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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情剑长恨歌

    八月十五,冰壶秋月……

    圆月,自古以来被文人墨客视为情感所系,更被视为团圆的象征。

    今夜正是中秋佳节、圆月高挂,家家户户庆团圆。

    杭州城内,祈少君缓步走在青石板大街上,尽管店铺早早打烊,街上略显萧索,但大大小小的酒楼却是宾朋满座、欢聚一堂的氛围,而每家每户的大院里也尽皆是四世同堂、合家欢喜的暖意。

    看着那些人其乐融融的团聚,形单影只的少年并不嫉妒,相反,他很是为这些淳朴的人们庆幸,因为他们可以享受最平凡又最无忧无虑的人生,更没有如自己这般命运多舛。

    回首自己的人生……数度家破人亡的惨剧,令他一无所有,而今身边的挚亲好友,死去的令他痛心疾首,活着的令他担忧和愧疚,连最心爱的妻子也不相信他,他还有什么?还剩下什么?

    路过白堤旁的临风酒楼,他不禁驻足观望了一下……回想当初,他和慕冰就是从这里开始了命运的转折,今夜重回故地,慨叹物是人非。

    “不好意思客官,我们酒楼已经……嗯?您是?”

    面貌清癯的店小二见他驻足于门口,于是笑脸躬身上前打招呼,态度很是礼貌、绝不因生意兴隆而欺生欺客,但他尚未说出“客满”二字便立时一怔!他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幕,便是前年七夕,自己和妹妹被蒙古鞑子残忍欺凌,幸得一对俊美无匹的剑侠情侣仗义相助,所以他永远都不会忘怀。

    “哎!恩公?对!是恩公!恩公恩公!”

    “哥!店里这么忙,你在外面干什么?”妹妹走出大堂,微斥道。

    小二陡然想起,惊愕一声,但恩公的侠踪已经飘然远去……

    当日在这间酒楼里,绝情剑出鞘,斩了那恶霸千户罪恶的双手,但也令少年人从此踏上江湖的舞台,且再无回头之路,但祈少君永远不会后悔,因为他心中的那颗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心,永不会泯灭。

    落叶萧萧,阵阵凄风掠过萧索的风波亭。

    可能是历史的悲剧给后人们留下的烙印太刻苦铭心了,所以无论何时,杭州城西的风波亭,永远都是给人以无尽的悲怆苍凉之感。

    当年就是在这里,民族英雄岳武穆喊冤而终,临死前他在供状上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悲愤的呼喊至今似乎仍夹杂在呼啸的冽风中,风波亭的惨案,是历史的悲哀,是时代的不幸,是正义的屈辱,是良知的泯灭!

    南宋末年,天下豪杰辈出,无数江湖豪杰都无数次地叹息,叹息自己晚生了百年,未能一见世之真英雄,更恨自己未能手刃秦桧这等奸贼!

    而今,岳武穆的冤屈早已平反,可是逝去的英灵却再也无法挽回!

    但是,纵然不能改变历史,后人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抚慰天上的英灵们!

    所以今夜,风波亭的匾额已被削成了两段,正被少年剑侠当成了柴火、生起了火堆,负责巡视的官差们寻着火光而来,本欲将他捉回衙门,但一见到是那个人,立时寒从脚底生,转身悻悻而去,只当没到过这里……

    这里虽然寒意阵阵,但少年人的血却是炽热的!风刀霜剑严相逼,再可是再漫长的黑夜也会过去,黑暗终究挡不住光明的脚步!

    望着眼前的火堆,祈少君心中也有一团火焰,宛如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午夜将至,月明星稀……

    祈少君倒背着手,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风波亭下,静静等待正子时到来。他至少有一点是相信的,司徒苍穹必会守信前来……

    他凝目远望着天边,他的眼眸中再次闪现着逼人的天芒,每当他出现这种眼神的时候,便是他遇神杀神、魔挡杀魔的时刻!在无剑山庄那一次,是最令天下群豪难忘的;后来在洛阳聚英庄,他便是以此斗魂,一掌打垮无天玉虎;还有在无极门抵挡朝天宫夜袭,他更是以此气势震慑群魔!

