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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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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存储小时候爬到树上戳马蜂窝,从树上摔下来,命虽然保住了,一颗硕大的脑袋却摔出了问题,本来周周正正地长在脖颈中间,不知哪根筋错了位,脑袋便朝左边歪了去,找郎中看了多次,也没能治好他的歪脖病。好在歪脖子不影响吃饭穿衣,便随它歪去。从此,张存储的大号再没人叫,都喊他老歪。小时喊“小歪子”,听起来还顺耳,等当了张大庙区的区长后,老歪就有了新的含义,把歪点子多祸害乡邻的内容包含了进去。受他欺负敢怒不敢言的乡邻们,咬牙切齿地骂几声“老歪歪子,不得好死”,以解心头之恨。

    日本人要打过来了,让张老歪既害怕又无奈。他想不明白,中国这么大个地儿,人比地上爬的蚂蚁还多,怎么要受小鬼子的欺负?日本国就那么一屁点儿大,中国人每人吐口唾沫也能把那个岛国给淹了!看来,是中国人太没有胆量,太没有本事,才像蚂蚁一样任人家踩弄欺负。那么多人都挡不住小鬼子,吴锡箔的部队能挡得住?贾作龙能挡得住?任谁也挡不住!反过来想,即使小鬼子来了,也不至于把人赶尽杀绝吧?不招惹他们,他们还能硬朝你胸口戳刺刀?天塌下来砸大家,有高个儿顶着呢!桂楷先的二小子在国军里干着大事,算高个子;和舒铭万贯家财,当着县商会会长,算高个子;县党部书记贾作龙,算高个子。这些人论官职比他大,论财产比他多,天塌下来,有这些人先顶着呢!

    张存储盘算良久,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听天由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虽然要听天命,但是,该防备还是要防备。加固寨墙是防备小鬼子的最有力措施。

    除了坚固的寨墙,张老歪的第二道防线是如铜墙铁壁般的大宅院。

    张家大宅院占地三十多亩,七进院落,由多个“回”字形的小院子串联在一起。大院套小院,形成一个连环阵。不要说第一次走进这院子里的人难以找到出去的路口,就是那些在院子里待了一年半载的丫头老妈子,要想轻易走出这大宅院也难找到出口。除此,进入大宅院的各道关口,还设有机关,陌生人若触动机关,就会落入圈套中。

    赵星被自卫队员带进大宅院的时候,因蒙着眼罩,眼前漆黑一片。那个时候,赵星心里在想,自己不听鲁季凡孙铁柱的劝阻,只身闯张家大宅子,是不是有些冒险?张存储对共产党怀着刻骨的仇恨,动员他与游击队联合抗日,他会同意吗?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虎口掏食?

    在省城上学时,赵星和张存储的儿子张昌是同窗好友。贵族老财的阔少爷和卖豆腐家的穷小子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阔少爷虽然家庭条件优越,但是生性懦弱,常常被同学们之间一句玩笑话或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弄得脸红,甚至要哭鼻子。而敢于仗义执言的赵星就成了阔少爷的保护神,成了阔少爷最信赖的朋友和倚靠。时间已经过去多年,昔日的少年已经成为青年,二人的志向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同窗好友在不同的人生轨迹上都走出去很远了。然而,在赵星内心深处,他始终保留着对那份纯真友谊的记忆。

    赵星被带进一个厢房里。天还亮着,屋内却黑黢黢的。赵星走到门口,趴在门缝朝外看。不一会儿,见一个身材矮壮的男人,从一道月亮门里转过来。男人五十多岁,长得头大额宽,眉毛稀疏,一双瞪得溜溜圆的牛眼睛,蒜头鼻子把肥厚的嘴唇紧紧地压在下颚上,脖子朝左边歪着。

    赵星先声夺人,道:“张司令,早闻听你仗义执言,热情好客。没想到你的手下对客人竟然如此无礼,他们的行为与张司令的名声真可谓大相径庭。”

    张老歪虽然称霸乡邻,但是,却很注重自己的名声,凡来他大宅院的客人,他大多以礼相见。他自诩是张大庙的宋江,好朋好友,喜结天下好汉。

    听了年轻人对他的奚落,他训斥守在门外的自卫队员道:“快把门打开,怎么能把客人锁屋里呢?”

