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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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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中把自己打扮成卖针条子的小贩,到乡下寻找三小姐的下落,一连数日,没能打听到一点儿消息。他突然想到了黎小麦的娘家爹黎半仙。黎半仙既然能掐会算,被人称为活神仙,怎么就没想到找他老人家问问三小姐去了哪儿呢?于是,他便直奔鸣凤林而来。

    自从闺女黎小麦做了和府的三姨太,黎半仙就端起了和府老丈人的架势,和人拉起话来,总是拿比他小不了几岁的老女婿说事。黎半仙把自己当成了神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说的就是他这种人。村里有热心人,劝他再续一房,好赖晚上被窝里有个暖脚的,白天有个说话的。他把眼一瞪,呛人家道:“是不是看俺闺女当了阔太太,要来占俺的便宜?”热面孔碰上冷屁股,人被呛得灰头土脸,从此再没有人给他提亲事。

    吃喝用度靠了女儿接济,小日子日渐富足。沾了闺女的光,黎半仙再懒得做田里的活计,几亩薄地便荒芜下来。人家田里长的是绿油油的庄稼苗,他地里长的是蒺藜秧稗子草。这倒也好,为养大牲口的人家提供了一个放牧的好场地。庄稼虽然懒得种,有一项事业却让他放不下,那就是卜卦算命。黎半仙不是游街串巷摇着铃铛瞎吆喝的那种江湖骗子,也不是在寺庙街头摆摊设点的算命先生,黎半仙在自己家里坐等客人上门来请。请的人家必要套着马车,一般要套快牲口他才肯去——快牲口指马和骡子,这两种畜生跑得快。车把式鞭子一扬,“嘚——驾!”快牲口便蹽起蹄子,“嘚嘚”飞奔起来,快捷又稳当,坐在上边有荣耀感。而坐在老牛拉的车上就是不一样的感觉。老牛迈着慢腾腾的步子,在乡间的土路上不慌不忙地走,即便屁股后边着了火,它也不急。车把式的鞭梢抽在它的屁股上,像一只小虫子叮了它,只是摇摇尾巴驱赶小虫子。黎半仙每天只接一个活儿,也就是说,他每天只占卜一卦。如果哪一天请他的是两家,他会给后来的人另外安排时间。

    黎半仙卜卦的内容很广泛,能断人的生老病死,预测人的前生后世,帮人消灾祛难,还能帮人家把丢失的猪羊找回来。除了这些,婚丧嫁娶选择日子的人家,也要请黎半仙给挑一个黄道吉日。男婚女嫁、老人出殡,放在哪一日哪一个时辰,都是至关重要的。不然,撞上阎王爷出巡、小鬼探路,是要遭大殃的!

    那一日清晨,黎半仙在家中闲得无聊,忽听一阵门响,急忙正襟危坐,单等来人。不料,进来的却是和府管家段中。段中是黎半仙家的常客,有时候是赶了马车和黎小麦一块儿来,有时候是一个人来,为黎半仙送些乡下难见的物品和吃食。这个年轻人,殷勤又热情,很讨黎半仙欢心,不似老女婿和舒铭,见了他没喊过一声“爹”,还端着个老财主的架子——闺女都被你睡了,还在老丈人跟前摆谱啊!但黎半仙看段中和闺女那股热乎劲,倒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家闺女挺般配。

    黎半仙见段中突然到来,神情也不似以往自在笃定,便猜出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听段中说三小姐跟人私奔之事,也一脸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段中说,自打三小姐跟人私奔后,三太太茶饭不思,衣冠不整,整日以泪洗面,若找不到三小姐,只怕人要死不活了……其实,三小姐私奔后,黎小麦尽管着急,但是,也没到如段中所叙述的那种地步。段中知道,黎小麦是黎半仙的心头肉,也是黎半仙的靠山。如果黎小麦有个三长两短,黎半仙的靠山就倒塌了,因此,他才把话朝严重了说,以引起黎半仙的重视。

    话没说完,黎半仙果然就上了心。他知道,三小姐虽然不是闺女亲生,可是,和闺女有缘分,比起闺女亲生的四小姐还让她爱怜。黎半仙后半生全靠闺女照应,若是闺女有个闪失,与和府虽然还有藕断丝连的关系,但是,毕竟最扛事的那根支柱坍塌了,亲情是要打折扣的。想到这些,黎半仙就觉得,三小姐跟人私奔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由此,也焦急起来,急忙追问段中,和家名门大户,咋有人敢打和家的主意,把三小姐给拐骗走了?