    而他自己也未发觉,他这样的眼神出现,一次比一次凌厉、一次比一次具有威慑力,单凭这等战意,今夜的决斗,似乎早已决定了司徒苍穹的命运!

    “你应该到了吧……”他心中思付了一句。

    已进入后半夜,时间也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结果,司徒苍穹还未出现,却来了另一位故人……

    “嗯?来了……不对……!”他何等耳力,只闻不远处传来蹒跚的步履声。

    “怎么回事?他受伤了?!”他惊付道。

    没错!她受伤了?不过不是司徒苍穹,是司徒曼玲……

    祈少君凝视着脚步声传来的林子里,陡见紫衣娇躯从浓林避密间蹒跚走了出来,而且已不是明眸皓齿的绝色少女,而是蓬头垢衣、身受重伤,面色苍白、嘴角含血的重伤少女……

    祈少君眼中的天芒陡然变成了大惊失色……

    “曼玲?!”他不禁失声道

    司徒曼玲强撑了许久,此刻看到祈少君的一瞬间,痛苦的面容顿时涌现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心中的慰藉纵然无法用措辞形容,但强撑自己身躯的那股意志力也无法再支撑,娇躯随之一崩!

    “少君哥……!少君……哥……”她说出最后一个字时,已是气若游丝。

    “曼玲!你怎么了?!”随着话语脱口,祈少君已朝着林子那边一掠而去,正好扶住了不支倒地的她。

    “曼玲!醒醒!”他连声呼唤,但司徒曼玲已然昏厥过去。

    半个时辰后,风波亭下依旧燃着火堆……

    司徒曼玲躺在用树枝和树叶堆起的地铺上,她缓缓睁开美眸,眼前模糊的景象开始渐渐清晰起来……借着火光,她第一眼看到了一张带着关切、焦急和欣慰的面容是她念念不忘的少君哥!

    “少君哥……!少君哥!”她惊喜交集,因为这是她最祈盼的一幕,所以她重伤的娇躯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翻身而起、一头扎进了祈少君怀中,紧接着就是伤心欲绝的泣声嘶呼……

    祈少君无可奈何,只得紧紧搂住这外刚内柔的颤抖娇躯,他也不急于去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已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

    就在一个时辰前,弟子众多的无剑山庄却是一片肃静。

    布置喜气的大厅上,只有司徒苍穹和古月轩两人同桌共饮,若心、古家姐妹都不在,至于司徒曼玲,自然也不在席间。

    司徒苍穹已有三分醉意,心中满是惆怅,举头望月回顾昔年,结义金兰却不能顾及兄弟之义;而身为丈夫,却只得眼睁睁看着爱妻花信早逝。

    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之夜,可怜唯一的亲人女儿都不在身边,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深不可测的武林盟主,而是成了一个孤寂落寞的老人……

    古月轩一旁凝住,也感到这位威震武林的盟主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噩梦也就此开始!只听连声惨呼,一阵阵连弩激射向无剑山庄!紧接着就是扛着利爪的鬼面武士们攻破厚重的山庄大门,鱼贯而入!

    “终于来了!今日我古月轩必叫你们有来无回!”

    古月轩奋袖出臂,拍案而起!

    “二十年的梦魇……”司徒苍穹本有些惺忪的眼眸猛然一睁,缓缓握住身侧龙渊剑长身而起,正步走出大堂,望着广场上越发惨烈的恶斗,深深一叹:“二十年的梦魇,终到了该偿还的一天……祈贤侄,这是老夫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约,对不住了……”

    风波亭下,火光烁烁……

    司徒曼玲的泣声终于渐渐平缓,祈少君心中恻然,眼前这少女太可怜了,明知自己心有所属,却依旧对自己痴心不改,上一代的恩仇毕竟与她无关,可她却仍旧不免遭受池鱼之殃。

    司徒曼玲呜咽道:“少君哥……不要离开我,好么……”

    祈少君依旧搂着她、没有放手,他觉得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不该放手,哪怕慕冰就在他眼前,哪怕她再误会他,他也不会放手,因为他有这个责任。

    仅仅因为责任而去接受一个人,对那个人的确太不公平,但有时候,一颗有担当的心,何尝不是比纯粹的爱情更值得人尊敬呢!

