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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万劫男儿笑

    晴日当空,无极门依旧远山近松、青天白云,当真美不胜收。

    可是,再美丽的景色若失去了灵魂,又有何生趣?再强大的门派若是失去了坚毅的精神,那么距离衰落和灭亡岂非也不远矣?

    在连续遭遇了朝天宫夜袭、西门笑雨的闹剧和玄虚道长遇刺身亡的惨剧,无极门再也不复往日的光彩,全派的弟子们个个唉声叹气又或是痛心疾首,负责守门和巡视的弟子们,看似是在执勤,然而个个目光黯淡、神情萎顿,此刻若真的有高手侵入,他们也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

    崇道宫内,上清真人神像前,玄虚的遗体安详地静卧在一口道棺之中,尽管守灵的弟子们都在为他的突遭不测而悲泣,但他却无法再感到一丝的暖意,阳间已经离他而去,而他不久后也将要在滚滚烈焰中化为灰烬……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一定要让凶手付出代价!”

    突然,有一个无极弟子切齿痛喝,众弟子原本都沉浸在哀伤的气息中,陡然间被他一声怒喝,像是被一阵爆闪的巨雷猛地惊醒了过来!

    众弟子们闻声抬首一看,是无极门已故长老玄心门下大弟子宿静流。

    说到这位宿静流师兄,论辈份比首席大弟子栖松还要大上三分,只见此人身形魁伟、国字脸面,一副老大哥的模样,也一直颇为照顾门中小辈弟子,备受师弟师妹们的尊敬,论武功在同辈中也是位列前三,但唯独身上烈气太重,绝非修道之人的涵养,玄心长老为他取道号为“静流”,便是望他将“上善若水”之则时时记挂于心,做到克己平心,而后来册立首座弟子时,长老们之所以选择了栖松而未立他,也正是觉得他道心不足,他心中难免有所不忿,故而对栖松的态度总有些淡漠,但他也深知问题在于自己,故而只是心服口不服罢了。

    前不久,本门又多了个不世出的奇才师弟,前掌门玄一传人祈少君,眼见这位师弟武功才智绝世无双,还风风光光地迎娶如此娇妻,门中师弟师妹们推崇不断,这位本门实质上的大师兄嫉妒之心也隐隐而生,但祈少君一直对他谦恭有礼,他心中惭愧之余,怨气也就消了一大半。

    但今日,无极门竟发生了掌门遇刺身亡的灭顶大事,性情刚烈的宿静流再也无法如流水般静静流淌,他怒拍棺木、长身而起!

    “师弟师妹们!你们谁愿意跟我去!”他大声鼓动道

    “我!我!我!”男声女声接连响应。

    “自从此人来了之后,无极门连遭大难,我看他必是朝天宫的奸细!”

    “纵然不是奸细,那也是本门的灾星,此人万万不可留!”

    见大殿上有一部分弟子拥护,宿静流欣然一笑,大声道:“好!我们走!”

    灵牵忙喝阻道:“且慢!各位师弟师妹,我知道你们心中愤恨,但这件事情大家有目共睹,一心师弟也是受害者,岂能如此不分是非黑白?”

    灵犀也插口道:“就是!那晚朝天宫夜袭本门,一心师兄全力相助,后来更血战枭帝,难不CD是在演戏?”

    灵牵道:“不错,大家切不可因一时的激愤,被猪油蒙了心!”

    听她们这么一说,众弟子们顿时有所冷静,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那可说不准~~”灵犀身旁的一位面颊狭长的师姐灵茵起身反驳,灵犀暗道不妙,她知道这位师姐是门中出了名的毒舌,昔日更曾因情郎无端蒸发,一直见不得有情人双宿双栖,换言之,不久前祈慕二人喜结连理,她想必是最不愿予以祝福的一个,而今又见夫妻决裂的闹剧,心中想必又乐开怀,而她此时突然发言,除了落井下石还能为什么?

    只听她又带着幽怨的语气道:“灵犀师妹,你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们,演戏……唉,人生本就是一场戏不是么?师姐我是过来人,也曾经被这场人生游戏坑惨了,所以我比你懂得多~~我虽不敢断言一心师弟是奸细或是什么,但若这真的是一场戏,那么这场戏恐怕不会就此落幕……”

    灵犀冷叱道:“灵茵师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灵茵依旧绵里藏针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希望大家多加小心罢了,为了不让本门遭受更多损失,此时宁枉勿纵,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灵犀叱道:“难不成!你们真打算落井下石,为难一心师兄重伤之人?!”

    “是又如何?!”宿静流愤起道:“灵牵师姐、灵犀师妹,纵然你们说得不无道理,但掌门师伯死在一心师弟的夫人手里,此事绝无争议!妻债夫还,这事必须有个交代!今日纵然要落个乘人之危的骂名,我也要听听他怎么解释!”

    数十名弟子鱼贯奔出大殿,气势汹汹朝丹房而去,而一旁守灵的灵牵和灵犀势单力孤,唯独奔向无尘居、向栖松和栖霞求助。

    其实栖松远远就望见此间情景,望着气势汹汹的人流冲向兜率阁,或是乘人之危、或是落井下石,也只有他和少数几人明了宿静流等人今日之行径,并非完全出自公心。

    “唉,宿静流师兄……”他只得深叹一声,和栖霞疾步追上去。

    前一刻,兜率阁内,祈少君依旧在卧床静养、昏迷不醒。

    日前,他遭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被“绝情之剑”深深刺伤,令他内息大乱、真气逆流,重伤卧床。萧菁和一夕,这一日一夜来一直寸步不离。

    但好消息是,铁仲玉来探视他,替他把脉之后顿感惊喜!

    “元婴出世?!哈哈哈哈!真想不到祈小弟已有这等修为,而且年纪还如此之轻,他的潜力真是无可限量!”他惊喜万般道。

    玄若道:“这也得归功于大师兄临终前为其打通周天的关系。”

    铁仲玉道:“话虽如此,但若非他这等万中无一的绝佳根骨,还有这等超乎寻常的悟性,焉能有今日之成就?他日后笃定远胜于我和玄一师兄!”

    玄若为其把脉,道:“这倒是,现下他真气逆行,在任督二脉激荡,阳维脉和足少阳三焦也因此受损,不知师弟有何计较?”

    铁仲玉道:“唔,必须以真气为他导气归元,否则性命难保,必须由内力与他不相伯仲之人为其行功,而且最好同样是本门内功。”

    玄若迟疑道:“玄虚师兄已不在;我和玄怀师兄的功力略有不足,若要施为需我二人合力……我……”

    铁仲玉调笑一声道:“不必说,师弟明白~~况且,师姐你和玄怀师兄还得保存实力,以防朝天宫再次偷袭。但除你们之外,伴梅南居伉俪乃本门客人,况且他们修习的并非本门内功,似有不妥。”

    玄若又道:“而且,自玄虚师兄遇害之后,他们也突然不知所踪了。”

    铁仲玉晒笑道:“你怀疑他们也是内奸?”

