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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雄争霸

    冀城之战:一幅“义士群像图”

    建安十八年正月,一度被曹操击败的马超又卷土重来了。

    当初马超败逃时,凉州一个叫杨阜的军事参谋就曾对曹操说:“马超有韩信、英布之勇,甚得羌人、胡人之心,若大军东归,不严加戒备的话,陇西诸郡恐怕就非朝廷所有了。”

    果然不出杨阜所料,曹操班师没多久,马超就率羌胡军团横扫陇西诸郡,最后只剩下一座冀城(今甘肃甘谷县)还在坚守。

    杨阜就在这座孤城之中。

    此时,汉中的张鲁很清楚,马超就是他在北面的屏障——若马超一直在关陇一带纵横,曹操就永远不可能入侵汉中。所以,张鲁便派遣大将杨昂,率一万多人前去助阵,帮马超一起围攻冀城。

    从正月到八月,凉州刺史韦康一直率众坚守,却迟迟等不到救兵。韦康遂命别驾阎温设法出城,去向驻守长安的夏侯渊告急。

    当时,冀城被马杨联军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根本不可能从城门突围,阎温只好在深夜从水道潜出城外。次日凌晨,马超部众发现了地上的水渍,遂一路追踪,抓获了阎温。马超旋即押着阎温来到城下,命他告诉守军,说东边的援兵不会来了。

    不料,阎温竟然扯起嗓子对着城头大喊,说大军不出三天必到,叫大伙不要放弃。

    城上守军一听,顿时喜极而泣,高呼万岁。

    马超大怒,本想当场砍了阎温,可念及这座坚城久攻不下,便软硬兼施,劝他改变主意,帮着劝降守军。可阎温却道:“侍奉君主,只有一死,没有二心,阁下不必指望从我这里听到任何不义之言。”

    马超没辙,只好杀了阎温。

    然而,阎温口中“三天必至”的援兵,终究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城中守军又苦战了多日,依旧等不到一兵一卒。刺史韦康和当地太守等一干高官,全都丧失了信心,决定投降。杨阜顿时痛哭流涕,死命劝阻说:“我等率父兄子弟,以大义相互激励,只求一死,别无所愿,誓死为使君守住此城。可今天,你为何要放弃就要建立的功业,陷自己于不义之地呢?”

    韦康等人不听,还是开门迎降了。

    马超这个狠人,迁怒于他们顽抗了八个月,所以一进城就把韦康等人全都砍了,然后自命为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

    此时,夏侯渊已经奉曹操之命风驰电掣地赶来援救了。然而,冀城却没能坚持到最后一刻。马超既已腾出手来,便率主力亲赴二百里外迎战夏侯渊。

    双方交战,夏侯渊失利。

    就在这个当口,凉州的氐族酋长杨千万又率众反叛,进据兴国(今甘肃静宁县南),与马超遥相呼应。

    夏侯渊知道一时半会儿无法克复冀城,且担心腹背受敌,只好撤兵回了长安。

    城池陷落之后,杨阜假意投靠了马超,心中却时刻不忘夺回城池。碰巧,杨阜的妻子不久后病逝,杨阜便趁机向马超告假,以安葬妻子为由出了冀城,然后找到了他的大舅子姜叙。

    姜叙时任抚夷将军,驻军历城(今甘肃西和县北)。杨阜见到他后,力劝他起兵夺回冀城。姜叙的母亲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老妇,对姜叙说:“韦使君遇难,你也有责任替他夺回城池,岂止是杨阜一人之责?人生在世,谁能不死,只要死于忠义,便是死得其所。你赶紧发兵吧,别考虑我,我自己会小心,不会拖累你。”

    姜叙遂下定决心,旋即与部众赵昂、尹奉等人开始谋划,同时暗中派人潜入冀城,找到他的朋友梁宽和赵衢,说服他们充当内应。

    刚刚计议停当,赵昂的儿子却不知何故落入了马超之手。马超显然不知道赵昂参与了杨阜和姜叙的起兵计划,但可能对他有些疑心,便把他儿子扣做了人质。

    眼看起兵在即,赵昂却为此乱了方寸,只好跟妻子道出了实情,说:“我与姜叙他们谋划起兵,大事一定能成,可咱们的儿子怎么办?”

    跟姜叙的母亲一样,赵昂之妻也是一个异常忠烈的女子。她听完之后,只厉声回了一句话:“为君父(代指刺史韦康)洗雪大耻,纵然砍头也不足为意,何况一个儿子!”

    连一介妇人都如此豪气干云,还有什么可说的?干就完了!

    建安十八年九月,杨阜与姜叙遽然发兵,进据卤城(今甘肃天水市西北);赵昂与尹奉则发兵进据祁山(今甘肃礼县东北),对马超形成了左右夹击之势。

    马超大怒,正犹豫是要坚守城池还是主动出击,卧底赵衢就在这时候给他献策了,鼓吹了一堆必须主动出击的理由。马超被说动了,旋即率部出城。

    他前脚刚走,赵衢和梁宽后脚就把城门死死关上了。然后,他们还把马超留在城内的妻子、儿女全都砍杀了。

    马超顿时进退失据,无奈之下,只好掉头去攻打姜叙的根据地历城。很快,马超便攻破城池,抓了姜叙的母亲。

    这位老妇人面对马超的屠刀,却毫无惧色,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背叛父母的逆子、杀害君父的恶贼,天地岂能长久容你?你不快点去死,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不得不承认,姜母这话骂得没错。当初马腾和一大家子都在曹操手里,马超却全然不顾,肆意起兵,等于是间接害死了父亲和一家老小。就此而言,马超的确是“逆子”,被人如此诟骂一点都不冤。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马超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在这个时候死于非命,也未尝不是一种报应。

    当然,骂完这番话,姜母就被马超砍倒在血泊之中了。紧接着,马超就又杀了赵昂的儿子。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马超除了杀人泄愤之外,也很难扭转进退失据、孤军被围的劣势了。

    随后,杨阜、姜叙等人率部与马超决战。史书没有记载这一战的具体经过,但应该十分惨烈,因为杨阜竟然在此战中“身被五创”,就是身负五处重伤。

    此战,马超大败,只好向南逃窜,投奔张鲁。

    杨阜虽身负重伤,但侥幸未死。战后,曹操论功行赏,把杨阜、姜叙等有功人员十一人全部封侯。杨阜本人被封为关内侯。

    这场冀城争夺战,在战乱连年的汉末三国其实并不起眼,充其量就是一场局部战役而已。而且,参与此战的人,只有马超是比较重要的角色,其他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小人物。

    然而,这场战役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涌现了一群视死如归的忠义之士。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堪称一幅悲壮而感人的“义士群像图”。

    当然,正如“春秋无义战”一样,汉末三国也根本没有什么“义战”可言,所有人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但是,这并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像阎温、杨阜、姜叙、姜叙之母、赵昂之妻这些人,不论他们誓死效忠的对象是刺史韦康、魏公曹操,还是大汉天子刘协,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他们身上集体展现出的那种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忠烈精神。

    这,就是中国人的脊梁。这种精神,就是支撑中华民族历经数千年的苦难沧桑而屹立不倒的一根傲骨!

    生活在今天这个和平年代的我们,有时候会难以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古人把“忠义”看得比命还重要?有时候,我们甚至会嘲笑他们愚忠和迂腐。然而,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和平与繁荣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战争和苦难才是。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并不是愚忠和迂腐,而是一种高贵的牺牲精神,也是我们这个族群得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生存、挺立乃至繁衍不息的一种文化密码。

    远的不说,从鸦片战争以来的这一百多年,如果不是一群又一群的仁人志士秉承着这种精神,前仆后继地踏上救亡图存的征程,那今天的中国又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记住这种精神,我们才有资格称自己为中国人;记住这种精神,我们这个族群才有资格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并傲然屹立于天地之间!

    马超逃到汉中后,张鲁收留了他,还给了他一个“都讲祭酒”的职位。

    别看这个职位有些不伦不类,看上去好像是个芝麻官,其实在汉中,这已经是二把手了。而汉中的官制之所以显得如此另类,是因为张鲁这家伙本来就与众不同。

    张鲁,字公祺,沛国丰县(今江苏丰县)人,据说是西汉开国功臣、留侯张良的十世孙。张鲁的祖父叫张陵,早年客居巴蜀,在鹄鸣山学道,学成出山之后就开始忽悠老百姓,创立了一个民间宗教,叫“五斗米道”——凡是入道的人都要缴纳五斗米,故而得名。

    可能是有不少人交了米之后没学到什么东西,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所以当时的舆论对张陵并不友好,江湖上的人送了他一个蔑称,叫“米贼”。

    张陵死后,其子张衡继续传播五斗米道;张衡死后,张鲁继承了这个祖传衣钵。张鲁的母亲可能有些道行,善于攀附权贵,结交了当时的益州牧刘焉,张鲁也就随之得到了刘焉的信任。

    后来发生的事情前文说过了,刘焉把张鲁派到了汉中,刘焉死后,张鲁不奉刘璋号令,刘璋愤而杀了张鲁的母亲,两边就结下了死仇。

    张鲁割据汉中后,开始用五斗米道实行“政教合一”的统治,史称“以鬼道教民”(《三国志·张鲁传》)。张鲁自称“师君”,新入道的教众统称“鬼卒”,有了一定资历后称为“祭酒”,可以统领部众;资历更深的,称为“治头大祭酒”,麾下部众就更多了。

    五斗米道教人“诚信不欺诈”,生了病以后也不用吃药,到“祭酒”面前去忏悔自己的罪过就可以了,总之跟张角的“太平道”半斤八两,忽悠老百姓的套路都差不多。

    张鲁施行政教合一,汉中郡就不需要一般意义上的官员了,五斗米道的各级祭酒既是心灵导师,也是行政官员,抓起思想政治工作来,那真叫一个得心应手。

    另外,张鲁还规定,凡是他治下的老百姓犯了罪,前面三次都可以经批评教育之后赦免,到第四次才入刑。

    这么一弄,等于汉中郡的每个老百姓都可以合理合法地犯三次罪,所以当地人都很高兴,“民夷便乐之”。只是我们不知道,假如人人都最大化地利用这三次“豁免权”,先来个鸡鸣狗盗,再来个欺男霸女,最后来个杀人越货,而心灵导师们只是批评教育一下就把人放了,那么到头来,汉中到底是更太平了,还是更乱了呢?

    如此脑洞清奇的规定,只能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要不是张鲁这种三代单传、天赋异禀的教主,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

    张鲁挺赏识马超,给他的“都讲祭酒”这个职位,比所有祭酒的级别都高,仅次于张鲁本人的“师君”之位。而且,张鲁还打算把女儿嫁给马超。只是,他刚冒出这个想法,就有人提醒他说:“有那么一种人,连爹娘都不爱,怎么能爱别人呢?”

    这当然就是指马超了,说的仍旧是马超不顾马腾和一大家子肆意起兵的事情。

    张鲁一听,立刻打消了招他做女婿的念头。可见,这件事的确是马超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不管走到哪儿都只能背着。

    不过,历史总是很吊诡。被天下人如此诟病的马超,最后收留他的主公,居然就是最喜欢标榜仁义的刘备。并且,不是马超去投奔刘备,而是刘备主动邀请马超加盟的。

    由此可见,作为老板,刘备其实也是很务实的。说到底,他的用人之道跟曹操并无本质区别——只要有才,能够帮自己打天下就行了,有德无德都在其次。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的马超并不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宿会是成为蜀汉名将。眼下,他一心想的只是如何杀回凉州,夺回老巢,同时为自己的妻儿报仇。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春,马超从张鲁这儿借了兵马,然后挥师西向,开始猛攻祁山。姜叙连忙派人向夏侯渊告急。

    诸将都认为,应先禀报曹操,方可出兵。夏侯渊怒道:“魏公远在邺城,一来一回就要四千里路,等到命令下来,姜叙早完蛋了,还救什么急?”