    他温声道:“我刚才帮你输了真气,你好点了吧?”

    司徒曼玲轻轻额首,突然惊愕道:“不好!少君哥!求你!求你去无剑山庄,救救……救救我爹……好么……!”她语塞了,让少君哥去救仇人,岂非异想天开,所以她只得又道:“还有月轩哥,他们现在很危险!”

    祈少君心中一凛,道:“好……我们走……!”

    他一手搂住司徒曼玲的蛮腰,顷刻隐没在林间……

    司徒曼玲心中惊骇,少君哥武功之高她固然知晓,但此刻他抱着自己疾掠如风、气息均匀,和之前比起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祈少君边飞掠边淡然道:“曼玲……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司徒曼玲喃喃道:“我之前使用过通灵符,你……没注意到么?”

    祈少君微怔,愧叹道:“对不起……”他也只得说声对不起,因为他之前感到过腰间的通灵符颤动,但也只作未闻,自从无极门对他下了格杀令,此时无极门视他为不共戴天之死敌,他焉能自投罗网?何况今夜,又是他与司徒苍穹的决斗之约,便是天塌下来也休想动摇他。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求救的不是无极门人,而是他最挂心的人之一,惊愕之余,他也只得跟对方说一声对不起。

    而司徒曼玲也轻声道:“没关系,我都明白……”

    经历了那么多,她已不再是当年的刁蛮千金,这一点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她成熟了很多,所以那日风轻语到访,她在屏风后面闻听祈少君的遭遇,毅然决定了出远门去找寻他。

    其实,当时她听到祈慕二人决裂的消息,除了感到震惊和悲哀之外,她心底深处也多少有那么点暗自欣喜,因为她又有机会了不是么?所以,她出走去找寻祈少君,除了关心和痴心外,又何尝不是存着一份痴心?不过她没有错,试问爱一个人有错么?换了谁站在她的立场,都会存着这么一份希冀,换作是你,你难道敢说自己不会么?

    而在祈少君的心底,正是因为这位红颜知己对自己的这份执着,他对她实是道不尽的敬佩和感激,假设……也只能说是假设……假设没有慕冰的出现,也许……现在很多事情都会不同了。

    但未发生的事情谁说得准?何况司徒苍穹杀了他的父亲,这无法改变的残酷事实,在他们两人之间裂开了如此深的鸿沟!

    说到司徒苍穹,身为女儿的司徒曼玲,又怎忍心为爱情而舍弃亲情?

    离家后,她全力打听关于祈少君的消息,她本以为祈少君如今被黑白两道通缉,朝廷的海捕公文更是张贴得随处可见,而祈少君本人又毫无躲藏之意,他的行踪自然很好打听,凭自己的智慧和对他的了解,定能赶在别人前头。

    可谁知,司徒曼玲几番花了大把银子打听下来,结果得到的皆是江湖混混胡乱提供的虚假消息,眼见江湖上为了他这颗人头闹得是满城风雨,正邪两道争相出马,下九流更是趁火打劫,她慨叹之余,也为忧心着少君哥的安危。

    最后,她索性缓步归程回杭州,因为他深知无论发生什么事,祈少君的目的必是无剑山庄……不,严格的说是她的父亲!

    有一晚,他回程途径杭州城郊不远的余杭镇,投宿客栈即将就寝时,无意间听到客房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

    “小心点……当心隔墙有耳……!”

    “你想多啦……这荒村野店的,哪来什么隔墙有耳?”

    “就是,就咱们这副模样,别人都不屑看上一眼,难不成……你还指望有个貌若天仙的女子捅破窗户偷窥一眼,然后对你一见钟情不成。”

    结果,貌若天仙的少女虽未捅破窗纸,但耳朵的确凑上了前,尽管窗外之人声音细入蚊吟,又岂能逃过她的聪耳……

    她心付道:“三个人的声音……”

    又听窗外一人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次冰护法令我三人先行刺探无剑山庄的虚实,事关重大,绝不容有任何闪失!”