    玄若道:“你以为我是大殿里那伙愣头青?我只是想说,为一心师侄行功一事,非师弟你不可了。”

    铁仲玉振奋道:“早料到这事儿还是得着落到我身上~~这样也好,我若以自身功力为他治伤,便能助祈小弟的玄天无极功突破境界,如此一来,他便无惧于枭帝了!”

    萧菁微惊,道:“可是玉哥!祈弟弟功力与你相若,你要助他运功,必须强提自身真力,方能凌驾于他……如此一来,你会元气大伤的,单单是恢复身体便要休养一段时日,而恢复功力更非十天半月的事!”

    铁仲玉正色道:“菁菁……你很清楚,救助眼前这少年,便等同于救了世间无数芸芸众生,别说是区区几分真元,便是要我一命又有何妨?”

    萧菁娇靥发白,急切道:“可是……可是你……我……!”

    她哽住了一直想说出的话,但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何况她也十分在乎祈少君的安危,而铁仲玉和她心照不宣,只是他既已决定要以天下大义为先,儿女私情为次,因此也不多言,以免动摇心志。

    只听他道:“菁菁,我拜托你一件事尽量帮帮祈小弟。”

    此言看似有些跑题,实则暗含了铁仲玉对萧菁多年情意的一个交代,一个彼此都清楚的期盼待武林太平,他们便能携手归隐。

    随后,铁仲玉又交代道:“师姐,菁菁,还有一夕师侄……我行功期间,决不能受干扰,你们三人负责为我尊者。”

    一夕大声道:“谨尊师叔法旨!”

    萧菁不解道:“明白……不过这里是无极门,还有谁能干扰你?”

    铁仲玉惨然一笑道:“看着吧,无知之辈就快迁怒到这里来了!”

    玄若幽叹道:“无极门即将发生创派数百年来最大的派内分歧。”

    大半个时辰过去,铁仲玉行功已完成大半,只见祈少君虽大汗淋漓,但苍白的面颊已渐渐恢复血色,想必是内伤正在愈合,真气也已归于丹田……

    但就在此时,丹房外不断地传来骚动!

    一夕一怔道:“师叔,外面……”

    话音未落,屋外骚动之声随即归于寂静,但就连身在屋内之人,都已感到令人寒栗的肃杀之气从门框四周渗透进来,因为屋外聚集的无一不是武功精湛的无极弟子!

    兜率阁的随侍弟子歧衡走出屋外,登时一鄂!只见二百余名无极门弟子,已经将兜率阁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的几名高阶弟子都聚在门前,一个个横眉竖目,而且为首的竟是玄怀长老!

    歧衡心头一颤,强自镇定道:“玄怀师伯,各位师兄师姐,敢问何事?”

    宿静流恨声道:“歧衡师妹,你让开!我们要找的人在里面!”

    歧衡稍稍定神,正色道:“师兄,丹房重地,非经玄若师父许可,任何人不得擅入,你应该知晓门规。何况此刻玄谷师叔正在为一心师兄运功疗伤,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师伯和各位师兄师姐自重。”

    宿静流怒斥道:“疗伤?他死了才好!自从一心师弟入门之后,无极门短短时日内便连遭劫难,今日掌门师叔遇刺身亡,又是他夫人所为……正所谓妻债夫还,我们今日非要将他押到掌门师叔的灵前,让他自裁谢罪!”

    灵牵上前怒道:“宿静流!你越说越过分了!一心师弟何罪之有,你凭什么要他自裁谢罪?!倘若人人都要为身边之人的罪责受牵连,那我们在场之中还能有几人是门庭磊落的!”

    玄垢门下弟子清林道:“灵牵师姐,你好像说错了吧,一心师弟绝非受牵连那么简单,他现在可是身背朝天宫细作的嫌疑!为的是便盗取藏宝图和杀死掌门师叔!试问除了朝天宫,还有哪门哪派会有此动机?!”

    灵犀哼道:“是哟!你这么苦苦相逼,我还想问问你有何动机!”

    清林不跟她来硬的,斥道:“灵犀,连玄怀师叔都站在我们这边,莫非你想跟自己的师父对着干?这欺师灭祖之罪你担得起么!”

    栖松从人丛中走出,转身急切道:“各位师弟师妹,都不要吵了!一心师弟曾与我们患难与共,我深知他们夫妇的为人,这之中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栖霞也道:“就是!何况,慕姑娘若真是杀死师父的凶手,也不至于如此陷害自己的夫君,现在一心师弟还吉凶难料呢!”

    又轮到灵茵故作恨意道:“哼,说到这个我就有气!那还不是一心师弟自己贪恋女色所致,他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现在还叫他一声师弟,那是因为他还未被逐出师门,且不说他已经犯了本门淫戒,而且还是和朝天宫的女人有染……他根本就不配做我无极门的弟子!”

    “对!对!无极门中没有这等败坏门风之徒!”弟子们群相耸动!

    清林又道:“今日我们来此,不但要让一心……不!让祈少君当着众人之面做个交待,而且还要请求师父和二位师叔做主、将他逐出门墙!”

    宿静流大声道:“不错!先不论别的罪责,但今日我无极门决不容这等败坏本门数百年清誉的弟子存在!”

    栖松摆手安抚众人,道:“各位冷静点!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倒像是有人栽赃陷害、故意陷一心师弟于不义!前天晚上,一心师弟冒死抵挡朝天宫偷袭、冒死力战枭帝,又怎会是朝天宫的奸细?还望诸位师弟师妹们,切勿冲动行事,以免铸下大错!”

    栖霞接着道:“就是,你们也不过是猜测,你们谁亲眼见到慕姑娘刺杀掌门师尊了?又有什么真凭实据,可以证明一心师弟是朝天宫派来的的奸细?”

    宿静流切齿道:“栖松师弟、还有栖霞师妹!你们二人可是掌门师叔的嫡传弟子,如今你们的恩师被人杀害,你们竟然还在为有罪之人开脱,试问你们对得起尸骨未寒的掌门师叔么!”

    栖霞娇叱道:“宿静流师兄!你别一再含血喷人,我们就事……!”栖霞尚未说出“就事论事”四字,便被栖松一手拦住,虽然他们两人在派中极有分量,又深信祈少君的为人,以他们此刻的立场,也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宿静流叱道:“栖霞师妹,你想说‘就事论事’对么?好!掌门师叔的死因姑且不论,我再问你们……本门师弟一心触犯本门淫戒,你们说该不该罚?!”