    夏侯渊随即亲率大军出发,命张郃率五千步骑为前锋,火速驰援祁山。

    马超虽然勇猛,但他的嫡系部众基本上都在之前的几次战役中拼光了,现在手下都是张鲁的兵,战斗力远远不如马超昔日的凉州兵团。况且,既然是借来的兵,就没有忠心可言,自然不可能替马超卖命。所以,当夏侯渊大军一到,结果可想而知,马超一战即溃,不得不再度逃回汉中。

    夏侯渊击退马超后,心想大军既然出来了,索性搂草打兔子,把韩遂也一块儿收拾了。

    当时韩遂驻兵显亲(治今甘肃秦安县西北),突闻夏侯渊来袭,自知不敌,赶紧夹起尾巴就跑。夏侯渊率部紧追,一路追到了略阳(今甘肃秦安县东北)。此地的西北面不远处,就是氐族酋长杨千万据守的兴国,韩遂往这边逃,显然就是想把曹军引入腹背受敌之境。

    在距略阳城三十里外的地方,夏侯渊命部众稍事休整。有人建议稍后直接进攻韩遂,但也有人建议,应先北上攻击兴国,以免腹背受敌。

    夏侯渊略加思忖后,同时否决了双方的提议。他说:“韩遂部众精锐甚多,而兴国的城墙也十分坚固,所以,咱们两边都不打,索性北上长离川(今葫芦河),直接去打羌人的老巢。韩遂的部众多是羌人,必然会去救他们的家乡。倘若韩遂准许羌人离开,那他的兵力就会削弱;如果他率部援救长离川,那我们便跟他野战,必可将其生擒。”

    随后,夏侯渊命辎重部队原地待命,然后亲率一支轻骑北上,直趋长离川,攻击羌人的部落营地。韩遂闻讯,果然率部来援。众将发现韩遂兵力甚强,建议挖掘壕沟,修筑营寨,先稳住阵脚再伺机决战。

    夏侯渊却不以为然,道:“我军转战千里,为的就是在机动中歼灭敌人,若缩在营垒之中,弟兄们士气一衰,就打不了硬仗了。敌军虽然人多,但很容易对付!”

    曹军旋即擂鼓进攻,果然大破韩遂军。

    韩遂经此大败,从此一蹶不振。不久,其部将阎行发动兵变,攻击韩遂,然后投降了夏侯渊。韩遂的势力越发削弱。他彷徨无计,一度想去投奔刘备,被人劝阻。一年后,韩遂又纠集了数万羌胡兵马,准备反攻阎行,但未及开打就被部将麹演、蒋石杀了,终年七十余岁。

    夏侯渊击败韩遂后,乘胜进围兴国。氐人酋长杨千万弃城而逃,仅带少数亲兵投奔马超,余众皆降。夏侯渊越打越顺手,觉得还不过瘾,索性继续北上,大举扫荡盘踞在高平(今宁夏固原市)一带的匈奴屠各部落,一战便将其彻底扫平。

    夏侯渊不愧是曹军中屈指可数的悍将。在此次战役中,他把曹军最擅长的长途奔袭、机动作战和野战能力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其个人的机敏、果决和勇猛更是让人印象深刻。

    同年十月,夏侯渊又奉曹操之命西征,平定了凉州人宋建割据的枹罕(今甘肃临夏市)。宋建自汉末大乱后便在此割据,自立为“河首平汉王”,还修筑王宫,设置百官,嚣张了三十余年,却一战就被夏侯渊收拾掉了。

    其后,夏侯渊又派张郃渡过黄河,进入小湟中(今青海大通一带)地区,逼降了盘踞在这一带的诸羌部落。

    经过上述几场战役,夏侯渊彻底荡平了整个陇右地区,为日后曹操进攻汉中铺平了道路。

    曹操对夏侯渊的赫赫战功大为赞赏,随即拜他为征西将军,还送给他八个字:“虎步关右,所向无前。”(《三国志·夏侯渊传》)

    霸业初成:刘备夺取益州

    建安十九年五月,刘备一边加紧围攻雒城,一边给诸葛亮发去了进兵益州的命令。

    诸葛亮遂留下关羽镇守荆州,然后与张飞、赵云等人各率所部,溯江西上,攻克巴东(治今重庆市奉节县东),进抵江州(今重庆市)。

    巴郡太守严颜在此顽强抵抗,无奈城破被俘。张飞怒斥道:“我大军既到,你为何不投降,还敢抵抗?”

    严颜面无惧色道:“是你们无道,侵夺我州,我州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

    张飞大怒,命左右把他拉出去砍头。

    见张飞气得脸色铁青,马上要被砍头的严颜反倒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砍头就砍头,何必发这么大火?”

    这淡淡的一句话,充分显示了严颜过人的胆色。

    张飞一听,深感敬佩,连忙亲自给他松了绑,其后不仅以礼相待,还将他奉为上宾。

    严颜后来有没有为蜀汉效力,以及最终结局如何,正史没有记载,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他说的这句“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有降将军也”(《三国志·张飞传》),却从此被青史所铭记;而他临死不屈的气节,也从此传颂千古,不断激励着后人。

    直到一千余年后,文天祥仍然在他的《正气歌》中歌颂着严颜的气节。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文天祥在此化用了八个典故,都是历史上以气节著称的故事,其中的“为严将军头”,说的便是严颜的事迹。

    江州是益州的门户,拿下此地后,便可长驱直入川中平原了。

    诸葛亮等人攻克江州后,旋即兵分三路,开始大举进攻益州:张飞由北路进军,攻下了巴西郡;诸葛亮由中路进军,攻下了德阳(治今四川遂宁市);赵云由南路进军,攻克江阳郡(治今四川泸州市),继而掉头北上,攻下了犍为郡(治今四川眉山市彭山区)。

    最后,三路大军兵锋所指,毫无疑问就是成都。

    此时,刘备已经率黄忠、魏延等部在雒城围攻了整整一年,却始终未能攻克。

    庞统就是在这时身中流矢、不幸身亡的,时年仅三十六岁。刘备痛惜不已,追赐庞统为关内侯,日后每逢说起庞统,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为避免更多的伤亡,刘备命法正给刘璋写了一封劝降信。

    法正的这封信写得很长,先是言不由衷地解释了一通自己“被迫”投靠刘备的理由,然后才转入正题,为刘璋分析眼前的形势,主要谈了三点。

    第一,刘备现在势力很强,不怕打持久战,可你刘璋却“土地日削,百姓日困”,双方实力对比太过悬殊,你撑不了多久的。

    第二,刘备大军已经占领了益州的大部分土地,诸葛亮、张飞和赵云“三道并侵”,试问你刘璋“何以御之”?且眼下的益州“吏民疲困”,起码有八成的人想要投降,你的统治根基已彻底动摇,就不必心存幻想了。

    第三,白水关和白帝城,是益州一北一南的两大门户,“实为益州福祸之门”,而今这两大门户皆已洞开,“坚城皆下,诸军皆破,兵将俱尽”,而敌人却“数道并进,已入心腹”,你刘璋现在只能坐守成都和雒城,还有机会翻盘吗?

    法正最后得出结论:“存亡之势,昭然可见。”(《三国志·法正传》)你身边那些谋士,其实也都看出这个形势了。他们眼下只是苟且偷生,没人肯为你献计,等到刘备兵临城下,他们更不可能为你尽忠效死。所以,你的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投降,如此才能保住你刘璋一家老小的性命。

    刘璋见信后,虽然满心惶恐,但仍心存侥幸,一个字也没回。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接着打了。

    建安十九年夏,刘备军终于攻破雒城,然后从北面迅速进围成都;与此同时,诸葛亮、张飞、赵云也分别从东面、东北面和南面杀了过来,对成都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

    此时,成都城内还有精锐将士三万,库存的钱粮也足够支撑一年,所以将士和百姓都愿意死守,不肯投降。刘备打探到这个情况后,意识到如果强攻,必定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尽管最终也能打下来,可伤亡绝对不会小。

    所以,还是要尽量想办法,迫使刘璋投降。

    可是,法正的劝降信已经写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刘备思忖良久,最后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马超。

    马超在关陇纵横多年,其凶悍勇猛的威名早已传遍益州。所以,成都军民或许不会忌惮刘备,但一定会惧怕这个发起狠来连爹妈都不管的马超!

    若能请来马超加盟,那逼降刘璋之事就十拿九稳了。不过,马超眼下正在张鲁那边打工,他愿意跳槽吗?

    刘备觉得无论如何,此事值得一试,便命不久前归降的益州官员李恢秘密前往汉中,去给马超递橄榄枝。

    话说刘备这两年真的是“人品爆发”,运气好到不可思议——他这边刚想招揽马超,马超那边恰好也在想着跳槽。

    马超之所以想跳槽,是因为在张鲁这边,他干得一点都不开心。首先,张鲁说到底就是个只求自保、不思进取的土皇帝而已,跟刘表、刘璋这些人如出一辙,这样的老板能干成什么大事?马超跟着他又能有什么盼头?其次,张鲁手下大将杨昂等人,担心马超抢他们的饭碗,便千方百计地排挤他,而马超势单力孤,若不赶紧另投明主,恐怕迟早被他们害死。

    所以,李恢一见到马超,表明刘备之意,双方便一拍即合了。

    马超立刻不辞而别,偷偷离开汉中,从武都(治今甘肃西和县)逃到了氐族人的聚居地,同时写了一封表忠心的信,让李恢带回。

    刘备大喜,赶紧命人给马超传话,让他先别急着来,接着暗中派遣了一支部队与他会合,且化装成凉州兵团,打上了马超的旗号,最后才让马超带着这支兵马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成都城下。

    之前马超被夏侯渊击败后,嫡系部众已死伤殆尽,身边只剩为数不多的亲兵,所以刘备才会来这么一手,其目的就是让刘璋和成都军民以为马超带着凶悍的凉州兵来了,从而达到威吓和震慑的效果。

    果不其然,狠人马超一到,刘璋和成都军民就都吓坏了。《三国志·马超传》用了很简洁的四个字来形容其惊恐的程度——“城中震怖”。

    刘备知道效果达到了,就不急着攻城,在围困了数十日后,才派谋士简雍给刘璋送去最后通牒。

    虽然直到此刻,城中仍有部分军民愿意死守,但刘璋明白,大势已去,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无力回天了,只是徒然牺牲更多人的性命而已。

    当天,刘璋便昭告城中军民,说:“父子在州二十馀年,无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刘璋故也,何心能安!”(《三国志·刘璋传》)

    我们父子在益州二十余年,没有什么恩德给予百姓。很多百姓在这三年中死于战火、葬身荒野,都是因为我刘璋的缘故,我的心怎么能安呢?