    自卫队员这才唯唯诺诺地把门打开。

    张存储走进屋内,看到眼前这位面相俊朗、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与自家儿子年龄不差上下,然而,从相貌和气质上却把儿子张昌比得一无是处。

    赵星见对方仔细地打量着自己,便道:“张司令,晚辈郑耕农,与府上少爷是同窗好友。今日来,一是为看望您老人家,二是与张昌久未谋面,甚是想念,特来叙旧。”

    赵星十分得体的话,让张存储听了格外爽。既然是儿子的同窗,还把自己当了长辈,是不能不给面子的。于是,他换上一副笑脸,说:“失敬失敬!贤侄既然与犬子同窗,还不请到客厅里去。老棒子,快给贵客引路!”

    被叫着老棒子的精瘦男人急忙答应一声,向前趋一步,弯下腰,伸出一只手,嘴里呼出一个“请”字。于是,张存储在前,赵星随后,二人向客堂走去。

    赵星本来想通过张昌的关系来做张存储的工作,进了大宅院,才知道张昌什么家也当不了。张昌游手好闲,一天到晚泡在女人怀里,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张存储对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打不得,舍不得,管不得。毕竟就这么一个独子,张家的家业还要他来继承。让他在自卫队挂一个副司令的职务,却什么事都没让他管过。

    从面上看张存储没有任何戒备,其实,张存储对赵星始终存疑:儿子的这位同窗好友来得蹊跷。自打下学后,张昌从来没有和外人交往过,包括他的同学。这个自称郑耕农的年轻人突然来找自己的儿子,难道仅仅为了叙旧?究竟有没有别的目的?儿子虽然已经长成大人,但是,在他眼里,却还是个孩子,并且是个傻得被人家卖了还要替人家数钱的孩子。因此,张存储要先摸清来人的底细,探明他来的真实目的,才决定是否让他和儿子见面,免得他那不省心的儿子被这位精明的年轻人骗了。

    简单的交锋,赵星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个强大的对手。这是一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人物。别看他脸上挂着笑,说起话来也不那么咄咄逼人,其实,掩藏在笑脸后边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屠刀。他决定与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周旋,若是目的过早地让对方掌握,很容易遭到拒绝。对方不会轻易相信他只是想和张昌叙叙旧。从张存储旁敲侧击的言辞里,他听出了对方的怀疑和急切。目的一定要和这个人摊牌的,但不是现在,而是等水到渠成的时候,等到对方在听了他的意见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的时候。赵星发现对方喜欢听奉承话,既然如此,赵星就光拣好听的话说。对方喜欢被人戴高帽子,赵星就专挑高帽子给他戴。

    赵星和张存储怀着不同的心思周旋着。赵星提出要和张昌见面,张存储却以张昌外出为由拒绝。到了第二天下午,情况发生了变化。张存储不再照面,他把赵星晾在了客厅里。虽然还有人端茶送水,但是,有了不一样的温度。赵星不明白对方玩的哪一招。难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他内心里便有了一份焦急。

    其实,事情远比赵星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张存储第一眼看到赵星时,就怀疑他的来历。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情。张存储去拜访县党部书记贾作龙时,遇到了和舒铭。和府三小姐跟卖豆腐的穷小子私奔,这事让和舒铭焦虑万分,言谈话语之间,对爱女的思念和担忧溢于言表。和舒铭病重乱投医,曾委托张存储帮助寻找爱女的下落。张存储满口答应。回来后听自卫队员说,黑衣帮在孙营子打劫一男一女,女的学生模样,有可能是和家私奔的小姐,正要派人去报信,刚巧和府段管家来寻找,遂让段管家回去报信。可是,等到第二日和府来人到孙营子寻找的时候,却没有寻到二人踪影。这位自称儿子张昌同窗好友的年轻人令他疑惑,他寻了机会到儿子那里询问是不是有个叫郑耕农的同窗好友,如果真是儿子的同窗好友,就让他们见面,如果是假冒儿子的同窗好友来大宅院另有图谋,则另当别论。张昌乍听到“郑耕农”三个字,似有迷茫,思索良久,也没能想起自己有叫郑耕农的同窗好友。但是,他没有即刻否认,而是悄悄地在客堂外辨认了。认出这个自称“郑耕农”的人原来是赵星,张昌不由就叫出声来!张存储听到从儿子嘴里吐出“赵星”二字,心中便有了底,这个赵星难道就是和舒铭要找的人?这人年龄、长相都与和舒铭所描述的赵星相似。和舒铭是贾作龙的老丈人,而贾作龙是他张存储的靠山。这两个人他都要巴结。如果能帮和舒铭解了心头之忧,张存储也算有恩于和府。因此,他一边稳住对方,一边急忙派人到和府传递消息,要和舒铭速来张大庙认人。

