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拾对林雅雅的印象还停留在6年前。
黑色长发、红色长裙、纤细有致的背影…怎知，6年后，她竟完全变了一模样。
十分钟前的一个电话，让林拾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母亲，他看着站在校门口的人，一时半会竟没认出来。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拾注视着她过瘦而凹陷的脸颊，内心泛起悲哀。
这种专属林雅雅才会产生的绝望情绪，倒是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刚刚出来的太急，他得返回图书馆拿走自己的书包，俩人一路无话，林拾不知道林雅雅为什么突然找他，而他一点也不想问。
林雅雅跟着来到图书馆，她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
即使时逢寒假，里面也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学生，被书本包裹着的空气，安静的只剩下笔芯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林拾回到刚刚的座位，那张正方形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保温杯、巧克力和iPad，旁边敞开了一半厚厚的英文书，林雅雅一声不吭的看着林拾将它们一点点收到书包里。
看来，过得挺好。她心想，至少比自己好。
“你吃饭了吗？”从图书馆出来，林拾对她笑了笑，“我们学校饭堂的鱼可好吃了，你要试一下吗？”
小时候，她说过，吃鱼对皮肤好。
他们学校算得上是个旅游景点，现在依然有许多人。
现在和她并肩走在校园里，融进了三两成群的人海，林拾内心打起小算盘，或许，在路人看来，他们也是很亲密的家人。
“我还是第一次来你的学校。”
林雅雅穿得单薄，加上异常的瘦，有种随时随地就能被风卷走的错觉，她看着前方宏伟的教学楼，笑了笑，“挺漂亮的。”
没有送过他上学，没有参加过家长会，更没有关心过他的学业，林拾听到这句话，心里酸成一片。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她，转移话题，“我们学校本来有三个食堂的，因为现在放假嘛，就关了两个，不过留下来的冬饭堂是最好吃的。”
林拾看着林雅雅披上了自己的外套，欣慰地笑了笑，又从口袋掏出饭卡，亮着眼睛对她说，“如果你觉得好吃，还想过来的话，我都可以陪你来吃的。”
郁郁葱葱的大树下，少年笑容明媚。
林拾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明知道她不会再来第二次的。
他们在冬饭堂停了下来，最终也没有进去吃。
林雅雅看着排着长队打饭的人群，“我不饿，带我去别的地方坐坐。”
“你别看现在队伍挺长的。”
林拾有些焦急，“其实很快就能排上的，或者你先坐着，你想吃什么？我去排队就行。”
上一次同桌吃饭是什么时候他都不记得了，林拾就挺想和她好好吃一顿饭。
林雅雅已经转了身，淡淡的催促，“走吧。”
最终挑了一家饮品店，林雅雅点了一杯果汁却没有动过，她兴致颇深的盯着林拾看，“你不问问我找你干什么吗？”
不要告诉我！
林拾低头捂着烫手的杯子，他刚刚被风吹得有点哆嗦，此刻看上去像极了小时候被她打骂的模样。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答案，林雅雅还是说了，十分冷冽又无情的盯着他说的，“我没钱了！”说完甚至还扬起了嘴角。
林拾一怔，觉得头皮开始发麻，说话也不利索起来，“我”
“你还不知道吧？我有女儿了，今年五岁”
林雅雅直接开口打断，她盯着林拾颤抖的睫毛继续加码，“你妹妹得上学了。”
“他爸说你之所以能考上那么好的大学，是因为我把你送去了大城市读书，所以她也得送去大城市上学。”
像处刑似的，这几句话林雅雅说得慢慢悠悠的，她刚开口林拾就觉得眼睛发胀，头也越垂低。
他的妈妈让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人。
林拾感知自己的表情在变扭曲，他尽量把自己的脸都落进阴影里。
好一会他才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我不想去那间学校的。”
“别装了，你要是没去你能上那么好的学校吗？ot
林拾反驳，“我没装！是你逼着我去的！”是你说，我要是不转学就没我这个儿子。他嘴巴动了动，到底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顿了顿，林拾让步，“我现在没钱，再等一下，下下个月开学，就有奖学金了。”
林雅雅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心中窃喜，果然还是像当年那样对自己无条件敬畏。
“不行！”
她瞧着林拾发红的眼眶，心里诡异的觉得满足，继续逼他，“我现在就要钱，给我10万。”
林拾抬起头睁大了眼睛，他到底还是不相信林雅雅一见面就会开口向他要这么多钱。
10万块…干脆把他卖了吧。
林拾摇了摇头，“我没这么多钱，我还没毕业。”
“你读这么多书干嘛？”