    一夕突然冲出丹房外,怒斥道:“你~胡~说~!!!你……你凭什么说一心师兄犯了淫戒?!”

    宿静流道:“何须我说?很多师弟师妹们都看到了!”

    灵茵娇哼道:“不错~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我们还看到他们夫妇二人一唱一和,唱双簧~玩苦肉计~差点就把我们全派的人骗得团团转了~大师兄、大师姐,你们可是本门万千弟子的表率,纵然和一心师弟私交甚好,也该分分孰轻孰重,以免受他人连累、被人误解……”

    灵茵语带机锋,栖霞虽心中怒不可遏,但眼见同门愈加盛怒,栖松只得上前竭力劝阻,悄声道:“师妹,冷静点……这样帮不了祈师弟。”

    兜率阁门前的情势已呈剑拔弩张,无极门弟子分成了两派,你一言我一语互争不休,非但不见结果,却只见越描越黑。

    争到最后,本门弟子一心,不是成了淫贼、便是成了奸细和叛徒……

    祈少君虽在运功疗伤,呈半昏迷状态,但外面的一切他也听到了大半,心中不禁深深叹息,和当日在无剑山庄如出一辙,人云亦云、众口铄金,白的都能说成是黑的,当初的慕冰、现在的自己,试问还有何区别?有苦又该向谁诉?

    “不许你们再胡说~~~~!!”只见一夕提气猛喊一声,震慑众弟子!哗然喧闹的场面倏然而止!

    一夕怒道:“一心师兄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怎么可能是朝天宫的奸细!你们怀疑他,那……那岂不是怀疑我师父!”

    众弟子闻之一鄂,相顾对视、沉吟不语……此言确实不假,已故的玄一师伯在无极门中何等德望,试问谁敢怀疑他的青眼?更有趣的是,一夕性格憨厚、口拙舌笨,与他人舌战实是自取其辱,这次竟被他一语中的,只因出于心中对恩师极其敬重,故而歪打正着。

    正当请势一触即发,相持不下之际,闭目沉默许久的玄怀突然眼芒一睁,沉声道:“大家安静!本门最忌同门相残,难道你们忘了?!”

    此言一出,双方的剑拔弩张之势才稍稍缓解……

    玄怀道:“宿静流、清林、灵茵,你们三个随我进去……”

    “且慢!”兜率阁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喝阻之声。

    玄怀带领三大弟子刚朝兜率阁跨出半步,只见玄若缓步走出……

    她剪水般的眼波凝注着玄怀日渐苍老的面容,两位高人木然对视着……所有弟子也都跟着沉默着,看着眼前两位长老默然对视的神情,他们心中无不颤颤不已,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隐隐觉察出了点名堂。

    只听玄若轻声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玄怀正色道:“想给全派上下一个交代。”

    玄若道:“不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玄怀眼神一暗,叹声道:“多少年了,还不能释怀么?”

    玄若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当年那个女孩一路追随着你,为了你不惜破门出教,可你一心卫道,所以她不辞劳苦地跟着你一起入了无极门,只是为了能够追随在你身边,她一心学医,想证明她是个心地仁善的好姑娘,值得你拥有她;她后来刻苦练功、留住了青春容颜,也是因为她后来怨恨你的无情,所以她要证明给你看,她能比你做得更好……”

    玄怀微微额首道:“她做到了……她的确比我出色得多,所以我配不上,我不是要给自己的一个交代,而是我无法给她一个交代……”

    玄若语声微冷道:“你连自己都无法交代,那你凭什么向别人交代!”

    玄怀正色道:“正因为我已经对不起她了,我不能再对不起无极门!”到底是公私分明之人,平时总是一副玩世不恭之态,但一到了重大事情上,他就恢复了身为执法长老铁面无私的威严。

    玄若却道:“但那个女孩可管不了那么多,从她开始怨恨你的那一天起,她就立下决心,她会不依不饶地和你唱反调,尤其是当你在干蠢事的时候。”

    玄怀道:“所以在她心目中,我所干的事又有哪一件不是蠢事?所以,我今天就再蠢一回,哪怕蠢得无可挽回,也在所不惜!”

    话音刚落,玄若陡然眼波一怒,娇喝道:“很好……很~好~~!!”

    也就是这短短两个字的工夫,就这弹指一瞬间,这位天宫仙子般的美人袍袖一挥,柳腰数转、在周围一丈内轻足跨步一圈,只见周围除了玄怀和一夕外,所有的弟子全都木然僵住了,包括宿静流的莽撞派、也包括栖松的理性派……

    美人的广袖之中也不知暗藏了多少暗器,众人不过见她如弦歌伴舞一般摆动了几下,哪里看得到她这等惊世骇俗的出手……

    玄怀淡淡道:“你的独门点穴法当真炉火纯青,除你之外无人能解。”

    玄怀袍袖一收、倒背着手道:“既然知晓,那为何不阻我?”

    玄怀道:“因为你做得对,你避免了本门弟子互相残杀的悲剧。”

    玄若轻叹道:“不是因为你心存愧疚?”

    玄怀并未回答,沉吟道:“玄谷师弟元气大伤,已无力阻止于我;萧菁女侠伤势未愈,也无法阻我;一夕师侄更不用提,也就是说……”

    玄若道:“也就是说,眼下只有我一人可以阻止你干蠢事。”

    玄怀深切道:“所以……凌柔,这么多年总算相敬如宾,还请不要打破我们之间仅剩的一份尊重好么?”

    玄若幽幽道:“凌柔……哼,我都快忘记这个名字了……可你偏偏要在此时此刻提起它……”她又长呼一口气,叹道:“一心师侄就在丹房里,如何面对大师兄在天之灵,你自己斟酌吧……”

    话毕,玄若的娇躯已再度走进兜率阁,玄怀和一夕随之跟了进去。

    丹房内,铁仲玉已为祈少君行功完毕,只见他汗水涔落、精疲力竭,不过神情却欣慰之极,喘声道:“祈小弟的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他扭头一望,见到玄若和玄怀并肩宁立在一丈外,看似同一阵线,但铁仲玉何等智慧,听到之前的争执,又想到眼前这两人昔日的恩怨纠葛,便知此刻情势万分紧张,心念数转之下,道:“一夕,我有点渴……我的酒壶呢?”

    一夕忙走到桌边取酒,躬身递到铁仲玉面前,铁仲玉轻轻搭住他的胳膊,一边喘气,一边传音入密道:“还记得你师父临终前的嘱托么?”

    一夕微微额首,憨声道:“记得……”

    铁仲玉道:“记着,摔壶为号……立刻背起你一心师兄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无论是谁喊你都不得回头,更不得停下脚步。”

    一夕再笨拙,可也明白师叔是要全力救助他师兄,所以碎壶之声响起,他手法利索地背起祈少君、夺门而出!

