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灭绝江湖(全两册) > 第五章 一线生机

第五章 一线生机

    南宫或伏在臭水沟中,大气也不敢喘。

    客栈的人来客往自是极多,所以每日倒入臭水沟中的杂物也多,一时流不走的,便在那儿淤积,腐烂的菜叶、菜根、污泥、鱼的内脏、鸟兽的毛羽,还有其他一些杂乱的污秽之物。长年累月,便在臭水沟中形成一种糊状的灰色黏稠液体。

    南宫或将大半个身子浸于这样的混浊之物中,一阵阵难言之恶臭向他袭来,但他却又不敢屏住呼吸,因为呼吸若是屏得太久了,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来,声音会更大,那么,被院子里的人一听见,他岂不是必死无疑?

    他虽然没有抬头向院中扫视,但他已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院子里有一个人存在,因为他已感到一股逼人的杀气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也许客栈中住着的那些客人,也已感受到这股杀气,已纷纷将灯灭了。

    这对于南宫或来说,未尝不是好事,黑暗给了他更多的安全感。

    他的伤口被这些冰冷刺骨的臭水一泡,先是一阵接一阵的钻心之痛,痛得他似乎已感到心在抽搐。

    后来,剧痛已让他身体内的神经开始麻木了,慢慢地,他已感觉不到痛,只感到似乎有千万条细小的虫子在他的伤口里蠕动着。

    这又变成了一种更让人难以忍受的痒!

    那种痒的感觉,几乎已占据了他的整个灵魂!可怕的是他在如此折腾人的奇痒之下,却不能作丝毫动弹!

    他不由暗暗地祈告:“那人快点走吧,快点走吧!”

    但那人却迟迟不走,似乎他已在院子里踱起步来了,南宫或本就是伏于地上,脚步声便清晰入耳。

    南宫或暗暗着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身上的那种奇痒,已经让他几乎要疯狂了,他很怕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控制不住,大叫一声。

    突然,他想到:“为什么我要躲着他?我只要摘下这张丑恶的人皮面具,他便不会认为我是‘无面人’,那么他便不会与我为难了,我又何苦在这儿受这份苦罪?”

    但在他改变主意,不再打算苦撑下去时,他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一种刀剑出鞘的声音。

    这种声音,又让他将刚想抬起来的头压得更低了。

    他暗暗奇怪在这院子里,除了他隐于臭水沟之中外,只有刚刚进入院子的那人了,那么他为何要拔出兵刃?

    正是因为奇怪,所以他才没有抬起头。

    然后,他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那是一种如干裂的土地吸收水分时发出的声音,中间又夹着“嘎嘎”之声,颇为诡异!

    倏地,他明白过来,这是刀剑插入人体内的声音!

    他把他的兵器插入谁的身体内了?自己的?还是地上尸体的?除此之外,便没有肉体了。

    但这两种躯体,他又怎会去插?

    南宫或觉得自己的头都想大了,后来,他又发觉头并不是想大了,而是被那伤口处的奇痒给搅得大了。

    突然,他想出一个办法来,便将手慢慢地,慢慢地移向自己的几处伤口,然后咬紧牙关,用力一拔拉!

    立即有一股钻心之痛传遍他的全身,但同时,那种难以忍受的麻痒却给压下去了。

    痛了一阵子之后,麻痒之感又袭来了,他又用力将伤口一拉……如此周而反复,他在剧痛与奇痒之交替煎熬中苦苦支撑着。

    这种折磨,几如炼狱了。

    终于,衣袂掠空之声响起,大概那人已飞出院外了。

    但南宫或仍是不敢动,他又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当客栈中又有几个房间中亮起灯来时,南宫或才知道那人真的已经走了。

    他心中一直绷得紧紧的那根弦,一下子松弛了下来,他已痛哼出声!

    情况很是不妙,伤口在这冷冰彻骨的臭水之中浸泡,已使他的全身一片酸麻,几乎已不能动弹,他努力地屈伸着每一个关节,关节似乎被锈住了一般,便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是不容易做到。

    当他的两只手能活动时,他便双手支地,用力地撑,人便那么“跌”了上来,全身都在往下流淌着臭不可闻的臭水!

    他努力地站稳身子,然后竭力地提运真气。

    很好,他并没有散失所有力气,除了刚断而新接起来的右腿不太能用力之外,其他部分还可以勉强运转。

    于是,他便略略有些一拐一拐地向院子的大门走去,现在,他只能走了,暂时,他是连这样两丈多高的院墙也跃不过去了。

    在经过院子那些尸体时,他突然发现每一具尸体上都已被添了一剑,且全是咽喉之处!

    当然,这是指头颅还与身子连着的尸体,无论是“赤鹰帮”的,还是“无面人”,或是青城痴癫剑客!

    南宫或不由暗暗心惊,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会在这些尸体上还要补上一剑,包括与他显然是一伙的痴癫剑客。

    但是,当南宫或发觉每一具尸体的一身衣衫都已被割开,似乎有人在那儿翻找过时,他明白过来了。

    显然,那人在这些尸体翻找之前,为了保险起见,便在每一具尸体上补了一剑,这样,才不能被人假装尸体,猝然发难了。

    一股凉意从南宫或的脚板底升起,使他的头皮有了发麻之感,一个连死人都要防备的人,该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他甚至感到自己的脖子也有了一种凉意,因为他想到自己曾从臭水沟中爬出来,现在看来,当时,只要他一出来,便只能落入一剑穿喉的下场!