    随后,刘璋命人打开城门,与简雍同乘一辆车子,出城投降了。见此一幕,其麾下部众无不感伤落泪。

    最后的时刻,刘璋所做的选择无疑是明智的,因为它的确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包括他自己和他的家人。

    平心而论,刘璋其实算不上无道之君,他统治益州的这些年,老百姓总体上还是安居乐业的。不论是之前否决郑度“坚壁清野”的提议,还是最后放弃抵抗,都是他善待百姓、心存仁慈的表现。然而,在汉末三国这样一个征战杀伐的乱世,“仁慈”非但不是优点,反而是一种致命的弱点,尤其是当能力和实力都跟不上的时候。所以,作为一个生性暗弱、才具平庸的人,刘璋凭借“子宫彩票”和后来的好运气得到的益州牧,最后肯定要凭实力丢掉。

    这很公平,完全符合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

    同理,刘备夺取益州的手段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从综合实力的角度看,这其实也是他分内应得的——毕竟“能者上位”的游戏规则,终究要比拼爹、拼投胎技术的规则更为合理。

    刘璋投降后,刘备并未赶尽杀绝,而是把他送到公安县安置,还把他的个人财物全都归还,同时把朝廷此前授予他的“振威将军”印绶,也一并还给了他,让刘璋至少在名义上还保持着权贵的身份,不至于沦为庶民。

    随着益州之战落下帷幕,刘备终于拥有了一块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根据地。

    从中平元年(公元184年)起兵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十年。刘备从二十四岁开始创业,历经磨难,饱尝艰辛,屡仆屡起,愈挫愈奋,终于在五十四岁这一年获得了成功。

    老天爷仿佛是有意要把刘备打造成百折不挠的励志样板,所以在前面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给他挖了一个又一个坑,一直把他往死里整,在最后这几年,才终于像考核过关一样,赐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好运气,从而一举把他送上了人生巅峰。

    刘备梦寐以求的霸业,至此总算是规模初具了。而三分天下的历史格局,也在这一刻正式奠定。从此,刘备才拥有了足够的实力和资格,可以理直气壮地跟曹操、孙权一起逐鹿天下了。

    进入成都后,刘备大摆酒宴,犒劳三军,并取出府库中的金银,分赐给将士。

    接着就是论功行赏了。

    刘备自领益州牧,诸葛亮为军师将军,赵云为翊军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黄忠为讨虏将军,魏延为牙门将军,糜竺为安汉将军,简雍为昭德将军,孙乾为秉忠将军,霍峻为梓潼太守。

    关羽和张飞因之前皆已晋位将军,故此次没有提升。

    除了嫡系之外,一批归降的原益州官员也都得到了晋升:董和为掌军中郎将,许靖为左将军长史,黄权为偏将军,李严为犍为太守,费观为巴郡太守,伊籍为从事中郎,刘巴为西曹掾,等等。

    之前围攻成都时,刘备为鼓舞士气,曾与将士们约定,一旦打下成都,便任由众人劫掠府库,他一概不管。

    如今成都拿下了,虽然是刘璋自己降的,并非将士们卖命打下来的,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刘备也不能食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将士们把大小府库洗劫一空,不由懊悔不迭。

    问题倒不是刘备抠门,不舍得那些金银珠宝,而是如此一来,财政立马吃紧,没过几天,各级公务员的工资就都发不出来了。

    正当刘备一筹莫展之际,刘巴献上了两条宝贵建议。

    第一,铸造新货币,面值百钱,即一枚新钱相当于一百枚旧钱,这样财政马上就有钱了,足以解燃眉之急。

    第二,由于增发货币极易引发通货膨胀,所以必须采取一个配套措施,就是设立“官市”,即由官府开办集市(相当于国企的垄断经营),如此既能调节市场、平抑物价,又能广辟财源,给各级财政带来源源不断的收入。

    这两条建议,都是非常实用的经济政策,刘备当即采纳,予以推行。很快,两项政策就都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数月之间,府库充实”,新政府的腰包立马鼓了起来。

    财政有钱了,军方一些人的胃口就又膨胀了,遂大造舆论,认为应该把成都的良田和豪宅都赏赐给有功将士。

    这就是典型的“流寇思维”——每打下一块地盘,就将其视为战利品,必欲抢光掠尽而后快,然后再去抢下一块地盘。

    可刘备是来益州开辟根据地、建立新政权的,稳定人心都来不及,岂能干这种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蠢事?但想要开疆拓土、扩张霸业,又必须得依靠这帮将士,故而也不宜公开打压他们,那该如何是好?

    刘备决定找一个军方的人出面,让他配合自己演一出双簧。前提是,这个人必须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同志,而且要有德行、有威望,说话有分量,才能镇得住场子。

    这个人就是赵云。

    于是赵云就公开表态了,说:“当年,霍去病曾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如今曹操窃国,其危害比匈奴更甚,还不是贪图安乐的时候。必须等到天下安定了,将士们各回家乡,去耕作自己的土地,才适合赏赐田宅。眼下益州百姓刚刚经历战乱,应该把田宅归还他们,让他们安居乐业,如此才能得到士民的拥护,官府才能顺利地征发徭役、收取赋税,绝不能剥夺他们的财产来赐给自己宠爱的将领。”

    很显然,这番话既是赵云自己的想法,也代表了刘备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此言一出,军方的舆论就平息下去了。

    刘备要在益州扎根,作为集团二把手的诸葛亮,自然就有了用武之地。

    此前刘璋统治益州,纲纪废弛,各方面的制度都不健全,要么无法可依,要么执法不严,导致地方上的豪强士族为所欲为,根本不把官府放在眼里。而现在轮到诸葛亮来治理,局面就截然不同了。

    诸葛亮首先入手的就是制度重建的工作。他采取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推出了一整套严刑峻法。可想而知,豪强士族们过惯了不受约束的安逸日子,现在却动辄得咎,不免牢骚满腹,怨声四起。

    法正时任蜀郡太守,相当于首府的市长,很多利益是跟地方上的豪强士族捆绑在一起的,对诸葛亮的做法自然相当不满,便出面与他交涉,说:“昔日高祖入关,只与当地父老约法三章,关中士民无不感恩戴德。如今,阁下凭借武力,据有一州之地,初具国家规模,还未对百姓施以恩惠和安抚,何况对当地人而言,您是外来之客,应该放低姿态。所以,我希望能放宽各种法律和规定,以满足士民的期望。”

    这番话说得挺不客气的,大有以主人自居、压诸葛亮一头的意思。

    诸葛亮当然不买他的账,于是直言不讳地(左扌右享)了回去,说:“阁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朝暴虐无道,政令苛酷,百姓怨恨,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天下立刻土崩瓦解。高祖基于这种情况,自然要采取宽大政策。可现在的益州就不同了,刘璋一向暗弱,且自刘焉以来,惯以恩宠笼络臣下,法律制度形同虚设,上下逢迎,互相奉承,以致德政不举,威刑不肃。蜀地的士族豪强,普遍横行不法,肆意妄为,君臣之道,逐渐破坏殆尽。用权位来笼络人,等权位高了,人反而会轻视;用恩德来宠爱人,等恩德少了,人就会翻脸。益州之所以弊端丛生,原因在此。我现在用法律树立权威,一切都按法律来办,臣民就会知道政府的恩德;对所授官爵严格审查,加官晋爵时才会感到荣耀。这就叫‘荣恩并济,上下有节’,治国理政的要义,就在这里彰显了。”

    法正本想倚老卖老,教教诸葛亮怎么做事,不料反倒被他教育了一番,心里十分不爽,却也没有办法。毕竟人家是集团的二把手,给你面子是情分,不给你面子是本分,你又能如何?

    当然,诸葛亮这个人,也不是全然铁面无私、不知变通的。在官场上混,有时候要坚持原则,毫不妥协,但有些时候,也得睁一眼闭一眼,难得糊涂。这其中的分寸,诸葛亮就拿捏得十分到位。

    还是以法正为例。由于法正在刘璋时期混得很不如意,经常遭人鄙视排挤,心里积怨甚深,所以这回“衣锦还乡”后,他就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一连杀了好几个当年跟他结怨的人。

    此时诸葛亮正在推行“依法治国”,而法正这么干,属于典型的公权私用,自然是于法不容的。于是有人就向诸葛亮告状,说:“法正太骄横了,将军应该启禀主公,打压他一下,免得他作威作福。”

    如果诸葛亮是像包拯、海瑞那样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主,那这回他跟法正之间就有好戏看了。不过,诸葛亮绝非那种只讲法律、不讲政治的人。

    在这件事情上,他就把法律暂时放到了一边,跟那个告状的人讲起了政治。他说:“主公当初在荆州,北边畏惧曹操的强大,东边忌惮孙权的逼迫,在家里还要担心孙夫人变生肘腋。直到法正成为主公的羽翼,才让主公得以展翅翱翔,不再受制于人。法正功劳这么大,怎么能禁止他,让他想称心快意一下都不行呢?”

    诸葛亮的意思明摆着:法律固然重要,但它上面还有一个东西,就是政治。

    要禁止法正很简单,把事情一查,依法惩治即可,但如此一来,人们一定不会夸刘备执法严明,而是会骂他“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到那时候,刘备的人设就崩了,还有谁肯替他卖命?为了维护法律,造成这么严重的政治后果,值得吗?

    由此可见,凡事只讲政治、不讲法律,固然会滋生以权谋私的乱象;但凡事只讲法律、不讲政治,有时候就会影响安定团结。所以,具体事情要具体分析,关键是把握好一个度。

    “借”来的荆州,该不该还?

    自从孙权把妹妹召回江东后,眼睛就死死盯住了刘备的一举一动。

    前文说过,孙权要攻打益州,却被刘备以冠冕堂皇的借口挡了回来,令孙权十分不爽。如今,刘备竟然把自己当初说的那番漂亮话完全抛诸脑后,公然用武力夺取了益州,这不是摆明了拿孙权当傻子耍吗?

    孙权暴跳如雷,大骂刘备是奸诈的老滑头。

    这口恶气无论如何是吞不下去的。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五月,孙权命诸葛瑾出使益州,目的只有一个——让刘备归还荆州。

    当初说好了,看在盟友的情分上,荆州是我孙权“借”给你的,现在你竟然拿我当傻子耍,那对不起,盟友没得做了,把荆州给老子还回来!

    有借有还,天经地义!

    然而,在孙权看来如此“天经地义”的事情,到了刘备那儿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刘备一口回绝了诸葛瑾。

    当初刘备之所以同意“借荆州”这个说法,无非是为了得到南郡江陵这个战略要地,口头上敷衍一下而已,打心眼里根本就不承认孙权对荆州的所有权。既然不存在“借”,那当然就无所谓“还”了。

    不过,刘备这个人不喜欢说难听话,便又随口找了个理由来搪塞,说:“我正打算进攻关陇,等拿下关陇,就把荆州还给你们。”

    诸葛瑾无奈,只好灰溜溜地回江东复命。

    孙权一听,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破口大骂:“这老滑头就是不想还,空口说白话,就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既然道理讲不清楚,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孙权随即单方面任命了长沙、零陵、桂阳三个郡的官吏,命他们即刻到辖区赴任。可是,关羽眼下正在江陵镇守呢,你当他不存在吗?可想而知,孙权任命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关羽给赶回来了。

    孙权怒不可遏。

    讲道理你们不听,和平移交你们也不干,那就用刀枪来说话吧!