    玄怀大惊之余,刚要出手阻止,只见身侧银光电闪、玄若的“七仙神针”已同时刺向他印堂、期门、华盖、巨阙、檀中、气海、幽门七处大穴,要知这七处大穴位于人体躯干、无一不是致人死命的死穴,何况以玄若的功力,中招者又焉有活路?不过医者仁心,玄若自创这同时封人七处大穴的“七仙神针”绝技,与玄一的无极七绝指有些类似,力道不同,造成的结果也是轻重不一的,眼下对于玄怀,她不过是想暂时废去他的功力罢了。

    但玄怀瞬念之下哪里想得到这些,他只知这是玄若当年专门为了对付他而所创的杀招,而且没准还真栽过跟头,今朝又见,他惊怖之下闪身一避,趁着身法未老、便瞬即以无极剑指疾点玄若左胁“章门穴”,当的是出手如风!

    但玄若医术绝世、又深谙点穴法,认穴之准世间无匹,轻身一掠便躲过,正当玄怀欲追出门去,但心中刚生此念,玄若青烟般的身躯已掠向他身前,凌空一针猛刺向他胸前“檀中穴”,这一针当真是运足功力,玄怀又大惊,尚未来得及跨出的脚只得急转撤步!

    玄怀怒喝道:“凌柔!你疯了!”

    玄若嘶声道:“我是疯了!都是被你这负心汉给逼疯的!玄谷师弟躲了萧姑娘十几年,你也一样!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此言一出,只见萧菁沉吟不语、眼波瞟了瞟身侧的铁仲玉,而铁仲玉筋疲力尽,故作未闻地打坐调息;至于祈少君,早已被一夕带离此地,设想若是听到这话,不知是否会大喊冤枉,因为他已经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玄怀心寒道:“想不到,这么多年下来,你对我的怨恨当真是郁积甚深!二十几年没交过手,你竟然对我招招夺命!”

    玄若嘶喝道:“你现在才知道,太~晚~了~!!”

    的确太晚了,平日里总是温柔娴淑的玄若,原来也有过不寻常的过往,一旦爆发出来,竟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女人似乎都是如此,特别是在感情上,爱的时候轰轰烈烈,当由爱转恨的时候竟是如此可怖!

    一夕早就背着祈少君不知所踪,直到守门弟子赶到兜率阁,正欲向长老们禀报他们已经失踪时,却见两位长老在里面大打出手、从屋里打到了屋外,而后又从地上打到了屋顶上……

    精彩至极的高手过招!不!与其说是过招,倒不如说是生死相搏!

    也不知打了多久,总之西山晚霞烂然之际,两人才在屋顶上罢手。

    玄若喘着气,苦笑道:“想不到,数十年的清修,竟然毁于一朝……平日里钻研学术,谁知一招棋错,全都玩完啦。”

    玄怀笑着喘声道:“这样不挺好,憋了数十年,此刻该舒服了多吧?”

    玄若风鬟雾鬓、衣衫蓬乱,这哪里还像是仙风道骨的绝世美人?她长舒一口气,袍袖轻轻一挥,劲风席卷,众弟子的穴道被他顷刻间解开,但所有的弟子身躯微晃之后、却仍旧僵立当地,如同根本未被解穴一般,一个个神情呆滞……因为他们之前虽然穴道被点,却清清楚楚地了解到了两位长老的过往,更心怵玄若适才的“可怕”,说到底,还是脱跳不出一个情字。

    玄若见弟子们僵木着,厉声娇喝道:“你们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么!人都逃了,还不快去追?!”此刻她一改往日的温柔,竟变得十分泼辣,可又有几人知道,这才是这位观音仙子昔年的真性情。

    众弟子更是愕然不解,人跑了还不是她的“功劳”?现在人都跑远了,却让他们去追?当然,除了宿静流等人敢怒不敢言之外,栖松、栖霞他们几个却暗自发笑,连忙躬身道:“谨遵长老法旨!”

    栖霞也故作道:“走!赶紧追他们去!”

    灵牵和灵犀帮腔道:“走走走!快追快追!”

    待众弟子散去后,调息了许久的铁仲玉走出丹房外,适才他打坐调息,只闻听头顶上掌风呼啸、灰尘洒落,此刻又见他们二人大失体统的模样,忍不住苦笑道:“我说你们两个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

    玄若切口道:“师弟,你可没资格来批评我!”

    铁仲玉只得苦笑,尤其是瞥眼看到一旁的萧菁黯然神伤的模样,更觉得自己的确是全天下最没资格指摘玄若的人。

    玄怀叹道:“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一心师侄能否化险为夷了。”

    铁仲玉道:“放心,一定可以的……别忘了他是祈少君……”

    一夕背着昏迷不醒的祈少君,夺路而逃、也不知朝哪个方向逃离,但这个看似呆傻之人却也不笨,心知自己已经带着师兄逃出了无极门的追捕。

    可是,现在的危机早已不只是无极门了,比起无极门名门正派,其他的危机才更如同豺狼虎豹,他们都只有一个目标他背上之人!

    夜幕降临,山林鸟鸣,山风森森,一夕飞奔于林间,他虽内力深厚,但也需要喘上一口气,于是一边飞掠、一边找寻溪水……

    “师弟……你快歇歇吧……”如梦初醒的声音在一夕背后响起。

    一夕惊喜道:“师兄!你醒啦……!”

    祈少君道:“醒了……你已经跑了几个时辰,赶紧歇歇吧。”

    一夕道:“一夕就是想找一个有水的地方,我们都休息一下。”

    祈少君道:“连累师弟你了……唔!”

    突然,他猛然一醒、感到杀机逼近!

    现实就是那么地残忍,水源没找到,却见了大批鬼面武士缓步走来,而站在中间的,是他们的主子枭帝!

    霸气的黑甲尽管已被黑金色华服所取代,但浑身透出的气势,依旧令一夕感到随时会被震飞,他顿时手掌冰凉,颤声道:“你你……你别过来……!”

    枭帝讪笑道:“小道士,本座可以不过来,只要乖乖放下你背上之人,然后乖乖离去、走出十里以外,本座保证不会动你一根寒毛。”

    要他放下待自己亲如手足的师兄,一夕纵死也决计不干,他强自壮起胆,挺身轩眉道:“你……休想!我死也不会放下我师兄的!”

    枭帝笑道:“挺有骨气的嘛,不愧是无极门培养出来的傻子。”转而又对祈少君道:“那么你呢?想不想让本座开杀戒呢?”

    祈少君调息了一下,对一夕道:“师弟……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把我放下来,马上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一夕急道:“不行不行!掌门师叔临终前对一夕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师兄,我要是丢下师兄,师叔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不行不行!”