    “无剑山庄”四字一出,登时令屋内之人心头怦然!连忙闭息静听……

    屋外人又道:“冰护法吩咐过……中秋之夜,那姓祈的小子在风波亭约战司徒老儿,我们必须赶在前头,部署人手帮他先扫除障碍。”

    又有人道:“总之我们见机行事,促成他们二人自相残杀,呵呵呵……”

    之前的人又道:“反正无剑山庄早晚要灭掉,再借一下祈少君的刀杀掉司徒苍穹,尊主不正是想看看铁血盟的余孽自相残杀的好戏么!哼哼……”

    就这样,司徒曼玲无意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朝天宫欲在中秋之夜子时前,大举暗袭无剑山庄,极力煽动祈少君和她父亲之间的仇恨!

    “冰护法?何许人也?”

    但她心惊之下也未及细想,当晚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无剑山庄报信。

    到家向父亲报信后,司徒苍穹当即下令部署一切,司徒曼玲身为少主,毅然决定跟父亲共进退,誓与无剑山庄共存亡,但司徒苍穹厉声不允,她刚与父亲争执几句便突然眼前一黑,已被司徒苍穹点了重穴……

    入夜,朝天宫偷袭无剑山庄,且攻势猛烈,不将无剑山庄歼灭誓不罢休!

    而本已和若心、古氏姐妹一起被送出城的司徒曼玲,竟凭着一股意志力冲开穴道,悄然折回了无剑山庄。

    回到家门前,只见山庄内早已杀声震天、血流成河,场面何等惨烈!

    司徒苍穹回首见到女儿,惊喜之余又怒喝道:“玲儿!你回来干什么?!”

    司徒曼玲娇喝道:“爹!女儿要和您同生共死!”

    古月轩虽处生死呼吸间,也不禁笑道:“好!不愧是司徒家的儿女!”

    司徒苍穹欣慰道:“好!今夜我们父女便死在一起!”

    三人浴血奋战,誓与无剑山庄共存亡!但朝天宫此次有备而来,兵强马壮且无所不用其极,只见鬼面武士源源不断地攻进山庄内,从大门攻到广场、再是大厅,又一路攻进后花园、祠堂等地,眼见黑压压的敌人几乎遍布山庄……

    但无剑山庄的弟子们个个视死如归、拼死抵抗,战局一度难解难分!

    日前,司徒曼玲回家将听到的讯息告知后,司徒苍穹早有所料,因此也淡然处之,但他不忍这大批年轻的弟子们就此葬送性命,于是散尽庄内积蓄,将他们遣散,但无剑弟子们大多是在外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们深受师父的厚恩,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去,即便司徒苍穹疾言厉色,甚至将他们逐出师门,他们始终一个个含泪跪着不肯听命,决定与师父同生共死……司徒苍穹无奈,遣散了一小部分有牵挂的弟子们,并予以重托,将女儿和若心他们带往安全之处。

    “兄弟们!誓守无剑山庄,不退缩、不投降!”司徒坚暴喝而来!

    说到司徒坚,他本已被逐出山庄,但行走江湖一段时日后,又悄悄回到了师门,并时时刻刻在暗中关注着,此刻也回到了无剑山庄,与师门共进退……

    战况到了最激烈的时候,没想到久未露面的风雷二人加入了战局!

    当日岷江一战惨败,这兄弟二人跳入喘急的江流中,凭借惊人艺业又一度死里逃生,事后二人计较,原本打算将一切罪责推给孙孤云,但转念又想,岷江一战功败垂成,更折损了朝天宫大批精英,罪名实在太大,而最畏惧的便是枭帝手段凶残,即便将罪名推卸给孙孤云,自己依旧难免被株连。

    终究,小人之心作祟,兄弟二人迟迟不敢回朝天宫复命,于是漂泊江湖、打家劫舍,还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

    日前,二人无意间发现了朝天宫的联络暗号,暗中查探,这才遇上慕冰率领朝天宫的人马,前往剿灭无剑山庄,于是便一路跟随,欲借此役杀敌立功,以便风风光光地回朝天宫,若是可以……他们甚至想将这个从未谋面的“冰护法”暗地里做掉,夺取所有的功劳!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个冰护法,其实就是当日在洛阳城郊瀑布下、那个与他们恶斗的丑姑娘念雪。