    和舒铭一听有了赵星的下落,恨不得马上把赵星抓起来。可是,天色已晚,张大庙距县城五十多里路,就是立马出发,也要走到第二天大天亮。穷小子既然已经被留在张家大宅院,总归是跑不掉的。斟酌再三,他嘱咐段中把马车备好,马料上足,一俟天亮便去张大庙抓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那天夜里,来了大洪水。汹涌的洪水把通向陈州城外的所有道路都淹没了。环城湖一片波涛汹涌。蒲苇被洪水淹没了顶。水鸟在湖面上盘旋,寻找着被吞噬的家园。陈州城成了汪洋中的一座孤岛,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进不来。老街坊们被这突然而至的洪水弄得惊慌不安,就如天要塌了,地要陷了,末日就要到了。人像扑了火的蛾子,又像炸了窝的马蜂,东一头西一脑地奔突着,试图逃离这突然而至的灾难。熬过一天一夜的难挨时光,又渐渐地平静下来。幸运的是,陈州城地势高,城墙又坚固,洪水被挡在了外边。爬到城墙上望去,滔滔的洪水像千万匹奔驰的野马,由远而近呼啸而来。而陈州城巨大的城墙仿佛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脱缰的野马在这里碰了壁,溅起丈把高的水花,又飞奔而去。

    段中老早备好马车,两匹精神抖擞的枣红马驾着胶皮大马车,“嘚嘚嘚”地蹽着蹄子,从北门跑到南门,然后又从西门跑到东门。城门紧紧关闭着,四门外到处是肆虐的洪水,别说是坐马车,就是扎了翅膀,要想飞出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存储没有等来和舒铭,却把洪水等来了。一夜之间,张大庙四周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所幸的是,张存储为了阻止土匪袭击大宅院,多次让人高筑寨墙,寨墙堆得比寨墙外高出一丈多,再加上寨墙外还有寨海子,洪水被挡在了寨海子里。

    突然而至的洪水把赵星的计划打乱了。他计划先见到张昌,说明来意,然后再做张存储的工作。张家的大宅院不是久留之地。可是,张存储却不让他和张昌见面。他曾试图自己寻张昌,然而,大宅院犹如一座迷宫,走出这个小院的门,出现在面前的就是一个死胡同!张存储不知去了哪里,两个自卫队员寸步不离地守在小院子门外,他只要走出去一步,就被对方客气地挡了回来。

    赵星十分焦急,他被张存储软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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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张昌也正焦急地寻找机会要见赵星。

    张存储允许他在客堂门外看了一眼赵星之后,就严厉告诫他,不能和这个自称叫郑耕农而实际叫赵星的人接触。张存储所表现出的独断专横让张昌很气愤!张存储总是这样辖制他,就如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点儿屁大的事都要替他包办。在他看来,赵星来看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进入这戒备森严的大宅院,纵然有三头六臂,又能怎样?可是,爹却疑神疑鬼、如临大敌!

    张昌要弄明白爹究竟为何对赵星采取这种态度。难道赵星有可疑的行为?他俩已经多年没见过面,并且很少书信来往。张昌整日生活在醉生梦死中,美好的少年时光如昨夜星辰坠落在黑夜茫茫的苍穹中。赵星的突然出现,就像坠落的星辰又突然闪现在他的头顶,照亮了他落寞灰暗的心,唤醒了他对往日的回忆!他急切地要见到赵星,和赵星做一次畅谈!

    从老棒子那里,张昌了解到爹不让他接触赵星的原因。如果和府的人来了,赵星凶多吉少。所幸的是,一场大洪水暂时救了赵星。一旦洪水下去,和府的人来到,赵星将插翅难飞。

    张大庙处于一片紧张而又混乱的状态中。深深的大宅院里,还能听到外边鼎沸的人声。洪水肆虐地上涨着,远处和近处的村庄都已经被吞没在汹涌的大水中。张大庙如漂浮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独的小舟,随时都有被洪水掀翻吞没的危险。寨里的人惊慌失措地奔跑着,就像没头的苍蝇。张老歪声嘶力竭地吆喝着,组织人在加固寨子墙和寨门。赵星从自卫队员那里,得知发了大水。他要到外边去看,可是,自卫队员不放他出去。

    正是在那个时候,一个人从旁侧的小院子里走过来。一看到那人,自卫队员立刻收了声,向来人敬了个礼,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赵星认出,这正是他要找的张昌,他不觉暗喜。对方看到赵星,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意外和惊喜。张昌向他使个眼神,然后训斥自卫队员:洪水马上就要冲垮寨子,你们不去堵洪水,在这里偷懒耍滑?

    一个自卫队员唯唯诺诺道:“报告副司令,俺们不是偷懒耍滑,司令派俺们在这里站岗……”

    “在这里站啥岗?就是有人想逃走,外边洪水连天,能逃得出去?”

