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日餐小禾料理,外表却装潢成欧洲风格,高大的歌德式门脸,一尊日式男女的木偶恭敬在门口。别看不伦不类,却是达官贵人光顾的地方。其实这里是欧洲人建设的,日本情报机构以经商为掩护高价买下,内里已是日式餐厅了。
井倍三郎站在门口,恭维地等候着。一辆汽车停在门前,井倍三郎急忙上前拉开车门,田本次郎走下车。
井倍三郎:“司令官阁下,请。”
井倍三郎恭维着田本次郎上到二楼,走进包间。田本次郎指指脑袋:“井倍君,你的这个很灵活,很聪明。”
井倍三郎:“司令官阁下,您过奖啦。请坐。”
田本次郎:“嗯,来到这里,就像回到家乡,我喜欢,家乡的味道,当然,法式牛排、意大利空心面,尤其是中国的红烧肉,我也愿意品尝。”
井倍三郎:“您请坐。”
二人坐下。井倍三郎拍了一下巴掌。三个舞妓进来,随着日本舞曲,跳起日本扇子舞。此间,牛排、空心面、红烧肉摆上,一盘六色日式小菜拼盘摆在中间。
井倍三郎举起酒杯:“司令官阁下,我们大日本的清酒。”
田本次郎:“井倍君,这次围捕反日分子,不管是八路,还是军统特工,你立了大功。”
井倍三郎:“愿为天皇效劳。”
田本次郎:“通过这次行动,我们从根基上打击了敌对势力,使我们的敌对分子丧失了对我们的威胁,这也是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巨大胜利。该庆贺,该庆贺。”
井倍三郎:“是您领导有方。”
田本次郎:“嗷,还有你的,对天皇的忠心,和大日本军人的素质。来,我敬你一杯。”
井倍三郎举起酒杯。
田本次郎:“我最羡慕你的是,啊?”
“啊?”
“啊?”
“啊?”
田本次郎:“是那让对手,甚至包括有我,都琢磨不透的心眼。”
井倍三郎:“嗷,那叫智慧。”
田本次郎:“尤其是这次公开处决,刑场当作法场,你把程卓拉了进来,又把程卓这个稻草人推到了一线,让武工队和军统特工去记恨程卓,使程卓只得乖乖的跟着我们指挥棒走,这是其一;这其二呢,就是大张旗鼓处决反日分子,震慑八路、军统和那些反日分子,吓破他们胆子;还有其三,这公开处决的风一放出去,就如一个鱼饵,兴许再捞一网鱼虾。这就叫一举三得。”
井倍三郎:“司令官阁下,您都看出来了。”
田本次郎:“我是谁呀,我也是情报课的老一辈呀。不过,记住,程卓可是自治政府的人,把他推到前台,我们就得承担保护的风险。”
井倍三郎:“咳!我敬重您,前辈。对程卓,一是把他逼得没有退路,一心为我大日本所用,二呢,还是观察他,敢还是不敢签这个字, 以此来辨别他的真心与否。”
田本次郎:“你是对他耿耿于怀呢?还是对野吉二熊大佐?”
井倍三郎:“您别误会。野吉家族是名门望族,我不敢得罪。”
田本次郎:“你和他资历相近,他却一跃成了大佐,你心里不平衡呀。好啦,此话题到此打住。我问你,处决那天,你有什么打算?”
井倍三郎向舞妓挥手:“都下去吧。司令官阁下,我是这样。”
田本次郎:“嗯。”
厨房里,锅碗瓢勺散落一片,程皮皮蹲在地上,眼前平铺着一张“处决公示”,越看越生气,站起身,用脚使劲跺着公示上“程卓”的名字。自言自语:“你!你这个小孙子,还真的玩起汉奸啦!这让咱们程家的脸往哪儿搁呀!我这个小爷爷就饶不了你!”
楚天翔走到厨房窗前,听到跺脚声,轻轻敲敲门:“小爷爷,小爷爷管家,有事吗?”