    祈少君知他诚实憨厚、胸无城府,一闻听他言道玄虚,唯恐他言多必失,立刻切口道:“好好……那你能不能把我放下来,我有些话要和对面之人说,你这么背着我岂不有失体统?”

    一夕犹豫了一瞬,道:“可……可以,但是师兄,你不能赶我走!”

    祈少君苦笑道:“好,我答应你……”

    一夕总算缓缓将祈少君放下……祈少君站直身躯,感到自己浑身乏力,宛如大病初愈……他自幼及长,从未感到过自己如此身心无力。

    他振作了一下心神,朝枭帝淡淡一笑,虽然神情神情萎顿,但这颓然一笑却令人感到既神秘又自信。

    只听他缓缓问枭帝道:“她在哪儿?”

    枭帝未答复他的话,只道:“想当初,听说了你的事迹……本座每次想到那个在无剑山庄所向披靡、重伤不退半步的少年英雄,便心潮澎湃不能自已,让我不禁想起自己年少时。”

    祈少君也不接口,冷冷问道:“她在哪儿?”

    枭帝也只顾自己道:“可惜了,现在我看到的却是一个失魂落魄之徒。”

    祈少君还是不接口,喝问道:“她在哪儿?!”

    枭帝也是一般,语声渐寒道:“不过可惜归可惜,但我也很庆幸,因为你的出现,让我数日数夜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因为你,令我动用朝天宫的精英、欲将你从生死簿上勾除,而你至今还是活的好好的!不过现在……哼哼……”

    祈少君怒叱道:“答非所问!回答我,她~到~底~在~哪~儿~?!”

    枭帝故作怔道:“你念兹在兹的她究竟是谁呀?”

    祈少君怒叱道:“装什么算?她刺杀了玄虚师叔、夺了藏宝图,除了投靠朝天宫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枭帝呵呵几声,道:“很好,本座日前于阁下匆匆一面,还是兵戎相见,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和阁下聊上一聊,不知是否赏脸?”

    见他转入正题,祈少君放缓语气,喘声道:“你还是没回答我,她到底是不是投靠了你?”

    枭帝笑道:“彼此心照不宣,你又何必多问?不错,她就在我那里,而且锦衣玉食好着呢,不过关于她的事,不知能否押后一下再谈?”

    祈少君不语,但并不是默许了枭帝的要求,而是因为心中凄苦,他虽早已猜到这一切,但此刻闻听敌人的亲口证实,他心头都在滴着血,但他神情依旧淡然无比,因为他要坚强,更不欲让敌人见到自己的死穴。

    但枭帝心知肚明,暗付道:“哼,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表面上则道:“无极天子,你可知自己为何到现在还活着么?”

    祈少君轻哼道:“难不成是你手下留情了?”

    枭帝摇首道:“之前没有,纵然有,那也不是本座的意思,只能说是阁下人脉好、左右逢源吧,不过现在……”

    祈少君挖苦道:“现在……你更要将我除之而后快了,对么?”

    枭帝昂然道:“你又错了……我之前的话还不够清楚?不错,你我之间势不两立,我的确恨不得立刻将你斩草除根!但说句肺腑之言本座对你这样的少年英杰也由衷敬佩……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武学奇才,没想到后来又出了一个你。”

    祈少君接口道:“所以,纵然你我之间没有深仇大恨,然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对你而言,我的存在就是犯了死罪……你想说的是这个么?”

    枭帝大笑道:“果然名不虚传呐!与阁下闲谈,真是一件快事!本座现在更有兴致与阁下多聊一会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祈少君道:“听凭尊意。”

    枭帝道:“很好……既然你明白本座的想法,那么本座对你无所不用其极的那些理由,便不须再向你解释了吧?”

    祈少君额首道:“晚辈区区江湖末学,有劳朝天宫门主三番五次挂心,更一次又一次的劳师动众……倒也甚感荣宠。”

    枭帝笑道:“就冲你这句话,本座理应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祈少君剑眉微皱,问道:“此话怎讲?”

    枭帝道:“刚才本座问你,你可知自己为何到现在还活着……其实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本座虽容不得你,但同时也很敬你是一号人物,因为你我都是世间的独一无二……

    祈少君道:“既是独一无二,那我们两人之中……只能留一个。”

    枭帝正色道:“正是!所以,若不是本座对你存着这份惺惺相惜的敬佩,半炷香之前,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一边言道,一边还挥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阵势,只觉肃杀一片。

    祈少君轻笑道:“承蒙尊主这般厚爱,祈少君本应死亦无憾,只可惜……”

    枭帝接口道:“只可惜你大仇未报,心爱的女人又背叛了自己,又何来的无憾是么?所以本座成全你这次就要让你活着!”

    祈少君心头微怔,问道:“愿闻其详。”

    枭帝道:“现在,整个无极门上下都知道是你最心爱的女人杀死了玄虚、夺走了圣武藏宝图,由此认定你也是我朝天宫派去的奸细……这消息一传出去,江湖上人人都会知晓祈少君这个绝世英才,竟然是个贪恋女色、欺师灭祖,心狠手毒的叛逆之贼,人人得而诛之!”

    祈少君似乎早有所料,淡然道:“还有呢?”

    枭帝冷笑道:“在无极门待了这些日子,你大概还不知道,朝廷也对你下了海捕公文,悬赏五十万两黄金要捉拿你归案。”

    一夕不禁失声惊诧道:“什么?!五十万两……黄金?!”

    枭帝讪笑道:“小道士吓傻了~~行啊,现在不正是天赐良机?只要你当即把你身边之人拿下,我立刻奏明朝廷,这笔悬赏就归你所有,你也不必再在无极门这破地儿当个小道童了,早点还俗吃香的喝辣的、再买数十个庄园、娶个十七八房小妾天天快活,何乐而不为呢?”

    这等香饽饽传入一夕耳中,只见他一惊之后,旋即怒瞪了枭帝一眼,转首不屑与他对话,何况他不善言辞,也不知该如何还击对方。

    祈少君却淡然道:“这么大的悬赏,那我的罪名又是什么?”

    枭帝道:“毁坏洛阳百年老店白雨金茶楼,残杀无辜百姓十八人。”

    祈少君冷哼道:“就凭这个罪名,朝廷就悬赏五十万两黄金?镇南王未免太抬举我祈少君了,他怎么不给我定个‘杀害镇南王世子’的罪名呢?”

    枭帝道:“你既然猜得出这是王爷的意思,那么理由自然也猜得出。”

    祈少君道:“当然……而且我还猜得出,你们这么做,无非是要我在江湖上寸步难行,甚至在民间也无法容身之处。”

    枭帝道:“还有呢?”

    祈少君道:“你所谓的让我活下去,无非是要我尝尽众叛亲离之苦,令我生不如死。”

    枭帝轻蔑道:“不错,还有呢?”

