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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赤壁之战

    孙刘联盟:诸葛亮的首秀之作

    曹操率大军一路南下,迅速占据了江陵。

    拿下这个战略要地的同时,曹操也收降了此地的荆州水军。接下来,向东可以顺江而下,追剿刘备残部,进而攻略江东;向西可以溯江而上,进取益州。至此,曹操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占据了大半个荆州。南征的第一个战略目标,已经圆满达成。

    随后,曹操开始大举封赏,任命刘琮为青州刺史,并将他与蒯越、蔡瑁等十五人全部封侯,同时任命蒯越为光禄勋,韩嵩为大鸿胪,蔡瑁为从事中郎,其余人等也各有任命。

    对刘琮而言,虽然老板做不成了,但至少富贵可保,结局也不算太坏;而蒯越、蔡瑁等人对这个结果就更满意了——职位更高,薪水更多,一应福利待遇也都有提升,可谓皆大欢喜;至于谁来当这个荆州的老板,实在是无关紧要。

    原荆州大将文聘,也是在这时候投到了曹操麾下,被任命为江夏太守,日后成了威震一方的曹魏名将。

    面对荆州巨变,江东那边自然不会毫无反应。

    早在刘表病卒的消息传到江东时,鲁肃便立刻向孙权建言,提出了“进据荆州,联刘抗曹”的战略。

    他说:“荆州与我方接壤,江山险固,沃野万里,士民富庶,若据而有之,此乃帝王之资也。如今刘表刚死,两个儿子不和,军中诸将各怀鬼胎。刘备是天下枭雄,早就跟曹操结了梁子,他寄居荆州,被刘表猜忌而无用武之地。如果刘备与刘表二子能齐心协力,那我们就跟他们和平共存,缔结友好;倘若他们不能合作,那我们就另打主意,争取把荆州拿下。现在,我请求前往荆州,以吊唁为由跟他们接触,顺便拜访一下他们军中的重要将领,同时说服刘备,让他联手刘表的部众,共同对抗曹操,刘备必定欣然从命。若能达到这个目的,则荆州可保,天下可定。现在如不迅速前往,恐怕荆州就落入曹操之手了。”

    孙权赞同这个方略,命鲁肃立刻出发。

    鲁肃刚到夏口,便听说曹操大军已经进入荆州了。等他昼夜兼程,抵达南郡(江陵所在郡)时,又得到了刘琮降曹、刘备南撤的消息。

    形势瞬息万变,看来荆州是保不住了,而今之计,只能是赶紧找到刘备,劝他联手抗曹。

    鲁肃旋即北上,终于在刘备与关羽水军会合之前找到了他。鲁肃先是转达了孙权的问候,然后双方就目前的天下大势深入交换了意见。一番必不可少的外交辞令后,鲁肃终于对刘备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眼下的刘备,对自己的未来其实是完全蒙圈的。江陵肯定是不能去了,现在比较靠谱的落脚之处就是刘琦驻守的夏口。可是,在摸清鲁肃的意图之前,刘备也不想露出自己的底牌,便随口道:“我跟苍梧(治今广西梧州市)太守吴巨是老朋友,打算去投靠他。”

    鲁肃知道刘备是在试探,便不再兜圈子了,直言道:“我们孙将军聪明仁惠,礼贤下士,江东英豪,无不归附,现已据有六郡,兵精粮足,足以成就大业。如今,我替阁下考虑,不如派遣一位心腹,前往江东,与孙将军缔结盟约,共图大业。倘若去投靠吴巨,那个吴巨只是个凡夫,且在偏远之地,很快就会被人吞并,岂是托身之所?”

    刘备一听,就像行将溺毙的人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禁大喜过望,自然是满口答应。当时诸葛亮也在场,鲁肃就跟他拉关系,说:“我是子瑜的朋友。”

    “子瑜”是诸葛亮之兄诸葛瑾的表字。诸葛瑾早年避乱江东,目前在孙权麾下担任长史,也算是江东集团的核心高管。有这个哥哥在,对于诸葛亮下一步与孙权方面洽谈合作,自然是有帮助的。

    诸葛亮当即跟鲁肃攀谈了起来,两人就此定交。

    接着,鲁肃向刘备建议,顺江东下,进驻鄂县的樊口(今湖北鄂州市)。此地与刘琦驻守的夏口相距不远,双方可遥相呼应,共御曹操。

    刘备依计而行,随即率部众来到了樊口。

    此时,曹操占据江陵的消息传来,诸葛亮料定曹操很快便会东征,遂主动请缨,愿立刻出使江东,向孙权求救。随后,诸葛亮与鲁肃一同东行,来到了柴桑(治今江西九江市西南)。而孙权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虽然鲁肃向刘备这边抛出了橄榄枝,但双方充其量只是达成了合作意向,至于最后能不能缔结正式盟约,其一,得看孙权的态度,其二,就得看诸葛亮的本事了。

    这是诸葛亮自追随刘备以来,第一次独当大任,也是他职业生涯的“首秀”之作,其重要性自不待言。《三国演义》为了表现诸葛亮的超群绝伦,用充满戏剧性的笔法演绎了一个“舌战群儒”的精彩故事,让诸葛亮以雄辩滔滔的口才,把张昭、虞翻等一干江东谋士驳得哑口无言。罗贯中刻画的这一经典桥段,在后世广为流传,至今仍脍炙人口。

    可事实上,这一幕从未发生。

    按正史记载,诸葛亮是直接面见孙权,二人单独会谈的。虽然这场谈判没有“舌战群儒”那么激烈和跌宕,但也是暗藏机锋,张力十足,而且历史上真实的诸葛亮,口才也是极好的。

    双方一见面,略加寒暄后,诸葛亮便直奔主题,道:“今海内大乱,将军起兵于江东,刘豫州驻军于汉南(汉水之南),与曹操并争天下。如今,曹操兵锋过处,所向披靡,攻破荆州,威震四海。正所谓英雄无用武之地,故刘豫州南撤至此,希望将军衡量自身实力,妥善考虑对策。将军若能率吴越之众与曹操抗衡,那就尽早与其断交;若无此能力,也不妨放下武器,脱下铠甲,向曹操北面称臣。可如今将军表面上服从他,内心却犹豫不决,事态危急,却无决断,恐怕大祸会随时降临啊!”

    诸葛亮这一上来,调门就提得很高,明明是被曹操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逃,只能向孙权求救,却摆出了外交使节不卑不亢的姿态,把刘备、曹操和孙权说成是“并争天下”、平起平坐的三方势力,没有丝毫求人救命的意思,更没有一丝弱势者惯有的媚态和可怜相。反之,诸葛亮甚至还毫不隐讳地将了孙权一军,说他要是打不过趁早投降,否则就大祸临头了。这架势,哪是来求人的啊,简直就是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仿佛现在走投无路的不是刘备,而是孙权。

    然而,孙权可不是刘琦或刘琮,人家定力强得很,根本不吃诸葛亮虚张声势这一套。

    他静静地听完这番话,只淡淡地回了一句:“若如阁下所言,刘豫州何不干脆向曹操北面称臣?”

    不愧是江东集团的老板,这反将的一军十分犀利。

    倘若形势真的如此严峻,连我们江东集团都岌岌可危的话,那你们刘豫州混到如今这步田地,也没必要打了,干脆你们先降了得了,何必废这么多话?