    孙权立刻派出了两路人马:命鲁肃率兵一万进驻巴丘,抵御关羽;命吕蒙率兵两万,溯江西上,夺取三郡。

    形势急转直下,原来就不太牢靠的孙刘联盟首次出现了破裂的局面。

    吕蒙不愧是孙权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大将,不但会打仗,而且很会动脑子。他率部开赴战场后,并没有急着去攻打城池,而是给三个郡的郡守分别写了一封劝降信。结果,长沙太守廖立自知不敌,扔下城池就逃奔益州了;桂阳太守本是赵云,他入蜀后,此地防守自然薄弱,于是继任太守也只能带着辖下各县乖乖投降。

    只有零陵郡的太守郝普不买吕蒙的账,仍然坚守城池。

    此时,身在成都的刘备万万没料到,吕蒙竟然兵不血刃就夺了他两个郡的地盘。

    眼下益州刚刚到手,政权还不稳固,荆州这块老地盘是绝不能有任何闪失的。刘备不敢耽搁,连忙率领五万人马,从成都赶回了公安,然后命关羽率兵三万,往益阳(今湖南益阳市)方向进兵,目标就是夺回长沙、桂阳二郡。

    得知刘备亲赴前线,孙权当然不甘示弱,也立刻从建业赶了过来,进驻陆口,亲自坐镇,指挥各军。

    两方大佬都出马了,一场大战看来已不可避免。

    孙权一边命鲁肃率兵两万从巴丘进驻益阳,一边命吕蒙暂时放弃零陵,迅速回师与鲁肃会合,共同迎战关羽。

    吕蒙接到命令后,却不急着动身。

    因为他不甘心就此放弃零陵——既然长沙和桂阳都不战而降了,凭什么零陵就拿不下来呢?我倒要看看你郝普有多大能耐!

    吕蒙脑子转了转,便心生一计。

    他把孙权的军令藏了起来,秘而不宣,然后连夜召集众将开会,下令明日一早大举攻城,还煞有介事地对诸将面授了一番机宜。最后,他才假装不经意地把目光瞄向了一个叫邓玄之的部将。

    这个人是郝普的故交。

    吕蒙用一种聊闲天的口吻对邓玄之说:“郝普这个人,听说世上有忠义之事,也想效法,殊不知现在时机不对啊!”

    为何时机不对呢?

    吕蒙接着说:“现如今,刘备在汉中,被夏侯渊给包围了,命在旦夕;关羽在南郡呢,也被咱们的主公给堵住了,听说已经吃了一场败仗。他们目前的处境啊,可以说是头脚倒悬,自顾尚且不暇,岂有余力来救援零陵呢?咱们现在兵精粮足,而且计划周密,我估计明日攻城,当天便可攻破。到时候,郝普白白送了性命,有什么好处?何况他还有一个百岁老母,恐怕也难逃一死,这是多么令人悲痛的事啊!”

    所谓刘备在汉中被围、关羽吃了败仗等,当然都是假情报,不过邓玄之却信以为真,不免替郝普担心起来。

    吕蒙看在眼里,便装腔作势地长叹了几声,最后才道:“我估计啊,郝普是因为坐困孤城,得不到外面的情报,以为一定会有援军,才决定固守。听说你跟他交情不错,不妨跟他见一面,把这些情况跟他说一说。是福是祸,就由他自己选了。”

    邓玄之为救朋友一命,自然不敢耽搁,遂连夜入城,把吕蒙这番话原封不动地搬给了郝普。郝普听得心惊胆战,无奈之下,只好出城投降。

    次日一早,吕蒙亲自乘船前来受降。一番交接仪式后,吕蒙亲切地握着郝普的手,从船上下来,在岸上站定,然后才掏出孙权的那道军令,递给了郝普。

    郝普接过来一看,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吕蒙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得意,当场就大笑了起来,还一边笑一边给自己鼓掌。

    郝普看完才知道,刘备根本不在汉中,而是已亲赴公安;关羽也根本不在江陵,而是已经进兵益阳。换言之,只要他死守几天,大军一定会前来救援。

    可事已至此,郝普除了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之外,又能如何?

    就这样,吕蒙不费吹灰之力,便一连拿下了刘备三个郡的地盘,可以说无论之前刘备给了孙权多大的羞辱,吕蒙现在都加倍还了回去。

    拿下零陵后,吕蒙命部将孙河留守,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率部北上,前往益阳。

    孙、刘双方的所有人似乎都恨不得立刻撕毁盟约,只有一个人深感忧虑。

    他就是当初力促双方结盟的鲁肃。

    之前“借荆州”就是鲁肃的主意,如今双方为了荆州的归属问题闹到如此地步,眼看一场恶战已迫在眉睫,鲁肃不仅感到自己责任重大,而且有义务避免局面的进一步恶化。

    为此,他决定亲自出面,去跟关羽谈判。

    众将都认为此举太过危险,纷纷反对。因为他们都觉得,关羽这个人并不友善,之前关系尚未恶化时,关羽就曾心生猜疑,多次有过挑衅之举,全靠鲁肃顾全大局,一再忍让,才勉强维护住了双边关系。而如今,双方都已经撕破脸了,还有什么可谈的?

    可鲁肃却不这么悲观。他对众人说:“局面恶化至此,彼此更应该把话摊开来说。刘备虽然忘恩负义,但是非对错还不到最后下结论的时候,关羽岂敢凭他个人的好恶来影响大局?”

    随后,鲁肃向关羽发出了会晤的邀请。

    到了约定时间,双方在益阳城外见面,各自的兵马都停留在百步之外,将领们也只携带随身佩刀。鲁肃很不客气,一上来就谴责刘备一方背信弃义,说:“我们主公当初之所以把土地借给贵方,全都是因为贵方战败,无处容身。如今你们得到了益州,却全无归还之意,我方要按约定取回三郡,你们又不答应,这是何道理?”

    话音刚落,关羽还没接茬,身旁便有一人幽幽道:“土地这种东西嘛,谁有德行就归谁,哪有固定的主人呢?”

    这话说得其实挺有水平,只是挑衅的意味太浓,无助于解决问题,只能激化矛盾。鲁肃闻言,当场色变,厉声呵斥。

    关羽也觉得此人随便插嘴太没规矩,便手按佩刀,说:“此乃国家大事,你这家伙懂什么!”然后目光如刀,逼视着那个人,迫使他乖乖退了下去。

    史书没有记载这个说话挺跩的人是谁。《三国演义》说是周仓,但周仓此人在正史中并无记载,只见于民间传说和话本中,后来被罗贯中写进了《三国演义》,可以肯定是个虚构人物。而且,就算真有周仓这个人,当时也在场,但以其在民间传说和《三国演义》中的“莽夫”性格来看,也绝对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关羽赶走那人后,回答鲁肃道:“乌林之战,左将军身在战场,全力破敌,岂能白白辛苦,连一块土地都没有?莫非阁下此来,是想强行夺走土地不成?”

    赤壁之战,刘备一方固然也参与了,但凭良心说,功劳实在很小,跟周瑜等人比起来,压根不值一提。所以,鲁肃很不屑地道:“不然!从我与刘豫州第一次在长坂坡见面,你们的兵马就少得可怜,而且士气低落,形势危急,可以说是穷途末路。当时刘豫州一心想要逃得远远的,何曾想过会拥有荆州?是我们主公怜悯刘豫州没有栖身之所,这才把土地借给他,让他有个立足之地,帮他渡过难关。想不到,刘豫州竟然自私自利,存心欺诈,还撕毁盟约。而今,益州已经得手,又想兼并荆州之地,这种事连一个凡夫都干不出来,何况是堂堂的领袖人物?”

    关羽打仗很猛,但口才却不咋地,更不懂谈判的艺术,所以被鲁肃这番抢白,竟然无言以对。

    其实,谈判的艺术,关键就在于不能跟着对方的逻辑走,而要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即使对方说的是事实,你也可以从同样的事实中找出不同的角度,建立自己的说辞。比如,鲁肃口口声声说孙权在刘备身处危难时救了他一把,这固然是事实,关羽完全可以大方承认,但是把荆州“借”给刘备这件事,却只是孙权一方的逻辑,并不等于事实本身。

    关羽应该反问鲁肃:荆州本来是谁的?难道不是刘表的吗?你孙权凭什么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借”给别人呢?这是什么逻辑?更何况,刘表临终前还曾把荆州“托付”给刘备(虽然此事不一定为真,但关羽却不妨拿这个说事),就此而言,荆州更应该属于刘备,而不是孙权。

    假如鲁肃反驳说,是因为周瑜打赢了赤壁之战,才保住了荆州,所以孙权理应得到荆州的所有权。那么关羽就可以针锋相对地说,按照你这个逻辑,谁打赢了,地盘就归谁,那荆南四郡本来就是我们打下来的,凭什么要从你孙权那边“借”呢?

    假如鲁肃无法反驳,只能改口说,“借荆州”主要指的是南郡,那关羽就可以反唇相讥说,既然如此,那你们这回口口声声要讨回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又是怎么回事?关羽甚至还可以进一步说,你们借出南郡,目的不就是让我们帮着你们抵御曹操吗?既如此,那这件事的实质就是双方各取所需的一笔交易。如果这么说太难听,那说好听一点,就是盟友双方互相帮助。既然是互相帮助,那你们又何必把这事扯成一桩天大的人情呢?又有什么理由讨回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呢?充其量,你们只能讨回南郡。可曹操一旦打过来,你们还要不要帮手?如果现在你们把南郡拿回去,到时候又找我们结盟以共御曹操,这不就成了儿戏了吗?哪有这样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更何况,我们刘豫州也是堂堂一方诸侯,这么做岂不成了你们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马仔?!

    倘若关羽口才好点儿,懂得用上述逻辑进行反驳,那无言以对的人恐怕就是鲁肃了。

    不过,无论最后是谁哑口无言,这场谈判到头来都是没有结果的,也根本没有胜利的一方。因为,当谈判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不愿妥协时,能够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就只有兵戎相见了。

    建安二十年初秋,正当刘备和孙权准备大打出手之际,一个消息从益州传来,把刘备惊出了一身冷汗。

    消息说,曹操已出兵关陇,即将大举进攻汉中。

    汉中是益州的北面屏障,一旦失陷,益州就危险了。此时的刘备虽然据有荆、益二州的大部分土地,但还远远不具备在东、西两线同时开战的实力。所以,刘备只能做出一个无奈的选择——向孙权求和。

    既然是主动求和,那当然只能妥协,把地盘让出去了。孙权不费一兵一卒,就捞回了面子,还拿回了地盘,当然没有理由不答应。

    于是,孙权命诸葛瑾为代表,前往益州与刘备谈判,先划分地盘,然后重建盟友关系。

    据说,诸葛瑾每次出使益州,都由弟弟诸葛亮负责接待和引见。不过,兄弟俩除了公事之外,为了避嫌,私底下连一次面都没见过。没办法,这就叫各为其主。在政治面前,亲情往往是次要的,有时候甚至会变得微不足道。

    谈判结果,双方大致以湘水(今湘江)为界,把荆州一分为二:东边的江夏、长沙、桂阳三郡归孙权,西边的南郡、武陵、零陵三郡归刘备。

    对于这个结果,孙权和刘备基本上都还是满意的。毕竟,刘备不敢同时与孙权和曹操开战,孙权也不敢同时与曹操和刘备开战。在如今这个“三雄争霸”的格局中,唯一敢同时与另外两方开战的,也只有强大的曹操了。

    换言之,只要曹操依旧保持咄咄逼人的态势,孙权和刘备就只能继续保持同盟关系——尽管这个关系非常脆弱,但起码在现阶段是不可或缺的。

    曹操平定汉中

    建安十九年冬天,许都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皇后伏寿被魏公曹操干掉了。

    曹操为什么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皇后呢?

    事情还要从十四年前的“衣带诏事件”说起。建安五年(公元200年),献帝刘协的老丈人董承,声称奉天子之命,暗中联络了一帮朝臣,准备诛杀曹操,不料密谋泄露,董承等人皆被曹操诛灭三族,其中自然也包括董承的女儿、刘协的嫔妃——董贵人。

    当时,董贵人已怀有身孕,刘协苦苦哀求曹操,让他看在腹中胎儿的分儿上,饶董贵人一命。可曹操这种人向来信奉斩草除根,所以二话不说就把董贵人砍了。

    有道是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皇后伏寿眼睁睁看着董贵人一尸两命,顿时恐惧不已,遂暗中给父亲伏完写了封密信,控诉曹操的残暴罪行,并恳求父亲设法对付曹操,否则她总有一天也会步董贵人之后尘。

    从不甘束手待毙的角度来看,伏寿可以说是一个烈女。然而,从现实政治的角度而言,我们却不得不说,她这么做很愚蠢。

    因为曹操没那么容易对付。董承、董贵人父女不就是自不量力才身死族灭的吗?你不想步他们的后尘,就更要小心谨慎,夹起尾巴做人,如今你竟然怂恿父亲去做董承已经失败的事情,不恰恰是在重蹈覆辙吗?