    祈少君道:“还有……你会对我说:朝天宫的大门永远为我而开!”

    枭帝纵声大笑,声震四野令人胆寒!只听他笑毕,道:“真不愧是本座敬佩的人!呵呵……所以你也该明白,同样作为武者,本座对你的这番赏识,正是你到现在还活着的唯一理由!”

    祈少君苦笑道:“你认为自己还配得上‘武者’二字么?你认为你身上还有一丝武者的品格么?背信弃义、屠戮手足之辈,不配提武者二字!”

    此话似乎刺及了枭帝的隐痛之处,只见他双拳咯咯作响,顷刻间便能格毙对方,切齿怒叱道:“我会让你后悔说这番话~~!”

    祈少君道:“怎么?敢做却不敢面对?”

    枭帝叱道:“不!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当年的宇文赫轮不到,今日的你更没资格!看看你现在,凭什么对我说这话!”

    祈少君正色道:“就凭我身正不怕影子歪!”

    枭帝冷笑道:“那又如何?我只相信力量就是一切,唯有这样才能缔造绝对的控制,唯有绝对的控制,才能缔造真正的安定!你这沉沦于迂腐不化的所谓正道的无知小儿,怎能明白这层道理?!当年我既入修罗,便已做好与天一争的准备,什么是非、什么对错,对我来说早无意义,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要让整个世界在我面前俯首称臣!!!”

    这霸气一喊声震四野!只见枭帝怨毒的面容上也闪现出一阵坚定的气魄,可见适才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

    他接着又狞笑道:“曾有一度……我真想借朝廷之力,亲手毁了这个道貌岸然的武林,不过后来我又想,直接毁了武林未免太过无趣,让你们这些愚蠢的江湖武人苟活着,成天被我玩虐于鼓掌之间,不是更让人满足么?你看看……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不正是一条落水狗!”

    “玩火自焚,早晚引火烧身!”这是祈少君本想说的话,但他心想此刻没必要一再激怒对方,于是顺着他的心意,道:“如果你认为我会甘心俯首称臣,那你就太小觑我了。”

    枭帝狞笑道:“那才有趣呀,因为让你向本座俯首称臣,还不是本座眼下最想看到的情景。”

    祈少君哼道:“那是自然,要我的命太过容易,要我俯首称臣又太难。而且你既然会留下我的命,那一定是想在要我的命之前,先从我身上夺走一切,让我生无可恋,那岂非比直接夺我性命赏心悦目得多。”

    枭枭帝笑道:“我就说嘛,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正是,本座眼下正是想看一场好戏!”

    祈少君道:“我明白,可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枭帝叹道:“呵呵,你还不了解,一个什么都拥有的人,是很寂寞的。有时候就不得不寻求点儿刺激,现在……我就是一心想看看你的这场戏,看看你这原本备受武林期望的少年英雄,是如何沉沦为人人得而诛之的武林败类的,这场好戏,你说说看……这是不是也别有一番滋味儿呢?”

    祈少君闭目道:“不错,换了是我也很想看看……所以,既然你留着我这条命,我也不让你失望便是。”

    枭帝额首道:“很好,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祈少君道:“有……这是不是她的意思?”

    枭帝面色一变道:“知道么,你真让本座嫉妒!冰护法是如此,连雨护法也不知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说到此处,只见他满目怨毒,显是妒火中烧!他又稍稍平息怒意,道:“至于这场好戏,倒的确和冰尊者有点关系……无论她怎么对你,也无论你怎么对不起她,她对你始终用情专一,一心只希望你能回到她的身边……她为了让我留下你的命,牺牲的可真是不小啊!”

    祈少君心中一,失声道:“你什么意思?”

    枭帝神情乖戾,狞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突然糊涂起来了?又或是故意在装糊涂吧……!”

    他一言至此,仰天狞笑……

    但祈少君听到这些,猛然一阵晕眩!只见他身躯微微一颤,虽是令人感觉不到的微颤,但内里的全身五脏六腑宛如陷入了混沌!他即将要面临崩溃……他快要疯了……因为这是他……

    不!不单单是他!而是男人们最不能忍受的残酷!

    但枭帝见到他颤抖的面部肌肉,心知他已经撑不住,心中越发畅快,以别人的痛苦为基建立自己的快乐,这不一向是恶人们最神往的么?

    只听他又狞笑道:“她虽口口声声说,这样做是为了报复你的负心,可是本座看得出来,她是要保护你,用她的身体向我换你一条命,她对你当真是情深意重啊……哼哼,十数年来,江湖上多少人欲占有绝情仙子而不可得,而本座却稳坐庄家、手到擒来~~~畅快呀!哈哈哈哈~~~!”

    他不停地狞笑恶言,只为了尽最大的程度去打击对面的少年心。

    而祈少君呢……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冰冰不会背叛我的!他在撒谎……他一定是在撒谎!他想打击我……因为他就想看到我倒在他面前!我不能……我绝不能倒下……”他拼命地激励着自己……

    “呃呜~~噗噗噗噗~~~~~!!!”又是一口鲜血井喷而出,赤血殷然!

    一夕吓得魂飞胆丧,失声道:“啊!师兄?!”连忙一把扶住他。

    但枭帝岂会放过他,又讪笑道:“你说说……以前是江湖上的人冤枉她,可现在她为了你,不惜自污、甘愿沦为荡妇,真是‘戮力以赴’啊!”

    祈少君颤颤而立、嘶声道:“你……你~闭~嘴~!!不许你玷污她!”

    枭帝晒然道:“哟呵,你以为你还能做什么?”

    祈少君满口鲜血、喘声不语,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宛似有一头猛兽欲冲将出来,将枭帝撕碎……

    枭帝似乎也打算就此罢手,道:“好!就冲着这一夜销魂,本座无论如何得卖她个面子……祈少君,给我听好了,她要我转告你她不需要你向她解释什么,只要你到她面前好好磕个头认个错,并答应她和她从此一起隐居山林、不问世事,她一定会原谅你。”

    祈少君沉吟半晌,切齿道:“那你呢?还真打算成人之美?”

    枭帝轻哼道:“我根本就不乐意!不过她为本座立下大功,而且还……呵呵呵,本座还不至于无信无义到这个地步。再说,反正你们夫妇二人现在已是声名狼藉,我早已经没有非杀你不可的理由了。”

    他接着仰首傲然道:“更何况,接下来江湖上想杀你的人,必会多如过江之鲫,本座还是那句话我还想看好戏呢!”

    祈少君垂首黯然,但谁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想,别忘了他是祈少君。

    枭帝见他生不如死,晒然道:“好啦……我们聊得差不多了,这场好戏的开场一幕,你这花旦演的也相当不错,本座很满意……最后再问一句,你有什么话想让本座带给她的么?”

