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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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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田下令拿“蠢猪”桂继骆的脑袋祭奠阵亡的日军士兵,却发现这个“蠢猪”一点儿也不蠢,他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桂继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兄弟的脑袋被太君砍掉。可是,要救四少,就要有充足的理由。眼下东田和井下怒气难消,桂继骐对阵亡士兵表示了哀悼,并言称要用游击队的人头祭奠死亡士兵。桂继骐此举暗含三层意思:一是用对死者的哀悼缓解东田和井下对桂继骆的仇恨。二是把粮草车被劫的责任转嫁到游击队那里。粮草被劫,不能说桂继骆无能,只能说明游击队太强盛。三是暗示粮草被劫与东田和井下谋划不周、存有轻敌思想有关,如果二君采纳他的意见,多派天皇部队的勇士去押运粮草,会有这样的惨败吗!

    桂继骐一箭三雕的伎俩果然让东田和井下平息了怒气。东田赞许地看了桂翻译一眼,道:“桂君运筹帷幄之中,大大的英明!”

    桂继骐不卑不亢地道:“请太君消消气,认真思考这次失利的原因和教训!”

    东田和井下连连点头:“你的正确,我们指挥失误,请多包涵!”

    想到被骂着“饭桶”“蠢猪”的那个家伙与眼前的翻译官是一奶同胞的弟兄,东田对自己的出言不逊做了道歉,请桂君多多原谅。

    桂继骐道:“东田太君不必歉疚。皇军遭受如此重大损失,桂继骆非但应该挨骂,还应该受到严厉惩罚!不过,桂继骆是天皇部队的忠实盟友,他没有死在共军游击队手中,若是被太君砍了头,将是皇军的一大损失,这也正是共军游击队迫切希望的。”

    桂继骐真真假假、口若悬河,把二人说得哑口无言。其实,是哪些人劫的粮草车,桂继骐也不清楚,之所以说得如此严重,全是替他家兄弟开脱罪责。

    有了桂翻译官的庇护,桂继骆终于保住了脑袋。

    然而,东田并没有为此善罢甘休,究竟是哪些人劫走的粮草车?粮草被劫到了哪里?总要调查清楚的。是八路军、游击队,还是土匪杆子?既然桂继骆的头砍不得,就拿抢劫粮草的人头来祭奠死去的天皇勇士。

    东田和井下提出,桂司令必须把问题说清楚,如果再躲着不出来,就有私通八路的嫌疑。

    桂楷先听说太君一定要见四少,担心四少老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让四少去见太君又不放心。当紧的是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应对太君。他绞尽脑汁,想到太君之所以抓着这件事不放,不仅是因为死了士兵。皇军的当务之急是粮草问题!粮草是桂继骆弄丢的,太君要见桂继骆就是向他要粮草。没有粮食,皇军要饿肚子;没有草料,皇军的洋马要饿肚子。如果能为皇军筹集到粮草,也算得上将功补过。可是,陈州城内没有粮草可筹,突然想到张大庙的老表张存储,他独霸城西北一方,家有千顷地,大宅院的大仓内,粮垛上都长出了树苗子,仓内养的老鼠比猪娃子还肥。何不先到老表那里借些粮草献给皇军,等来年秋后再筹集粮草还给老表家。

    桂四少如丧家犬一般躲在家里,听桂楷先说去张存储那里借粮草,忽地从床上爬起来,道:“还找他借粮呢,粮草都被他狗日的派人抢去了,能把抢劫去的粮草要回来算便宜他狗日的了!”

    桂楷先本来对儿子粗话骂人就反感,何况骂的又是自家亲戚,不由恼火道:“畜生,闭嘴!你表叔是你骂得的!”

    桂继骆挨了训斥,不敢再放粗话,只是愤愤地把张存储借娶亲为由劫粮草的前后经过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桂楷先沉默一阵儿,道:“你表叔五十多岁的人了,哪里又要纳妾,还纳过门女?再说,他家办喜事,总要给咱家下帖子的!一准是你小子昏了头,才胡言乱语!”

    桂继骆争辩道:“哪里敢胡说?那汉子亲口对我讲的,就是张大庙张存储家娶亲——是他纳妾还是给他儿子娶媳妇没说清楚。”

    桂继骐听了,思忖一阵儿,道:“如果真是张家做下的事,张表叔算和皇军结下了仇气,皇军决不会放过他的,说不定连咱桂家也要受到牵连。”

    桂继骆不明白:“他家犯下的事,咋就牵扯到了咱家?”