    诸葛亮被孙权这么一逼,索性把调门提得更高,说:“秦末的田横,不过是齐国的一位壮士,尚且坚守大义,不愿接受屈辱,何况刘豫州乃汉室贵胄,英才盖世,天下士人无不仰慕,投奔他如万水东流回归大海!假如大事不成,只能说是天意,岂能屈居于曹操之下?”

    这就是把底牌亮出来了——我们虽然很弱,但我们不怕死,大不了就慷慨赴义,绝不向曹操卑躬屈膝。换言之,在我们刘豫州的字典里,没有“投降”二字。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同时也是在用激将法,迫使孙权表明态度,就看你孙权接不接招了。

    年轻的孙老板毕竟也是血气方刚,岂能被你诸葛亮给看扁了?打就打,谁怕谁啊!

    孙权当即勃然作色,道:“我不可能以江东六郡之地、十万精锐之众而受制于人,我决心已定!”

    所谓决心,当然就是决一死战了。

    亮明态度后,孙权却话锋一转,把球给踢了回去,道:“虽然说,没有谁比刘豫州更有勇气对抗曹操,但你们刚刚打了败仗,凭什么面对这个危局?”

    高调谁都会唱,问题是仗该怎么打。我孙权有六郡之地、十万之众,完全有资本跟曹操血拼,可你们刘豫州有什么?先说说你们有多少家底,再来谈战略合作的事吧。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谁也没义务做慈善。要想合作,就得实力对等,否则免谈。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不能再玩虚的了。诸葛亮当即换了一种诚恳的语气,对“联手抗曹”的战略进行了一番深入的可行性分析。

    他说:“刘豫州虽然败于长坂,但归来的战士加上关羽的水军,足有精锐一万;此外,刘琦的江夏部众也不下万人。曹操虽然人多势众,但劳师远征,人马疲敝,听说之前为了追击我方,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这就是所谓的‘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对此,《孙子兵法》深以为戒,认为即使是最能征善战的将领,也必因此而败。况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这也是他们的一大劣势。此外,荆州士众归附曹操,只是形势所迫,并非心服。如今,将军若能命猛将统领精兵数万,与刘豫州同心协力,必然可以击败曹军。曹操若败,只能北还。如此,则荆州与东吴的势力便强大了,鼎足而立的态势就会形成。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望将军明断。”

    诸葛亮亮出了家底,即关羽水军一万,加上刘琦部众一万,共计两万人。虽然不多,但他要求孙权的也不多,“数万”即可,大致就是三到五万。如此一来,孙权的“出资”比例固然比刘备这边大,可也不至于太过悬殊。

    换言之,诸葛亮提出的这个“合资”方案,并没有占孙权太多便宜,还是比较合理的,所以孙权也觉得挺满意。至于诸葛亮分析的曹操的那些劣势,孙权当然也很清楚,否则他也没信心打这一仗。

    既然双方取得了共识,且合作条件也基本谈妥,那么“孙刘联盟”就算正式缔结了。诸葛亮不辱使命,为刘备集团立下了一大功,也为自己的职业生涯赢得了一个漂亮且意义深远的开局。

    抗曹还是降曹:孙权的抉择

    孙权刚刚与诸葛亮达成合作协议,曹操的一纸战书就顺江东下,递到了他的手上。战书写得简洁明快,就两句话:

    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三国志·吴主传》注引《江表传》)

    近来,奉天子之命讨伐叛逆,大军一南下,刘琮就投降了。现在,我将率领水军八十万,与孙将军在江东一较高下。

    有道是人狠话不多。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曹操的自负和骄矜之色、志在必得与胜券在握之态,以及对孙权的轻蔑和恐吓之意,皆已跃然纸上。

    曹操的意思明摆着:这场“会猎”,他就是猎人,而孙权就是猎物,要想活命,那就乖乖投降。

    在此刻的曹操看来,平定江东已是水到渠成之事,而回头去收拾益州的刘璋、汉中的张鲁,更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所以,天下一统,已然指日可待!

    至于兵败当阳、狼狈逃窜到樊口的刘备,更是不被曹操放在眼里。当时,曹操和麾下的人大都认为,刘备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动手,很可能会被孙权干掉。他们的逻辑是——曹军大兵压境,孙权定然恐惧不安,为了自保,他只能用刘备的首级来向曹操示好。

    此时的曹营之中,只有极少数人是清醒的,其中一个就是程昱。

    他的判断跟曹操等人恰好相反。在他看来,孙权非但不会杀刘备,反而很可能会与刘备联手。为此,程昱向曹操进言道:“刘备素有英名,且他麾下的关羽、张飞皆有‘万人敌’之称,孙权必定会利用他们来对抗丞相。一旦他们联手,刘备便会借助孙权来站稳脚跟、巩固势力。所以,不但孙权不会杀他,我们要杀刘备,恐怕也不容易。”

    如果曹操能够听进程昱的意见,那他一定会暂缓出兵,先设法离间孙权和刘备,破坏“孙刘联盟”,然后再稳扎稳打,逐步向东推进,寻找机会各个击破。与此同时,其部众也能得到休整和喘息的机会,从而克服水土不服、瘟疫流行的问题。倘若如此,那么赤壁之战的结局,乃至整个三国历史的走向,或许就将彻底改写了。

    只可惜,此时的曹操根本听不进去。

    自从官渡之战后,一连串的胜利早已让曹操有些飘飘然了。此次南征荆州又如此顺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更让曹操生出了一种“天命在我”的绝对自信。因此,即便他相信孙权和刘备一定会联手抵抗,也有信心把他们一块儿收拾了!

    骄兵必败。这是一个常识,曹操比任何人都懂。可当一个人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时候,常识就会被忘记。而当一个人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时候,他最大的敌人,往往就是自己。

    日后来看,曹操之所以会在赤壁之战中遭受他这一生中最惨重的失败,其根本原因,早在此刻便已露出了端倪。

    接到曹操的战书后,孙权内心的恐惧是可想而知的。

    他立刻召集臣僚,把曹操这封牛皮烘烘的“恐吓信”让众人传阅了一遍。

    结果怎么样?

    史书在这里用了非常传神的六个字:“莫不响震失色。”(《三国志·吴主传》注引《江表传》)

    我们可以脑补一下那个场景,众人看完信,首先是嗡的一声,发出了抑制不住的惊呼,紧接着就是唰地一下,一个个变得面无人色。

    曹丞相的兵威和震慑力,于此可见一斑,也难怪曹操那么自信。

    首席谋士张昭率先发表了看法,然后众人纷纷附和,总结起来,大致是这么个意见:曹操是豺狼虎豹,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不动就以朝廷的名义发号施令,如今我们若是对抗,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此外,我们唯一的屏障,就是长江。而今曹操拿下了荆州,又收降了刘表的水军,艨艟战舰数以千计。曹操顺江东下,水陆并进,这便是占据了一半以上的长江天险,敌众我寡、兵力悬殊,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实。所以,依我等愚见,出于大局考虑,不如迎接曹操,归顺朝廷。

    衮衮诸公说了半天,其实也就一个字:降。

    此时此刻,不难想见孙权内心的失望和愤怒。

    这帮软骨头!平日高官厚禄养着你们,事到临头,却无一人可为江东分忧,个个都想着改换门庭,去跪舔曹操,你们的节操何在,骨气何在?!