    祈少君沉吟半晌,厉声道:“那就烦劳阁下替我转告她一句话碎玉断情在先,出卖灵魂在后,如今还妄想与我归隐山林、长相厮守,天真痴想!现在不是我向他认错,而是纵然她回来向我认错,我也决计不会原谅她!她若再执迷不悟,打算留在朝天宫为虎作伥,想以此逼我置身事外……哼,那么下次再见,勿怪我剑下无情!”

    最后一句话,他勉力提气一吼,声震山林、鸟雀惊飞!

    枭帝面色一变,冷森道:“你当真那么不识时务么?”

    祈少君道:“不错,谁叫我这个人一向不怎么识趣呢……所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和你斗到底!”

    枭帝怒目一睁,随即又淡淡道:“那就太可惜了……我本答应她,只要你不再与我朝天宫敌对,我姑且破例成全你们一回……不过,既然你不知抬举,那就勿怪我不守信约了!”说着双拳一握,杀气毕现!

    祈少君冷笑道:“哼,你认为我会相信你是信守承诺的人?哼哼哼……”

    这一冷哼蔑笑,足显他对恩师的不幸丧生耿耿于怀,对枭帝行事做派的极度蔑视,但他又道:“更何况……你不是说过,要看一场好戏的么?如果我太顺从你的意思,那这场戏还有意思么?”

    枭帝微怔之下,双拳一松、仰天大笑,同样声震四野!

    他笑毕道:“好!有趣有趣!看来这场戏越来越令本座期待了!好……那么这场戏就此开锣……从现在起,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待我数到十,我身后的死士们便会蜂拥而上,他们可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况且有那五十万两黄金的大香饵,试问谁不无所不用其极呢?”

    真不知道一夕究竟是不是真的呆傻,枭帝话音未落,他一手抄起祈少君、将他整个夹在腋下,提气朝着北边的山岗急掠而去……

    枭帝随手伸了一下,而后倒背着手、嘴角一咧道:“想和本座玩游戏……哼哼,祈少君……你知道和本座玩游戏,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么?哼哼……”

    远远的一颗榕树后,躲着一个黑金色的倩影,宛如一朵冷艳的黑玫瑰,傲立于苍松翠柏之间,这朵黑玫瑰也清楚地听到了祈少君的决绝之言……

    枭帝缓步走到她身侧丈许处,晒然道:“你都听到了?他适才……”

    “不用尊主重复,属下的耳朵很好!”黑玫瑰冷恨道

    枭帝道:“冰护法,请恕本座直言……你的如意算盘恐怕是打错了。”

    那黑玫瑰不是别人,正是慕冰!她切齿道:“祈少君!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幸福,让我们远离这一切的是是非非,可你却如此负我!我们之间,到底是谁伤害了谁?!好啊,你说的……我们走着瞧!哼哼,咯咯咯~~哈哈哈哈~~~!!”她失神之下狂笑数声,黑金色的娇躯如烟般掠向了与祈少君完全相反的方向,顷刻间失去了踪影……

    她曼妙的身影疾步飞掠了许久,也不知道跑了多少里地、也不知道飞掠到到什么地方,总之是一个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

    她来到了一片碧空万里的山坡上,四周青山绿水、郁郁葱翠,黑金色的娇躯木然僵立在一片草地中央,不停地颤抖着……最终,她强撑的娇躯连同她的意志陡然间颓然一软,她伏倒在青翠的草地上……她抽泣了……她哽咽了……她哭了……她忍不住大哭起来……!

    “呜呜呜~~~~呀啊啊啊啊~~~~~~~!!!!”

    伤痛欲绝的泪水打湿了她身下的一片片四叶草,她疯狂地飞驰到这里,就是想找这么个自己能够独处的地方,好好地痛哭一场……

    她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究竟为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伤害了自己,更伤害了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人!

    一夕背着那个莫名其妙被伤透的人,疾步狂奔于山林间,适才见到了死神般的枭帝,此刻纵然看到清泉甘露,他也不会有丝毫驻足休憩的念头,只是想尽一切力量尽可能地远离陷阱、哪怕远离再多一尺一寸,他也会不惜一切……

    因为他很清楚,时间不多了……

    祈少君突然轻声道:“师弟,你不必这么跑。”

    一夕浑身大汗,喘声道:“不,还没跑远呢,他们一定追得上!”

    祈少君道:“所以我叫你别这么跑,就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便是。”

    一夕道:“为什么?”

    祈少君笑道:“因为他们不会来追杀我们的。”

    一夕右手挠挠头,傻傻道:“一夕不明白。”

    祈少君道:“你没听到枭帝说什么?他要看好戏呢……”

    一夕憨笑道:“对对对,还是师兄聪明!前面有个山沟,那里安静。”

    祈少君道:“不!我们找声音最大的地方躲起来。”

    “哦,好的!”憨厚的一夕哪里及得上他这等七巧心智,虽疑惑不解,但还是对这个师兄言听计从,找了个小瀑布下躲了起来,而后祈少君猛提一口气,纵身大喊:

    “朝天宫的的走狗们!有本事来抓我呀!咳咳咳!”

    但他身体虚弱,随即连咳数声,又被一夕捂住嘴巴,一夕惊诧道:“师、师兄!你莫不是疯啦?!”

    “别说话……”祈少君理顺气息,一把摁住他的头、双双潜入水下。

    虽然是在水里,而且小瀑布之声轰隆不断,但两人均是内力深厚、在水下屏息静听,闻听远处有交谈声……

    “声音就是那瀑布那边传来的!要不要过去抓人?”

    “别过去!事有蹊跷,如果是我的话,早就该逃之夭夭、或者找个安静得地方躲藏才对,怎么会如此明目张胆引我们过来?前面一定有诈!”

    “尊主不是说,这姓祈的小子诡计多端,搞不好是摆空城计!”

    “好啊~~那你过去,把那摆空城计的人找出来呀~~!”

    “这……这……”

    “哼哼,既然你知道他诡计多端,还想去送死?再说了~~你没听出尊主的意思?”

    “什么意思?”

    “哼,不会揣摩上意,你小子活该升不上去!尊主一心想看好戏,又暂时想借此稳住冰护法,怎会让祈小子就这么轻易死掉?”

    “那照你的意思,我们大伙这么巴巴地追过来干什么?”

    “干什么?哼,做做样子呗!反正尊主已经送了祈小子一份大礼,我们赶紧回去交差吧,就说他们已经逃远啦!”

    “好好!回去喝上几杯,再找灭后娘娘帮忙,弄几个上好的姿色的妞,给咱们快活快活,都好多天没开荤了!”

    “哼哼,行啊……你们谁有本事去找冰、雨二位护法快活?”