厨房里传出程皮皮的声音:“别叫小爷爷啦。我不想当这个小爷爷,丢程家的脸呀!”
楚天翔趴在门框:“小爷爷,管家爷爷,您消消气。我看咱们市长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呢,能不能给他做点小吃呀,咱市长有可能要熬夜啦。”
厨房里安静了,楚天翔侧耳听着厨房内的动静。
在厨房里,程皮皮将散落的锅碗瓢勺敛起来:“你去吧,一会儿就给他送去。”
程皮皮翻开橱柜,拿出两个鸡蛋,拨了一颗葱,来到灶前,眼前浮现出临来时程卓父亲的叮嘱:
程卓父亲诚心诚意地说:“老叔呀,您是长辈,程卓这孩子就交给您看着啦,他要是做了对不住咱程家祖宗的事,就任您处置。”
程皮皮从橱柜底下摸出一个小瓶,颤抖手打开瓶盖,眼里含着泪水,扭过头,将小瓶里的粉沫倒进碗里。
片刻,掀开锅盖,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出锅了,程皮皮犹豫再三,终于端起托盘,朝程卓书房走去。
窗帘上映出程卓和楚天翔的身影。程皮皮靠近窗户,侧耳听着。
在书房里,楚天翔在程卓耳边悄悄私语着:“我看小爷爷,那个情绪有点不对。”
程卓:“别看他只是个小爷爷,他也有着民族之魂,爱国之情呀,不能怪他,凡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对我都会恨之入骨,这恰恰说明,中国是有希望的,我那小爷爷是有骨气的。而我,真是罪有应得呀。”
楚天翔:“市长,您不能这样想啊。”
程卓向楚天翔摆摆手,楚天翔倒退几步,退出书房。
程皮皮站在门口了,听到屋里程卓的一番感慨,端着托盘的手颤巍巍的。
楚天翔推开门,看到站在眼前的程皮皮:“小爷爷,您老,这是?’
程皮皮目光从楚天翔胳膊缝看过去,看到无法掩盖着心力憔悴的程卓,似乎看出些什么,一个劲地摇着头。
程卓忙听到说话声,跟了出来:”小爷爷,您?
程皮皮端着鸡蛋羹的托盘摇晃起来,鸡蛋羹面上的香油溢出碗沿,急忙说:“额,碗撒了油,我去再做一碗。”说着转身走了。
回到厨房,程皮皮坐立不安,烦躁的心情使他狠狠跺着脚:孙子,孙子,我这才知道,你心里的苦呀!可,这签署死刑的是你呀!为了民族大义,我,我,我只有对不起你啦。
程皮皮站在厨房大玻璃前,看着玻璃中模糊的自己,面目表情由恨到怜,由哭到笑,眼泪从眼角滴滴渗出。
程皮皮再次做了一碗鸡蛋羹,再次加入粉沫,再次走向程卓书房。
在书房里,坐卧不安的程卓被日军的阴谋撕裂着,泪容满面地站在大衣镜前: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选择,面对自己的战友和抗日志士,我却在处决布告上落下自己的名字,是不是耻辱?是不是耻辱?
这时,首长向程卓下达任务时的情景再现在他的眼前。
程卓擦去眼里的泪水:忍辱负重?忍辱负重!不忍辱,怎能负重?只有忍辱,才能负重!只有忍大辱,才能负重任!
程卓一拳砸在大衣镜上,“哗啦啦”破碎的玻璃残落一地。
程皮皮听到响声,大步跑进书房,看着程卓浸出血迹的手,心痛地叫了声:“大孙子!”手一松,“砰”地一声,托盘摔在地上,“大孙子!大孙子!”
程卓吃惊地看着程皮皮,急忙扶着程皮皮:“小爷爷,小爷爷!”
及时跑来的楚天翔和梁大勇看到这一幕,似乎看明白了一切。
公开处决的日子越来越近,大街上,却显得异常平稳。可就在这平静中,孕育着暴风雨,不一般的暴风雨。
李大爷急匆匆走进大门,直朝内院走去。正在迎客的伙计举手要跟他打招呼,他也没有顾得上理睬。
李大爷进到里屋,见到万达天。
万达天急切地问:“李大爷,快进来,快说说,上级什么指示?”