    伏完毕竟是在官场上混的人,当然知道女儿这么做很幼稚,也很危险,所以压根没有任何反应,权当没看过这封信。

    于是,这件事情貌似就这么过去了。

    建安十四年,伏完在中散大夫任上寿终正寝,也把他和女儿之间的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可是,谁也没料到,又过了五年,即建安十九年,当初伏寿给父亲写信、密谋对付曹操的事,居然不知何故被翻了出来!

    曹操得知后,自然是暴怒不已。

    这些年来,虽然刘协一直乖乖地做着他的傀儡天子,从不敢跟曹操叫板,但自从出了“衣带诏事件”后,曹操便始终心存警惕——你刘协表面上不敢反对我,但心里一定对我恨之入骨,所以保不齐哪天又会冒出一个董承,再搞一出“衣带诏事件”。

    对这种事,曹操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就在不久前,一个名叫赵彦的议郎,就因为跟皇帝刘协讨论了一下时局,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便被曹操不由分说砍了脑袋。

    连跟我说几句话的大臣你都要杀,那我当这个天子还有什么意思?!

    刘协压抑多年的恐惧和愤怒终于爆发。有一天,曹操因事上殿觐见,刘协忍无可忍地对他说:“阁下如果愿意辅佐我,我感激不尽;若是不愿,那就求你开恩,放我一条生路吧。”

    虽然天子纯粹是个傀儡,但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还是让曹操颇为心惊。据说,曹操当时就“失色”了,然后频频跪拜行礼,接着就逃也似的告辞而出。

    依照当时的朝廷仪轨,凡三公入朝觐见,都要由宫中的虎贲卫士跟在左右,以防生变,看上去就像被全副武装的卫士“挟持”一样。而曹操上殿,当然也得照这个规矩来。虽说宫中卫士早就都是曹操的人,但曹操也不敢担保里头不会有个别人暗中投靠了皇帝,想当董承第二啊!

    倘若如此,那皇帝趁曹操独自上殿之机,命卫士把他干掉,岂不是易如反掌?纵横天下无敌手的曹操如果真这么死了,那可算是在阴沟里翻船了。所以,那天下殿后,曹操好久都回不过神来,“顾左右,汗流浃背”(《后汉书·伏皇后纪》)。从那天起,曹操就再也不愿上殿朝见了。

    好巧不巧,伏皇后又恰在此时东窗事发。当曹操把所有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后仔细一想,后背不免阵阵发凉。他完全有理由认为,这是“衣带诏事件”重演了。

    于是,伏皇后的末日就此降临。

    曹操先命御史大夫郗虑,持节收缴了伏皇后的印绶,又命尚书令华歆勒兵入宫,准备抓人。伏皇后紧闭门窗,藏进了墙壁的夹层中。可是这等小伎俩岂能瞒得过人?华歆命士兵拆屋毁墙,没两下就把伏皇后拉了出来。

    此时,刘协正在外殿,面如死灰地陪着郗虑坐着。伏皇后披头散发,光着脚,被士兵从内殿押了出来,边走边哭。经过刘协面前时,伏皇后绝望地喊了一声:“能不能救我一命?”刘协满面凄凉地看着她,喃喃道:“我亦不知命在何时!”

    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命就没了。后面没说完的半句是——还拿什么救你?!

    然后,刘协把脸转向郗虑,尽管满腔悲愤,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无力的吐槽,说:“郗公,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没办法,这就是命。从你当上这个名存实亡的大汉天子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活一天算一天吧,至少,比起你那个短命的哥哥刘辩,你能活到今天已经很不错了。想那刘辩坟头的杂草,怕是已经有一人多高了吧?生逢乱世,谁又不是命若飘蓬、身不由己呢?认命吧,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你就该感到庆幸了,别的都是奢望。另外,别把头上戴的那顶天子冕旒太当回事儿,你可能也就想开了。

    史书没有记载郗虑是如何回答刘协的。不过,想必他也不会回答。因为,只要在刘协面前说一个不该说的字,他的下场就会跟赵彦一样。

    伏皇后随后被关进了“暴室”(宫内染坊,相当于冷宫),没过多久便幽禁而死了。她和刘协生的两个皇子,都被毒鸩赐死;还有她的六个兄弟及宗族老少一百多人,也全部被杀。

    建安二十年正月,曹操立曹贵人为刘协的新皇后。

    这个曹贵人,正是曹操的女儿。如此一来,刘协无异于一天十二个时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方位无死角地处于曹操的监控之中。从此,曹操终于不再有后顾之忧,可以一心一意征战天下了。

    本来,进攻汉中便已在曹操的计划之内,如今刘备悍然夺取了益州,大有觊觎汉中之势,曹操自然要加快平定汉中的脚步。

    当年三月,曹操亲自出征,准备从武都进入汉中。聚居在这一带的氐人部落得到消息,立刻封锁了道路。曹操命张郃、朱灵为前锋,将氐人击溃。四月,曹操自陈仓(今陕西宝鸡市东)出大散关(今宝鸡市西南),进抵河池(今甘肃徽县)。

    氐人酋长窦茂,率众一万余人,在此凭险固守。五月,曹操攻克河池,屠城。

    七月,曹操大军进抵阳平关(今陕西勉县西)。这座险关乃汉中门户,南北两面皆是崇山峻岭,地势极为险要。张鲁得知曹操大兵压境,自忖难以抵挡,立刻冒出了投降的想法。他的弟弟张卫坚决反对,然后自告奋勇,亲率数万部众进驻阳平关,并且一口气在两山之间修筑了十多里的城墙,打算跟曹操死磕到底。

    曹操也知道阳平关易守难攻,所以战前便一直在搜集这方面的情报。当时,凉州的不少参谋官和武都的降卒都跟他说,张鲁很好打,因为阳平关的南山和北山相去甚远,很难严密防守。曹操信以为真,等自己来到关前一看,才发现那些情报根本不靠谱——这座关隘的险峻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此时,张卫已经在阳平关两侧的高山上,利用险要地形修建了多座营垒,宛如在曹军面前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曹操虽善于用兵,但这回可不像当初打潼关那么轻巧了,还能渡过黄河绕到敌人背后。这座阳平关就是进入汉中郡的唯一通道,除非你能变成鸟儿飞过去,否则只能硬着头皮强攻。

    随后,曹军一连多日对山上那些营垒发动猛攻,无奈山势太过陡峭,连正常攀登都很困难,更不用说头顶上还有滚木礌石不停往下砸,所以伤亡异常惨重。

    曹操大为沮丧。再这么打下去,恐怕连张鲁的一根汗毛都没伤着,自己的老本就要拼光了。而且,眼下的军粮也即将耗尽,曹操思前想后,终于决定退兵。

    当时天色已晚,还有一支部众在山上,尚未归营,曹操遂命夏侯惇和许褚去通知他们撤退。不料,夏侯惇和许褚在山上转了半天,愣是没找着这支部队。

    难道,他们都被敌人干掉了?

    其实,这支队伍并没有被干掉,而是在夜里迷路了。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深山老林里转来转去,本来都快抓狂了,可谁也没料到,转到最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撞进了一座敌人的军营。

    而且,这座军营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据点,因为离它不远的地方就是张卫的大营。

    之前连日猛攻,死伤无数,却连一座敌营的边都没摸着,眼下居然阴差阳错就撞进来了。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更重要的是,张卫的手下压根没想到他们是误打误撞进来的,还以为是敌人大半夜搞定点突袭呢,顿时大为惊骇,于是不敢抵抗,哗啦一下就作鸟兽散了。

    于是,曹军的这群“无头苍蝇”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占据了这一要地。

    当时,曹营谋士辛毗、刘晔二人随该队同行,意外得手后,赶紧下山去报捷,正巧在半路上遇见夏侯惇和许褚。二人忙不迭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

    两位大将一听,根本不敢相信有这种事。夏侯惇亲自到那个据点走了一遭,才发现是真的,于是飞奔下山,向曹操做了汇报。

    曹操又惊又喜,立刻下令乘胜进攻。

    夏侯惇遂率部上山,没花多少力气,便找到了张卫的大营所在,旋即发动进攻。张卫抵抗了一阵,终究不敌,只好连夜逃遁。

    这座原本形同天堑的阳平关,就这样凭着不可思议的好运气落入了曹操手里。

    我们说过,真实的历史经常是不讲逻辑的。很多时候,决定历史走向的关键因素并不是必然性,而是谁都无法预料、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偶然性。

    曹操以这种方式拿下阳平关,进而平定汉中,再次佐证了这一点。

    张鲁本来就一心想投降,如今阳平关一丢,他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写降表了。谋士阎圃劝他不必这么着急,说:“在曹操大兵压境的情况下投降,我们没什么讨价还价的筹码,不如暂时投奔朴胡(少数民族首领,族众聚居于今四川阆中市一带),跟曹操对峙一段时间,然后再降,这样身价就不同了。”

    张鲁觉得有道理,决定暂到巴中(今四川东北部)一带躲避。临走前,左右劝他把囤积财货的府库悉数烧光,张鲁不同意,说:“我本来就想归顺朝廷,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只是为了躲避兵锋,并不是想跟朝廷为敌。所以,这些府库财货,自然也要归朝廷所有。”

    于是,张鲁命人锁上府库,贴上封条,然后才逃离了南郑(汉中治所,今陕西汉中市南郑区)。

    曹操随即兵不血刃地入驻南郑,占据了汉中。

    见张鲁把府库保存得十分完好,曹操非常满意,便派人去见张鲁,表达了自己的慰问之意。

    拿下汉中,就等于打开了益州的北大门。此时,最佳战略就是一鼓作气,挟新胜之威直捣成都,趁刘备立足未稳,将他一举消灭!

    有个随军的谋士就在这时提出了这个建议。

    他就是司马懿。

    这些年,司马懿屡获升迁,已经官居丞相府主簿,相当于国务院的秘书长,成为曹操帐下最重要的谋士之一。

    他对曹操说:“刘备用诈力逼降刘璋,蜀地的人心尚未归附,如今又与孙权争夺江陵,此机不可失也。眼下我军攻克汉中,益州震动,若大兵压境,其势必瓦解。圣人行事,既不可违背时机,也不可错失时机啊。”

    按照曹操一贯的雄心壮志和霸气作风,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采纳这个建议。

    然而,司马懿万万没想到,曹操居然淡淡地回了这么一句:“人苦于不知足。有道是既得陇又望蜀啊!”

    最早发出这句感叹的人,不是曹操,而是汉光武帝刘秀。当年刘秀说这句话时,连年征战后的厌倦之情溢于言表。而此时此刻,曹操也说了这句话,难道是偶然吗?