    而且,他们恐怕再也没机会知道了,至于为什么,很快便知分晓……

    只是此刻他们一搅进来,双方情势强弱立显,无剑山庄顿时节节败退,司徒苍穹和古月轩虽与他们二人斗得难解难分,但朝天宫的那边诸多是在江湖上闯出万儿的一流硬手,而且都是手段毒辣的狠角色,他们看到雷虎庄的锟刚、锟凌父子便在敌阵中,还有那歹毒的魔药郎君疯狂施毒,情势由此开始呈现一边倒。

    古月轩见到了毁他玲珑山庄的罪魁祸首,登时怒不可遏:“岂有此理!今日不杀你这魔头,古月轩誓不为人~~!!”

    司徒苍穹见到了久违的“闪电豹”锟刚,怒喝道:“锟刚!枉我当你是多年至交老友,想不到堂堂雷虎庄庄主,竟然助纣为虐!”

    但锟刚父子和魔药郎君都是阴沉险诈之辈,哪里去理会他们的喝骂?

    身强体壮,高鼻鹰目、神情阴沉的锟刚狞笑道:“司徒老哥……不,特使大人~~看在老友一场,兄弟奉劝一句,别不识时务了,只要你现在弃械归降,兄弟我怎么都会替你向尊主美言几句的!”

    司徒苍穹怒道:“休想!今日我司徒苍穹唯有抖撒热血,绝不屈膝投降!”

    天空乌云遮月,月下的无剑山庄,无剑弟子们一个个倒下……

    这问鼎武林二十年的大旗,眼看着就要濒临轰然倒塌的命运!

    司徒曼玲见父亲受困于风雷二人,疾掠上前支援,运足全力与凌罡风硬拼一掌,登时喉口一甜、鲜血暴吐!

    “玲儿!”司徒苍穹奋力击退凌惊雷,上前扶起爱女,附耳道:“快去风波亭,那儿的人能救你……快走!”他万般无奈之下,急智下突然想到了风波亭之约,他原本一心希望能死在祈少君的手里,但此刻他自知难逃一死,瞬念之间,想到不必让下一代人背负杀孽,何尝不是件好事,自己的女儿和侄儿之间也不必因为他,而一辈子承受煎熬,心中顿时坦然。

    而司徒曼玲虽然心中千万个不愿离去,但父命不可违,留下也是令父亲承受丧女之痛,在众弟子的拼死掩护下,嘶哭着逃离无剑山庄,只盼上天垂怜,先勉强运力震动通灵符,以期附近有无极弟子在,能够前往山庄施以援手,而后拖着内伤、蹒跚前往风波亭……

    待祈少君了解完事情的始末,他已经携司徒曼玲来到了无剑山庄大门前。

    回想当初,无剑山庄何等的气派,但祈少君今夜重临此地,却见山庄已成了修罗场,尸横遍地、满目疮痍,景象惨不忍睹!

    “爹……爹!”司徒曼玲表情扭曲,嘶声哭喊着、找寻着父亲的下落。

    数十名鬼面武士闻声而出,来到前殿广场上……

    带头的鬼面武士狞笑道:“哟呵,司徒家的小姐回来送死了!还带了个小白脸来,一样杀无赦!!”数十人朝着他们蜂拥而上!

    也许是这批鬼面武士还不知这“小白脸”究竟是何许人也,更不知这“小白脸”当初在这广场之上是如何震慑满场群英的,又怎会将他们放在眼内?而“小白脸”也没兴趣让他们知晓,今晚,他在风波亭下积蓄的信心和斗气,前一刻没机会用上,此刻却迎来了更好的机会!

    他轻蔑一笑道:“曼玲,呆在这里别动……看我斩妖除魔!”

    祈少君五指凝力、以气御剑,突然白光一掠、龙吟剑飞剑出鞘!

    瞬念下,他想到了伴梅先生的告诫有情的力量,要远大于仇恨的力量!

    “先生……多谢您的教诲……看看这情之剑的力量……!”

    一言未毕,白衣少年挺剑而上!

    “……!……!……!………………!!!”白色的身影和剑光,缥缈穿梭于漆黑的敌阵之中,只要他轻轻掠过之处,鬼面武士们皆陡然一怔,随之无声无息地颓然倒地,从此与阳世相隔!