    “是……可是……”

    “可是什么?司令命令,寨子里的人只要爬得动的,都要去堵寨子!谁敢偷懒耍滑,要重重责罚!你们还不快去!”

    自卫队员看一眼赵星,又看一眼张昌,才心怀狐疑地走了。

    等二人走远,张昌对赵星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说着,掉头就走。赵星跟他走出了那个院子。

    二人绕过一个廊房,又过了一个庭院,走进一所房子。张昌把门关上,才松一口气,说:“赵星,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自投罗网!”

    赵星心里一惊,想,张昌并不像张老歪说的那样,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分别这么多年,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种口吻,可见他已经了解了自己的身份。

    赵星仔细地端详张昌,发现张昌十分苍老和羸弱,脸色苍白得如一张薄纸,嘴唇、眼圈都是发乌的,门牙残留着厚厚的黄色的牙垢,那是经常吸食大烟的人才会有的印记。他的背佝偻着,从后边看上去,至少要比实际年龄大十多岁。

    感慨之际,猛地想起,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自己的同窗好友,而是两个阵营中的人。因此,必须克制自己的感情,牢记自己的使命。把张存储多年经营的地主武装转变为抗击日本鬼子的力量,能不能从张昌这里打开缺口呢?

    沉默了一阵子,赵星打破了沉寂的局面:“张昌,恭喜你,都做了父亲。”

    张昌咧开嘴,无奈地苦笑一声,道:“赵星,别挖苦我了。我和你不一样,家父一心要我继承祖业,我也只能这样了。”

    赵星斟酌着说:“不是挖苦你,真的。张昌,我想,咱们还年轻,国家正值危难关头,咱们应该为国家做点事情。”

    张昌叹一口气,道:“赵星,你是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你和袁老师一样,都是共产党。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当不了共产党,是袁老师对我不放心。你们秘密地开会,秘密地活动,都瞒着我,那是你们的纪律。当时,我曾经想着你会帮我的。可是,你没有,你怕我出卖你们。我加入不了你们的组织。后来,我不再想加入了。与其受苦受累冒着杀头的危险去革命,倒不如回家娶妻生子过舒心的日子。”

    张昌的一番表白让赵星十分震惊。那时候,只认为张昌是个单纯懦弱的人,再加上他的出身背景,所以对他一直是戒备提防的。听到张昌对他说了这么多,他才知道,张昌对他是了解的。而自己,反而对张昌了解得不够多,特别是他对革命的态度。从张昌的这番话里,赵星意识到,张昌并没有完全堕落为声色犬马的浪荡公子,在他心灵的深处,压抑着一种渴望,那种永不磨灭的渴望潜伏在他的血肉里。只是没有时间、没有合适的机会能让他的渴望表现出来。赵星想,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即使不能让他全身心地投入革命的队伍中来,至少要唤起他的良知,唤起他对革命的同情,让他为抗击日本的侵略做出贡献。想到此,赵星缓声道:“张昌,其实,那时候,我也很懵懂,内心也很迷茫,我不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咱们都还年轻,咱们的生活才刚开始,张昌,我多么希望我的好朋友,能在国家危难之际,和我一起投入拯救国家和民族命运的战斗中去啊!”

    张昌摇了摇头,悲哀地说:“我?一颗被大烟侵蚀的脑壳,一具已经糜烂腐朽的僵尸,还配谈什么拯救国家和民族命运?还要投入什么战斗?赵星,赶快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了你的同窗好友,只有一具僵尸!一具腐朽的僵尸!”

    赵星慷慨激昂地说:“不,张昌!我们来这个世上一次不容易,我们要成为铁血男儿,不能这么糟蹋自己!你曾经说过,自暴自弃,懦弱,贪生怕死,追求糜烂腐朽的生活,是我们所不齿的!”

    “不!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我喜欢喝着美酒,品着佳肴,躺在女人温柔的怀抱里生活。我离不开女人,我已经迷上了烟土!你知道吸食烟土是一种什么感觉吗?告诉你,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极了。那是一种进入天堂的享受!那种舒服的,令人心情舒畅浑身通泰的感觉……”讲到这里,张昌突然烟瘾大发。他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吸溜一下鼻子,继续说,“赵星,你说得对,人活一回的确不容易,人有几个青春?人的一生转瞬即逝。就是为了这个,我们得好好活下去,好好享受人生。国家啊,民族啊,革命啊,主义啊,都滚得远远的吧!我才不会为这些东西去吃苦受累呢!”