    当然,孙权只能在心里吐槽,表面上是不好开骂的。

    偌大的殿堂上,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他就是鲁肃。

    孙权阴沉着脸,目光从众人脸上挨个儿扫过,然后默默地站了起来,上厕所去了。

    他知道,鲁肃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但在这大堂之上,是说不得的,所以君臣二人只能另外找个地方。

    果然,孙权刚一进厕所,鲁肃就跟了进来。

    孙权一把抓住他的手,万分焦急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鲁肃赶紧道:“方才众人那些话,是成心要害将军的,这些人根本不足以共谋大事。说难听些,张昭他们可以降曹,我鲁肃也可以降曹,唯独将军不能!何以言之呢?我降了曹操,他定会让我回乡,给个一官半职,再不济也能当个‘下曹从事’之类的幕僚官。到时候,牛车还是有得坐的,左右跟班也不会缺,只要跟那些高官多多结交,自可步步高升,日后也不失为州牧郡守。可将军呢?你一旦降了曹操,又能在何处安身立命?愿将军早定大计,别听那些人的馊主意。”

    孙权苦笑,一声长叹:“他们的意见,让我非常失望,而你的想法,正与我不谋而合。”

    孙权不是刘琮那样的软蛋,更不是若干年后那个乐不思蜀的刘阿斗,要让他把父兄艰苦创立的基业拱手让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先把他杀了。

    诚然,面对强大的曹操,恐惧和忧虑是在所难免的,孙权绝不会例外。但这恰恰是考验勇气、智慧和抗压能力的时候。越是在这种险恶的局面下,越是要挺直脊梁,咬紧牙关,拿出全部的血性和力量去迎接挑战。无论古今中外,这都是每一个成功创业者的必修课。

    直面挑战,是一件很苦、很累、很难的事情。如果说创业者在这方面有什么秘诀的话,那就是两个字:硬扛。

    舍此,别无他途。

    要想轻松,趁早打工;想做老板,就得扛住种种非人的折磨。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就是做老板的宿命。

    就像鲁肃说的,像张昭这些职业经理人,他们永远是有选择、有退路的,大不了就是换一个老板、换一家公司而已,薪水和职位都不会比原来差,甚至还可能更好。可是,像孙权这种做老板的,注定没有退路可言,因为一旦失败,就意味着人生的毁灭。

    当然,毁灭不一定是肉体意义上的。正如刘琮和后来的刘禅一样,企业被强行收购后,他们照样可以过富家翁的日子。可从本质上讲,他们都不是创业者,只是富二代而已。他们的人生意义本来就不在于创业,而是保有富贵、享受生活,所以企业没了就没了,他们反倒乐得轻松自在。可孙权不同。他不是富二代,而是创二代。父兄草创的基业,正是在他的手上实现巩固和扩张的。对于有志气的创二代而言,一旦企业破产倒闭,承受的便是双重痛苦:既苦于自己的无能和失败,又苦于辜负了创一代。

    简言之,如果孙权投降了曹操,其肉身或许可活,但精神却注定会被打入炼狱。

    这是无法承受的。

    因此,他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战。

    当时,周瑜奉命在外办事,鲁肃提醒孙权赶紧召回周瑜,共商大计。

    眼下的江东集团,资历最深、威望最高的元老就两个,一个是张昭,还有一个就是周瑜。孙权知道周瑜一定是主战的,所以一把他召回来,便又命张昭等人过来一起开会。其目的,就是要让周瑜发出主战的声音,说出他想说而不便说的话。

    周瑜心领神会,所以在会议上,他面对孙权的慷慨陈词,其实是专门讲给张昭这些投降派听的。周瑜说:“曹操虽托名汉相,实为汉贼。将军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又继承了父兄之基业,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士众精锐,英雄用命,当横行天下,为汉室除残去秽。如今,曹操自己上门送死,我们为何要降?请让我为将军进一步分析:其一,北方并未全部平定,马超、韩遂又盘踞关中,这都是曹操的后背之患;其二,曹操舍弃鞍马,改乘战船,与我习于水战的吴越争锋,这是自不量力;其三,眼下正值严冬,千里冰封,马无草料,而曹操驱使北方部众远涉江河,水土不服,必生疾病。此三者,皆是用兵之大忌,曹操却贸然行之。将军生擒曹操,就在这一仗。我愿领精兵数万,进驻夏口,保证为将军破敌!”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张昭等人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

    孙权扫了众人一眼,知道表态的时机已经成熟,便朗声道:“曹操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只是顾忌袁绍、袁术、吕布、刘表和我而已。如今,这些枭雄都没了,只有我还在,我与曹贼势不两立。你主张迎战,正合我意,你就是上天派来助我的!”

    说到这里,孙权霍然起身,拔出佩刀,狠狠地砍在面前的书案上,厉声道:“诸位将吏,如果还有人敢再说一句投降曹操的,与此案同!”

    张昭等人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孙权收刀入鞘,拂袖而去。

    当天晚上,周瑜又单独面见了孙权,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曹操的真实兵力。

    曹操号称有水陆大军共计八十万,实际上有多少呢?

    周瑜告诉孙权:“大伙只看见曹操在信中自称有八十万人,就都吓坏了,没有人愿意进一步了解虚实,便纷纷主张投降,简直不值一驳。事实上,我已经侦察过了,他这回带来的中原部众不过十五六万,且早已疲惫不堪;另外招降的刘表水军,顶多也就七八万人,况且还军心不稳。他这样子,以疲惫之师统御军心不稳的部众,人数再多,也不足畏。我只要精兵五万,便足以制敌,愿将军勿虑。”

    孙权大感欣慰,拍了拍周瑜的后背,感慨道:“公瑾啊,卿之所言,甚合孤心。张昭他们,只顾自己的妻儿老小,暗藏私心,让我非常失望,只有你和子敬(鲁肃),跟我是一条心,这是上天派你们来辅佐我啊!只是,五万精锐,仓促之间难以调集,我已选了精兵三万,还有战船、粮草及一应军需物资,皆已齐备。你和子敬、程公(程普)先行出发,我会继续集结各地部众,尽量多运一些军需粮秣,做你的后援。你在前线,若能取胜,那就什么都解决了;万一失利,就回来与我会师,我当与曹操决一死战!”

    随后,孙权任命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鲁肃为赞军校尉,率黄盖、韩当、吕范、吕蒙、甘宁、凌统等一干猛将,共领三万精锐,溯江西上,迎战曹操。

    此时,身在樊口的刘备,早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天天让巡逻兵去江边守望,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孙权的救兵早日到来。

    这一日,巡逻兵忽见东边江面上旌旗招展、樯帆林立,立刻飞报刘备。刘备大喜过望,赶紧派人前去劳军。可是,前去劳军的人却在周瑜那儿碰了个软钉子。

    周瑜安坐在主帅的战舰上,一脸倨傲地对来人说:“军令在身,不可擅离职守,可否请刘豫州屈尊移驾,前来会面?”

