但是……继古月轩之后,孙孤云的剑再次被铁仲玉一剑削断!

    金铁折断之声刺人耳鼓,随后迎来的……便是死亡!

    但是……孙孤云没有死!他不但没有死,而且还祭出了连铁仲玉都为之惊骇的绝地反击!一道凌厉的剑光直窜而上、直冲铁仲玉的印堂!

    铁仲玉惊骇一声、本能下疾速凌空后翻,连撤数步、双脚站稳于细索上!

    他身深呼一口气,急忙思索对方那一剑之厉,可是令他真正心惊的是,对手的手中根本无剑,而是以无形剑气凝聚于指尖高阳穴之上!

    围观众人无不耸然惊诧,祈少君失声道:“无形剑气!!”

    不错!这正是无形剑气!正是所有习剑者梦寐以求的崇高境界!这等的无剑剑法会输吗?绝无可能!

    祈少君惊诧道:“看来,大哥和铁哥两次摧毁他有形的剑,却激发出了他心中的无形之剑,令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当真不愧是绝世剑神!”

    但敬武道之人,必重武而轻生,看到对手的无剑剑法,铁仲玉更激动、更兴奋了,他的剑术造诣非古月轩可比,但更重要的是,沉寂了很多年,此刻的他又再次激起了年少时的风发意气和斗志无敌的斗志!

    他纵声大笑道:“好!小子,你可别走的太快,我还没领教够呢!”

    孙孤云道:“在下也未有离去之意,只盼阁下多多指教。”

    双方似乎都很兴奋,因为他们的剑……不!是他们的剑心,都在为遇上这样一个对手而急速搏动着、兴奋着!

    铁仲玉问道:“这等赌上性命的论剑,值得吗?”

    孙孤云道:“谁叫在下的剑只会杀人,如祈少君所言在下的剑心已被阁下彻底激发,今日若不见我们之中的一人倒下,只怕在下亦无法驾驭这剑心。”

    闻听此言,铁仲玉笑容顿敛,摇首叹道:“可惜……可惜……”

    孙孤云微鄂,问道:“可惜什么?”

    铁仲玉道:“岂止是可惜,简直是可悲……你费尽艰辛所悟出的剑法,却正因你驾驭不了的剑心,而与真正的剑道背道而驰了。”

    孙孤云剑眉微皱,道“此话怎讲?”

    铁仲玉大声道:“须知,能放不能收的剑法,不过是杀人的伎俩,所谓杀人的艺术,不过是修饰和伪装!无法驾驭的剑心固然遇神杀神,却又与着魔之心何异?”

    此言一出,只见孙孤云耸然变色,原本冷峻的神情渐渐困惑起来……

    铁仲玉又道:“可叹……你虽然悟得了古往今来成就几稀的剑道,然你的心却于此道全然不合,可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在执着!剑道的最高境界,在于手中无剑、心中存慧剑,不以剑招使剑、而以气和意御剑方为正道!可你心中所存的不是慧剑,而是执念!需知一心无执无碍、如水般顺其自然,方能悟得剑之大道,才能练就真正无敌的心剑!”

    这番话,仰首而望的无极弟子们俱听在耳中、神醉于心中,祈少君反复咀嚼着铁仲玉的论剑之道,这番精辟的见地,比起生死拼杀更令人心醉。

    铁仲玉突然挥剑,一股足以削金裂岩的剑气横削向孙孤云,但刚至孙孤云面前及寸处,只见铁仲玉突然回剑收势、剑气随之消失无踪!

    铁仲玉沉沉道:“你明白了吗?”

    孙孤云怔立于细索上、久久不语……他浸淫于剑道一生,对于铁仲玉的所论之剑道,焉有不明之理?铁仲玉纵然未如他这般无剑而有剑,但对方这收放由心的一剑,正如祈少君在白雨金茶楼中的五指裂桌殊途同归!

    “我败了……我竟然败了……”他呆滞许久,沉吟出这么一句来。

    对于他而言,败……是何等残酷的结果!何况要他亲口道出自己败了,还不如举剑自戕,他本以为自己抛却人性的心已达入神之境,却未料到所谓的入神实则是入了魔道!剑道无极、天外有天,他顿时感到一个残酷的事实自己即便能杀的了铁仲玉和祈少君,可却不能达到他们这等更高的若水剑境!

    只见他眼眸之中布满血丝,痉挛的面容越来越扭曲……最后!