林雅雅见他拒绝了自己，瞬间不悦，放大了声音。
听起来有些别扭的家乡话充斥在这家不大的饮品店，引得店里的人都回过头看她，这些人的注视似乎给了她某种支持，说话也一句比一句大声起来——
“别人家的小孩早就出来工作了，每个月都会寄钱回去，你呢？一年就寄那么两次，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
林拾被他吼得心碎，又觉得好笑。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林拾苦笑一声，问，“你有养过我吗？”
“你他妈说什么？”
“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林雅雅皮肤发黄，早没了当年的透亮，只是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美的震慑人心，“杂种！狗杂碎！！！”
她又骂了起来，像小时候那般，“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林拾在公众场所被她骂得满脸涨红，“我不是杂种。”
难得唱反调，心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对他说，不该反驳的，就像以前那样忍住就行了林拾攥紧了拳头，偏要继续说，“我也不是杂碎，你不能这么说我的啊！！！”
话还没说完，林雅雅就拿起水杯对准他的脸泼了下去，林拾还没说完的话就被自己尖叫吞噬了。
“你居然敢忤逆我？”
林雅雅把水杯往地上一摔，顿时玻璃四溅，“外面待久了，真把自己当城里人了？“
吃瓜群众纷纷闻声凑过来
好多人围着
林拾双眼失焦的看着越来越多的影子向他靠近，耳朵开始嗡嗡作响
开始有人指责林雅雅，可论吵架林雅雅怎么会输呢？
只见她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就和路人对骂，“我他妈教训儿子要你管吗”再往后的话就不能听了。
林拾早已麻木，他转过脸对店员问道，“您好，水龙头在哪？”
店员指了指作业区的方向，林拾道谢走了过去，将头伸进了水龙头里。
自来水像铁锤一样一下一下的砸着他的脑袋，又沿着他的脸灌了他一身，搞得全身上下都要湿不湿的。
水是刚烧开的，对着脆弱的脸部肌肉泼下，林拾闭着眼睛感受着这钝痛，这就是他昼思夜想的人给予他的母爱。
脑子这时候却浮现起林宋凡那张上火的脸，也不知道他看到我这张长满水泡的脸会不会疯掉。
一个女生走了过来，竟瞧他还在笑，有些慌张的问道，“同学你没事吧？”
林拾抬起头，对她笑了笑摇头，也不管那滴水的头发就回到了座位上，拿起了书包。
他得去医务室。
还没来得及起身，还在和人争吵的林雅雅就摁住了他的手臂，“杂种不给钱我还来找你。”
林拾痛哼一声，那个女生立刻帮忙打掉了林雅雅的手，“这位大婶，你没见人手都烫红了吗？你还抓他手干什么？”
林雅雅立刻转过脸开骂，林拾绝望的看了林雅雅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闹哄哄的奶茶店。
大风还在刮，应该去借把雨伞挡风的，林拾心想。
幸运的是医务室离这不远。
校医看着他的脸自言自语了句，“浅二度”
林拾正握住手机，纠结要不要给林宋凡打电话，听到便抬起头对校医笑了笑，“不会留疤。”
“哟，同行啊？”校医一边给他抹烫伤膏，一边说，“但也挺麻烦的。”
林拾“嗯”了声，他知道要好几天都不能碰水，又要受到严厉管制了。
正想着呢，林宋凡就来了电话，看着这个来电提醒，林拾莫名心虚起来。
奇怪，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
“怎么不接啊？”校医瞧着他一脸呆滞的模样，催促道，“快接啊，等会就挂了。”
要不你帮我接？
林拾看了眼校医，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摁了接听。
脸被烫伤了，只能外放。刚点开旷音，空气中就传来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不是说只是去借书？怎么还没回来，都几点了？”
林拾脸有些红了起来，“我那个我”
林宋凡没了耐心直接打断，“还在学校？我去接你？”
林拾点了点头，发现对方看不见，又加了句，“好，那个我在学校那个春香楼的医务室。”
一个字比一个字小声，最后那三个字干脆只剩下了气音，林宋凡却还是听到了，连忙追问，“你去医务室干嘛？”
他一边说一边穿衣服走人，以至于整个校医室都是他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那个被热水烫了一下，不严重。”林拾说完就心虚。
“行了，等我过来。”
从家到学校不算近，林宋凡开了20分钟的车。
他来到校医室门口的时候刚好撞见，校医在给他的手掌缠纱布，脸早在五分钟前就被缠上了，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林拾瞧见他要杀人的样子连忙解释，“就烫到，不严重的，缠这个是怕感染，很快就能撕下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不严重？”
林宋凡目光定在他脖子那几个已经长出来的水泡，沉声问，“是谁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