    周瑜这么做,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从结盟的角度说,刘备是一方主公,周瑜只是另一方的大将,身份高低摆在那儿,岂能让刘备来见他?此外,刘备曾任徐州牧、豫州牧、左将军,文职相当于省部级领导,武职是高级武官,而周瑜的老板孙权只是会稽太守、讨虏将军,文职属市厅级干部,武职只是杂号将军。可见,连老板孙权都比刘备低了好几级,更不用说周瑜了。

    然而,周瑜却偏偏要来个尊卑颠倒,摆明了就是瞧不起刘备,故意让他难堪。

    你刘玄德顶着那么多头衔,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是恓恓惶惶如一条丧家之犬?至于结盟,那只是名义上好听,给你们留点颜面而已,事实上还不是你们有求于我们,请我们来救命的?既然如此,那我周公瑾凭什么上岸去见你呢?识相的,就自己过来见。

    这就是周瑜的潜台词。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刘备这边,关羽和张飞一听就炸毛了,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刘备苦笑道:“他想见我,那我就去见见呗。咱们现在倚仗人家,若是不去,就不是同盟该有的样子了。”

    随后,刘备便乘坐一条小船,恭恭敬敬地来到了周瑜的旗舰上。

    双方寒暄了一下,刘备赶紧问:“不知此番带了多少兵力前来?”

    周瑜答:“三万人。”

    刘备有些失望,说:“可惜太少。”

    周瑜说:“这就够了,刘豫州且看我破敌吧。”

    见他如此自信满满,刘备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提议让鲁肃他们也过来,大伙讨论一下御敌之策。

    周瑜又露出了倨傲的神色,说:“军令在身,他恐怕也不宜擅离职守。你若想见子敬,可自己到他的船上去见。”

    刘备又被噎了一下,只好称赞周瑜治军严明,自己深感惭愧云云,总之就是忍气吞声,丝毫不敢得罪周瑜。

    史书记载的这一幕,把周瑜的盛气凌人和刘备的委曲求全刻画得相当到位。也许,罗贯中老先生就是看不惯周瑜的这种做派,想替刘备打抱不平,才在《三国演义》中把周瑜塑造成了一个嫉贤妒能、心胸狭窄之人,还虚构了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故事,让周瑜被自己的小肚鸡肠和技不如人活活气死,临死前还留下了“既生瑜,何生亮”这种充满了不甘和怨恨的遗言,可以说把周瑜黑得十分彻底。

    毫无疑问,周瑜是让罗贯中给污名化了。

    那么,历史上真实的周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跟罗贯中塑造的“嫉贤妒能、心胸狭窄”相反,正史记载的周瑜,恰恰是“性度恢廓”“谦让服人”,即性情豁达、度量恢宏,且为人谦让,能够以德服人。在《三国志·周瑜传》注引《江表传》中,记载了一则周瑜与程普交往的故事,便足以证明。

    程普是孙坚的老部下,早年追随孙坚讨伐董卓,后来又辅佐孙策平定江东,是典型的“三朝元老”,所以自恃年长功高,一向瞧不上年纪轻轻的周瑜,经常当众折辱他,但周瑜却一贯谦让,始终不曾计较。时间一长,连程普自己都过意不去了,对周瑜越来越佩服和敬重,遂主动与他结交,且逢人便说:“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与周瑜交往,如饮美酒,不知不觉便醉了。

    这显然是极高的评价,尤其是出自昔日鄙视他的人之口,就更是难能可贵了。

    从此,周瑜“谦让服人”的胸襟和品德就被时人传为美谈。

    不仅是美德受人称道,周瑜身上还有很多闪光点,如颜值高,风度翩翩,音乐造诣一流(时人称“曲有误,周郎顾”),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对孙权忠贞不贰,在赤壁之战中居功至伟,等等。

    正因如此,后世的许多文人墨客都对周瑜赞誉有加。如诗仙李白有诗云:“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南宋范成大也有诗云:“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功迹巍巍齐北斗,声名烈烈震东吴。”而最为脍炙人口的,莫过于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对周瑜的描写和称颂:“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值得一提的是,“羽扇纶巾”这个词,本是苏轼用来刻画周瑜“儒将”风姿的,不料后来却被罗贯中移花接木地套在了诸葛亮身上,从此几乎成了诸葛亮的专用造型,实在让人无语。尤其当我们联想到,在罗贯中笔下,“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在“谈笑间”就气死了周瑜,这样的画面就更讽刺了,只能说周瑜实在太冤。

    既然历史上真正的周瑜是性情宽厚、度量恢宏之人,那么他为何会在刘备面前表现得那么傲慢无礼呢?

    原因很简单,周瑜看得比一般人深远。他很清楚,眼下刘备跟江东只是迫于曹操的威胁才联手的,双方的“蜜月期”注定不会长久。一旦危险过去,双方迟早会为了争夺荆州而刀兵相见。所以,在此刻的周瑜眼中,刘备与其说是盟友,不如说是潜在的对手。

    既然如此,周瑜又何必跟刘备太客气呢?

    当然,周瑜性格中有自命不凡、恃才傲物的一面,这也是不可否认的。相比之下,刘备在这件事上表现出的隐忍、退让和委曲求全,倒真有一些谦谦君子之风,也颇有成大事者忍辱负重、能屈能伸的风范。

    不过,刘备终究是一个玩政治的。如果说,周瑜的傲慢在政治场上是一种不太老到的表现,那么刘备的隐忍,从政治博弈的角度讲,却更像是一种老谋深算的城府和心机。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在此之后,刘备就做了两个很有针对性的小动作。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两个小动作都不太厚道。

    其一,刘备并不相信周瑜能以区区三万人马战胜曹操,所以留了个后手,暗中把麾下的两千精锐交给了关羽和张飞,命他们跟周瑜的主力拉开一段距离,让这支部队不受周瑜节制,以便保存实力,万一情形不妙可随时开溜。

    这就是刘备诡谲的一面。

    按理说,双方联手御敌,都应该倾尽全力,尤其是刘备本来兵力就少,更应该全部拉到前线才对,可他还没开战就打起了保存实力的小算盘,显然违背了结盟的规则和道义。

    其二,赤壁之战胜利后,刘备赴江东与孙权聚宴,席间趁左右无人,悄悄对孙权说了一句话:“公瑾文武筹略,万人之英,顾其器量广大,恐不久为人臣耳。”(《三国志·周瑜传》注引《江表传》)

    周瑜文武双全,是人中豪杰,看他的器宇和格局都十分远大,恐怕不会长久地做你的臣子啊。

    意思明摆着:像周瑜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甘心打一辈子工呢?他迟早会造你孙权的反啊!

    这个离间计,可以说阴损到家了。假如孙权是个没主见的老板,那刘备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足够让周瑜脑袋搬家了。

    这就是权力角斗场的可怕之处,略施小计便可杀人于无形。刘备这么干,首先是因为江东有周瑜这么厉害的人物,会极大阻碍他日后的霸业,所以借孙权之刀杀了周瑜,便是上上之策;其次,来而不往非礼也,之前在樊口受到周瑜那样的羞辱,刘备自然得瞅准机会“回报”一下,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当然,上面这两则记载,都出自裴松之所引的《江表传》,并非出自陈寿的《三国志》。《江表传》是西晋人虞溥所著,以记录孙权这一方的史事为主,其立场难免带有一定的倾向性,即偏向于正面描述孙权这一方的人物,而对于曹操、刘备这两方的记录,其真实性如何,现已无从考证,只能聊备一说。

    所以,刘备到底干没干过这两件事,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作结论,还请读者诸君自行判断。

    火烧赤壁,曹操惨败

    周瑜率部在樊口稍作休整之后,便与刘备合兵一处,继续溯江西上。与此同时,曹操也率领大军从江陵浩浩荡荡地顺流东下了。

    当庞大的舰队在宽阔的江面上疾速前行,高悬的旌旗迎着大风猎猎招展时,曹操立在主舰的船头,望着两岸连绵起伏的群山不断向身后退去,这幅壮美的景致一定会令他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而深深隐藏在枭雄躯壳下的那颗诗人的灵魂,一定也会在此刻躁动不安,仿佛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野兽瞬间苏醒了过来。

    有一种说法,认为曹操那首享誉后世的《短歌行》,就是在这时候写下的。我愿意相信这种说法。苏轼在《前赤壁赋》中写道:“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可见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建安十三年冬天的这场东征,在曹操眼中,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一场定鼎天下之战了。因为在当时的天下,还有实力和勇气敢跟曹操对决的,也就只有孙权和刘备了。可他们的抵抗在此刻的曹操看来,却注定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只要在这一战中把他们一举歼灭,天下便唾手可得!