    很明显,这绝非偶然。

    平定汉中的这一年,曹操已经六十一岁了。

    如果从曹操被任命为骑都尉、离京征讨黄巾的那一年算起,迄今已经整整过去了三十一年。这三十一年间,曹操南征北战,戎马倥偬,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仗中度过的。如果有哪一天他不在战场上,那也一定是在走向战场的路上。

    这么多年,曹操攻克了一座又一座城池,消灭了一个又一个枭雄,取得了一次比一次大的成功。与此同时,他自己也有好多次遭遇惨败,命悬一线。但无论如何,他始终雄心勃勃、斗志昂扬。尤其是统一了北方之后,他更是每天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来激励自己。

    然而此刻,他终于厌倦了。

    这匹“志在千里”的老马,终于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磨掉了锐气和霸气。

    这位“壮心不已”的烈士,终于在连绵的征战中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斗志与豪情。

    聪明过人的司马懿,显然已经看穿了这一点。所以,他沉默了,没有再劝。

    而另一个谋士刘晔,却没有意识到伟大的曹公也有身心俱疲的一天,便又进言道:“刘备乃人中豪杰,其长处是格局广大,短处则是反应迟缓。他占领益州的时间尚短,蜀地之人不足以成为他的后盾。如今我们攻破汉中,蜀人震恐,势将自行崩溃。以主公的英明神武,再顺应这种时势,必定攻无不克。若稍微拖延,诸葛亮身为谋士,善于治国,关羽和张飞身为大将,勇冠三军,很快便会使人心安定,到时候据守险要,就不易击破了。今日不夺取益州,日后必有大患。”

    两个谋士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曹操终究没有听从。

    他在南郑住了七天,其间陆续有蜀军士兵前来投降。其中一人被带到曹操面前,交代了这几日益州的情况。他说:“蜀中一日数十惊,将领们用诛杀的手段镇压,仍未稳住局面。”

    这一刻,曹操忽然又心动了。

    他可以预料到,自己夺取汉中一定会给益州带来震动,只是完全没想到,震动竟然如此之大。

    看来,不乘胜进攻益州,的确是有点可惜了。于是他问刘晔:“现在打,还来得及吗?”刘晔摇了摇头,说:“如今益州已经有了防备,不是最佳的进攻时机了。”

    曹操其实也只是心动了一下而已,并非完全改变了主意,否则以他往日的脾气,不要说仅仅时隔七天,即便时隔七十天,蜀军已经有了严密防备,只要他想打,那就谁都拦不住。

    刘晔很可能也已察觉到了曹操的这一本质变化,所以才顺水推舟,说现在已错过了时机。不然的话,仅时隔七天,何至于形势就截然不同了呢?

    既然不想打,那就班师吧。随后,曹操命夏侯渊、张郃、徐晃留守汉中,以丞相长史杜袭“督汉中事”(管理内政),旋即引兵返回邺城。

    值得一提的是,曹操这一走,还顺便把汉中的数万户人口强行带走了,并将他们安置在了长安和关中。不久,他又授意杜袭,通过一番软硬兼施,把汉中百姓八万多人,全都迁到了洛阳和邺城。

    曹操为何要如此大规模地迁移人口呢?

    在古代,人口就是最宝贵的资源,几乎可以说是第一生产力。曹操这么做,首要目的当然是以人力资源充实自己的后方。可是,此时汉中也已经是曹操的地盘,把人口迁走就等于削弱了汉中,这又是为何?

    因为,从地缘政治的角度讲,汉中是益州门户,对刘备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性命攸关,但是对曹操而言,其战略意义就要小很多了。所以,曹操肯定能预见到,刘备必定会来争夺汉中,而曹军到时候能否守住,把握并不是很大。既如此,曹操对汉中这个地方自然就没有长期经营的打算,因此索性提前把人口迁走——即便到时候守不住,留给刘备的也只是一个人烟稀少、田地荒芜的空壳。

    曹操班师不久,巴中的夷人首领朴胡等人便率众归降了。

    同年十一月,张鲁也在做足了一番“对峙”的姿态后,选择出山投降。曹操给了他一个“镇南将军”的名号,并封阆中侯,食邑一万户。张鲁的五个儿子和谋士阎圃等人,也都被封为列侯。

    合肥之战:孙权的惊魂一刻

    自从建安十三年攻打合肥铩羽而归后,孙权与曹操在东线战场便一直没有停止交锋。

    建安十八年正月,双方在濡须口打了一仗。

    建安十九年闰五月,孙权又在吕蒙的建议下,率吕蒙、甘宁攻取了皖城(今安徽潜山市),拔除了曹操在合肥以南最重要的屯田之所。

    曹操勃然大怒,于同年七月率部亲征,准备夺回皖城,但再度遇到南方的暴雨天气,行军作战和后勤补给都出现了问题,故仅历时三个月便无功而返。

    到了建安二十年八月,孙权趁曹操西征张鲁之际,携吕蒙、甘宁、凌统、贺齐、徐盛、陈武等多位将领,共率十万大军,第二次对合肥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进攻。

    此时,守卫合肥的是曹军猛将张辽、李典和乐进,上面还有一个上司叫薛悌。他们麾下的部众,仅有七千人。

    很显然,对曹军而言,这将是一场众寡悬殊的恶战。

    曹操西征前,预料到孙权很可能会趁机在东线发难,便事先给了薛悌一封密函,并在信封上注明:“贼至,乃发。”

    此刻,众人将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若孙权亲至,张辽和李典出战,乐进守城,薛悌不可参战。”

    众人看完,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曹操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张辽和李典向以骁勇善战著称,所以命他们出战;而乐进为人沉稳持重,所以命他守城;至于薛悌,只是个文官,所以命他不得参战。

    然而,这个貌似没有问题的安排,却隐含了一个最大的问题——曹操固然预料到了孙权的行动,却没能料到孙权竟然会率十万大军前来。

    七千对十万,这仗怎么打?

    固守待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主动迎战则无异于自寻死路!可曹操的军令在此,谁敢违抗?

    尽管在场诸人除了薛悌外,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将,可面对如此严峻的局面,却难免心生疑惧。四个人中,只有张辽毫无惧色,道:“曹公远征在外,若是等到援军到来,敌人早把我们击破了。所以,曹公的意思,是让我们在敌军完成合围之前主动迎击,摧毁敌人的锐气,安定我方的军心,如此才可固守。”

    李典等人面面相觑,都不接茬。

    张辽见状,不由怒道:“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若迟疑不决,那我就一个人出战!”

    李典与张辽素来不睦,两人本来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可人家张辽如此硬气,李典又岂能做缩头乌龟?于是他慨然道:“此乃国家大事,我方才没说话,只是想看看诸君有何计策,现在你都这么说了,我岂能因个人私怨而不顾公义?愿同你一起出战!”

    这个决心之所以如此难下,是因为大伙都清楚,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主动出击,基本上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所以决定出战就意味着决意赴死了。

    当天夜里,张辽募集了八百名敢死队员,然后宰杀了几头牛,犒赏众将士。

    这无疑是“最后的晚餐”。吃完这顿,大概率是没有下顿了。

    次日拂晓,张辽和李典率敢死队出击,抢在孙权各路大军完成集结之前,直奔孙权的帅旗而去。张辽身披铠甲,手持铁戟,一马当先,头一个杀入了敌阵。

    他一边高呼自己的大名,以此震慑对手,一边左冲右突,接连砍杀了数十名敌兵,还把吴军大将陈武和另一名将领先后斩落马下,然后一口气杀到了孙权的帅旗之下。

    猛将就是猛将,打起仗来完全是拼命三郎的架势。

    孙权万万没料到,曹军竟敢主动出击,更没料到张辽如此生猛,居然一眨眼就杀到了自己面前。他大惊失色,慌忙掉转马头,奔上附近的一座山丘。左右亲兵赶紧用长戟围成人墙,把孙权护在当中。

    张辽在下面大声叱骂,叫孙权下来决斗。孙权当然不可能下去。他现在暂时安全了,惊魂甫定之际,蓦然发现其实张辽带的兵很少,之所以能杀到自己眼皮底下,无非就是敢玩命而已。

    这个发现让孙权瞬间就有了底气。他立刻下令部众包围张辽。

    很快,孙权部众就把张辽和他为数不多的敢死队员围了好几重。张辽意识到“擒贼擒王”的突击战术已经失效,再打下去必死无疑,遂带着几十名部众拼死杀出了重围。

    可是,余下的部众仍被困在包围圈中。他们看到主将跑了,忍不住高声大喊:“将军要扔下我们吗?”

    张辽一听,连想都没想,立刻反身又杀了回来。

    按照常理来讲,能在万军包围之中杀出去,已属万幸,一般将领早就逃得没影了。而且,能在身陷重围的情况下带着几十名部众杀出去,已经是非常难得了,绝不会遭人非议。假如张辽就这样一走了之,相信曹军上下都可以理解。

    然而,为了弟兄们,张辽却义无反顾地杀回了重围之中。

    名将之所以是名将,不仅是因为能征善战,更是因为能在危难时刻把部众的性命看得高于一切,却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没有意外的话,张辽这一次恐怕是要跟他的弟兄们一起战死沙场了。

    可历史就在这一刻,再次出现了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反转。

    孙权这边的将士,照理说也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且在兵力上拥有绝对优势,在这一仗中砍下张辽首级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事实却是:“辽复还突围,拔出馀众。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三国志·张辽传》)

    张辽竟然在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把剩余的部众都解救了出来;而孙权方面,竟然被杀得人仰马翻,没有一个人挡得住张辽。更离谱的是,张辽“拔出余众”后,并没有逃回城中,而是带领部众继续鏖战,“自旦战至日中,吴人夺气”。

    从早上一直战斗到中午,结果人多势众的吴军非但没能灭了张辽,反倒被打得十分狼狈、士气全无。比如吴军大将徐盛,不但挂了彩,连手中的长矛都被打掉了。危急时刻,所幸贺齐率部来援,才救了他一命,并帮他抢回了长矛。

    如果陈寿关于这一仗的记载没有夸大其词的话,那么我们只能说,像这种平原地带的野战,曹军的战斗力显然要比吴军高出好几个数量级,否则绝对不可能打成这种结果。此外,这一仗的结果似乎也证明了,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主将的杀气和部众的士气,要比“兵力”这个因素重要得多。

    战斗结束后,张辽全身而退,回到城中,从容地加固防御工事。经此一战,曹军士气大振,人人都有了固守之心。

    接下来,孙权带着他的十万大军围着合肥打了十多天,却始终未能撼动这座坚城。

    直到此刻,孙权才意识到自己太过轻敌了。

    本以为十万打七千,可谓易如反掌,不料刚一交战就被对手挫尽了锐气,之后这十几天的围城战,更是越打越没信心,只能徒增伤亡,外加耗费粮草。

    十万人的后勤补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无取胜的把握,还不如趁早撤兵。

    没办法,孙权最后只能下令撤退。

    第二次声势浩大的合肥之战,就这样尴尬地落下了帷幕。

    不过,故事到此并未结束。这场著名战役在即将落幕之际,又出人意料地给后世“观众”奉献了一个扣人心弦的“彩蛋”。

    十万大军要撤退,自然不能轰的一下全都一块儿走,只能是一部一部有序撤离。当大部队陆续撤出战场后,孙权和吕蒙、甘宁、凌统等少部分将士,仍停留在逍遥津(今安徽合肥市东北,南淝河渡口)的北面,等待渡河。

    可怕的张辽就是在这一刻,再度抓住了难得的战机。

    他在城头上瞭望,发现孙权似乎落单了,立刻率步骑飞驰出城,第二次直奔孙权帅旗。

    这一次,比上回更惊险。因为这次张辽带的兵力,已经远远多于此刻孙权这边的部众。见曹军突然来袭,吕蒙、甘宁等将领立刻挺身上前,勠力死战,凌统则领着侍从保护孙权后撤。

    把孙权带到安全区域后,凌统旋即返身加入了战局。

    这一仗的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十几天前那一仗,区别只是兵力强弱之势互换了而已。凌统血战到最后,左右部众悉数战死,而他本人也多处挂彩,险些丧命。最后,凌统估计孙权已经脱离危险,才且战且退地撤出了战斗。

    可凌统并不知道,此时的孙权再度遭遇了惊魂一刻。

    当孙权在侍从的护卫下策马逃上一座木桥时,竟然发现靠近南岸的某处桥面塌陷了一丈多长。而此刻,身后的追兵已越来越近。跟在他旁边的侍从官谷利,赶紧让孙权紧握缰绳,然后狠狠在马屁股上抽了几鞭。坐骑吃痛,飞奔而出,这才跃过了断桥。

    可是,你孙权跃得过去,后面张辽的追兵自然也跃得过去,所以危险并未解除。

    万幸的是,恰在这时,贺齐率领的接应部队乘船抵达,连忙把孙权接上了船,孙权这才逃过一劫。

    张辽率部追到岸边时,孙权的船队刚刚扬帆而去,仅仅差了一步。

    虽然没能生擒孙权,但张辽在这一战中的惊人表现,已足以令他威震江东,名扬天下。此次合肥之战,成为中国历史上又一个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张辽仅仅凭借这个战绩,便可当之无愧地跻身三国名将的行列。

    后来,张辽的威猛之名传遍民间,以致老百姓要吓唬爱哭的熊孩子时,都会说:“你再哭,张辽就来了!”很多熊孩子果然就吓得不敢再哭。于是历史上就有了“张辽止啼”这个典故。

    孙权死里逃生后,十分庆幸,便在船上设宴,一来慰劳众将,二来给自己压惊。然而这顿酒,大伙都喝得很不开心,因为这一仗打得实在是太窝囊了!