    段中说:“姥爷,说人家拐跑的也对,说三小姐跟人家私奔的也不差。反正人是不见了,不赶快寻到她的下落,三太太茶饭不思,人日渐瘦弱下去。小的今儿来,是请姥爷占一卦,看三小姐究竟去了哪儿?现在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听了段中的话,黎半仙才明白,原来三小姐的丢失也怨不得人家,而是她自己把自己弄丢的。这样的丢失,更不好寻找。若是人家把她拐走,她会想着家,无论把她藏到哪儿,她都有可能给家人留下个显印儿。而她自己心甘情愿走,生怕被家人找到,便隐蔽得越加严实。想到这些,更加焦急,急的是黎小麦。心里埋怨着,闺女你傻呀,三小姐跟人家走了,是遇到相好的了。跟人家享福去了,你着的哪门子急?犯得着为䞍受的一个闺女不吃不喝吗!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爹不就没指望了吗?爹下半辈子还能享谁的福?埋怨是埋怨,眼下最现实的问题是要回答段中提出的问题。可是,段中提出的这几个问题,黎半仙一时也没能理出个头绪。若是真能预测出三小姐现在在哪里猫着,他就不是半个仙,而是一个神仙了。如果是别人请他预测,如何胡诌也无碍大事,只管说出一个寻找的地点,能不能找到就不是他黎半仙的事了,即使人家再回头找他理论,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他总有说辞应对人家。这一次关系到亲闺女的大事,就不能信口胡说了。沉吟半天,他终于脑瓜开窍了。老女婿曾经请自己为这个小女子算过一卦,因此记得小女子是1922年六月初八午时生人,属船底水命人。这种命运的卦象与火相克。而西北方向属水,根据这一卦象,三小姐有可能去了西北方向(究竟有没有去西北方向,黎半仙自己也拿不准,不过是布袋里买猫,瞎估摸罢了)。再说,从段中的话里,听得出三小姐是跟了共产党跑的。早先听和舒铭说过,西北黑河那一带常常闹共匪,老女婿还劝阻他出门算卦少往那边跑。三小姐既然是跟共产党跑的,保不准就去了那边。当下,他取出一张黄表纸,在纸上写下“西北”两个字,叠好交与段中,嘱咐道,按照这个方向去寻找,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段中得了黎半仙的指点,如小和尚得了真经一般高兴,遂告别黎半仙,径直按照所指的方向去寻三小姐的下落。

    黎半仙送走段中,仍是放心不下。段中能不能瞎猫碰到死老鼠找到三小姐,已经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而最让他上心的是闺女黎小麦。闺女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咋办呢?于是,他便收拾了行装,动身进城去劝说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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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黎半仙的指点,段中一连奔波几天,也没打听到三小姐的音信。他在心里埋怨黎半仙,还活神仙呢,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说是三天必有结果,害得俺把腿都跑细了,脚底板磨出了水泡,也没打听到三小姐的消息!转念一想,是自己被黎半仙这老猴子涮了,黎半仙说“三天必有结果”,寻不到信儿可不就是一个结果!

    其实,黎小麦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最没有指靠的不是黎半仙,而应该是段中。那时候,黎小麦和段中之间早已经超越了主仆关系的界限。这话说起来漫长。

    那年冬天的一个大雪天,和舒铭和黎小麦出门赏雪景,看到大门外躺着一个“路倒”。“路倒”被雪盖了大半截身子。一大早起来,在自家门前躺个死人,是一件很晦气的事情。然而,既然在自家门前,和舒铭又不能不管,他命用人准备一张席子,把“路倒”裹巴起来抬到荒郊野外去埋掉。可是,用人要裹“路倒”时,发现“路倒”竟然还有热气。和舒铭常以善人自居,不能见死不救,便急忙让用人把“路倒”抬进府里,让厨子为“路倒”下了一碗热面条,又烧火烤干了“路倒”的湿衣服。待“路倒”洗了脸,才发现,这“路倒”是个半大小伙子。

    半大小子大约十五六岁,从道理上说,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记事的。可是,和舒铭与黎小麦问他是哪里人,为什么只身一人流落到大街上,段中却一问三摇头,问得急了,才回答,不记得了。和舒铭要送他盘缠,让他去寻找父母,段中却倒头跪在和舒铭脚下连声喊着,要“干爹”不要撵他走,干爹若不收留他,他只有死路一条。和舒铭听这孩子说得恓惶,张口就认了自己干爹,心便软下来。

    黎小麦看到这小子人虽然长得瘦,五官还算端正,特别是一双黑洞洞的猫眼,把人衬得十分的精灵古怪。小小的年纪又如此懂事,黎小麦便替那小子说好话,劝和舒铭把他留了下来。从此,段中成了和府里不拿报酬的用人,也成了黎小麦最喜欢的人。黎小麦之所以喜欢他,一是救下段中并促使老爷把他留在府里是她的话起了作用。当时,黎小麦与老爷正打得火热,老爷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二是黎小麦看段中这个毛头小子,人虽然瘦些,但是骨架身坯已经初具男子汉的雏形,留在和府年,就是一个干活的好手,这样一个不花钱白捡的壮劳力不收留他岂不可惜了!