    一旦九州复归一统,四海从此太平,那我曹孟德接下来要做什么呢?我还能做什么呢?

    即将到来的人生巅峰,以及巅峰过后必然会有的巨大空虚,就这样如影随形地在曹操心中开始了一场华丽的预演。

    当枭雄的万丈豪情与诗人的多愁善感在这一刻激烈碰撞,一首雄浑壮阔又沉郁苍凉的千古绝唱,就像地底下汹涌奔流的岩浆一样不可遏止地喷涌而出。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最后总结全篇的四个字“天下归心”,无疑是曹操在赤壁之战前夜最真实的内心写照。

    当然,此刻献帝刘协还在位,所以曹操必须在这气吞山河的四个字前面,再加上一个政治正确的修饰语:“周公吐哺”。

    就算我统一了天下,那也是帮大汉朝廷统一的。你们别担心,我曹孟德只想做周公,不想做王莽,我是不会篡汉自立的。

    作为一个一心想要“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短歌行·其二》)的绝世枭雄,会以周公的功业为满足吗?仅仅是辅佐皇帝安定天下,就会企及他心目中的人生巅峰吗?

    不可能。如果即将打响的这场赤壁之战最后以曹操全胜而告终的话,那么想必用不了几年,献帝刘协一定会提前退位去当那个可怜的“山阳郡公”,而曹操也一定会登基御极、君临天下,用不着等若干年后才由曹丕来给他追尊一个“魏武帝”。

    他在诗中表达的“山不厌高,海不厌深”,不就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意思吗?有着如此雄心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诱人的皇帝宝座面前戛然而止、功亏一篑呢?

    所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中的“忧思”,绝不是普通的烦恼,而是一种人世间无药可解的巨大忧愁,是一种独孤求败般的“无敌是多么寂寞”。而只有当上皇帝,走到这个世间的绝对巅峰,才有资格享受这种孤家寡人独有的空虚与寂寞。

    倘若只是做周公的话,何来此忧呢?正所谓“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整天辅佐朝政忙都忙死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对酒当歌”,然后苦思冥想“人生几何”?

    显而易见,曹操是提前模拟了登基称帝之后的心境。也就是说,当他获得了这个世间最终极的成功之后,必然要面对一个更大也更难解决的问题,即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什么?

    就像亚历山大征服了波斯之后,因没有了对手而蓦然生出一种巨大的空虚一样,历史上很多伟人历经千辛万苦迈上巅峰后,都逃不过这种宿命般的空虚感。

    人生的终极意义,是不可能靠征服世界来获取的。曹操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敏感又睿智的诗人,所以他很清楚这一点。

    既如此,那又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无解。

    除非你走上哲学或宗教之路,否则这个问题是无解的。至于诗人,倒还是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何以解忧?

    唯有杜康。

    是的,作为诗人,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用一壶酒来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壶。

    曹操在东征的舰船上,究竟喝了几壶酒,我们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刻,周瑜和刘备正千里迢迢地准备来终结他的“忧思”——

    醒醒,孟德兄,天下还没统一呢,你也还没当皇帝呢,哪来那么多空虚与寂寞?虽说未雨绸缪是一种好习惯,可仗还没打就在那儿感慨“无敌是多么寂寞”,未免有点矫情了。

    建安十三年十一月,曹操大军的前锋,与孙刘联军在赤壁(今湖北赤壁市西北)猝然遭遇。双方立即开打。令曹操大感意外的是,他的部众刚一接战便失利了。曹操立刻下令撤到北岸,将所有战船停靠在乌林(今湖北洪湖市东北),同时传令沿北岸行军的陆军到此会合。

    孙刘联军则据守于南岸的赤壁,与乌林隔江相对。

    曹军不是很猛吗?怎么一场小小的遭遇战就掉链子了?

    没办法,正如周瑜之前预料的一样,曹军都是北方人,水土不服,在行军途中染上了瘟疫,且疫情很快就在军中扩散了开来。好多将士都四肢无力、东倒西歪,还打什么仗?

    其次,诸葛亮也事先跟孙权分析过了,曹军不习水战,只在邺城的人工湖里划了几天水,能顶什么用?在颠簸不稳的船上能站稳、不晕船就算不错了,还怎么挥刀砍人?而刘表的水军虽然被曹操招降,此次也参战了,但也像诸葛亮说的那样,人心不服,故而军心不稳。而且,曹军和刘表军从未配合作战,彼此间恐怕连人都来不及认识,在作战中又如何相互协调?如何有效指挥?

    最后,水战与陆战最大的区别,就是人多势众根本发挥不出优势。在陆地作战,尤其是在曹军习惯的中原地带作战,兵力可以最大限度地向两翼展开,然后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和攻击力。而在水中作战,长江的江面宽度是有限的,不管你战船和兵力再多,也只能排成一个长列鱼贯而行。所以,真正接战的只有前锋,后面的顶多是擂鼓助威,咚咚咚一顿敲,再喊他几嗓子。一旦前锋溃退,船多反而会乱成一锅粥,再加上曹军将领毫无水战经验,所以陆战的优势在这里全都变成了劣势。

    初战失利,曹操如果能够冷静下来,思考一下上述问题,及时调整战略战术,果断“止损”,那就完全有可能避免后面的惨败。

    遗憾的是,直到此刻,曹操的脑子依然是狂热的。他显然还没有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他决定与孙刘联军隔江对峙,打持久战!

    时值寒冬,风高浪急,战船颠簸,曹军士兵们晕得找不着北,苦不堪言。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曹操想了个办法——用铁链把所有战船都锁在一起,这样就稳如平地了。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曹操用这一招,成功地把自己的十余万部众送进了地狱,也一举粉碎了自己统一天下的梦想。

    当曹军把全部战船联结成一个貌似坚固的水寨后,对岸有一个人忍不住笑了。

    他就是周瑜的部将黄盖。

    黄盖,字公覆,零陵郡泉陵县(今湖南永州市)人,很早就追随孙坚南征北战,跟程普、韩当等人一样,都是老战友了。这些天,老黄没事就在江边转悠,手搭凉棚眺望对岸,观察敌情,寻找破绽。

    然后,他就看见了曹军锁定战船的这一幕。

    凭借多年的战斗经验,黄盖一看就知道——曹操完蛋了。因为曹军此举,已经不能叫破绽了,而应该叫寻死。

    当然,要想死得成,还得黄盖助他们一臂之力。

    黄盖立刻飞奔到了主帅周瑜的大帐中,报告了这一敌情,而且献上了一个破敌之策。

    这个策略很简单:火攻。

    周瑜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可问题是,江面开阔,一览无余,从南岸飞只鸟过去,说不定都会被射成刺猬,又怎么可能靠近对方,然后实施火攻呢?