    桂继骐道:“你不做这个粮草押运官,也牵扯不到咱家。可是,你偏逞强要争做押运官,人家把粮草劫走了,把皇军杀了,而你又毫发未损,你的那帮弟兄一个个全须全尾的,能不让太君怀疑你和劫粮草的人是同谋?”

    听了桂继骐的分析,四少不由害怕起来:“冤枉啊!三哥,俺可没和他们同谋,他们还差点要了兄弟的命呢!”

    桂继骐道:“我只是把这种利害关系分析一下。所以,你断不能说是张存储派人劫的粮草!”

    桂继骆嘟哝道:“原来三哥在太君那里也不敢说实话的。”

    桂继骐也不与他计较,对父亲说:“儿子分析,劫粮草者不会是张存储的人,也不会是土匪杆子,很可能是游击队!可是游击队为什么要打张存储的旗号呢?”

    桂楷先思忖道:“你表叔生性强势,久居西北一隅,得罪人多,是不是有人要借皇军之手除掉他?”

    桂继骐道:“父亲这样分析也有道理。不过,这些人既然能设计出这么高明的计策劫走粮草,杀死皇军,他们难道就没有办法除掉张存储?”

    桂楷先道:“是啊!他们不抢你表叔家的粮食,偏要打着他的旗号抢皇军的粮草,游击队玩的是什么把戏?难道……是……”

    桂继骐恍然大悟,道:“是这样,游击队要联合张表叔打皇军,张表叔没有同意,他们才嫁祸于张表叔,堵死张表叔投靠皇军的路!”

    桂楷先觉得桂继骐分析得有理,赞道:“三儿毕竟见过大世面,比起小四强多了!”

    四少不服气地说:“父亲总是小看我。我也不是吃素的——再遇到抢劫粮草车的人,非杀了他们不可!”

    桂楷先道:“就怕你杀不了人家的头,自己的脑袋先搬了家!”

    桂继骐也道:“四弟还是多留心为好。游击队为啥不杀皇协军,只杀日本人,你想过吗?”

    四少还真的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听桂继骐这样说,不禁有些愕然。

    桂继骐说:“不杀你,正如他们把抢劫粮草的事强加到张表叔头上一样,是在麻痹皇军,借此破坏‘中日亲善’的关系。”

    桂楷先道:“什么‘中日亲善’?我看皇军是得罪不起的。若得罪了他们,别说‘亲善’,只有死路一条。在皇军面前,还是不要提你表叔娶亲的事。”

    四少说:“我看就把抢劫粮草的事推到张表叔身上,让皇军去收拾他。张大庙有寨墙挡着,又有自卫队护着,皇军要杀张表叔也不容易!”

    桂楷先训斥道:“你这个畜生,怎能嫁祸于人?何况是咱家的表亲?把责任推到张老表身上,他家必然遭受灭顶之灾。陈州城号称铜墙铁壁,还挡不住皇军呢,张大庙的土围子又怎能挡得了皇军的坦克大炮?”

    桂继骐沉吟道:“粮草被劫,四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太君暂时不杀四弟,但是会记着这笔账的。既不伤害张表叔,又让抢劫粮草者暴露原形,把抢走的粮草夺回来,孩儿倒有一个办法。”

    四少催促道:“三哥有什么好办法?快讲!”

    桂继骐如此这般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四少听了,道:“原来也是个愚蠢办法,如果抢劫粮草的人不上钩怎么办?”

    桂继骐道:“只要皇军肯出兵,劫粮草的人不会不露面。”

    四少想,这计划甚好,只是又让三哥在太君那里抢了头功。我也要设个计谋,借助皇军的威势活捉几个土八路,一是解心头之恨,二是为自己挽回一些面子,不能老被太君骂“蠢猪”。

    桂继骐见四少不说话,便道:“四弟,你在东田和井下那里,只说是遇到了游击队,还要把游击队朝厉害了去说。”

    四少不服气地说:“三哥,不要长游击队的威风!其实,他们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他们没有枪,没有炮。只不过脸上没写着游击队的字样!要知道他们是游击队,我一个人也对付得了他们!”

    桂楷先训斥道:“浑小子,口出狂言!照你三哥安排的去说!”

    四少道:“爹总是骂我混!再混不也是爹娘给的?好,我就照三哥的话去说,游击队厉害,游击队都长着三头六臂!”