    赵星心里一阵阵发凉,这时候他才发现,张昌的确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又快乐的少年了,他变得如此陌生,说服他投入到革命队伍中来是多么困难的事情。现在,能唤起他的一些良知,让他为抗日游击队提供一些物资上的支持,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享受人生,过幸福的日子,是每个人都希望的。可是,眼看着日本人侵略我国土,杀害我同胞,奸淫我姐妹,作为中国人,这种亡国奴的日子能够幸福吗?”赵星痛心疾首地说。

    沉吟一阵,张昌才说:“日本人越洋过海到咱们中国来干坏事,实在可恶,该杀。可是,那是蒋委员长的事情,蒋委员长有军队,军队就是打鬼子的。我们这些普通人,怎能抵挡小鬼子?又怎能够抵挡得了小鬼子?”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抵抗和反击日本人的侵略,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职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愿做亡国奴的中国人,都要为抗击日本的侵略献出自己的力量!”赵星说。

    张昌道:“赵星,这就是你冒着风险来找我和家父的真正意图吧?”

    既然被对方挑明了,赵星便敞开了说:“张司令的西北自卫队兵强马壮,又有较好的武器装备,是能与日军抗衡的队伍。更重要的是,咱们都是中国人!张司令拥有的百万家产,恐怕要受到敌人的掠夺和抢劫!于国于民,于人于己,在国家垂危关头,咱都要把枪口对着日本侵略者!好汉要保持民族气节,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张昌啊,我的好朋友,希望在这关键时刻,你能说服令尊大人,举民族之大义,张正义之大旗,与其他抗日武装协同作战,共同反击小日本鬼子的侵略!”

    张昌有点动心,却又犹豫不决地问:“你在家父面前,始终没有说出自己来的真实目的,是担心家父拒绝吧?”

    赵星说:“还没有来得及说。不知为什么,令尊大人把我软禁在这里,不肯与我照面。”

    张昌说:“你与和府里的三小姐和月贞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星惊疑地问:“难道令尊大人已经了解了我的真实身份?”

    张昌说:“是的。并且消息已经传递到和府,和府会很快派人来抓你的。”

    赵星听了,坦然地说:“和月贞有着一颗赤诚的爱国之心,果断地抛弃了荣华富贵,勇敢地投身于抗日的革命阵营中。他们即使把我抓走,也难动摇她的意志和决心!”

    “可是,她毕竟是受了你的影响……他们说,是你拐走了人家良家妇女。”张昌说着,看了一眼对方。

    赵星淡然一笑,道:“张昌,你也这样认为吗?”

    “我……”

    “如果一个人没有自己的信仰和意志,别人能够强加于她吗?相信我,张昌!我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和月贞要走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这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

    “赵星,我相信你。可是,要让自卫队和你们联合抗日,还要家父同意……”张昌为难地说。

    赵星说:“咱们毕竟是好朋友,你又担任着自卫队的副司令,我才把真实想法先告诉你。由你来做令尊大人的工作,不是更合适吗?”

    “实话实说,我的副司令只是挂个号,徒有虚名。再说,家父一直责怪我不争气,难当大任,他怎么会听我的?”张昌说。

    赵星说:“只要我们从民族大义上去说服他,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一定会做出正确选择!”

    张昌说:“其实,你对家父不太了解。他是个异常固执的人,他不想做的事情,任何人劝说都无用的。还有,你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我担心你!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甚至很难走出这个寨子。”

    赵星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道:“我倒觉得令尊大人对我很客气。”

    “那是在稳着你!他已经知道,你不叫郑耕农,叫赵星!一旦和府来人确认你就是携了三小姐私奔的赵星,他就会对你翻脸!会有什么后果不难猜吧?”张昌眯缝着眼看着赵星。

    如果和府来了人,自己的真实身份将暴露无遗。和月贞跟自己投奔革命,自己没有被他们抓住,话怎么都好说。若被他们抓到,的确是一件难办的事情。和家缠着自己要人,和月贞远在千里之外的延安,自己怎么答复人家呢?

    正思考着如何应对面临的危险,只听张昌道:“算你命好。赵星,是这场洪水救了你。若不是洪水来,说不定和府的人已经过来了。”

    赵星不解地问:“怎么突然就来了这么大的洪水?”

    张昌没有回答,而是打开桌子上的一个收音机,收音机在一片嗡嗡声响过之后,传出一个细声慢语的女人的声音:“……以水代兵,是蒋委员长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一个重要战略,目前,日本侵略军已被洪水淹死数千之多,使企图进犯我中原的日本主力部队被阻隔在山东和徐州以东地区……”

    张昌关掉收音机,道:“明白了吗?‘以水代兵’,蒋委员长的伟大战略!我说过,打日本人,有蒋委员长的大军,靠你们这些地方武装能抵挡住日本人的坦克大炮?”