李大爷又从衣服领口摸出一纸卷递给万达天。
万达天看着看着,念出声:“鱼不上钩,鱼儿犹存;鱼若上钩,饵鱼共亡。”
李大爷瞪着双眼瞅着万达天,似乎在问:啥个意思?
万达天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明白了。小路,你来一下。”
小路进来:“队长,有任务?”
万达天:“马上出城,到二十里铺村,联系长枪队的李参谋,晚上到城西岗头见面。”
夜空,静悄悄的,城西岗头本是一片荒地,不知谁在这里垒起第一个坟头,坟头就越来越多,还都是些没有家人和主顾的。至此,荒凉、瘆人就成了这里的特征,因此,来这儿的人少之又少。
李参谋钻进树林,来到万达天面前。
万达天:“李大爷,你去把风。其他人靠近点。”
李大爷:“好。”
地下室牢门被打开,日军将谭钢和王锡奎等十余人十余人押出牢房,上了卡车。
此时的大街上日治安军和警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情报科大门口,一直延伸到城市广场。随后驶过的摩托车队,就是押解着谭钢、王锡奎的卡车队。
谭钢看了一眼王锡奎,微微一笑。王锡奎回敬了一笑。
卡车驶到大石桥下,谭钢一眼看到挤在人群中的万达天,极力地摇着头。万达天压低帽檐穿过人群,跟着车队向城市广场走去。来到十字街口,万达天站住脚,从帽檐下向四周望去。
街道两边的楼上、制高点显得格外寂静,各个门脸空荡荡的,不难看出,这些后面隐藏着日军与情报科特务。
李大爷挤在人群中,看到谭钢,擦着眼泪,投去敬佩的目光。
卡车驶到大石桥下,万一静搀着金风山挤在人群中,看到耷拉着头的王锡奎。
卡车拐进一所大院子里,谭钢、王锡奎等人被推搡着拽下车。
在城市广场上,一条白色横幅挂在杆子上,上写道:维护东亚共荣处决大会。
程卓坐在高台上,如坐针垫。一旁的田本次郎架起洋刀,神气十足。
平谷宣布道:“把处决犯押到台前!”
一队日军宪兵跑进广场,分列在高台两旁,荷枪实弹。拥挤的人群急忙向后倒退。万达天却和武工队员向前挤过去。
万一静见到此景,向金风山做个“八”的手势。金风山顿时明白了,踮起脚向高台前张望。
这时,气势汹汹得日军宪兵押着五花大绑的谭钢、王锡奎等一步一步走到台前的空地上。人群中发出低声的骚动。这一切都被隐藏在大院楼上的井倍三郎看在眼里。
高台上,平谷宣布:“维护东亚共荣处决大会开始。请石城市市长程卓宣读公开处决布告,并签署处决布告。”说完,平谷走到程卓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程卓紧闭上双眼,颤巍巍站起身,却又坐下了,虽然强睁开双眼,双腿不停地打颤:“田本次郎阁下,司令官阁下。这是来真的?我怕血。这你是知道的。”
田本次郎不予理睬,趾高气扬地握着战刀。
程卓看了一下台下,无数只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的眼眶模糊了。怎样宣读完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平谷:“请程卓市长签署处决反日分子布告。”
平谷将一支蘸红的毛笔塞到程卓手里。
程卓晃着脑袋,不敢抬头,把头扭到一边,提笔签下名字。
平谷凑近程卓,轻声:“打勾。”
程卓木呆呆看着平谷。
平谷干脆抓住程卓的手,在布告上打了勾。
在台下,围观的百姓怒目瞪着程卓,喊声很低,甚至让人听不到,但那仇恨的眼神,蠕动的嘴唇,显示出的口型,就知道在说什么。
“汉奸!”