    两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诈降。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黄盖马上写了一封投降信,命可靠之人送到了对岸,然后直接递到了曹操手上。

    我黄盖受孙氏厚恩,身为将帅,在这边的待遇是不错的。然而,综观如今的天下大势,以区区江东六郡的山野之人,要对抗中原的百万之众,实力悬殊,根本不是对手,这是天下人都看得见的。江东的文臣武将,不管聪不聪明,都知道打不过,唯独周瑜和鲁肃这两个家伙,偏狭自私,又蠢又坏,居然执迷不悟。我今日归命曹公,是真心实意的。周瑜带的这支部队,其实很容易摧毁。到了交战之日,我担任前锋,随机应变,必能为曹公破敌。

    曹操这个人,向来疑心很重,见信后,当然不会立刻相信,为此特意召见了信使,仔仔细细、前前后后地盘问了一番。

    这个信使显然是周瑜和黄盖精心挑选之人,心理素质十分过硬,一番对答后,始终没让曹操看出任何破绽。

    最终,曹操信了。

    事实上,曹操之所以上当,与其说是黄盖派来的人太会忽悠,还不如说是曹操打心眼里乐意相信。

    因为黄盖此举,迎合了曹操此刻极端自负、目空一切的心态。说到底,曹操压根就没把孙权和刘备放在眼里。他觉得江东此刻定然是人人自危,而黄盖所言刚好符合了他的判断,所以黄盖投降这件事,实属合情合理,完全在曹操的意料之中。

    就这样,一向精明过人、足智多谋的曹孟德,最后还是被自己的盲目自信彻底蒙蔽了,从而完全丧失了警惕。他让信使带话给黄盖,说:“黄盖若是诚心归顺,我给他的爵禄赏赐,将远超他此前得到的一切。”

    见曹操中计,周瑜和黄盖立刻着手实施火攻计划,命人挑选了十艘艨艟斗舰,在船舱中塞满芦草和干柴,然后浇上脂油,用帷幔包裹起来,最后又用缆绳在这十艘大船后面系上很多小快艇,周瑜将亲率一批突击队员,藏身其中。

    至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不是比喻,而是要真的等老天爷刮来东风。

    值得一提的是,按正史记载,这场赤壁之战事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就是这些了。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设计的那些精彩桥段,通通是不存在的:既没有蒋干盗书,周瑜以反间计蒙骗曹操诛杀蔡瑁和张允,也没有庞统献计,劝曹操把所有战船锁在一起;既没有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苦肉计,也没有诸葛亮在南屏山上登坛作法、呼唤东风的鬼把戏;更没有周瑜设计陷害诸葛亮,让他在三天内造十万支箭,而诸葛亮以过人的智慧“草船借箭”,令周瑜无可奈何,只能感叹诸葛亮“神机妙算”……

    所有这些,均属虚构。

    不过,历史上倒的确有过一回“草船借箭”,只是主人公不是诸葛亮,而是孙权;事件发生的地点也不在赤壁,而在濡须口;发生的时间,则是在五年后。

    罗贯中太喜欢诸葛亮了,所以把别人的亮点全都移花接木地打在了他的身上,难怪惹来鲁迅先生的那句著名吐槽:“欲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

    鲁迅的吐槽,实属一针见血。不过,罗老先生写的毕竟是,好看才是王道,爽感胜过一切,我们也没必要过于苛责。重要的是,把文学虚构和历史事实适当厘清,不要将二者混为一谈就可以了。

    言归正传。当周瑜和黄盖准备好一切,接下来就看老天爷配不配合了。

    当时是大冬天,通常刮的都是西北风,若是风向不变,黄盖放的火只能把自己烤熟,烧不到曹军半根汗毛。

    幸运的是,几天后,天气忽然转暖,老天爷居然在这天傍晚刮起了东南风。到了夜里,风居然越刮越猛,真是天助我也!

    黄盖立刻行动,率领那十艘艨艟斗舰朝北岸驶了过去。周瑜则带着突击队藏身在后面的快艇中。

    很快,船到江心,黄盖命所有舰船全部升起风帆,然后举起火把为号,并让士兵们高声大喊:“我们来投降啦!”

    北岸的曹军士兵们一听,纷纷从船舱里跑出来看热闹,还伸手指指点点,说“快看快看,那老家伙来投降了”,估计都很享受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快感。

    当舰船行驶到距离曹营二里开外的时候,黄盖一声令下,命部众把十艘船全部点燃,然后所有人立刻弃船,跳入水中,爬上了后面的快艇。

    刹那之间,烈火熊熊燃起,映红了江面,映红了夜空,也映红了曹军士兵们因惊惧而睁大的瞳孔。

    这一刻,“火烈风猛,往船如箭”(《三国志·周瑜传》注引《江表传》)。当曹军士兵们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十艘喷吐着烈焰的战船已经像离弦之箭射了过来,转眼便撞上了曹军的“水寨”,然后迅速引燃了锁在一起的曹军战船。

    风借火势,火助风威。很快,大火不仅烧着了停靠在岸边的战船,还蔓延到了岸上的陆军营寨。

    “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三国志·周瑜传》)

    顷刻间,火焰漫天,曹军的人马或被烧死,或落水溺毙,死者不计其数。周瑜和黄盖就在这时率领突击队冲了上来,对身陷“水深火热”之中、已无力组织防御的曹军展开了屠杀……

    曹操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仗居然打成了这个样子!不,是仗还没打,自己就被周瑜和黄盖玩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在曹操的经验中,仗可从来都不是这么打的。再怎么着,也得像官渡之战那样,两军摆开架势,安营扎寨,你来我往,有攻有防,那才叫打仗啊!可谁能想到,周瑜这个年轻人居然不讲武德呢!

    大势已去,再怎么怨天尤人都没用了,曹操只能在大将曹仁、徐晃、乐进等人的护卫下,带着幸存的部众往江陵方向狼狈而逃……

    瓜分荆州:刘备重新崛起

    从乌林到江陵大约三百里,路程并不算远,问题是途中必须经过一大片沼泽地,让曹军吃尽了苦头。

    这条必经之路,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华容道(今湖北监利市东)。由于道路泥泞不堪,人马难以通行,曹操只好“弃卒保车”,命队伍中的老弱残兵去割茅草来铺路,以便让骑兵通过。

    用草去填沼泽,效率肯定是很低的,几千个人忙活半天可能都铺不了一里路。曹军骑兵为了逃命,等不及路铺好,索性踩着那些老弱残兵的身体就过去了。

    只要有一个骑兵这么干,其他人必然会如法炮制。于是,这条原本遍布泥沼的华容道,就这样被生生踩成了一条坚实的“人肉马路”——众多曹军士兵没有被烧死在乌林的大火中,却被踩死在自己人的铁蹄下。

    “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三国志·武帝纪》注引《山阳公载记》)

    当时,周瑜和刘备兵分两路:周瑜率部在江中追击曹操的水军残部,刘备则率部由陆路追击曹操。只可惜,两路都没有取得“歼灭残敌”的战果。

    水路方面,曹操的水军逃到巴丘(今湖南岳阳市境内)一带时,可能是事先奉了曹操的命令——万一逃不脱,就把船烧了,从岸上跑。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不想让周瑜得到这些船。所以,曹军剩余的战船,最后都在巴丘付之一炬了。等周瑜赶到时,人也跑了,船也烧了,什么都没得到。