    桂楷先骂了句“贫嘴”,接着分析道,继骐的计划的确可行,只是便宜了和舒铭。太君那里总要先把和舒铭垫进去,不能让他看桂公馆的笑话。

    桂继骐道:“父亲放心,三儿已经为东田和井下分析过,和舒铭为何要让四弟代为购置和押运粮草,很可能他事先已经与抢劫粮草者勾结。据有关情报透露,和家三小姐和月贞已经从延安回到陈州,与赵老六的儿子赵星在黑河一带组建了抗日游击大队,招兵买马,筹集粮款,准备与皇军大干一场。粮草车被劫,和舒铭有私通游击队的嫌疑。我估计,和舒铭很快会被抓起来。”

    四少一听和月贞有了消息,不由心头一喜,又听和舒铭要被抓起来,便埋怨道:“为啥要抓和……舒铭呢?是我把粮草押丢的……”

    不等他说完,桂楷先便训斥道:“给我闭嘴!还在做你的黄粱美梦?趁早死了心!”

    四少挨了骂,只得闭嘴,闷闷不乐地窝在那里不再言语。

    桂楷先和桂继骐计议完备,便分头行动。

    64

    张存储守着张大庙,一边养兵蓄锐,一边静观局势发展。游击队和日本人较上了劲,连连打了几仗。在张存储看来,游击队是拿鸡蛋碰石磙,哪里是日本人的对手?然而,让张存储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游击队竟以少胜多,以弱克强,把小鬼子打得晕头转向。特别是红石桥劫粮草的伏击战,小鬼子一个不留,全他娘的见了阎王。皇协军那帮东西,都是酒囊饭袋,一枪没放,全被游击队捆了个“老和尚看瓜”。瞧着吧,日本人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和游击队善罢甘休的。游击队不计后果,与日本人较劲蛮干,别看占了便宜,保不准要吃大亏!当初赵星来游说他联合抗日,幸亏他没有答应。若是答应了,怎会安稳地守在大宅院里?还不是和游击队一样被小鬼子撵得东躲西藏、无处安身。他毕竟是国民政府委任的区长,蒋委员长不亲日,贾作龙不亲日,他张存储怎能亲日当汉奸?让张存储想不明白的是,老表桂楷先是个读过书的学问人,怎么就投靠了日本人。老表的两个少爷都为小鬼子做事,被老街坊们骂成汉奸,把桂家父子编派得猪狗不如,连张存储都替老表感到丢人。

    游击队他也不得罪。虽然十分恼恨那个叫孙铁柱的人,但是,恼恨也没办法,孙铁柱当土匪的时候,自己杀不了他,现在当了游击队的副司令,更没办法杀他了。恼恨也只能放在心里,惹不起总躲得起。游击队员个个身手不凡,打起仗来不要命,要是得罪了他们,他张存储也过不上安稳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的时候,我得想法应对。”这就是张存储的策略。小鬼子凶猛,游击队也日渐强盛,两者相比较,让他惧怕的还是小鬼子。因此,只要小鬼子不来攻打张大庙,他绝不会主动去打小鬼子——小鬼子在张大庙以外的地方烧杀奸淫,与他张存储何干?他张存储没有能力去管“国家和民族”。和小鬼子打仗,吃亏的必定是他张存储,和游击队作对,吃亏的也是他张存储,他何必要去做吃亏的蠢事呢!

    然而,躲着是非走,祸从天上降。那天,桂老表突然托人送来一封密信。自从小鬼子占领了陈州城,他就与桂家中断了联系。桂老表这个时候来信,必有重要事情。张存储打开密信一看,冷汗从后脊梁上滚下来。信是桂老表的亲笔。老表在信中写道,红石桥粮草被劫让日本人大动肝火。劫粮草车之人自称是张大庙的人,杀死十多个日本兵,劫走粮食,火烧马草,老表这事做得太绝,把东田和井下太君惹得火冒三丈,发誓要血洗张大庙,夺回粮草,用老表的人头祭奠死难的天皇勇士!多亏你三表侄在日本人那里再三为你斡旋,才把太君的火气灭下去。我也知道,劫粮草的不会是老表,一定是游击队。游击队劫了粮草车,又栽赃嫁祸于你,真让人可恼可气啊!可是,究竟是谁劫走了粮草,总得给日本人一个明确交代。要让日本人相信不是老表劫的粮草,须如此如此……

    读完桂楷先的信,张存储火冒三丈。本来要坐山观虎斗,看游击队与日本人较量的好戏,没想到好戏才刚开头,自己却被人家暗算了!劫粮草车的是游击队,栽赃陷害他的必定也是游击队。游击队为啥要暗算他?那个赵星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动员他与游击队联手抗日,怎么一转脸,就对他栽赃陷害!恼怒之间,他突然悟出,游击队用的是“离间计”。张存储没有答应和游击队联合抗日,游击队为防止他张存储投靠小鬼子,或者是胁迫他和游击队联合抗日,才使出这么一招。姓赵的,还有那个姓孙的,我张存储和你们不共戴天!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面临灭顶之灾,老表桂楷先为他设计了一条化险为夷的计划,要保全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和张家的大宅子,也只能依计行事。