    黎小麦被和舒铭正式纳为姨太之初,和舒铭正值年盛,床笫之事拿得起放得下,只要黎小麦接招迎战,和舒铭宝刀不老从不退却。黎小麦越战越猛,欲望越来越高。黎小麦贪婪性格的暴露,让和舒铭逐渐反感。和舒铭本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男人。黎小麦作为陪嫁丫头进和府的时候,那浑身的野性让和舒铭垂涎三尺。就如一个人喜欢一件宝贝,没得手时望眼欲穿,而一旦宝贝属于了自己,玩腻之后,便想束之高阁。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间的推移,和舒铭渐渐地把黎小麦束之高阁了。

    女人是非常敏感的。和舒铭对性事的逐渐冷漠,让黎小麦感到自己在和府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她一个穷丫头,能傍上和舒铭成为姨太,靠的是啥?靠的是姿色!和舒铭对她的冷漠让她感到自己的衰老,让她感到一束娇艳的花朵正在凋零!然而,当她面对镜子仔细查看自己脸上是否长出皱纹时,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老。的确,她刚满三十岁,鸭蛋形的脸蛋被蛤蜊油滋润得依旧光洁白嫩,柳叶眉下的皮质是光滑的,没有一丝象征着衰老的皱纹。她的嘴唇还是那么红润,启唇之间微露出的整齐的白牙和湿润的红唇,仍然保持着让男人心醉的魅力。从哪一个角度看,她都不应该成为令男人厌恶的女人!然而,事实是,和舒铭对她越来越不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和舒铭对她的疏远,让她感到了恐慌。同时,一个不祥的念头,在她心里萌生。难道这个老色鬼又看上了别的女人?如果有,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黎小麦要打听出和舒铭又迷上了啥样的女人,靠她自己是不行的。那时候,她想到了段中。

    段中已经长大,屈指算来,应该是满二十岁的大男人了。这个年龄的男子,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早应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按照和舒铭的意思,段中既然没有家,又是没爹娘的孤儿,他就应该替段中做主。他和黎小麦商量,把黎小麦身边的丫头小井赐给段中,让二人喜结良缘,这样既成全了一对新人,又落下了好口碑,同时于他和府也是不吃亏的。二人都是没爹娘的孩子,即使结了婚还是他们和府的用人,包括他们生育的后代。和舒铭把自己的如意算盘讲给黎小麦时,后者竟然一口回绝。回绝和舒铭是没有理由的,没有理由就是她的理由。和舒铭对黎小麦娇宠惯了,在一些事情上不得不迁就对方。由于黎小麦的坚决反对,段中和丫头小井的婚事一直拖着。

    和府里的用人分工都很明确。段中的主要任务有两项,一是负责磨坊,二是负责水房。磨坊里的活计是磨面。和府里每天需要大量的面粉,这些面粉除了供应和府里的主人和用人吃外,和府在清正街还干着一家果子店。果子店需要用大量的面粉做果子。因此,磨坊里每天必须磨出一百斤的面粉。磨坊里四个人,两个罗面的,两个使牲口拉磨的。磨坊里有两盘石磨,大多数时间内,两盘石磨都是不闲的。从凌晨五更起,拉磨的驴子上了套,就围着磨盘转,一直转到半下午。当日预备好的粮食磨完,驴才被把式牵出磨坊,找个地方打个滚儿,“咴咴”地叫几声,然后牵到槽上去吃料。

    磨出的面粉分三个等次,头遍和二遍是一等粉,面粉雪白细腻,是留给主子吃的。三遍至五遍是二等粉,用来做果子。做果子除了面粉还要用芝麻果仁之类的配料,面粉稍差一些不影响果子的质量,因此采用二等粉。最后一遍罗出来的粉接近于麸皮,也叫下面,是留给用人和长工们吃的。下面擀不成细长的面条,只能做面片、贴饼子。这样的主食,对于用人们来说,算得上不错的食物了。