    南宫或不由暗道:“真是侥幸之极了。”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这个客栈,找到自己的“后羿剑”,便向院外走去,方向向西,与“铜面人”是同一个方向,他必须设法救出皇甫小雀!

    尽管,要从“铜面人”手中救出皇甫小雀来,实在太难了,但再难,他也必须一试。

    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汉子,一个能为自己的话负责的男人。

    南宫或认定西面方向后,便一路踉跄而行,走了半里路时,他想到“铜面人”的武功在他之上,而以他现在的速度,又如何能追得上“铜面人”?如此一来,皇甫小雀岂不是危险得很?

    其实,即使是“铜面人”现在便在他面前,他又能奈“铜面人”何?

    心中急躁,南宫或咬牙疾走,对身上受了那么多伤的他来说,每迈出一步,都是不容易的,那是要以钻心之痛为代价的。

    他已感到自己身上的热量在丝丝缕缕地离他而去,如果他能看见自己的脸的话,他一定会被自己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头发已是如乱草了,那张戴了人皮面具的脸本就诡异恐怖,现在又添上他下巴的一片血淋淋,加上臭水沟中的污物溅上他的脸,使他的脸已成了一张空前绝后的恐怖之脸了。

    事实上,他的一身也好不了哪儿去,他的伤口在臭水的浸泡下,已开始泛白,因为失血过多,他的伤口已张开来了,犹如开启着的嘴一般,里边夹杂着一些污物。

    南宫或以惊人的毅力坚持着,他的头脑已一片空白,只知一味地机械地向西而行。

    他已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每摔倒一次,他都要在地上躺一会儿,不是他爬不起来,而是觉得躺在地上太舒服。

    他的一身衣裳本就已透湿,现在被风一吹,更是让他受不了,他的身子已开始打摆子了,思绪也开始混乱,倒是伤口之痛,已渐渐地被他忘记了——这,并非是好现象!

    倏地,他又再一次摔倒了,这一次,不是他自己走不稳,而是被什么东西拌倒的。

    摔倒时,他已察觉到自己的脚踏中之物,似乎很是柔软,并非木石之类,他不由有些惊诧,摔倒之后,他顾不上爬起来,便向那一团黑糊糊的拌倒他的东西摸索过去。

    这么一摸,他不由惊叫出声!

    因为,横在道上的竟是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只是尸体的体温尚未散去而已!

    南宫或被吓傻了!

    他并非是害怕尸体,而是因为害怕这具尸体是皇甫小雀的。

    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勇气去看那具尸体的脸,在这样的深夜里,赶夜路的人本来就不多,何况这个人的体温尚存,定是死去没多少时间,这一切,皇甫小雀都是相符合的。

    他的心开始缩紧,最后,他才一咬牙,将那个人扳转过来。

    他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处了,因为死者是男的,他的咽喉处有一个血窟隆,那儿的血已经开始凝固了。

    但是,南宫或并不认识这个人,他本以为这具尸体不是皇甫小雀的,便是“铜面人”的,哪知却都不是。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要起身,却听得“当啷”的一声响,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一件金属之物,发出了这么一个声音。

    一惊之下,他顺声望去,只见地上有一团幽蓝之光,这光他太熟悉了,这是“铜面人”的青铜面具!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看来,死者与他猜想是相符的,他不是“铜面人”。

    当然,当他面具一摘下来,他便已不再是“铜面人”了。

    那么,他是谁呢?星光很淡很淡,他无法看清死者的脸,事实上,即使他看清了,也未必就能认出来。

    但奇怪的是,南宫或总感觉到死者——也就是“铜面人”临死之前,并没有太多的痛苦,他甚至感觉到“铜面人”在死去之时,心中是一种释然之感,所以他的双手才是松弛着的,他的脸部也是松弛的,并没有因为愤怒或者恐惧而变得扭曲变形。

    南宫或拾起了那张青铜面具,想了想,把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摘了下来,然后把青铜面具戴了上去,试了试,大小正合适。

    他不由为自己这个莫名的动作而好笑,想要扔了,不知为何,又收了起来,他将青铜面具揣入怀中,发觉有点鼓鼓的,便又取出来,下意识地用手摸索着青铜面具那凹凸之处,突地“啪”的一声轻响,青铜面具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平展了许多。

    南宫或吃惊不小!他试着又将青铜面具揣入怀中,这次,却已不再那么鼓鼓了。

    南宫或站起身来,如今“铜面人”一死,他反倒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追皇甫小雀了。

    他先是猜测是皇甫小雀偷袭了“铜面人”,而将他杀死,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从“铜面人”颈上的创口可以看出,要了“铜面人”之命的那一剑来得又狠又辣又快,才会形成那么平整且创口很小的剑孔,而且,从“铜面人”的神情可以看出,也许,他便是临死时,并未受到多少痛苦,也许,他便是在那一剑之下,悄无声息地死去的。

    显然,皇甫小雀根本不可能使出这样的一剑。

    更何况,若真的是皇甫小雀杀了“铜面人”,那么她也一定会折返回客栈,去找南宫或,而从客栈到这儿,只有一条路,他们二人一定会在路上相遇的。

    所以,他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而想到了痴癫剑客的同伴,唯有他,才有那么高的武功。而且,他也有杀“铜面人”的动机。

    那么皇甫小雀呢?她去了何处?是已借“铜面人”与另外那人相斗时偷偷逃走了呢,还是又落入了另外那人的手中?落入他手中,是不是才离虎穴,又入狼群?