    “不成不成!雨护法也好,冰护法也好,这两个人再美也得忍着,我可不想把脑袋凑上去!”

    “哈哈哈……!”

    万恶淫邪的语声越来越远,两人缓缓从水中浮出……

    虽见杀机远离,但祈少君却丝毫没有兴奋之感,因为听那些人提到了“冰护法”之名,他心中登时一阵锥心的痛楚,也愈发惴惴不安……也难怪,自古多少身经百战、自负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豪杰,都难敌“情”这把双刃剑的一刺。

    一夕则喘声笑道:“师兄当真聪明……那……那一夕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祈少君顿时从伤感中惊醒过来,尽管此刻夜幕笼罩,他仍旧猛然看清眼下澄澈的清水竟然是红的,再四下一望,周围竟然红水潺潺、顺流而去!

    他大惊失声道:“师弟?!你怎么了!”

    一夕转首过来,强笑一声、口中鲜血从嘴角滚滚而出!祈少君立刻一把扶住他,拖着无力的身躯将一夕拉上岸……登时一阵惊怵,一夕的背后竟然插着一支甩手箭、入肉深达数寸!

    “呵呵,师兄……没事,师弟的心长得偏了点……”他还是那句话,可是这一剑是枭帝的亲手杰作,试问焉有幸理?!

    他惊付道:“适才那些人说道:枭帝送了我一份大礼……原来!”

    其实他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杀一个人也许并不难,看着他生不如死,才是最痛快的报复。枭帝想看他的这场好戏,而“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念及于此,仰天切齿道“枭~~~帝~~~!!!”

    一夕气息渐弱,颤声道:“师兄……”

    祈少君立刻扶助他,急切道“师弟!你别说话,我来帮你疗伤!”其实他此刻内伤初愈,根本提不起真气来,更何况……

    “不用了……师兄……一夕明白的……这一剑……真厉害……一夕又跑了那么久……神仙也救不了了……”一夕伸手一阻,含血颤声道

    祈少君心中震撼,一夕师弟身中枭帝绝无生还余地的一剑,竟强忍着这必死之伤,带自己满山逃窜,这是何等坚毅的力量;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自己回归师门以来,与他亲近的除了栖松、栖霞四位洛阳初见同门,还有灵犀和灵牵两位师姐妹,最亲的就属这位嫡系师弟,而这位师弟也一直将他敬若神明,如今却为了自己葬送年轻的生命。

    一夕已气若游丝:“师兄……冷……好冷……!”

    祈少君紧紧抱住他肥硕的身躯,泣声道:“师弟别怕!有师兄在,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一夕强自提一口气,颤声道:“师兄,一夕只想问师兄一件事你是一个好人……对么?你……是清白的……对么?”

    祈少君强忍悲痛,问道:“为什么问我这个?”

    一夕颤声道:“掌门师叔临终……前那晚……曾把一夕叫过去,对一夕……千叮……万嘱,叫一夕无论如何都要相信师兄你……现在一夕就快死了,一夕不想做个……糊涂鬼……”

    祈少君额首道:“师弟……你放心,师兄当然不是坏人!”

    一夕强笑一声,颤声道:“师兄……你要多加小心啊……现在……本门的弟子,比朝天宫的人……更想杀你……呵呵……一夕,也不算很笨吧……”

    祈少君也强笑一声,泣声道:“是啊……师弟哪里笨了……你比起那些想杀我的师兄弟们,不知要强出多少倍……”

    一夕眼眸中闪出生命消逝前最后的一丝曙光,他温言道:“师兄,一夕的爹娘,都是死于乱世……一夕最大的心愿……便是……天下太平……师兄,你这么了不起……你一定能替一夕完成心愿的,师兄……你一定要坚持住……向他们证明自己的……清白……消灭朝天宫……光大……无……极……”

    一夕牺牲了,壮阔的身躯就像盘古涅一般仰天横卧在地上,和天地融为了一体,他没有遗憾,是祈少君让他没有遗憾的离开了世间……

    “师弟?!不~~~~~~~~!!!!”祈少君悲伤欲绝,仰天嘶喊。

    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感受别人为自己而死的感觉,但也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机会,因为那是绝对无法忍受的痛苦。

    这一次,轮到祈少君又度尝到了这种煎熬,而且如此深切……试问他如何能再忍受别人为他而死?他也开始意识到,为他人而死,绝对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就好像当日在无剑山庄,他立誓为慕冰纵死无悔,而慕冰正是因为这一誓言情难自已,彻底爱上了他,但如果他真的死了,又叫慕冰何以自处?

    曙色降临,小瀑布边多了一堆坟墓……

    半截树干做的墓碑上写着无极门英烈一夕之墓。

    墓地一旁的小溪边,一个衣衫褴褛、身心俱废的少年正在河边清洗双手,他僵木了许久,清澈的溪水虽能洗净他的手,却无法洗净他心中的伤口,因为伤口仍在滴着血……

    短短两日,他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骤变,他又一次失去了一切,他该怎么办?又该往何处去?

    他伏倒在河边僵木着不动,看着水中的自己、不断地在问自己……

    “祈少君……你还是那个天地无惧、百折不挠的祈少君么……你还是那个在无剑山庄所向披靡的祈少君么……你还是那个绝不轻言放弃,始终坚信谋事在人的祈少君么……”

    一念至此,他不断地抄起水、往自己的脸上扑去!

    水中的自己被捣得面目全非,但心中却突然澄澈了起来,也许人在逆境中是最能激发出潜力的,尤其是生存的潜力,祈少君尤其是属于之中的巅峰,他想起了铁仲玉的话:

    “男儿之心、百炼精钢,万劫余生,一无所伤,只要一心无损!”

    水面渐渐恢复平静,水中的自己又回复了清晰……

    “如流水般生生不息……只要一心无损……师父、铁哥!我明白了!”

    “祈少君,你要挺住!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又转身走到墓前,深深一揖,正色道:“一夕师弟,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牺牲的,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

    孤山荒洞中,落魄的少年正静坐行功……

    陡然间双眸一睁,浑身云气蒸腾,汇聚丹田的真气猛然冲开阻塞、顷刻间奔腾于周身经络……但很快又归于平静,只觉整个身躯融归于宇宙之中,浩瀚无边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流转于周身,举手投足之间皆说不出的畅快!

    “成功了……铁哥,多谢你的相助……!”

    功行圆满后,他缓步走出荒洞,先是张臂长舒一口气,又仰首伫立于郁郁葱翠的山林间,望着明媚的晨光,即使憔悴的面容、褴褛的衣衫,亦无法掩盖他眼眸中那股逼人的异彩……

    他笑了……好男儿自信的笑,这是他最初在归处时的笑!

    这才是真正的祈少君!

    他昂然地朝东方一路走去,那是他决定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