    段中初入和府时,使唤拉磨的驴子,后来,黎小麦又找个小工,接替了段中的活儿。段中不再使唤驴子在磨道里转圈,仅负责把每天要磨的粮食送到磨坊,再把每天磨好的面粉收回到库房里。

    段中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他身材高大结实,宽额大嘴,鼻梁如鹰,浓眉似漆,眼窝像深不见底的两眼井。夏天的时候,他很少穿上衣,褐红色的脊背上滚动着汗珠,常常能吸引到异性的目光。他下身穿着一条两只裤腿长到膝盖的黑粗布大裆裤子,裤子的腰很肥大,没有系腰带,就那么紧紧地挽在腰间,让人担心裤子一不小心滑落下来。然而,却从来没有人看到他的裤子从腰间滑落过,因为他的胯部很宽,腰部稍细,所以他的裤腰虽然不系腰带,裤子也落不下来。

    段中的第二项任务是负责供水。厨房和院子里,分别摆着十几口大水缸,专门用来盛水。厨房里的大缸盛甜水,院子里的大缸盛苦水。甜水并不是那种放了糖的水,是与苦水相比没有涩苦味,其实应该叫淡水(老街坊们却习惯把淡水叫甜水)。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城内竟然打不出一口甜水井来。甜水只能到城外去拉或者挑。富人家有专门的拉水车,把拉回来的水一桶一桶卸到水缸里储存着用。穷人家没有拉水车,只能用木筲去挑。来回几里路,回来时木筲晃晃悠悠的,水溅洒了些,一担水挑到家仅剩半木筲。有些不讲究的人家,就把苦水用来做饭(苦水也不是真苦,只是有些咸涩而已)。

    城里边有苦水井三眼,南门口桂家祠那儿有一口,北门口和府巷子有一口,另一口在西门里。既然有苦水井,其实是不必要储备苦水的。但是,和府却准备了一些大缸,专门用来储备苦水。一是用来洗衣,二是用来防火灾。

    甜水是不能随便用的,只能用来做饭和烧开水。洗洗涮涮全用苦水,苦水用的量大些。但是苦水用不着牲口去拉,有用人专门汲苦水,不花钱的,可以随便用。段中开始来的时候负责汲苦水,手和肩膀磨起了厚厚的茧子,还负责使唤牲口到城南甜水井去拉甜水,鞋子穿烂了几双。后来,段中只负责管理甜水和苦水的供应,啥时间需要拉甜水,啥时间苦水缸里的水用得差不多了,都要及早督促人去拉。甜水的管理是段中的职责,有了这项职责,似乎就有了一种支配权,段中在和府里逐渐聚了一些人气。那些想多用甜水的人,不得不讨好巴结段中。

    除了这两项工作,段中还有一项任务,就是负责为黎小麦准备洗澡和洗脚水。这始于他初进和府时。那时,他在人眼里还是个半大孩子。半大孩子为女人端洗脚水没什么犯忌讳的。逐渐长大对男女之事有了一些了解之后,段中对为黎小麦端洗澡水倒洗脚水便有了想法。一个大男人整日出入黎小麦的住房,很难不遇到一些尴尬之事。有一次,他去送兑好的温水,黎小麦刚好脱去上衣,白花花的胸脯露了出来,如白兔般蹦跳的两个奶子暴露在段中眼里。段中立刻红了脸,急忙把水盆放到地上,逃也似的跑了出去。他听到背后传来黎小麦的戏谑,这个小兔崽子,真是个不开瓢的青蛋子,老娘还不嫌羞呢,他倒害羞了。偶然的遭遇可以回避,刻意的安排却难挡诱惑。那次,段中听到黎小麦在屋里喊他把水端出去泼掉,他慢腾腾地走进房里。之所以慢腾腾是为了给对方留足充分的时间,把不该暴露的那一部分身体掩盖起来。可是,当他走进去时,看到床上的帐幔里躺着一丝不挂的黎小麦。黎小麦似乎没有看到他进来,兀自修剪着自己的脚指甲。段中吓得前脚踏进门里,后脚软得迈不动了。他刚要退出去,黎小麦却幽幽地说:“你还没把水盆端出去呢!”

    段中结结巴巴地说:“这,干娘……”

    黎小麦的声音软绵绵的,却又不容反抗:“过来,把水盆给干娘端出去!”

    段中硬着头皮走进去,低着头,不敢看床上那堆白得耀眼的肉。走到水盆前,正要端起水盆朝外走,黎小麦的声音飘了过来:“段中,我有那么难看吗?”