    但转念一想,他也有些释然了,因为他认为青城人与“刀尊”皇甫皇并无过节,而痴癫剑客的这位同伴也一定是青城中人,甚至,有可能便是墨山水,因为江湖中早已传闻墨山水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极,可与当年“剑皇”的剑术不相上下了。

    那么,以青城派掌门人的身份而言,他不应该对皇甫小雀这样的小辈下毒手——当然,这一切,都必须是在他与皇甫小雀没有利益冲突,或者没有企图的前提下。

    但“铜面人”曾说的那些话又不无道理,墨山水若对皇甫皇没有企图的话,那他为何要在十一月二十四日那天派出痴癫四剑去洛阳?

    看来,皇甫小雀若是落入了墨山水手中的话,情况也是不妙。

    南宫或刚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决定继续向西而行。

    这一次,他的希望更渺茫了,因为他所可能面对的对手已由“铜面人”变成了墨山水,要想从墨山水手中救下皇甫小雀,别说他现在是已受了重伤,即使是不受伤,他自忖也是做不到的,因为在客栈中他已感受到了对方那惊世骇俗的武功。

    但他仍是选择了向西这条路。

    路越来越难走了,他摔跤也越来越频繁,他的身上因为这一路的摔跌,又添了不少伤口,虽然都是皮肉之伤,但也够他受的。

    现在,他几乎已成了一个在学走路的小孩子了,那么跌跌撞撞的。

    因为失血,使他体内的水分大量流失,于是他觉得口舌几乎要干得冒烟了,每吸一口气,喉咙都是一阵刀割般的痛。

    当他发现路边有一片菜地时,他不由欣喜若狂,跌跌撞撞地走进菜地后,他才发觉在这样的冬天,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解渴的,他摘了一个青色柿子,放在嘴里嚼了嚼,虽然有些水分,但却是一股青味,他一阵反呕,便将青色柿子扔了。

    就在他有些绝望时,他看到了一片地瓜藤叶。打过霜之后,农人便会把地瓜的藤索割去,把地瓜留在地里,地瓜仍可继续长大,而且更甜。

    南宫或赶紧向这一片地瓜菜园走去,当他一步跨入地瓜菜园时,忽然觉得脚下一紧,身子忽然如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一惊之下,本就已极为疲惫的他只觉脑子“嗡”的一响,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便那么晕迷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他才悠悠醒来。

    似乎,他是被一阵花香弄醒的,似乎,又是被几声清脆的鸟鸣唤醒的。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觉他的那种感觉没有错,在他的不远处,便是一扇小窗,窗台上,正有一盆开放的杜鹃花!

    杜鹃花本是春天开的,怎会在这样的冬天开放?而且,杜鹃花虽然常常开得很艳,很美,但它基本上是没有香味的,更别说这样沁人心脾的香味。

    南宫或暗暗惊诧。

    他已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很软很温暖,还有一种很好闻的淡淡清香。

    身上的伤口几乎已不再有疼感了,只有一点点的痒,但这次的痒,与他在臭水沟中感受到的那种痒却是完全不一样,这次的痒,可以去挠,也可以忍受,只不过忍得太久了,他便不由自主地要打一个摆子,就像打寒战一般。

    这是一间木板搭成的小屋,以圆木为柱,方木为梁,屋顶上盖着厚厚的杉树皮,在木墙四周,则是用稻草再扎了一圈,这从那些木板的缝隙间便可以看出来。

    屋子里有一个梳妆台,显然,这是一个女人的屋子。

    南宫或暗自惊诧,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这儿来的,莫非,自己已经死了,才会看到这样在冬天里开放的有着香味的杜鹃花?

    正当他想起身察看时,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了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也许,她只有十六七岁吧?她那尚有一丝稚气的眼睛告诉了南宫或这一点。

    但如果看她的身材,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她的身子已发育得极为饱满,饱胀欲滴,该凹的地方便凹,该凸的地方,更是凸得玲珑有致,她一摇一摆地向南宫或这边走了过来,她的步态很轻盈,便像一只会跳舞的羚羊。

    她的皮肤很黑,但黑得有光泽,黑得干净,她的那对眼睛很美,迷迷蒙蒙的,微微一眯缝,便泛出狐一样的光芒。

    她的脸上最抢眼的部位是她的鼻子,刀子的鼻子高耸俏丽,它不但使面前的所有器官生动起来,还仿若会说话,只要轻轻一动,就像千呼万唤、万言千语一般。

    南宫或这才相信自己还活着,因为他若遇到的是仙女,那么眼前这位姑娘绝对不会有这样黑的皮肤,尽管,这位小姑娘也很美,但她是一种很亲切的美,而不是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美。

    她走到南宫或的床前,俯下身来,惊喜地道:“你醒了?”

    她的神情告诉南宫或,自己清醒过来,让她有了一种由衷的欣喜,一个陌生的人,能如此对待自己,这让南宫或有一些感动,他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你救了我。”

    他这么一说,小姑娘突然“扑哧”一声笑了。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南宫或一脸诧异,好半天,她才止住了笑。

    笑罢,她方道:“不是我救了你,是我爷爷救了你,三天前的早上,我爷爷去看他安下的野猪吊子有没有吊上野猪,便在那儿看到你了,那时,我爷爷还以为是一只野猪呢。”

    说罢,她忍不住又笑了。

    南宫或吃惊地道:“三天?我竟在这儿睡了三天?”