    陆路方面,曹操付出巨大的代价通过华容道后,得到了来自后方的张辽、许褚等人的接应,因而转危为安。据说,曹操脱险之后,忽然放声大笑。众将大为诧异,问他为何发笑。曹操说:“刘备配得上做我的对手啊,只是他慢了一步,假如早点赶到,在华容道放上一把火,我们就都完蛋了。”的确不出曹操所料,他前脚刚跑掉,刘备后脚就追到了,而且果然在华容道上放了一把火。然而,除了给那些早已葬身沼泽的曹军士兵举行了一场火葬之外,刘备一无所获。

    曹操败走华容道的故事,在《三国演义》里又被演绎了一把,说关羽奉诸葛亮之命在此埋伏,本来完全可以趁曹操人困马乏把他干掉,可关羽却念在曹操过去待自己不薄的分儿上,把他给放了。

    关羽的义气,在这里又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可惜这一幕是虚构的。

    事实上,在整个火烧赤壁的战役中,关羽究竟有何作为,正史没有只言片语的记载。不只关羽,其实整个刘备一方,都看不到什么具体贡献。除了与周瑜兵分两路追击曹操之外,别的就都付诸阙如了。

    由此可见,赤壁之战的胜利,主要应该归功于周瑜和黄盖,也就是孙权这一方。而刘备及其部众,不过就是敲敲边鼓、做一些战术上的配合罢了。

    曹操狼狈不堪地逃回江陵后,清点人头,发现部众死了大半。

    史书没有记载曹操在这一战中究竟投入了多少兵力,按周瑜此前的估算,大致是二十三万。如果以此为准的话,那么曹军在赤壁之战中的阵亡人数,至少不会低于十二万。当然,其中应该有一半,是原属刘表的荆州水军。

    对曹操而言,这无疑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惨败。

    除了伤亡惨重之外,最重要的其实是战略上的失败,即曹操企图“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事关全局的大战略,遭遇了严重的挫败。

    正如官渡之战一样,赤壁之战也是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之一,且二者同属汉末三国历史上著名的“三大战役”(还有一战是后来的夷陵之战),对此后的天下大势和历史走向,都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唯一不同的是,曹操在上回是胜利者,这回却成了失败者。

    而对孙权和刘备来说,这场胜利就更是非同小可了,其意义怎么形容都不为过,几乎可以视为他们各自的“立国”之战。因为正是这场战役,奠定了此后三国鼎立的基本格局。这个结果,对于当时置身局中的所有人而言,恐怕是事先谁都料想不到的。

    据说,曹操在事后反思这次失败时,曾发出过一句感慨:“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三国志·郭嘉传》)

    郭奉孝就是曹操最倚重的谋士之一——郭嘉。

    在曹操统一北方的过程中,郭嘉曾经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在曹操心目中,未来平定天下后,年轻的郭嘉甚至可以成为他托付军国大政的人选,可见对郭嘉的寄望之重。

    然而,有道是天妒英才,早在建安十二年平定乌桓、凯旋班师的路上,郭嘉便因操劳过度、水土不服而染病身亡了,年仅三十八岁。

    曹操为此悲痛不已。

    诚如曹操所言,假如郭嘉还在,此次南征,他一定又会献上许多奇谋异策。不过,最后是否能够避免失败,却也不好说。

    关键倒不是说郭嘉的智谋管不管用,而是战前那个自信心极度膨胀、几乎目空一切的曹操是否听得进去。

    可以想见,若郭嘉还在的话,在孙权和刘备是否会联手的问题上,他一定会做出跟程昱一样的判断,并且一定会劝曹操不要冒进,然后采取稳扎稳打、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的战略。

    可问题在于,既然程昱的话曹操听不进去,换成郭嘉说他就能听吗?

    恐怕未必。

    所以,曹操的这句感慨,其实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反思,充其量就是一种聊胜于无的自我开解罢了。

    曹操在江陵喘息未定,周瑜和刘备便又一口气追到了城下——水陆两军分进合击,摆出了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这场仗打成这个样子,曹操继续留在荆州已经毫无意义了,而且前线遭遇重大失利,后方的大本营也可能人心不稳,所以曹操决定撤兵。

    当然,已经打下来的半个荆州的地盘,还是要守的。他命曹仁和徐晃镇守江陵,命乐进镇守襄阳,然后自率一部班师北还。

    江陵是一座军事重镇,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加之曹仁、徐晃都是身经百战的猛将,所以周瑜、刘备联军围着江陵打了多日,始终未能攻克。

    刘备就向周瑜建议,由他率领本部兵马,绕过江陵,经夏水北上,断曹仁后路。与此同时,甘宁也向周瑜献策,由他率所部沿长江西上,袭取夷陵(今湖北宜昌市),断曹仁右臂。

    夏水在江陵的东北方,夷陵在江陵的西北方,刘备和甘宁这两路人马一出去,就等于对江陵形成了包抄合围之势,即便不能聚歼曹仁,至少可以迫使他放弃江陵,退守襄、樊一线。如此,江陵便不攻自破了。

    周瑜十分赞同二人的策略,遂依计而行。

    刘备这一路,史书没有记载他具体进驻何地,估计就是带着关羽的水军在夏水、汉水一带游弋,对曹仁的后勤补给线进行袭扰,阻断江陵与襄阳的联系。

    甘宁这一路,则顺利地占据了夷陵。可是,他的兵很少,只有数百人,加上入城之后招募的,总计也不过千人左右。

    对于孙刘联军如此明显的合围态势,曹仁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更不会坐以待毙。他迅速派遣了五六千精锐步骑,大举反攻夷陵。

    面对数倍于己的曹军,甘宁却十分镇定。据《三国志·甘宁传》记载,当时曹军一连多日猛攻夷陵,“敌(曹军)设高楼,雨射城中,士众皆惧,惟宁谈笑自若”。

    当然,镇定归镇定,若无援兵,时间一长肯定是守不住的。所以甘宁一边组织防御,一边赶紧派人向周瑜告急。

    周瑜闻报,立刻召集程普等诸将商议。

    周瑜的部众以水军居多,要在陆地上作战,兵力立马就捉襟见肘了。所以众人都认为,目前兵力不足,若再分兵去救援,恐怕江陵大营这边会遭到曹仁反扑。

    此时,只有吕蒙站了出来,对周瑜和程普说:“眼下夷陵形势危急,我愿与二位同去援救,至于江陵这边,我认为留凌统守卫大营足矣。援救夷陵可以速战速决,我敢担保,凌统在这里至少可以坚持十天。”

    吕蒙跟凌统的关系,估计是很铁的,否则像他这样拍着胸脯替别人担保,似乎颇有慷他人之慨的嫌疑。而当事人凌统在这件事上做何反应,史书也没有记载。不过,按《三国志·凌统传》所言,凌统这个人不但作战勇猛,常“率厉士卒,身当矢石”,且“亲贤接士,轻财重义,有国士之风”。

    “国士”这个词可不是随便用的。能够让陈寿如此推崇的人,在战况紧急之时自然会以大义为重,绝不会明哲保身。所以,吕蒙一推荐他,想必凌统也一定会挺身而出,接下这个独自留守大营的艰巨任务。

    手下部将都这么有担当,身为主帅的周瑜就更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随后,他便与程普、吕蒙等人一道,亲自率部驰援甘宁。