    赵星来张大庙已经好几天,已与上级失去了联系,外边的消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蒋介石“以水代兵”的战略,能够阻挡侵略中国的日本军队的铁蹄吗?突然而至的洪水会给中原的数千万百姓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呢?鲁季凡,孙铁柱,那些战友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在突然而至的洪水中受到伤害?还有他的大姐和姐夫来找他,孙铁柱接到了没有?他们现在在哪里?想到这些,又联想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赵星自是十分焦急。看来,在和府的人到来之前离开,是明智的选择。可是,洪水滔滔,自己插翅难飞。何况,他还受到张存储的控制呢!想到这些,他不免有些焦躁。本来是做张存储父子的工作,为陈州城抗日游击大队争取武装力量的,没想到一切变成了这样。

    正暗自揣测,只听张昌道:“老同学不必惊慌,洪水下不去,和府的人就来不了。和府的人不来,家父还是会把你当作客人相待的。”

    赵星听了,对张昌拱手道:“谢谢老同学的关照。其实,和月贞投奔革命是她自己的意愿,和府即使把我抓走也是无用的。”

    张昌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三小姐毕竟是和你一起出走的,和家若是硬赖上了你,你有几张嘴能辩得清?再说,和家的大女婿贾作龙是县党部书记,国民党和共产党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大敌当前,蒋委员长还念念不忘剿杀共产党。贾作龙是执行蒋委员长命令的急先锋,即使不拿三小姐这档子事找你麻烦,仅‘共匪’这顶帽子还不够置你于死地?”

    赵星想不到张昌整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竟然还能把政治看得如此透彻,看来,他萎靡的样子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他消瘦苍白的脸上和塌陷的眼窝所透露出的那种空虚和无奈,是他阅历生活之后内心的真实表现。既然对方把话说到了这一步,倒不如将他一军,看他如何回答。

    “看来,在下的身家性命全掌握在老同学与张司令手中了。张司令向来以守信仁义名扬天下。如果我这个手无寸铁的人,被人从张司令的大宅院里抓走送上断头台,张司令的一世英名将荡然无存。这对张家来说,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情。就连你张昌,也会遭到世人唾骂的!”赵星平静地说。

    难堪在张昌的脸上稍纵即逝。他道,赵兄不必如此说,咱们毕竟是同窗好友,就是因为看到赵兄所身处的危险,不才才对赵兄晓以利害。其实,赵兄来大宅院的目的,家父早已了如指掌,他并没有推诿之意,毕竟是中国人,反击日寇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责任。但是,赵兄若要家父与共产党合作抗日,这话就不必再提了。家父对共产党有着刻骨的仇恨。共产党领着穷光蛋们抄了我家的大宅院,抢走了我家的粮食和财物,牵走了我家的牛和马。家父一提起这些,就愤愤不平,他怎么会和共产党合作?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家父之所以把消息报给和府,其实,也是怀疑你是共产党,如果仅仅为和家的三小姐,家父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决定的。现在,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作为老同学,我不会落井下石。你放心,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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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三、李老幺、马小跑等弟兄们陆陆续续回到鲁湾村。大家一见面互相嘘长问短,诉说着洪水带来的祸害,其间不免要骂几声狗日的大水咋就说来就来了。

    看到弟兄们都好好地回来了,孙铁柱和鲁季凡很高兴。高兴之间,一件最让人焦虑的事情提了出来,就是郑知道的安危问题。

    如果不是这场洪水,郑知道早该回来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人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谁也不知道谁在哪儿。现在洪水下去了,弟兄们都回来了,唯独郑知道没有消息,便牵挂起来。人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信儿。

    两人在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心情越来越沉重。谁也不愿朝最坏的方面想,又不能不去想。郑知道是省委派到陈州城黑河两岸发动群众抗日的领导人,这一点,鲁季凡知道,而孙铁柱不知道。因此,两人的担忧不尽相同。鲁季凡考虑的是,要不要把郑知道的情况向陈州城地下党汇报?如果汇报,该怎样汇报?说郑知道已经牺牲?可是,郑知道究竟有没有牺牲?当前最迫切的问题,是弄清郑知道人在哪里,是不是还在张大庙?