    陈武战死,凌统重伤,徐盛等人也不同程度地挂了彩,甚至连主公孙权都两度遇险,差点被张辽掳了去……

    尤其是考虑到双方的兵力对比,十万对七千,拥有绝对优势,本以为稳操胜券,可谁能想到,最后非但没拿下合肥,反倒被打成这副熊样,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众将都很郁闷。而最后一刻及时接应孙权的贺齐,除了郁闷之外,更多的则是后怕——假如自己来晚一步,后果岂堪设想?

    为此,贺齐觉得不吐不快,便起身离席,一边流泪一边对孙权道:“主公乃至尊之身,应时刻注意安全,以持重为念。今日之事,几乎酿成大祸,我等内心无不震恐,犹如天塌地陷一般,还望主公以此为终身之戒。”

    其实,孙权自己又何尝不后怕?

    当初,他的父亲孙坚和大哥孙策都是因为麻痹轻敌才遭遇不测的,今日他又因为不够“持重”而险些重蹈覆辙,这个教训太深刻了,足以令他没齿不忘。

    孙权心中感慨,连忙上前,抹去了贺齐的眼泪,道:“我也非常惭愧。今日的教训,定当铭刻于心!”

    曹操集团的权力斗争

    建安二十一年(公元216年)二月,曹操班师回到邺城。

    同年五月,曹操晋爵魏王。

    虽然终其一生,曹操就在这个地方止步了,没有迈出那篡位称帝的最后一步,但从“魏公”晋爵“魏王”,显然也并非无关紧要之举。

    曹操现在走这一步,其实就是在为曹丕日后颠覆汉室、另立新朝铺平道路。对此,朝中文武自然都是心知肚明。而且,绝大部分人是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的,甚至都希望由曹操本人来称帝更好。因为,他们名义上是汉朝的臣子,实则都是曹老板的人,而老板早一天成为皇帝,他们自然也就早一天成为新朝的开国大臣。到时候,不论是官位还是各种薪资待遇,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了。这种皆大欢喜的事,谁又不乐观其成且乐享其成呢?

    所以,曹操刚刚晋封魏王不久,便有一帮人开始上表吹捧,大造声势,恨不得老板明天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黄袍加身,位登九五。

    在这帮替老板歌功颂德、涂脂抹粉的人中,有一个叫杨训。据说,此人的奏表写得十分浮夸,让所有看过的人都觉得肉麻,于是不少人都在背后笑骂,顺带也骂了当初举荐杨训的人,说他眼睛瞎了,才提拔了这种马屁精。

    举荐杨训的人,正是向来以善于识人著称的崔琰。

    听到人们的议论后,崔琰自然很不爽,便特意把杨训的奏表拿来看。看完后,估计也是被恶心到了,但崔琰又不敢说杨训做得不对,只好写了封信给他,大意是说,上表赞美老板,这本来是好事,但你得注意时机。什么时机呢?就是要等到大势即将产生变化的时候。换言之,就是等老板真的要称帝了,你再来拍马屁、造舆论也不迟。

    言外之意,就是劝杨训拍马屁也要拿捏火候、掌握分寸,别成了人家的笑柄。

    崔琰并不知道,就是这封信,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

    官场上的人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很快就有崔琰的政敌抓住这封信大做文章,说他傲慢自大,不可一世,且心怀怨恨,诽谤朝政,尤其是在私下议论魏王,出言不逊,实属悖逆。

    这一堆大帽子扣下来,崔琰就在劫难逃了。

    曹操大怒,立刻将崔琰关进了大牢,且施以“髡刑”(剃光头发),并在狱中服劳役。可是,崔琰的政敌仍不放过他,不久又向曹操奏报,说他在牢中依旧态度倨傲,言行举止都带着嗔恨,毫无悔过之心。

    曹操很干脆,马上给了崔琰一杯毒鸩,把他赐死了。

    崔琰无辜而死,他多年的同僚兼好友毛玠大感悲愤,言行中难免流露出了一些不满。于是,厄运立刻又降临到了他的头上。很快又有人向曹操告密,罪名还是那老一套,说毛玠心怀怨恨,诽谤魏王。

    曹操二话不说,照旧把毛玠扔下了大狱。

    眼看这些老臣都要一个接一个被收拾了,深感唇亡齿寒的两位同僚赶紧站了出来,替毛玠求情。这两人,一个是桓阶,一个是和洽。

    桓阶请求先查明案情,再将毛玠定罪。曹操不以为然道:“据举报的人说,毛玠不但诽谤我,还替崔琰打抱不平,这就等于把‘君臣恩义’完全弃置一旁,只想替他死去的朋友鸣冤叫屈,我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君臣恩义”四个字,是史书记载的曹操的原话。由此可见,此时的曹操不仅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实质上的皇帝,而且已经公然表现在言行中了,丝毫没有任何顾忌。

    和洽闻言,赶紧道:“倘若真如举报者所言,那毛玠的确是罪过深重,为天地所不容。臣也不敢曲意回护毛玠,破坏君臣伦常。只不过,毛玠多年来深受您的信任,且为人刚直,公忠体国,是朝臣都敬畏的人,按理说不该有此言论。当然,人心难测,有没有也不好说,所以更应该深入调查,把检举人与被检举人的实情都弄清楚。如今,大王圣恩,不忍让有司公开审理毛玠,这固然是不想让他受辱,但反而会令是非曲直变得不分明。”

    在和洽这番话中,不论是自称为“臣”,还是把曹操之恩称为“圣恩”,都已经公然把曹操视为皇帝了。换言之,此时曹操与满朝文武的关系,显然已非丞相与百僚的关系,而是“君”与“臣”的关系。

    除了缺一个登基仪式外,此刻的曹操,与皇帝几乎没有分别了。

    对于和洽之言,曹操的回答是:“我之所以不深入调查,正是为了保护毛玠和举报者两方。”言下之意是,不管毛玠是真的有罪还是举报者诬告,都是他不愿看到的。

    这种态度,首先有和稀泥之嫌,难以令人信服;其次,这么做与其说是在保护毛玠,不如说真正目的是在保护那个躲在暗处的告密者,同时也是在鼓励告密行为并保护告密者的积极性。

    和洽不接受这种“和稀泥”的处置办法,仍旧据理力争道:“如果毛玠真有诽谤主公之言,当在闹市上斩首;如果毛玠并无此言,那么就是举报者诬告大臣,蒙蔽大王视听,倘若不加以追究,臣深感不安。”

    然而,不管和洽说什么,曹操终究不肯深入调查,也不让毛玠有机会跟那个举报者当面对质。

    当然,由于和洽与桓阶的求情,曹操最后也放了毛玠一马,没有治他的罪,而是免去其所有官爵,放他回家了。

    不久,毛玠以庶民身份在家中寿终正寝,终究没有像崔琰那样死于非命,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崔琰和毛玠,这两个曾经在选拔人才、整顿吏治方面为朝廷做出巨大贡献的能臣,就这样一死一贬,落得个无比凄凉的下场。

    个中原因,并不是他们真的对曹操不忠,而是遭遇了政敌的陷害,纯粹是死于曹操集团内部的政治斗争,就跟当年袁绍集团内部的倾轧与恶斗如出一辙。

    崔琰和毛玠的政敌们之所以能够接连得手,无非就是利用了曹操的多疑和残暴。对于任何不利于自己统治的言论,曹操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因此,对于“告密”这种行为,他自然会采取欢迎和保护的态度,而不会在意告密者是否别有用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随时掌握所有人的动向,从而把一切在他看来足以危及统治的因素扼杀在萌芽状态。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正月,曹操再度发兵进攻孙权,亲率大军进抵居巢(今安徽巢湖市)。孙权率吕蒙、甘宁、周泰、孙瑜、蒋钦等将领坚守濡须,与曹军对峙。

    这是曹操与孙权的第二次濡须之战。

    史书对第一次濡须之战的记载非常详尽,且有不少生动的细节。可对这次会战,各种史料却都语焉不详;关于战争的具体经过,基本上都付诸阙如。我们只知道,大概在当年二月,双方交手了几个回合,互有胜负,但战况似乎都不太激烈。然后,史书就简单粗暴地给出了这场战役的结果。

    结果有些莫名其妙,且令人大跌眼镜——“二十二年春,权令都尉徐详诣曹公请降”(《三国志·吴主传》)。是的,孙权居然主动向曹操请降了。至于他是否被曹操打败了,以及如何被打败的,我们都不得而知。

    对这个结果,曹操当然很满意,于是也遣使跟孙权修好,然后双方还承诺要互相通婚云云。

    可是,如果孙权真的“请降”了,结果怎么会如此和谐呢?难道不应该是放弃地盘、解除武装、北面称臣才对吗?所以我严重怀疑,“请降”之说是陈寿老先生的笔误。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请和”,即孙权主动求和,然后双方暂时修好,各自罢兵。

    孙权之所以主动求和,想必是战况对他不利。而曹操之所以马上就答应了,想必是战况即便对他相对有利,但他也无心恋战,只想赶紧班师回朝。

    当年三月,曹操命夏侯惇、曹仁、张辽等人驻守居巢,然后就引兵而还了。既然是主动出兵攻打,且战况有利,为何不乘胜进击,获取更大的战果,而要匆忙班师呢?

    答案或许是:曹操此次出兵,目的并不是要打败孙权、夺取地盘,而纯粹只是“炫耀兵威”而已。换言之,就曹操的动机来看,这一战的政治意义,要远远大于军事意义。

    那么,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政治目的,曹操才会大举出兵,却又匆忙班师呢?