    此刻的祈少君从身到心、由心至剑都浑然一体,他的神情平和之极,因为他的剑心已成为天地间最自然之物水!

    水……既有润泽众生的温柔、亦有山洪爆发的猛烈!基于这等所向无敌的心境,他的“情之剑”已达到了操控他人生死之境!

    他生平所遇的剑道高手,以孙孤云、铁仲玉、柳青锋和玄虚四人为最,其中尤以孙孤云的剑法最无生机,但这样的无情之剑,虽然是天下地下独一无二的剑和剑法,但却是全然不留余地的杀人之剑,而且有着难以放下的执著……执着于不断提升境界,偏偏成为了提升境界最大的阻碍!

    但祈少君的剑和剑法,更堪称夺天地造化!完全不执着于提升境界,更非绝对的杀人剑法……剑在出入剑鞘之际,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

    他的手已成操纵生死之手,而他的剑也是操纵生死之剑!

    眼前数十名敌人的生与死,此刻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根本由不得自己!

    所以,面对这些豺狼饿虎般的鬼煞武士,祈少君给予的机会是死!

    过去,心地仁善的他,纵然面对穷凶极恶之辈,也终存着一丝恻然。

    但今夜不会,绝对不会!因此,他和他的剑所过之处,必现死亡旋律!

    而敌人呢?他们没有死前的惨呼,只闻听到沉闷的倒地声,被龙吟剑划过的伤口上,看不到一丝赤血,因为祈少君的剑心不愿意见到血,而他手中之剑从出剑、出招、再到还鞘,不过电芒一瞬,快得无可比拟、快得连肌肤都感觉不到是什么,但这剑……已经神鬼莫测地从细细的伤口中抽走了主人的生命!

    顷刻之间,山庄前庭数十名鬼面武士无声无息地成为了尸体!

    龙吟剑在最后几具尸体未倒地之前便已还鞘,剑的主人也只是微阖双目、轻呼了一口气,他的面上看不到一丝仇恨的怒火。

    当他再次睁开双目时,只见锟刚、锟凌父子膛目结舌地颤立在眼前。

    “祈……少……君……!”锟凌颤颤地念叨出他的名字,他一生中最惨的败绩,便是在洛阳聚英庄寿宴上,同时也忘不了祈少君放过什么狠话:

    “从今往后,你若敢出现在我十步之内,我就要你的命!!”

    这原本是他威胁祈少君的话,结果却被对方一掌击碎那不可一世之锋锐,此刻见到祈少君的剑法和目光,这句话再次在心中响起……眼见自己离对方不过十步左右,除了逃之夭夭更有何途?

    畜生就是畜生,这父子二人本能之下撒腿就跑!

    “祈少君?!他、他……他就是祈少君?!”

    “他他……他就是祈少君?!快、快跑呀!”

    随着锟凌的惊怖之下道出“祈少君”三个字,鬼面武士们终于知道眼前这如神般的白衣少年是谁!在朝天宫,从枭帝至下,人人都在念叨着这个名字,都嘀咕着这个连他们尊主都如临大敌的人,究竟是这么样子……现在他们看到了,看得比谁都清楚,就是他们口中的小白脸!

    连锟氏父子畏惧至此,他们更是抱头鼠窜、纷纷仓惶而逃!

    祈少君轻轻蔑笑,回首望向司徒曼玲,只见紫色的倩影从眼波到全身都僵木着,似乎也不敢相信适才那短短顷刻发生了什么……

    祈少君走上前,温言道:“别害怕……走吧,去找你爹和大哥……”

    他淡淡一笑,搀着对方朝后堂走去。

    而司徒曼玲怔怔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被他搀着走进去,似乎已忘记了自己最焦急的父亲,她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臣服感,臣服于对方的剑法、更臣服于对方的剑心……

    祠堂前,一个黑金色衣袍的倩影鬼魅般地凝立于后院中央,她化着深邃的艳妆,冷艳之气凛凛……慕冰!

    祈少君心中一凛,付道:“你来了……”

    慕冰不知心中又在想什么,冷冷的眼波凝住着自己的相公,和身边搀扶着的紫衣少女,一言不发。

    司徒曼玲原本呆滞于眼前的异样气息,但随即看到了祠堂内惨烈的景象!