    这一仗打得很顺手。周瑜和甘宁内外夹击,大破曹军,挫败了曹仁夺回夷陵的图谋。然后,周瑜迅速回师,并趁着部众士气高涨,把大营从长江南岸搬到了北岸,就在曹仁眼皮底下安营扎寨,对江陵形成了更强有力的威慑。

    曹仁不甘被困,率部出城与周瑜会战。

    这一战中,周瑜身先士卒,纵马掠阵,不料右肋被流矢射中,只好收兵回营。

    这一箭虽然没有要了周瑜的性命,但根据史料记载,似乎伤得不轻,且很可能给他造成了严重的“箭疮”。如《三国志·周瑜传》称:“流矢中右肋,疮甚”,并使他“卧(床)未起”。

    短短两年后,年仅三十六岁的周瑜便“道于巴丘病卒”了。

    周瑜到底是因为什么病而英年早逝,史书没有记载。罪魁祸首很可能便是这次“身中流矢”引发的箭疮。罗贯中大概就是根据这一事实,才给周瑜设计了一个“箭疮复裂”、坠马而亡的结局。

    那么,箭疮的伤害性究竟有多大呢?

    如果用现代医学的理论来看,金属箭头撕裂皮肤,很可能造成含铁锈的伤口,从而导致破伤风感染。破伤风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疾病,死亡率很高,且从感染到发病有一个潜伏期,短则数天,长则几个月乃至数年。一旦发病,还会引起肺栓塞、胃肠道出血、心力衰竭等并发症。

    《三国志》中并没有关于周瑜去世前生病的记载,显然是突发急病,而且一发病便身亡了。由此我们推断,周瑜的死因极有可能便是在围攻江陵的战斗中所中的这一箭。

    当时,周瑜中箭后,一连多日卧床养伤,曹仁刺探到了这个情报,认为时机来了,便主动出城发起了进攻。周瑜虽不能亲自上阵,但却强撑病体,在军营中巡视了一遍,并对将士们发表了讲话,极大地激励了部众的士气。

    所以,随后的交战,曹仁丝毫占不到便宜,只好又缩回了江陵城。

    就这样,这场围城战从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一直打到了建安十四年(公元210年)十二月。曹军虽然顽强抵抗,但一年多打下来,伤亡也是很惨重的。最后,曹仁和徐晃终于撑不下去了,只好率残部撤出了江陵,退守襄、樊一线。

    周瑜旋即入据江陵。

    孙权得到战报,大喜过望,当即任命周瑜为南郡太守,驻兵江陵;任命程普为江夏太守,驻兵沙羡。

    随着江陵围城战的终结,整个赤壁之战才正式宣告落幕。

    从广义上讲,赤壁之战包含了三场主要战役:长坂坡之战是前哨战,火烧乌林是主体战,江陵围城战则是收官战。

    现在,仗打完了,我们可以替曹操、孙权和刘备来算一算账,看看各方的收益和亏损如何。

    荆州原本下辖七个郡,从北往南分别是南阳郡、南郡、江夏郡、武陵郡、长沙郡、零陵郡、桂阳郡。

    如今,荆州被一劈为三,由曹、孙、刘三方势力瓜分了。

    曹操占据了最北面的南阳郡以及南郡北边的一部;孙权占据了长江沿线的南郡大部、江夏郡大部、长沙郡北部及夷陵地区;刘备则趁着周瑜跟曹仁在江陵鏖战之机,纵马南下,一口气吞掉了长江以南的武陵(治今湖南常德市西)、长沙(治今湖南长沙市)、零陵(治今湖南永州市)、桂阳(治今湖南郴州市)四郡。

    而且,刘备几乎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这么大一块地盘。这四郡中,除武陵太守金旋进行了轻微的抵抗外,长沙太守韩玄、零陵太守刘度、桂阳太守赵范,全都是望风而降。

    至此,各方的损益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曹操最亏,只占领了一个郡多一点,却损失了十余万部众,本人也险些在华容道丢了老命,掐指一算,实在是得不偿失。

    孙权方面,收益显著大于亏损。因为他占据的那些地盘,基本上都是长江沿线的战略要地;并且拿下这些地盘后,便与他原有的江东六郡连成了一片,可以说基本上控制了整个长江中下游防线。至于损失,显然不大,主要就是在围攻江陵时伤亡了一些部众,但跟收益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如果我们换个角度,将周瑜的死因归结为箭疮的话,那他就算是因赤壁之战而牺牲的。如此,孙权的亏损就大了——得到上述地盘,却失去一位智勇双全、深谋远虑的股肱之臣,这样的损益比最多只能说是持平,甚至是略亏,谈不上很划算。

    所以,说到最后,三方之中,唯有刘备刘玄德,这个原本惶惶若丧家之犬、几无立锥之地的“常败将军”和“跑路冠军”,才是这场赤壁之战最大的受益者!

    整场赤壁之战打下来,刘备只是在长坂坡损失了一些部众,至于后面的火烧乌林和围攻江陵,他都只是配合周瑜作战,基本上没什么损失。与此同时,却实实在在地得到了将近四个郡的地盘,以及相应的部众、人口、粮食储备、军需物资,等等。另外,还有老将黄忠,本是长沙太守韩玄的部将,也是在这时跟着韩玄归降了刘备。

    通过赤壁之战,多年来总是漂泊不定、寄人篱下的刘备,终于站稳脚跟,获得了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

    在创业之路上,多年来一直屡战屡败、屡起屡仆的刘备,这回终于再度从尘埃中爬了起来,开启了人生新一轮创业的篇章。

    从这时候开始,他才真正拥有了一定的实力,并初步具备了与曹操、孙权这两大枭雄进行博弈的资格。

    占领荆南四郡后,刘备本来还装模作样地“表请”刘琦为荆州刺史,表面上奉这位少东家为“法人代表”,自己在幕后当实际控制人。不料,没过多久,这个命运多舛的刘琦竟然一病而亡了。

    如此一来,刘备也没必要再挂羊头卖狗肉了,于是自领荆州牧,光明正大、心安理得地做起了荆南四郡的老板。

    刘备把总部设在了与江陵隔江相望的油江口,然后将此地改名为公安(今湖北荆州市公安县)。刘备身为左将军,又称左公,所以“公安”便是取“左公安靖”之意。

    接下来,自然是要给弟兄们论功行赏了。

    在这场“联孙抗曹”的战争中立下首功的诸葛亮,当之无愧地得到了刘备的重用,被任命为军师中郎将。虽然这个职位不算很高,但权责很重,除了参赞军事外,还掌管刘备集团的财政工作,负责收缴各郡赋税以供军需。

    关羽被任命为襄阳(此地尚在曹操手中,故只是名义上遥领)太守、荡寇将军,驻兵江北。张飞被任命为宜都(刘备新置之郡,治今湖北宜都市)太守、征虏将军。赵云被任命为桂阳太守、偏将军。

    随着荆州一分为三和刘备集团的重新崛起,“三国鼎立”的雏形便悄然出现了。

    在打败了共同的敌人曹操之后,刘备与孙权之间,必然要围绕着荆州这块大蛋糕,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博弈。

    而曹操被他们打得那么惨,当然不会甘心失败,也必然会寻找机会卷土重来。

    所以,好戏还在后头。

    建安十三年,汉末三国的历史在赤壁拐了一个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然后奔腾东下,朝着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奔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