    “是呀,我爷爷说你全身刀剑之伤太多,失血严重,本来是可以早些将你救醒,但那样对你的伤口愈合反而不利,所以便以药物控制了你,让你一直睡了三天。”

    南宫或心中暗道:“按理说人醒着的时候,经血活络,对伤口愈合有利,怎么她爷爷反而说不利?倒也奇怪了。”

    但无论如何,对方都是一番好心,他自是不会将心中所想的说出来。

    那位小姑娘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醒了,我便将药替你换了,本来是准备晚上换的,前几次,你一直晕晕沉沉,每次都把我累出一身汗,今天大概不会了吧。”

    南宫或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我身上的药是你换的吗?”

    小姑娘点头道:“是啊,换了四次了。”

    南宫或惶然地道:“那岂不是……岂不是……”

    小姑娘调皮地道:“你想说‘那岂不是什么都让我看了’,是不是?”

    南宫或只有张口结舌的份了。

    小姑娘笑吟吟地道:“你身上所有伤口上的药都是我给敷的,我还知道你的腹部有一条如蜈蚣般的疤痕,对不对?”

    南宫或吓得赶紧去捂腹部,这一捂,他更是惊惶不安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上身是光溜溜的,下身也只有一条裤头。

    看着他那魂飞魄散的样子,小姑娘不由又笑弯了腰,喘着气道:“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比我还害羞……我爷爷说救死扶伤之事,就应该抛弃尊卑、长幼和男女之分,对任何人都一礼同仁,在医者的眼中,看的只是一只手、一块肌肉、一根骨骼,而不会去联想去顾忌这条胳膊是长在男人还是女人身上,这块皮肤是枯燥如树皮,还是滑腻如油脂的,想不到我看得开的事,你倒看不开了。”

    南宫或的脸一下子红了,能让他红脸的事情还真的不多,小姑娘的话让他不由自主惭愧,自责道:“我怎么就这么俗不拉叽?”

    当下,他便真诚地道:“多谢了,无论如何,我的身上本是又脏又臭的,真是难为你了。”

    小姑娘道:“怎么谢我?”

    言罢,她便目不转眼地看着南宫或。

    南宫或躺在被子里,只探出一个头来,本就有些不太自在,被小姑娘这么一注视,他便更不自在了,讪讪地道:“谢……我……我一时倒也想不出来了。”

    小姑娘故意板着脸道:“我就知道你只是有口无心地说说而已。”一见南宫或似乎又要分辩,忙道,“你放心,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

    她走到窗前,将窗台上的杜鹃花向外面挪了挪,又打开窗扇,一缕灼目的阳光便穿射进来,给房子平添了一份温馨。

    然后,她便出去了,很快,她便提了大大小小的七八个药葫芦进来了,放在南宫或前边的桌子上,道:“准备好了,我要开始换药了。”

    南宫或又一下子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自己来吧,我已经能动了。”

    小姑娘看了看他,点头道:“好吧,便由你。”然后指着药葫芦对南宫或道,“这两个药葫芦的药是用来治你胸前的剑伤的,这两个呢,则是用来治你腿上的伤的,还有,这只最小的药葫芦里的药是药粉,里边有一根管子,可以将药粉吸起来,然后喷到伤口上,这是用来治你下巴上的伤的,注意,别喷多了,否则,你的下巴上便会留下一条伤疤的。还有,这只大葫芦里边装的药水,你要用它先将伤口清洗一遍,最后,这只有点歪歪的葫芦里装的是内服的,免得你脱了臼的腿不能正确复位。”

    这么一大通话,南宫或哪里能记得清?无奈,小姑娘又重复了两遍才总算让南宫或记住了。

    小姑娘这才放心离开这间屋子,当她走到门口时,南宫或大声叫道:“姑娘,等等。”

    小姑娘回过头来,有些惊讶。

    南宫或道:“不知该怎么称呼你?”

    小姑娘一笑,道:“叫我阿羚吧。”

    “什么羚?是双木林,还是羚羊之羚?”

    “当然是羚羊之羚了,还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把我的衣服给我拿来?”

    一笑,未作回答,阿羚便消失在门外了。

    南宫或吁了一口气,开始按照阿羚的吩咐去做。

    当他好不容易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好,又用绷带绑上后,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南宫或赶紧缩回被子里,叫了一声:“阿羚,我的衣服带来了吗?”

    没有人应他,只有脚步声向他这边靠近。

    南宫或有些惊讶,抬起头来一看,哪是什么阿羚,只有一个干瘦的老汉在屋子里。

    南宫或心想这大概便是阿羚的爷爷吧,于是就道:“是前辈救了在下吧?真是多谢前辈你了。”

    老汉竟没有一丝笑容,生硬地道:“别叫我前辈,别人都叫我陈老药,我救你,只不过因为你是被我安下的野猪吊吊住了,若非如此,哪怕你身上中了一百刀,我也不会出手救你的。”

    南宫或有些惊奇地望着这个自称“陈老药”的老汉,不明白为什么不喜欢别人感激他,但他仍是搭讪着道:“陈老前辈的药果然神奇,其中有一味药,用得更极为独特。”

    老汉“哼”了一声。

    南宫或一听,便知陈老药心中一定在说“这小子只知信口雌黄”,但他也不以为意,接着道:“陈老前辈用来治我下巴之伤的那个药葫芦中,有一种黑色粉末,定是将海金沙藤放在药锅中炒,直至炒成焦炭,再放在药钵中碾成碎末,用麻油调成的,对不对?”