    一片狼藉的祠堂内,大师兄司徒坚已跪地气绝、壮烈就义……

    父亲司徒苍穹遍体鳞伤地倒在祭台下、奄奄一息,手上紧抱着两个牌位;

    另一旁的柱子下,又见古月轩重伤不支、气若游丝地倚着柱子,最残酷的是……他的左臂只剩下了小半截!

    “爹!大师哥!月轩哥!”司徒曼玲惊叫着跑进祠堂内。

    祠堂外的庭院里,横尸血泊之间木立的两个身影久久纹丝不动他和她。

    他神情淡然地望着她,凝视着她连岁月都摧残不了的绝美面容;

    她也如冰山美人般凝视着他,凝视着他头上的一缕银丝,记得上次决裂分别时,他还是满头乌发,可现在却……

    带着血腥味的凄风掠过两人的身侧,这一黑一白的两夫妻,始终木然僵立在夜空下凝视着对方,慕冰青丝飘散、祈少君衣袂挥动,但除了这两样之外,他们二人连眼球都未曾动过一下。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心中的思绪却如惊涛骇浪般汹涌。

    此时此刻,他们究竟是夫妻,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冰先打开了微有些颤抖的口:

    “你为什么会来?”

    “因为你来了,所以我才来。”

    “我来了怎样?你来了又怎样?”

    “司徒盟主曾为你平反,你却恩将仇报。该是我问你,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知道,当初为我平反的是一热血少年,我曾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那你现在又怎么想呢?”

    “我想怎么样,他很清楚……”她的语声不再冷削,而是很平淡。

    “如果你真是为了和那个少年一道隐逸山林,那你真不该这么做。”

    “不该那么做的人是他!”

    “他什么都没做。”

    “可那晚我却亲眼看到了!”

    “那你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似乎也不愿意回答这直锥她脆弱心灵的话。

    “为什么不回答?”他沉沉地问道。

    “因为回答已经没有意义,时至今日,我心中对你只有……恨~~!”最后一个字道出她口中,何等得费力、忧郁,何等地柔肠百转?

    嫉妒与怀恨,本就是作为人类最深刻的情感,尤其是对痴心的女子而言,恨远比爱来得刻骨铭心得多,因爱而生恨时,是何等的可怕?直可以令自己和周围的人都疯狂!

    慕冰沉沉道:“所以,你再也不可能依从我的心愿。”

    祈少君道:“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慕冰反问道:“那你又想做什么?”

    祈少君沉吟了一瞬,正色道:“我要为大伯报仇。”

    “很好……我也要用你的血,来洗清你对我的屈辱!你要想活命的话,就给我小心了!”

    硝烟弥漫、尸横遍地的无剑山庄,展开了一场龙凤对决!

    龙翔凤舞,合璧时如同龙吟凤鸣,对抗起来亦是石破天惊!

    远远望去,倒是用另一个成语形容最合适龙凤呈祥!

    这一黑一白两个美丽的身影,如流云般地交错无间,这哪里是生死决斗,这是对心爱之人的默契,只有对战双方才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剑招有多狠辣。

    尤其是祈少君,要知他现在的武功比慕冰强出何止一点,只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但他的剑在慕冰面前,当真成了“情之剑”,出剑虽狠,却招招离对手要害半寸之遥,这操纵生死之剑和前一刻截然不同,此刻全是生门……

    而慕冰则全力强攻,要知她纵然不及丈夫,可也是名震江湖的绝情仙子,他见祈少君始终保留余地,一时怒起,朝着对方连攻七招!

    她飞身掠起、轻足点踏屋檐,如鸾凤滑翔般俯冲而下,又如蜻蜓点水般从祈少君头顶上一掠而过,祈少君旋身躲过,只见几缕头发缓缓飘落……

    他心头微寒,暗付道:“你真够狠……!”

    可慕冰却未有丝毫让他喘息的意思,身形尚未落地便纤腰一扭、轻足点踏墙壁,凤鸣剑直刺祈少君面门……祈少君翻身一掠,龙吟剑当胸护住、与凤鸣剑一撩划过;正当他拧腰立定,谁知慕冰凌空之下,一剑直刺他天灵,祈少君不再躲避,迎着剑尖疾出双指一夹,牢牢夹住凤鸣剑!