    段中迟疑一下,胆战心惊地回道:“不,是段中不敢冒犯干娘。”

    黎小麦咯咯地笑了起来:“我不是老虎,有啥不敢冒犯的。你别怕,今儿你干爹会客去了,回来得晚。把俺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府里,你就陪干娘说会儿话。”

    段中抬头看着房顶的天花板,说:“干娘,府里人多嘴杂,您……还是把衣裳穿上吧。穿好衣裳,咱们好说话。”

    黎小麦好一阵不吭声。

    段中抬头看去,见黎小麦一边穿衣服,一边在抹着眼泪。段中急忙说:“干娘,您别生气,俺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

    黎小麦说:“谁生你的气?俺是生那老瓜瓤子的气!满嘴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他霸占着俺的身子,还要在外边找女人寻欢作乐。段中,不瞒你说,干娘心里苦啊。”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段中听黎小麦如此一说,犹如五雷轰顶。此前只看到黎小麦锦衣玉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知她还竟有这般痛苦,他心肠不由软下来,安慰黎小麦道:“干娘,你若是烦闷,段中就和您唠会儿嗑。”

    黎小麦这才转忧为喜,擦去眼泪,上前扶了段中。

    段中以为黎小麦脚下踩了滑要摔倒,急忙用双手把黎小麦扶稳了。黎小麦却趁势倒在段中怀里。段中这才慌慌张张地要把黎小麦朝外推。黎小麦却靠紧了他,不肯撒手。

    段中惊出一身汗,挣扎着推开黎小麦,道:“干娘,俺不能,不能!您是干爹的女人,干爹救了俺的命,俺不能坏良心,俺不能……再说,干爹很疼您的……”

    黎小麦呸地一口吐在段中脸上,道:“是老爷救了你?不是俺求他,他会救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不知道远近!俺告诉你,你和俺,才是一个命,是穷人的命!那老瓢子根本不把咱当人看。他亲俺,还不是图俺个长相,如今,俺还没到黄婆脸那样子,他就像扔破抹布一样给扔一边了。他在外边嫖女人,把干娘冷落……干娘命苦啊!”说着,她嘤嘤地哭起来。

    段中想到自己十几岁进的和府,长到二十多岁了还没沾过女人边,整日像牛马一样为和府拉套,还不是为求得一份安逸富贵的生活?哪里想到,这女人比自己贪心得多!既然这样,俺也就不嫌弃了!

    想到这些,段中什么也不顾了。

    黎小麦把段中调教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段中第一次做男人的时候,二十一岁。而教会他做男人的黎小麦,那年已经三十三岁。

    黎小麦把段中调教成男人之后,发现段中并非像他自己诉说的那样是个穷苦人家的孤儿。她在段中的脖颈,看到了那个他从来舍不得取下来的玉佩。玉佩洁白透亮,沁着一片翠绿,上刻着一只腾云驾雾的祥龙,那翠绿正好做了祥龙的眼睛。真是巧夺天工的一件宝物。仅凭这只价值连城的龙玉佩,就能看出佩戴玉佩的主人曾经有过多么殷实富足的家底。在黎小麦的再三盘问下,段中才不得不把自己家中遭火灾,家人和财产在大火中化为一炬,他因在外上学才躲过了劫难,无家可归不得不千里迢迢来陈州城寻找投靠亲人的经历诉说了。想到自己从一个公子哥,沦落为乞丐被人收留,成了人家的用人,现在又成了女主子的姘头,和女主子做着偷鸡摸狗的勾当,他不由悲从中来,止不住泪流满面。

    黎小麦得知段中原来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哥,不由得对他更加眷恋。从那个时候起,二人便保持了一种密切的关系。只要和舒铭有事不回和府,段中就借机走进黎小麦的房间,两人尽情地享受鱼水之欢。外人看他们还是主仆关系,其实他俩早已经是密不可分的利害关系。尽管黎小麦比段中大了十多岁,但是,这不影响他们彼此的需求。两人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如鱼得水,快活得如神仙一般。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谋划,那就是一个漫长的等待。等待老爷子百年之后,他们要做和府的主子。

    那天,段中从鸣凤村出来,按照黎半仙指的路,在西北方向兜了一大圈,在黑河沿岸的张大庙,终于打听到了三小姐的下落。他是从张老歪那里得到的消息。张老歪说,听说黑衣帮在孙营子绑了一个过路的女人,穿着打扮像个洋学生,有可能是和府的三小姐。得了这个消息,段中不敢怠慢,急忙赶回陈州城向老爷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