    陈老药神色大变!

    但南宫或却并未察觉,他自顾说下去:“以海金沙藤作为治外伤之用,好多人都想得到这一点,但常人用海金沙藤时,一向只知将海金沙藤采摘下来后,直接便捣成浆汁,敷于伤口处,这样一来,伤口虽然也会复愈,但却会留下疤痕,而能像陈前辈这样利用海金沙藤的,已是属圣手之列了,以我所知,遍寻天下,也未有几人!”

    其实,这一切,都是他从解百木那儿听来的,而解百木,自然又是从他爹爹解千草那儿听来的,当年,南宫或的下巴,曾被“黑白双煞”中的“白煞”砍伤,便是由解百木出手替他医治的,他用的也是“海金沙藤”,但那次却未等炒焦后再碾成粉末,所以南宫或的下巴上,便落下了一道刀痕。

    后来,解百木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愧对南宫或的信任,忍不住又去问他爹爹有没有可以弥补的方法,他爹爹解千草便说了上面的那段话,且说刀疤已经成形,是无法再挽回了。

    当陈老药听南宫或将如此用“海金沙藤”说了一大通后,脸上突然显出一种极为诡异古怪的表情!

    南宫或不由被陈老药的这种表情吓了一跳。

    只听得陈老药沉声道:“方才你说得很好,这药方是你家祖传的吗?”

    南宫或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是南宫世家的人,南宫伐是我爹,我们从不习医。”

    他以为抬出南宫伐,多多少少可以让陈老汉吃惊些,哪知他仍是不动声色,似乎并未听过武林第一世家南宫世家这回事。

    却见陈老汉突然逼近一步,问道:“南宫世家便一定是复姓南宫,对不对?”

    这简直有些废话的意思了,但南宫或却是点了点头。

    陈老药的神情似乎凝重起来,道:“如此说来,方才你所说的话,是由外人告诉你的?”

    南宫或不明白陈老药为何总是抓住这么一个问题不放,但他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他便照实说道:“这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你的朋友?那么他一定与你年纪相仿了?”

    “这个自然是如此的。”

    听到这儿,陈老药似乎有些失望了,他静静地看着南宫或,半晌,才道:“五天后,你便可以离开了,当然,如果你现在就要离开,也是可以的。”

    以南宫或以往的性格,他听了这句话后,定是二话不说,立即下床离去,但自从在客栈里的那一夜经历之后,他的性格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听了陈老药的这句话后,反而是要铁下心来,打算在这儿养好伤再说。

    他觉得不但这盆杜鹃花开得古怪,而且这个老汉更加古怪,他的心中不期然地升起一种好奇之心。

    陈老药转身往外走了,走到门口,他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道:“别乱动我的那盆‘痴杜鹃’。”说罢,便“砰”的一声拉上木门,似乎有些不高兴。

    南宫或却为“痴杜鹃”这个名字而暗自好笑,他心道:“这也的确称得上‘痴杜鹃’了,别的花在冬天都不开了,而它这本是在温馨的春天开的花,却偏偏弄错了季节,在这样的寒冬开了,不是‘痴’,又是什么?”

    对于陈老药的冷淡,他倒并不在意,他觉得也许行医之人大多都是如此的,像解百木的父亲解千草,平时便也是不苟言笑的,连南宫或这样一个他儿子多年的朋友去他家中时,解千草也是不冷不热的,只知一心捣鼓他的草药,然后隔三差五地便没了踪影,解百木说他爹爹是出去采草药了。

    也正因为如此,解百木特别爱往南宫或家中跑,那儿热闹,而不像他自己家中那样,总是冷冷清清的。

    南宫或正在这么胡思乱想时,阿羚进来了,将几件衣服往南宫或的床上一扔,道:“换上吧,你的衣服已破得不成样子了,怎么补也补不起来,我便将我爷爷的上衣给你用了,不过,我爷爷说你得用钱买下来。”

    “买下来?多少钱?”南宫或有些吃惊。

    “二十文。不过我替你清洗衣物时,已知道你身无分文,所以我爷爷说允许你以劳作代替,只要你陪我一道放一天羊,便不需要付钱了。”

    放羊?真是让南宫或有些哭笑不得了,他乃江南第一世家的少主人,现在却有人要让他去放羊,无论如何,这都有些滑稽。

    但他又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毕竟,拿了人家的便手短了。

    他在被窝中将衣衫穿好,探出身来,阿羚一回头,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南宫或看着自己穿着陈老药那对襟褂子的模样,也不由笑了。

    当天晚上,阿羚便让南宫或与他们爷女俩一道吃晚饭,南宫或没有客套,因为他已是饿得前胸贴着后背了。

    一走出那间小屋,南宫或便闻到了阵阵花香,他急忙举目四望,发现在木屋的前边,有一个草棚,草棚只有三面围上,顶部盖了一半,里边栽了许许多多的花。

    让南宫或吃惊的是,草棚中的花,开得都很艳!

    无论是丁香、茉莉、玫瑰,还有牡丹,更不用说腊梅、秋海棠了,而那些本应在秋天便落尽叶子的树木、草藤,现在竟还是郁郁葱葱!

    南宫或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现在的风,分明还是冬天的风,又干又冷!