    “呀!!!!!”他仰天纵声长啸,猛然一掠、直奔后方栖霞山麓的凌云窟,顷刻间消失无踪!

    他要去哪里?谁也不知,不过可以肯定,他将变得更加孤独……

    岷江大战,无极门与朝天宫,武林两大正邪魁首间的对抗,以无极门大获全胜而告终,祈慕二人、伴梅南居夫妇,四人享受着劫后余生的欣喜,所有的无极门弟子也都欢呼雀跃,一想到此次打败的是夙敌朝天宫,更是欢愉无限。

    远处的乐山大佛面朝着此处的江面垂目而视,似乎也在微笑着。

    祈慕二人远远地向大佛拜上三拜,由衷感激佛祖护佑。

    众弟子乘船一路高歌,返回无极门。

    “来人!把这个江湖通鉴给我关押起来,交由掌门发落!”栖松下令道。

    老贾本已没了半条命,此刻落入无极门手中,又已猜到祈少君拼死留住他的命,为的是什么、接下来又会对他做些什么,而且一旦他老实交代,那便是必死无疑的结局!可纵然他闭口不言,又能如何?

    祈少君对铁仲玉躬身道:“玄谷师叔、各位师兄师姐,小弟一行四人多谢诸位仗义相救。”他随即做了一个四方揖。

    铁仲玉晒然道:“你又来了!记着,叫我铁哥!”

    祈少君笑道:“铁哥,多谢了!”

    铁仲玉面目一凛,故作怒斥道:“哼~~臭小子!我才不想来救你呢!上次你们兄弟三个对我横加暗算,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祈少君举掌道:“十坛秋露白,权当赔罪?”

    铁仲玉一喜,击掌道:“成交!”

    随后,他又上前问候久未谋面的伴梅南居夫妇。

    伴梅先生笑道:“看来,是老头子大限未到!谢了,铁兄弟!只是……你来的还是快了一步!”

    铁仲玉微怔道:“兵贵神速方为上策,老哥此话怎讲?”

    伴梅先生不语,只是瞧了瞧祈慕二人,垂手摇了摇头、深叹一声……叹得是一对佳偶差一点就成了!

    铁仲玉陡然想起了重伤的萧菁,再无暇思索,转首入舱内探视;而祈少君见老大哥如此紧张萧菁,心中窃喜之下,但随之想起了自己心爱之人适才病发的情形,连忙问道:“冰冰,你之前好几次都出现这种情形,到底……”

    慕冰娇躯一颤,强笑道:“我没事!自幼带着的痼疾而已……倒是你,刚才又在数数了……这我倒也不是见过第一次了,你到底在数什么?”

    祈少君沉吟了一下,道:“我是在清算自己欠下的血债……”

    说起来,祈少君如此心地仁善之人,对世间万物都心存怜悯、甚至连猎物都不忍心多杀一只的大好人,而且就连孙孤云、西门笑雨这等冷酷无情之辈都刮目相看的人……他杀过人吗?

    答案是他杀过!他不但杀过人,他还杀过比人更凶猛的东西!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三岁便开始习武、八岁亲手扼死了一匹刚享受完一顿人肉的恶狼、十二岁杀了第一个人,他跟随义父劫富济贫,杀过七个人,但是他很清楚,他杀过的这七个人,每个人都欠下了绝对不下七条人命的血债!所以他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送下了地府!

    云锵也常教导他:“大丈夫当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数年前,他在雨溪镇外杀了一个欲奸污雨晴的恶棍,那是第八个;归处下山前,一剑诛杀朝天宫的爪牙朱氏三兄弟;离开姑苏后,无锡镇鱼肉百姓的知府狗官是第十二个;平江府驿馆血案,他连杀六人,一下子添至十八人,紧接着被他的无极七绝指折磨致死的镇南王世子,便是第十九个!

    白雨金茶楼恶斗,他连诛十八血罗汉,无怪他走出门时,嘴中还在叹息杀孽翻倍,一下子就变成了三十七条性命的血债……

    就在前一刻,他又亲手结果了八个鬼面武士,又成了四十五个!

    对于江湖中人而言,打打杀杀、生生死死,本是再自然不过之事,试问又有谁会如他这般婆婆妈妈,何况他杀的全都是该杀之人,可这不正是祈少君的优点吗?尽管奸诈之人都将他这一点视为弱点……

    可他们自不知什么叫仁者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