    桂家父子的计谋是,由宪兵队佯攻张大庙,让张存储以联合抗日的名义派人向抗日游击大队求援,引诱游击队到张大庙援助张存储,然后,张存储的自卫队和宪兵队两相夹攻,把游击队消灭掉。

    按照桂楷先这一“请君入瓮”的计谋行事时,张存储还是有所顾虑,一是担心向游击队求援人家不会答应。另一种担心是,日本人出尔反尔,喜怒无常,小鬼子借机打进张大庙,他张存储可就惨了!桂老表说日本人现在最紧缺的是粮草,而他的大宅院里的确囤积着足够千把号人马三年吃用的粮草。小鬼子会不会借机来抢劫粮草?尽管有这么多的担心,张存储已经无力更改这个计划。日本人一定要佯攻张大庙,并且确定了时间,张存储答应不答应他们都要来。倒不如孤注一掷,死马活医,能保护张大庙不失守,也只能拿游击队当垫背了。思虑再三,他把对游击队那一份仇恨暂且放下,假意答复和游击队联合抗日,派儿子张昌和老棒子去游击队求援。

    张昌以为父亲真的同意和游击队联合抗日了,便答应去寻找赵星。

    陈州抗日游击大队正在鲁湾村休整。张昌和老棒子被放哨的游击队员带来时,赵星甚感意外。听张昌说明来意,他不由得一阵兴奋。张存储能答应和游击队联合抗日是他迫切希望的。游击队打了几次胜仗,缴获了一些武器,逐渐发展壮大。如果再把张存储的自卫队联合进来,他们便能与驻扎在陈州城的日军形成势均力敌的阵势。兴奋之余,他心里产生了疑问,宪兵队攻打张大庙的时间张存储为何掌握得如此清楚?难道宪兵队要打他还提前通知了他?为什么偏在日本人攻打张大庙时要游击队去援助?他是真的要和游击队里应外合消灭宪兵队,还是另有图谋?

    尽管心存怀疑,赵星却不露声色。他告诉二人,张司令能主动和游击队联合抗日,说明张司令深明大义,有着高尚的民族气节和顾全大局的胸怀。游击队将竭尽全力援助张大庙,联合自卫队反击宪兵队的进攻。

    赵星答应援助张存储,这让孙铁柱十分不解,说:“咱打了他的旗号劫了小鬼子的粮草,他还不恨死咱?咋会要同咱联合抗日,不定他搞啥鬼把戏呢!”

    鲁季凡也道:“铁柱说得有道理。如果有诚意和咱联合抗日,何必等到这个时候?我看事情要复杂得多,还是谨慎为好。”

    听了二人的话,赵星点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咱们只需如此如此。”接着,把自己的计划向二人讲了。二人一听,连声赞同。

    十里坡洼是陈州城通往张大庙的必经之路。这里村庄稀少,到处是荒滩野坡,地形十分复杂。十里坡洼距离张大庙五里多路。在十里坡洼打伏击,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设埋伏,表明赵星没有食言,如果张存储真和游击队联合作战,战斗打响之后,待游击队牵制着敌人,张大庙的自卫队就会反击日军。如果是假联合,张存储就不会反击小鬼子,而露出了狐狸的尾巴。到那时,游击队进退自如,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撤。

    那日,小鬼子进入十里坡洼,察觉到这里的地理位置十分复杂险要,所以格外小心。走在前头的是桂四少带领的皇协军。桂四少弄丢了粮草,要立功赎罪,便打了头阵。随后是小鬼子,大约有百十人。压阵的是小鬼子的骑兵。放过前头的皇协军和日本步兵,等骑兵过来的时候,赵星一声令下,立时,密集的枪声响起,骑兵立时大乱,大洋马嘶鸣着跃起,骑在马背上的鬼子猝不及防跌下马来。那马是通人性的,一看自家的主子跌落在地,便扬起蹄子,围着地上的小鬼子乱转。

    短暂的慌乱后,小鬼子压住了阵脚,集中火力,向游击队包抄过来。

    张大庙方向没传来一声枪响。赵星明白,敌人果真耍了阴谋。他一声令下,游击队迅速撤出战场,消失在茫茫原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