    他想问一问阿羚,可阿羚却已闪进另外一间木屋了,这间木屋比方才南宫或所在的木屋要大,有几块很宽的木板隔成二间,大概里边是陈老药住的,外边是生火做饭之处,但现在,在外屋也搭起了一张床,显然是因为南宫或用了阿羚的床,那阿羚便搬到这边来暂住了。

    南宫或不由又是感激,又觉得有些歉意。

    晚饭吃得便有些沉闷了,陈老药一直板着一张老脸,把菜饭咬得山响,似乎整间木屋中都有他的咀嚼声在回荡,看他的神情,倒好像是南宫或吃了他的饭,而心里不高兴。

    南宫或的饥饿感便被这样的气氛压到九霄云外去了,平时在家中,他一开口,立即有几个下人会陪着他乱拉乱扯的。

    终于,他忍不住无话找话地说了一句:“好香!”阿羚一愣,南宫或赶紧补充道,“我是指花。”

    却见陈老药重重地把筷子一放,冷声道:“小子,你也懂花吗?不怕亵渎了花?”

    这语气,南宫或可不爱听了,他自幼生长的环境,便养成了他争强好胜,心高气傲的性格,现在被陈老药如此一说,他如何沉得住气?

    当下,他便不顾阿羚一再向他递眼色,朗声道:“在下虽然不才,但对于花,倒是略懂一二的。”

    陈老药没有想到南宫或竟也是个傲骨,当下便道:“你倒是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南宫或并不怕,因为他一向爱养养花呀,鸟呀,鱼呀之类的,又加上他悟性极好,对花之道,倒还真的是知道些的,当下他便一清嗓子道:“我便先说花的香味吧。其实,花的香味,也是有形有色的,比如茉莉花,是柔软轻飘圆圆的,轻轻地吹拂着人体的肌肤;而丁香与玫瑰一样,是坚硬而沉重的;兰花的香味是最锐利的,它进入人的感觉时,用的是一种刀锋侵入的方式,而不像荷花那样,总是犹犹豫豫地在人的四周徘徊、试探,轻轻地叩问:我可以进来吗?”

    南宫或在家中时,只要他一提起花鸟之类的东西,他的父亲便沉下脸来,难得今天有机会可以借题发挥,他便毫不客气地大发一番高论,当他还要谈更深入的话题时,却被阿羚用脚在桌子底下用力踢了一下。

    南宫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陈老药看着他的孙女儿阿羚道:“为什么要阻止他说?我觉得他说得很不错!”他说这些话时,是一本正经的。

    南宫或只好又开始无滋无味地吃饭了。

    陈老药忽然道:“你这么小小的年纪,便有那么多仇家吗?”

    南宫或道:“陈老前辈为何如此说?”

    药老药道:“我看你身上之伤,似乎不像是同一个人所伤,而是好几个人以不同的手法所伤的,所以才会如此说。”

    南宫或不由想到了皇甫小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皇甫小雀如今怎么样了。

    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挺冷血,竟直到现在才记起皇甫小雀来,也许,自己的感情并不是很真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被他自己压下去了。

    他有些怅然地道:“我是为了一个本是陌生的人而伤的,对手的武功很高,我能活下来,一半是前辈的医术高明,另一半也是有些侥幸,否则在那几个魔头的合攻下,我不知该死几次了。”

    阿羚忍不住插嘴道:“究竟是什么角色?难道有三头六臂啊!”

    “痴癫四剑,青城的,还有二个新近在江湖中搅得风风雨雨的‘无面人’,若你们也是武林中人,也应该知道他们几个人,武功很是不弱。”

    陈老药又一声冷笑,似乎是在说:那也算武功?一文不值!

    南宫或心道:“莫非你这么一个干瘦的养花老汉,也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不成?”他气恼这陈老药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三口两口地吃完饭,道声:“二位慢用,在下先回去歇息了。”

    走至门口,便从身后传来陈老药的声音:“晚上别和衣而睡,那样不利于伤口透气。”声音仍是冷冷的,却听得南宫或心头一热。

    这个怪老头!

    天已经黑下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地隐入一种越来越浓的灰暗之色,朦胧而虚幻,如同一个梦境。

    南宫或在床上躺了下来,一时也无法入睡。

    四下里静悄悄的,却有一股花香沁入心中,丝丝缕缕。

    说是花香,其实也不单单花香,那股气味,有点清爽,有点新鲜,有点水气,又有点土气。

    也许,那便是夜的气息,那些白天被人、被浮尘压着的万物的气息。瓦、木以及墙角的土;门外的花、树;树的干、根、枝、叶;花的茎、瓣、蕊;草的齿、须……

    甚至,还有水缸中的水,缸壁上的青苔……

    一种莫名的感触从他的心头升起,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这绝对不是因为伤感,或许,用“感动”来形容,是比较恰当的。

    南宫或不由为自己的善感而惊讶。

    他仍是难以入睡,很长时间过去了,他才明白自己是因为那个古怪的陈老药而难以入睡。

    陈老药种花、种草,又自种食粮,加上有那么一个聪明可爱的孙女,按理他应该是很惬意的,在南宫或的眼中,种花养鸟的人,应该是一个会享受生活的人。

    但陈老药不是这样,他简直有点愤世嫉俗的味道,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却养了这么多花,这总让人有种不协调之感。

    更奇怪的是当南宫或说那“海金沙藤时”,陈老药的神态言行太古怪了。

    左思右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阿羚将他叫醒的,她说她要去放羊了。

    南宫或赶紧道:“我也随你一道去吧。”