    很简单,此时的曹操,正在加紧为“改朝换代”这件大事进行布局,所以他既需要对外“耀兵”以营造声势,又必须尽快回朝把一切安排妥当。

    看曹操回到邺城后的一系列举动,这一点是表现得很明显的。

    当年四月,曹操刚一回来,便以献帝刘协的名义下诏,自设“天子旌旗”,且“出入称警跸”。也就是说,曹操从此就不再遮遮掩掩了,而是公开打出了天子的大旗,且出入都要实行戒严,如清理街道、限制行人等,反正都按照皇帝的规格来。

    同年十月,曹操再次以献帝刘协的名义下令,让自己戴上了皇帝专属的“十有二旒”的冠冕(前后各有十二条悬垂的玉石串珠),同时“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就是乘坐黄金装饰的车驾,御马六匹,另有颜色各异的五辆副车随驾。

    所有这一切,当然全都是“天子之制”,在正常情况下绝非人臣所能僭越。

    然而此刻,该“僭越”的曹操全都僭越了一遍。

    到了这一步,如果曹操临门一脚,索性把刘协踢下去,自己登上皇位,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子,恐怕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意外,包括刘协在内。

    可不知为什么,这最后一哆嗦,曹操终究还是忍住了。

    也许,这跟曹操的务实性格有关。

    迄今为止,天下犹然三分,尚未完成一统,所以曹操可能觉得自己还没有称帝的资格。或者,他认为自己在实质上已经跟皇帝没有任何区别了,差的仅仅是一个名号而已,所以根本不在乎,称不称帝都无所谓。又或者,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他的心态跟年轻时候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可在内心深处,当年那个一心想要讨伐董卓、匡扶汉室的青年曹操仍然活着。而且,那个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曹操,或许还会不时发出声音,警告今天这个标准的现实主义者曹操——不论你实际上是否已经拥有了天子的一切,至少在名分上,你不能“篡逆”,不能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

    简言之,曾经的那个屠龙少年,并不希望自己最终变成恶龙。

    所以,就在即将化身“恶龙”的一瞬间,曹操停了下来。虽然他很清楚,最后这个动作,就算他不完成,迟早也会由他的继承人去完成。但是至少,在有生之年,曹操还是说服自己,按下了“变身恶龙”的暂停键。

    建安二十二年冬天,曹操没有亲手颠覆四百多年的大汉朝,但他还是在“改朝换代”的大棋盘上落下了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子。

    这一子,就是确立了自己的继承人,亦即确立了未来的曹魏帝国的天子。

    这个继承人,就是曹丕。

    曹丕,字子桓,生于中平四年(公元187年),是曹操的次子,由卞夫人所生。曹操的长子曹昂是妾室刘氏所生,由原配丁夫人抚养,后来因张绣之乱战死于宛城,丁夫人因此责怪曹操,夫妻关系破裂,曹操就让卞夫人当了继室,所以曹丕就成了实际上的嫡长子。

    然而,他这个嫡长子最终成为“王太子”,却不是一帆风顺的。因为在这条路上,曹丕一直有一个非常强有力的竞争者——曹植。

    卞夫人生了四个儿子:长子曹丕,次子曹彰,三子曹植,四子曹熊。就是说,曹丕跟曹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曹植,字子建,生于初平三年(公元192年)。众所周知,曹植是个享誉古今的大才子,其代表作有《洛神赋》《白马篇》《七哀诗》等,都是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至今仍然脍炙人口。南朝诗人谢灵运曾以“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盛赞曹植,南朝评论家钟嵘也如此评价曹植的作品:“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

    《三国志》称,曹植“年十岁余”,就能“诵读诗、论及辞赋数十万言”。曹操有一次看他写的文章,觉得水平太高,不像十几岁孩子写的,便问他:“你是请人代笔的吧?”曹植答:“言出为论,下笔成章,此事面试便知,又何必请人代笔?”

    建安十五年,史上著名的“铜雀台”在邺城落成,曹操命几个儿子登台作赋。当其他兄弟还在搜肠刮肚时,曹植已经“援笔立成”了,而且辞赋卓然可观,令曹操大为惊喜。

    很显然,曹植在文学方面完全遗传了曹操的基因,且大有青出于蓝之势。此外,曹植生性务实,车马服饰都很简约,不喜欢华丽的东西,这也十分合乎曹操的性情,所以对这个儿子,曹操是越来越宠爱。

    眼看曹植得宠,朝臣中的一些聪明人就开始选边站队了。

    公然站到曹植这边的人,为首的有两个:一个是前太尉杨彪之子杨修,时任丞相府主簿;还有一个叫丁仪,时任丞相府的西曹掾。

    这个丁仪,颇受曹操器重,官虽不大,但颇有实权。曹操甚至一度想把女儿嫁给他。只可惜,丁仪的长相有点问题,据说有一只眼睛病得厉害,几乎快瞎了,所以曹丕瞧不上他,坚决反对这桩婚事,曹操便作罢了。

    因为这件事,丁仪对曹丕恨之入骨。他后来之所以投靠曹植,很大程度上就是想报复曹丕。

    丁仪和杨修都属于比较张扬的人,他们加入曹植阵营后,便毫不避讳,屡屡在曹操面前称赞曹植,并力劝曹操立曹植为嗣。

    这么大的事,曹操当然不会轻易决断,便给朝中一些主要的大臣发去密信,私下征求他们的意见。不料,崔琰竟然以公开信做了回答,说:“《春秋》大义,立嫡以长,且五官中郎将(曹丕)仁孝聪明,理应接续正统,我崔琰誓死捍卫这个原则。”

    崔琰后来之所以死于非命,祸端其实在此刻就已经埋下了。

    他这么做,首先是得罪了曹操跟前的红人丁仪,其次也在某种程度上给曹操造成了尴尬——人家老板用密信向你咨询,就是暂时不希望把事情公开,可你倒好,为了显示自己的原则性,竟然一下就把事情挑破了,这不是让老板下不来台吗?

    相比之下,毛玠做事就比较有分寸了。他没有像崔琰那样写公开信,而是私下答复了曹操,说:“当初的袁绍,就是因为嫡庶不分,才会身死国灭。废长立幼这样的事情,不是我该听到的。”

    崔琰和毛玠都站在了曹丕一边,自然就成了丁仪的死敌。所以,后来崔、毛二人一死一贬,并非出于偶然,其根源恰恰就是这场“立嗣之争”。

    对于崔琰之死,史书没有明确记载是谁人所为,但毛玠下狱之事,史书则说得非常明白——“玠之获罪,仪(丁仪)有力焉”(《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九》)。

    可见,崔琰和毛玠获罪,背后的黑手很可能都是丁仪。

    见很多老臣都反对立曹植为嗣,曹操也就暂时按下不表了。

    虽然暂时保住了嫡子之位,但曹丕知道,既然老爷子已经动了废立之念,那自己就始终处于危险之中,随时有可能被废掉。曹丕惶惶不安,便私下去找贾诩,请教自保之术。贾诩淡淡道:“只要你好好培养德行,不断扩大胸襟,权且把自己当成一个寒门子弟,凡事刻苦自律,朝夕勤勉,不违背人子之道,就可以了。”

    乍一看,贾诩说的似乎都是老生常谈,甚至有些迂阔,但聪明的曹丕却一下就心领神会了——只要你自己不出错,对方迟早会犯错,到时候你就赢了,慌什么?

    从此,曹丕便深自砥砺,开始了一场如临如履的刻苦“修行”。

    不久,曹操又动了废立之念,便私下问贾诩的意见,贾诩却默然不语。

    曹操不悦,道:“问你话呢,怎么不吱声?”

    贾诩说:“刚才在想事儿,走神了。”

    曹操问:“想什么?”

    贾诩答:“想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之事。”

    袁绍和刘表都干过废长立幼的事,然后他们就都身死国灭了。贾诩惜言如金,点到为止,貌似什么都没说,但其实什么都说了。

    曹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老家伙是在拐弯抹角地劝谏呢,顿时哈哈大笑。

    汉末三国时期,厉害的谋士很多,可像贾诩这样既洞明一切又圆熟老到的,其实也是凤毛麟角。无怪乎他能在这个乱世之中左右逢源,屹立不倒,最后还以七十七岁高龄,在曹魏新朝廷的三公之位上寿终正寝。

    就曹操内心而言,他其实是倾向于曹植的,但大多数老臣都维护曹丕,这就达成了某种平衡,使这场“立嗣之争”不得不旷日持久地进行下去。

    某一天,曹操出征,曹丕、曹植和众朝臣都到城门送行。曹植可能是得到了丁仪和杨修的点拨,便大秀文采,在出征仪式上出口成章,极力歌颂曹操的功德。于是,众朝臣的眼球一下都被曹植吸引了过去,曹操自然也很满意。

    一旁的曹丕顿时失去了存在感。

    眼看风头都被曹植抢光了,曹丕恨得牙痒,却又无计可施。此时,一个叫吴质的幕僚忽然凑了过来,对曹丕耳语道:“待会儿魏王启程,你什么都不用做,哭就好了。”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曹植是大诗人,自然要秀文采,走高雅路线;曹丕的诗歌虽然也写得不错,但总体上的才艺不及曹植,所以必须另辟蹊径,走感情路线,搞差异化竞争。

    曹丕的演技相当过硬,老爷子刚要动身,他便跪倒在地,然后眼泪说来就来,“涕泣而拜”,无言地表达着对父亲的眷恋和不舍之情。

    看他瞬间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曹操和众朝臣无不唏嘘不已。大伙都觉得,曹植虽文采斐然,可还是曹丕的“真情流露”更让人感动。

    曹丕一哭,便胜过了曹植的千言万语,可见在权谋上,曹丕阵营的实力足以甩曹植阵营好几条街。

    如果说,曹植遗传了曹操的文学才华,那么曹丕就是遗传了曹操的政治才干。所以,作为一个文人,曹植在更多的时候,会出于天生的性情行事,不太善于表演和伪装;曹丕作为一个天生的政治家,则会将权谋之术贯穿到所有的言行之中,不惜代价打造一个完美继承人应有的人设。

    于是,久而久之,朝野舆论便渐渐倾向于曹丕。曹操耳中听到的,越来越多的都是称颂曹丕的声音。

    到了建安二十二年冬天,曹丕坚持多年的刻苦“修行”终于修成正果,功德圆满——曹操正式将他立为王太子。

    据说,得知这一消息,曹丕欣喜若狂,一把抱住朝臣辛毗的脖子,大笑道:“辛君知我喜不?”(《资治通鉴·汉纪六十》)

    曹丕跟辛毗的私交可能不错,所以不怕他笑话,但如此得意忘形,终究有失太子的威仪,也不像一个未来的开国之君应有的样子。所以,辛毗一回家,就忍不住跟女儿辛宪英吐槽,辛宪英则不无鄙夷地感叹道:“太子的责任是替君王主持宗庙社稷,因责任重大,理应担忧恐惧,而他反倒欣喜若狂,这样的人如何能长久?曹魏的国运如何能昌盛?”

    不管曹魏未来的国运如何,总之这场马拉松式的“立嗣之争”到此算是尘埃落定了。

    曹植颇为失落,就开始破罐子破摔。后来有一天,他竟然擅自驾车奔驰在宫中的“御道”上,还大摇大摆地从“司马门”出了宫。要知道,御道和司马门都是天子专用的,曹植此举,显然丝毫不把朝廷礼制和规矩放在眼里。

    在曹操看来,这小子故意这么干,就是在发泄不满,在跟他这个老头子示威!

    曹操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当天,负责守卫司马门的公车令便无辜躺枪了,被曹操砍掉了脑袋。没过几天,曹植的老婆也躺枪了,被曹操赐死在家中,理由居然是她穿的绣衣太奢华,违背了朝廷厉行节约的命令。

    曹操没动曹植一根汗毛,但却拿这两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开刀,明摆着就是杀鸡儆猴——倘若你小子再不收敛,下一个掉地上的,就是你的脑袋!

    从此,曹植被迅速边缘化,彻底失去了曹操的宠信。

    曹丕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再也不用担心这个才华横溢的三弟跟自己抢太子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