    孙铁柱考虑的是,自己出于无奈当了黑衣帮的老大。是郑知道向他讲了那么多道理,让他明白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己,要做一些对家人、对大众、对社会有益的事情。啥是社会?听了郑知道的解释,才知道,社会原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众多的人合在一起,人与人相互连在一起形成的整个群体,才叫社会。郑知道讲的道理,以往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爹那个老别子,反对他当土匪的方式就是到祖宗坟头上去告恶状,咒他不得好死,死后喂狗、喂王八,却从来没想为他孙铁柱寻找一条正路子走。而这个叫郑知道的人,终于为他指出了一条正道——一条让他改邪归正的正路!一条让他重新做人的大道!这是一条充满希望和光明的道路啊!这是一条奔向人间天堂的大道啊!作为硬汉子的孙铁柱,决不能再当土匪了,决不能再抢劫自己国家的人了,连张老歪家也不去抢了!侵略咱中国的小日本才是咱们共同的敌人!要把枪口一致对外!郑知道那么信任他孙铁柱,让他当了抗日游击大队的副司令,孙铁柱犹如脱胎换骨了一般,激动得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他说服了那些弟兄——那真是一群好弟兄啊!一听说要领着他们打小鬼子,哪一个不兴奋激动得摩拳擦掌!咱弟兄们终于不再被人戳着脊梁骨挨骂了,咱弟兄们的老祖宗终于不在阴曹地府里诅咒咱们了!孙铁柱跪在老坟园里向列祖列宗谢罪,向列祖列宗们禀报,他从此以后,不再是黑衣帮的老大了,他是抗日游击队的副司令!他要保护列祖列宗留下来的家园和土地,要保护活着的亲人和乡亲们,以及这个社会,不受小日本鬼子的欺负,不受小日本鬼子的侵略!

    还没和小鬼子干一仗,郑司令就没了音信,孙铁柱的心,就如悬在半空的水桶,七上八下没有着落。他比任何人都焦急地盼着郑知道赶快回来。

    鲁季凡和孙铁柱分析来分析去,最后,都很恐慌,很焦急。二人一致认为,郑知道一直没有音信,恐怕凶多吉少。不能再等了,一定要营救郑知道。二人商定,由孙铁柱带几个练过场子的弟兄摸进张老歪的大宅院,去寻找郑知道,鲁季凡带人在外边接应。

    40

    洪水没下去的时候,张存储对赵星处于放松状态。近处是水,远处也是水,一波一波的野洼地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水,水和天边的云彩连成一体,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要想活命,人只能乖乖地待在大宅院里。

    张存储从儿子张昌那里得知,这个年轻人是要把他“联合”到共产党的抗日游击大队里去。而他所说的抗日游击大队,不过是黑衣帮那群土匪杆子凑起来的。哼!真是异想天开!难道不知道他最瞧不上眼最仇视的就是黑衣帮?黑衣帮多次抢他的家,是他张存储不共戴天的敌人!他张存储这个大西北自卫队的绥靖司令,是县党部书记贾作龙亲自委任的。贾作龙不和共产党合作,他张存储怎么能与共产党合作呢?虽然不和他们合作,但是小鬼子还是要打的。日本人若要来冒犯张大庙,张存储一定要反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靠张大庙铁桶一般的寨墙,靠养精蓄锐的自卫队,怎么着也要和小鬼子干一场!日本人也没长着翅膀子,咱把寨子大门一关,还怕他们从门缝里钻进来?有大炮也不怕,有坦克也不怕,咱这寨墙结实得很呢,不怕大炮轰,也不怕坦克轰。到时候,让自卫队的弟兄们守在寨墙上,专打小鬼子的脑门儿,一粒枪子儿毙一个,让小鬼子有来的路没有回的路!

    心里拿定了主意,却在郑知道面前装出还在思考犹豫的样子。之所以这样做,是要稳着对方,只有稳着对方,才能让他在大宅院里耐心地等待和老爷的到来。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却也不急不躁,把大宅院当成了自个儿的家一般,吃饭,睡觉,玩耍,该干啥干啥,没有客气的样子。儿子张昌倒是有了事做,整日陪他下棋,不下棋的时候就聊天。到底都是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话就多了些。混账儿子这几年说的话也没有这几天说得多。本来,是不准备让他们见面的,派到城里去的人回来报告说,第二天一大早和府就来认人。只要确定这小子是拐走和府三小姐的人,和老爷就带人把他抓走。可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来了洪水!