    “你……嗯嘤~~!!”慕冰眼波怒视,运力挣脱,但被祈少君的双指夹住的东西,只有他自己能决定是否自由。

    但祈少君放手了,慕冰凌空后翻,凤舞九天式化为巨大的霍霍剑光,朝着祈少君漫天扑面而来,但祈少君对于这类剑招早已轻驾就熟,凝目一瞬、闪光一剑递出,顷刻间将慕冰炫目的剑光消于无形!

    慕冰惊怒交集,黑金色的娇躯凌空一拧,回转而上!她自得受南居夫人的凤舞九天式以来,虽未如祈少君这般脱胎换骨,但功力亦有长足提升,尤其是原本就迅疾飘逸的身法更是达到了御气凌虚之境,此刻与祈少君一样能凌空变向、挺剑回攻!尽管此刻立场敌对,又处于生死顷刻间,但祈少君亦又惊又喜,但惊喜之余立时目光一聚,如神龙天骄腾身而起、龙吟剑划空疾去!

    “!!”黑白两个身影凌空交替而过、电光火石间的碰撞!

    后院之中银光电闪一瞬,黑白两个身影落足于大院两侧屋顶,对视着。

    祈少君朗声道:“冰冰,我们久未这般交手了,你还想继续么?”

    慕冰眼波如冰,冷然一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回心转意,跟我一道隐居深山,我还是能和以前一样,每天都陪你练剑!”

    祈少君沉声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慕冰柳眉一轩、厉声道:“那你就再接我几招吧!”

    祈少君倒握龙吟,朗声道:“来吧!把你对我的愤恨都发泄出来!”

    刹那间,后院之中木叶飞落,战势如天雷迸发!

    慕冰展动身形、全力施为,凤鸣剑连绵剑势,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击向祈少君,祈少君瞬念之下,看出这两招“雾涌云蒸”和“间不容发”,是妻子当初专门为了给她喂招而自创的快剑连击,前一招剑势如云如雾、扑朔迷离;后一招剑招快捷无伦、如密芒破空!

    祈少君毫不怠慢,只闻听龙吟剑上真力凝聚、嗡然作响!凌霄剑气凝聚成强大的屏障,绝无一丝破绽!可是……

    “刺!!”一声清脆刺耳的声音响起,巅峰剧斗陡然窒息!

    龙吟剑在她起伏的酥胸边擦过,而凤鸣剑却刺进了他的左肩!

    慕冰冷森如冰的眼波陡然一变,面色顷刻变得煞白,尤其配以她这一袭朝天宫标志的黑金色衣衫的对比下,更是苍白得可怕!

    她惊骇之下,颤抖的樱唇轻吐出了两个字:“少……君……?!”

    被剑刺中的部位,只见鲜红的血渐渐渲染开来、在雪白的衣衫上渐渐扩散而开,但祈少君毫无知觉,似乎身心俱死,淡淡道:“冰冰……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回到我身边……好么……”语声平淡,却深情无限。

    凤鸣剑上的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鲜血掉地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可是在慕冰耳中听来,却宛如巨锤敲击在她的心上那般沉重,敲得她的精神世界几乎支离破碎!她一次又一次地刺伤了深深爱着的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从身体到心灵,把那个人伤得濒临绝境,这是无论哪一个她都无法接受的!

    祈少君勉强一笑,深深道:“冰冰……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始终爱着你,我永远不会放弃的……”

    凤鸣剑已经被主人不由自主地拔出,鲜血泉涌而出,不过……祈少君流的不过是身上的血,而慕冰……可以肯定,她的心中更是泣血千般!

    “今日我不杀你!但你若再心慈手软,就不会再有侥幸了!”

    强撑着淌血的心、放下了这句狠话,黑色的倩影如魅影般飘然远去了……

    祈少君怔立着、凝望着她远去,他心中也在滴着血泪,他多么想飞掠上去紧紧搂住对方,然后带着她远离这尘世间的一切!

    但是他没有,而是选择了走进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