    当然,他不是因为要急于还那二十文钱,他是不愿与陈老药二人单独相处,他觉得那时挺尴尬挺累的。

    阿羚道:“你能行吗?可是要爬山的。”

    “怎么不行?没被你们救起之前,我还不是在走?告诉你吧,我是属羊的,会爬山是我的本性。”

    阿羚想了想,道:“也好,反正我也觉得一人怪无聊的,不过,若是我爷爷怪罪下来,你可要替我担着点。”

    “好说,好说,我这个人还是挺能挨打的。”

    山的名字叫奶头山,一个有点暧昧的名字。

    这样的冬天,天空却是碧蓝澄净的,阳光是一年中特别温馨柔和的时候,只见它轻巧而舒缓地抚弄着南宫或的周身肌肤,真是缠绵悱恻,无所不在,抚遍了他身体的每一僵硬关节,每一敏感穴位,他全身的伤痕,在这样的柔日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

    这座山,是山洪雕塑出来的一种特殊地形,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突然发了一场很大的洪水,山洪从山顶一路冲下,再从一个前凸之崖猛扑而出,却扑了个空,落在脚下的酥软土地上,冲激成坑,而竖向崖坎的黄土便往下坍塌,填补这个坑。

    于是,便造就了这么一个有点浑圆,却在向阳的一面有一个敞口浅底的土窝窝,现在,阿羚的羊群便散放在这个土窝窝附近。

    说是羊群,其实只有五只羊,而且是那种毛粗而黑的山羊,一点也不可爱,倒是其中那只头顶盘角威武硕大的公羊有点意思。

    南宫或与阿羚便躺在土窝窝里,身上枯草被压得“咔嚓”直响。

    世界很静,阳光很亮,爬山时二人都已出了一身细汗,气也有些喘了。

    南宫或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草茎,咂巴着,竟也咂巴出一股淡淡的甘甜,他的眼睛微微地眯着。

    他的思绪有些飘忽,似乎一时弄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陪着一个小姑娘放起羊来。

    生活,总是这么戏剧化吗?

    南宫或见阿羚一忽儿躺下一忽儿坐起,便知道她其实挺想与自己聊天的,无论是谁,若是长年累月与陈老药那样的老怪物生活在一起,都会变得碰上一块石头,也想说几句话的,何况南宫或这样的大活人。

    于是,南宫或便问道:“你一向都与你爷爷生活在一起吗?”

    阿羚道:“是啊,我爷爷说我是他在一个土地庙里捡来的,我一直没有见过我爹我娘。”

    南宫或暗暗自责不该提到这个话题,但看阿羚的神色,似乎并未在意,心才安了些。

    阿羚接着道:“南宫大哥,我爷爷那样的脾气,你受不受得了?”

    南宫或忙道:“受得了,受得了,我看陈老前辈其实心眼挺好的,可能是年纪大了,便有一些……有一些变化了吧。”

    “其实,我爷爷在我小的时候,脾气比现在要好得多,也不知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古怪了,也许是他的那种怪病引起的吧。”

    “病?陈老前辈的医术不是很高明吗?”南宫或很吃惊地道,他不明白陈老药为什么会医不好自己的病。

    “也正因为他医术很不错,所以才对自己治不好自己的病而烦恼,这种烦恼日积月累,便形成了他现在的古怪脾气了。”

    阿羚接着道:“每次我爷爷的病发作时,是我最害怕的时候,那时,他的神情极为可怕,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每次,都要我用力将他左腕的动脉割断,才能将可怕的病症止住。”

    南宫或吃惊不小!他惊讶地道:“动脉一割,那……那岂不是危险得很?”

    “这倒没什么可担忧的,因为我爷爷医术很高明,对于这样的伤口,他有把握处理得妥妥当当,就怕他年老体弱了,什么时候发病时突然晕迷,那么便应是由我来替他处理左腕伤口的,那时,我能行吗?”

    说到这儿,她那本是一脸灿烂的脸开始有了一种忧郁之色。

    一种折腾了一位医术不凡之人数十年的病,该是一种多么可怕的病!

    阿羚接着道:“不过,我猜爷爷性格古怪,也不仅仅因为这种病,而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一直在恨着一个人!”

    南宫或瞪大了他的眼睛,但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不用问,阿羚也会接着往下说的。

    果然,阿羚接着道:“但我一直不知道爷爷恨的是谁,我只是从他平日的习性言行中猜出来他恨一个人,每次我问起此事时,他要么缄口不语,要么暴怒不已,后来,我便不再问他了,据我推测,那人应该也是个懂医之人,而且武功应该极高。”

    南宫或惊道:“莫非,陈老前辈也是武林中人?”

    阿羚道:“不是,我爷爷根本不会武功,要是会武功,那他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劲去安插一个野猪吊子?他只要藏在什么地方,等野猪来时,遥遥击出一掌,不就什么都好办了吗?”

    南宫或笑道:“这却是办不到的,因为野猪的鼻子很灵,只要人一挨近,它便会嗅出来。”

    这时,有一只小羊不知不觉走远了,阿羚刚要起身去赶,却被南宫或拦住了,他道:“由我来吧,老这么躺着,怎么能挣二十文钱。”

    阿羚笑着道:“你能行吗?”话这么说,她已把牧羊鞭交给南宫或了。

    没想到随便那么一只小羊,竟把南宫或折腾出一身细汗来,他身上到处都绷着绑带,手脚便有些不灵便,又不想将动作做得过大,怕一不小心迸裂了伤口,那只小羊在他的牧羊鞭之下,竟莫名其妙地乱窜,最后,他只好一把将它抱了起来,放回羊群中。

    阿羚见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笑道:“幸好今天是放羊,若是放牛,那你又如何抱得起?”