    水渐渐地下去了,高地儿已经裸露出褐色的泥土来,洼地里还残留着一坑一坑的水,小路也渐渐地显露出来,能走人或者行车马了。

    和府终于来了人,不过不是和老爷,是和府的管家段中。和老爷没有亲自来,只派管家来,一定有他的原因。

    原来,和舒铭接到张存储派人送来的消息,心情是矛盾的。他怀疑年轻人不一定是豆腐坊赵老六的儿子赵星。赵星拐走三小姐之后,他派出的人,还有贾作龙的手下人,把豫东大平原方圆几百里都寻了个遍,也没查到两人的踪影。这赵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张司令的大宅院里呢?他不是自投罗网吗?可是,万一真是那胆大包天的姓赵的小子呢,岂不错过了良机?因此,他便派段中先来探底,若真是赵星,就让张存储的自卫队把人绑了送到城里来。若不是,这事不显山不露水地就过去了。如果他自己亲自来辨认,是赵星倒好,若不是赵星,这么兴师动众地白跑一趟不说,不更把老脸丢到了黑河两岸!

    张存储听了段中的讲述,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叹服和老爷考虑事情周全。既然这个叫段中的人认识豆腐坊的穷小子,事情就好办。

    他让自卫队员带着段中去认人。

    赵星和张昌正在屋内下棋。段中隔着门缝仔细一瞧,认出此人正是穷小子赵星。当下就要让自卫队把赵星绳捆索绑了,可是,转念一想,这人正和张家大少爷下棋,看两人如此亲密无间的样子,若突然动起手来,会惊了张家大少爷,张家大少爷若干涉起来,就有些麻烦。反正人已经是网中的鱼,任他天大的本事,也难逃出张家大宅院。想到这里,段中便悄没声息地退回客厅,与张存储密谋抓赵星的对策。

    段中和自卫队员去认人的时候,张存储在堂屋里忐忑不安,心里不免后悔。这个年轻人真是和舒铭寻找的赵星,那他还有个身份——共产党!一个共产党在他张家的大宅院被和府的人带走,会给他张存储留下无穷的后患。首要一条,他张存储算是和共产党结了仇,共产党虽然曾经领着穷鬼们分了他家的土地和财产,可是,毕竟没有把他朝死里整。再说,被分了田地和财产的也不是他张存储一家,那些比他小的财主也同样被分了,说明共产党不是冲着他张存储一个人来的。而赵星若是被和府抓去,就是死路一条。赵星被和府整死,共产党不把这罪责加到他头上?第二条是,赵星毕竟是来和他谈联合抗日的事情的。共产党既然敢来他的大宅院,说明共产党对他有诚意,对他是信任的。而自己不愿与人家联合抗日也就罢了,怎能落井下石,背后打黑枪?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他张存储还不被人家骂作小人?第三条,自己是国民党委任的区长,区长让一个共产党在自己的大宅院里住了多天,还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若这事传到国民党上司那里,对他张存储肯定不利。思来想去,他对自己先前的做法不免后悔。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心里就祷告着,但愿那个年轻人不是和舒铭要寻找的赵星。

    不多时,段中神色慌张地赶回来,证实那人正是拐走三小姐的赵星。既然已经认定此人就是和府要抓的仇人,不把他抓起来送走看来不行。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如何是好?

    听到段中急切地催促他抓人时,张存储突然心生一计。他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对段中说:“段管家,不用着急。此人已经是网中之鱼,什么时候动手,还不是现成的事?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抓了他还倒不便。不如这样……”

    接着,给段中讲了个抓捕赵星的计划。

    第二日一早,张存储让自卫队员埋伏在客堂四周。为确保不抓错人,让段中先藏到内屋。以商谈联合抗日事宜,让管家老棒子去请赵星。等人过来,段中以“咳嗽”一声为信号,张存储就下令拿人。

    把机关设计停当,单等老棒子领人进入这布好的罗网中。没想到,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把人领来。段中在内室直犯嘀咕,这么近的路,打十个来回都没问题,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人来?隔着门缝看到张存储正坐在太师椅上不慌不忙地抽水烟,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实在憋不住,他小心地询问道:“张司令,人来了没有?”

    张存储没好气地应答他:“来个鸡巴毛!皇帝老儿不急太监倒急了!”

    段中遭了抢白,再不敢催问,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老棒子慌慌张张地赶过来,向张存储报告:“老爷,不好了,那人不见了!找遍了大宅院也没寻到他的影子!”

    张存储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道:“能跑到哪里去?那小子早就是网中的鱼,怎么能让他从网里跑了?快去找!把各院子角角落落都仔细地找找,俺就不信他能扎膀子飞了!”为了消除段中的怀疑,还让老棒子领着段中在大宅院里搜查了一遍。

    其实,赵星已经在半夜离开了大宅院。张存储让儿子张昌连夜把他送走了。

    张存储设计的这个局,既放走了赵星,又让和家不至于对他怀疑。

    赵星出了大宅院,就遇到了前来营救他的孙铁柱和鲁季凡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