“不得好死!”
“卖国贼!”
“千刀万剐!”
低沉,十分低沉,程卓根本听不到,但从那一张张表露出情感的脸色、一双双迸发出仇恨的目光,已经狠狠地扎进程卓的心。
平谷举起“布告”:“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日军宪兵上来用头套套在谭钢、王锡奎等人的头上。
广场西侧的楼上,良子君带着情报科特工观察着四周。
大街的拐弯处,山野带着摩托车队隐蔽在巷子里。
田本次郎看到程卓虚脱的样子,心中暗喜:“来人,把程市长送回休息。”
楚天翔、梁大勇上来将程卓扶下台,上了汽车。汽车穿过人群。
金风山瞪大眼睛看着。
万达天紧紧攥起拳头。
广场对面墙根就是刑场。一队日军宪兵从汽车上下来,跑步来到城墙根,分列左右两侧,形成一条押送通道。
日军宪兵队押着戴着头套的谭钢、王锡奎等,从日军人墙中穿过。
万达天等人拥挤着靠近刑场。李大爷恨得直跺脚。
万达天心里默默念叨着,手摸向腰间。突然,他发现有所不对劲,被押在第一个的应是谭钢,可从日军通道走出来的戴着头套的人,虽然衣着相同,可身姿、身高、走路姿态都大不相同。只见那人双腿颤抖,裤腿隐隐流出什么东西。日军宪兵一枪托戳在那人后背,那人一个踉跄,伸出脖梗子,脖梗子上一道纹身显露出来。
万达天明白了,自言自语:“鱼不上钩,饵鱼共存”。
四周的武工队员跃跃欲试,目光一齐投向万达天。万达天用手向后梳着头发,使个眼色,大家明白了。
金风山看看四周那些似曾相识的面孔,再看看万达天,没有动手迹象,便向身后的万一静使个眼色。万一静明白了,向特勤队员发出撤离的的信号。
被押赴刑场的人都戴着头套站成一排。
平谷抽出战刀:“执行枪决!预备!”
日军宪兵举枪,子弹上膛,瞄准。
井倍三郎走上高台,目光四下巡视着,右手一直握在战刀的刀把上。
良子君、山野此时都做好准备,只等突变的那一刻。
广场高台后,隐蔽处日军的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大张机头。
广场西侧楼上,良子君和情报科特工提枪做好出击准备。
广场对面大街拐弯处,山野和摩托车队启动蓄势待发。
广场墙根刑场上,愤怒的百姓怒目相瞪。
平谷向台上看了一眼,只见田本次郎站起身,走下高台。
平谷战刀一指:“死啦死啦!”
日军枪声响了。
一张《城市日报》放在黎部长的办公桌上。
黎部长沉思片刻:“谢普生,你告诉他,这事不怨他,如果他不当这个市长,真汉奸成了这个市长,我们牺牲的同志会更多。特别说到,我这个黎部长理解他,坚持,必须得坚持。”
谢普生长长出了口气:“为了减少他的压力和痛苦,我想,在敌占区开展新一轮锄奸,杀杀敌人的气焰。”
黎部长:“你是说,程卓处境不太?”
谢普生:“还好,因没有横竖关系,这就最大程度地保护了他。不过,日军的情报课可是无孔不入的。为了使他更安全,我看,咱们原来商定的给他配一个女朋友的事就定了吧。一来掩人耳目,二来有咱们最可靠的人掩护他。”
黎部长:“很好。那人选呢?”
谢普生:“我过去已和军区敌工科商量过了,敌工科情报人员辛开丰的女儿辛欣,很适合。”
黎部长:“我们同志的女儿。父女俩能想得通吗?”
谢普生:“这您放心,我们的同志,只要是工作需要,义不容辞。”
黎部长:“那不就成了‘想得通要执行,想不通,在执行中去想得通’,对吧。”
谢普生:“咱们同志,执行任务毫不含糊。”
黎部长:“那程卓的真实身份?”
谢普生:“还是已定的原则,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