    南宫或不由也笑了,拭了一把细汗,在土窝窝中坐下。

    阿羚有些发怔地望着羊,忽道:“南宫大哥,我唱着山哥给你听,好不好?”

    未等南宫或回答,她已亮起了她的歌喉:

    背水妹子动了身,

    走路脚比猫儿轻,

    打起眯眼对郎笑,

    晃来晃去却郎心。

    背水妹子白皎皎,

    珍珠眼睛龙凤腰,

    站立好像观亲娘,

    走路好比摇芭芋。

    背水妹子翻山岭,

    手也摆来腰也摇,

    好比观音回南海,

    郎哥无钱心里焦。

    背水妹子歇了脚,

    郎哥上前挨着坐,

    人前有话不好讲,

    半真半假喊口渴……

    清清亮亮的歌声,像一瀑清泉,从高山流泻,如一道清风,在幽谷飘回,南宫或听得陶醉了。

    在苏州,他也听过不少名伶之歌喉,那时,他还以为挺不错的,现在,拿她们与阿羚的歌一比,便显出阿羚的清纯婉丽,而不像名伶所唱的那么浓艳。

    不知不觉中,阿羚已挨着南宫或坐下了,一种极为清纯的幽香袭入南宫或的鼻中,南宫或的心不由一颤,想往边上挪一挪,却又未动。

    阿羚那双狐一般的眼睛火辣辣地盯着南宫或,在那里边,有一片水汪汪,她的双颊也有了一种雾一般的红晕,她道:“南宫大哥,你有没有你的‘背水妹妹’?”

    南宫或心中“咯噔”了一下,道:“有……有吧。”

    阿羚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种失望一闪即逝,她接着又问道:“她美吗?”

    “美,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她……很可爱!”

    “有我美吗?有我可爱吗?”

    “各有千秋吧,你小小年纪,人小鬼大的,怎么尽问这些问题?”

    “人小鬼大?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后山甘湾的柳儿姐十六岁那年便出嫁了,你看我,像个小孩吗?”

    她似乎有些生气地站了起来,便那么迎着阳光,面对着南宫或而立,她的衣襟后面很饱满,身子匀称丰润,一阵风吹过,两绺乌黑的鬓发飘到眉梢,她用右手手指向后一掠,耳根脖颈顿时显出一种细嫩鲜亮的白色来。

    的确,她已是极为成熟的女人了!

    阿羚把她优美的身躯在南宫或面前站成一道风景。

    南宫或有些尴尬,他装作沙子迷了眼般去揉自己的眼睛,借此避过阿羚那双狐一般的眼睛。

    一只山羊不知趣地凑到阿羚的脚边来啃草,被阿羚一脚踢得飞跑而去,“咩咩”直叫。

    南宫或忙道:“呀,日头都当头照了,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我们将羊赶回去吧?”

    阿羚道:“你赶吧,你不是说要挣二十文钱吗?”

    南宫或笑了,道:“早知这样,还不如便在家中陪着陈老前辈,我看这些羊比你爷爷的脾气还怪。”

    阿羚“扑哧”一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她一把抓过牧羊鞭,道:“算了吧,羊被你赶丢了,挣不到二十文,反而要赔进去三十文钱了。”

    走在羊群以及阿羚的后面,南宫或道:“陈老前辈该是已经烧好饭菜了吧?”

    “你倒真像个大户人家的人,自己回去动手吧,他烧的饭,羊都不爱吃。”

    大户人家?南宫世家不是大户人家,还有谁是大户人家?

    回到家中时,远远地阿羚便叫了声:“爷爷!”

    没有人应。

    围好羊,阿羚又叫了几声,竟还是没有人答应。

    南宫或与阿羚的神色不由齐齐一变!

    南宫或不由想起阿羚所说的事,会不会是陈老药的怪病又犯了?

    二人分头四处寻找,最后还是阿羚找到了陈老药。

    陈老药正在花棚之中,安然无恙。

    阿羚悬着的心这才落地,不由娇声道:“爷爷,人家喊你,你为什么不答应?害得我好担心。”

    陈老药将她身上的枯草拍去,道:“能大声应你吗?这丛牡丹正在吐蕊之时,我一应,便会惊着它,如此一来,它还能有那种婉若仙人的飘然吗?”

    南宫或很惊讶地看着陈老药,他的惊讶不单单是因为陈老药的古怪理论,更因为陈老药的语言根本不像一个山里药人的语言。

    阿羚不寻常的举止,让南宫或决定明日便离开此地。

    他要去寻皇甫小雀。

    若是皇甫小雀出了什么差错,他爹爹南宫伐一定会为自己无法报恩而懊恼的,皇甫皇救过爹娘之命,而南宫世家连他临死前的嘱托也完不成,无论怎么说,也是过不去的。

    何况,他与皇甫小雀之间,已埋下了深深的情种。

    一想到皇甫小雀,他又辗转难眠了。

    皇甫小雀如今在何处?是凶是吉?墨山水将她掳去,动机何在?

    若是墨山水根本未将皇甫小雀抓去,而是皇甫小雀已借机从“铜面人”手中逃脱了,那该多好!

    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离开此地!

    不想倒罢,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已恨不得今夜就去找皇甫小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