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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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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小麦能感觉到,段中在有意疏远她。她明白,段中之所以疏远她,是因为他畏惧老爷。老爷在家的时间比过去多了,好像对他们二人的私密交往有所察觉。以往,黎小麦埋怨老爷一天到晚不顾家,把家当客店似的,想回就回,想走就走。可一旦他在家里待的时间多了,又有了不习惯。不习惯的原因,是找不到和段中亲热的机会了。段中这个狗熊,天生就是个奴才相,看见老爷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听见老爷的脚步响,就吓得浑身打战。其实,段中的怕是可以理解的,作为下人,偷了主子的女人,哪有不心虚害怕的道理?她黎小麦难道就不怕自己的勾当败露,受到老爷的惩罚?

    老爷虽然在家里多了,可是,和黎小麦同床共枕的日子并不多。老爷好像把夫妻之间的事情忘了。每到夜晚,老爷安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开始,以为老爷睡着了。后来,听到老爷的叹息声,才知道老爷并没有睡着。她侧着身子,朝老爷躺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看到老爷在黑暗里睁着眼睛想心事。她伸出一只手,拉开老爷的被窝。可是,她的手被一只冰凉而有力的大手制止了。老爷松开她的手,又把掀开的被角掖紧,语气低沉地说:“睡吧——我身上不舒服。”老爷的搪塞,让她感到羞愧和愤怒。老爷之所以对她冷漠,全是因为三月鲜。老爷会不会因此休了自己?黎小麦甚至想到,老爷抓到了她和段中的把柄,让用人挑着她和段中的内裤,扒光了他们的衣服,把他们绑在树上,用皮鞭子狠狠地抽打他们。二人被打得皮开肉绽,然后,被家丁扔进环城湖里。被扔进环城湖里的那一刻,黎小麦吓得惊叫起来。

    她被自己的惊叫吓醒了。醒来后,才发现是做了一个噩梦。

    老爷并没有为她的惊叫所动,俨然一副沉睡的样子。老爷只是假寐而已。老爷的淡漠让她睡意全无,黑暗中,她瞪着一双眼睛胡思乱想。她既懊丧又仇恨。一个恶毒的计划像野草一样在心里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

    她的第一个报复对象是三月鲜。要除掉三月鲜,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是,要把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既除掉三月鲜,又不能让老爷查出是她黎小麦所为,必须策划一个周密的计划。

    黎小麦想了很多办法,一是让段中假扮土匪,半夜里闯进三月鲜的住处杀了她,然后虚张声势,造成凶手越墙逃走的假象。这个方法的方便之处在于段中熟悉和府的环境,熟悉三月鲜所住的位置。然而,不利之处在于,老爷若让警察局的人来破案,查出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把段中查出来,不就把自己扯出来了?二是让人在三月鲜的饭碗里下毒。让谁下毒呢?只有让小井去完成这项任务。小井是自己的贴身丫头,把这项任务交给她是放心的。从三月鲜那方面说,小井也是用人,与她没有利害关系,三月鲜不会想到小井会害她,因此,就不会对小井存有戒备之心。不利的方面是,小井还是个女孩儿,做这种事情会不会害怕?还有,老爷若查出三月鲜是中毒而死,会不会追根溯源?毒药从哪儿来?怎么进的和府?查来查去,还是要查到她头上。不行,让小井下毒风险太大了!那么,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黎小麦想破了脑壳,也没把计划想周全。她决定找一个最信得过的人帮她出出主意。这个最信得过的人当然是段中。

    那天,和老爷一大早就要出去。走的时候,他说,要下乡为日本人筹集粮草,可能很晚才回来。

    黎小麦心中窃喜,一边假装生气地埋怨,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小鬼子卖命。一边关切地叮嘱老爷,路上要多加小心。乡下到处是游击队,老爷替小鬼子做事,他们若把老爷当了小鬼子打,还不要了老爷的命?

    和舒铭把眼一瞪,道:“你是不是盼着我早死!”

    黎小麦立刻闭嘴,心想,老爷怎么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呢?那个时候,黎小麦心里的确冒出一个想法,老爷下乡的时候若能遇到游击队,被游击队杀了头才好呢。老爷若是死了,和府里主事的就是她了,她想把三月鲜怎样就怎样。是把这个女人用刀砍死,还是用绳子勒死,再不然装到麻袋里扔到环城湖淹死,都是她说了算。想到这些,她不再与和舒铭犟嘴斗气,心里直咒和舒铭被游击队捉去杀了头。

    老爷下乡是上天赐予的良机。除掉三月鲜,出出心头这股子恶气,今日不动手,还要等到何时?她急忙把段中唤来,两人躲在屋里,密谋一阵,终于设计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杀人方案。

    洗衣服用的水是周结巴用辘轳从苦水井里汲上来,通过竹竿流进水缸里。那天,汲水的周结巴没来,水缸里没了水。三月鲜在洗衣房等了一个时辰,也没等到水。一大堆衣服堆在那里,黎小麦还特意找人安排,趁着天晴赶快把衣服洗出来晒干。

    三月鲜不能给黎小麦留下口实,便走出大门,绕了一圈,自己到井边去汲水。

    三月鲜本来就是苦出身,汲水这样的活是难不住三月鲜的。可是,她哪里知道,有人在辘轳上做了手脚,架在井上的辘轳成了一架绞肉的机器,不防备的人,一旦使用辘轳去汲水,就会被卷进辘轳架上,顺着辘轳上边的绳索掉进井里淹死。

    把辘轳设计为绞肉机器的是段中。那天,他支应走了周结巴,黎小麦又着人催促三月鲜洗衣服,单等三月鲜落进二人设置好的陷阱里。可是,段中没有想到,意外发生了。

    三月鲜走到井边,探着身子去抓辘轳的摇把时,一只小黄狗突然箭一般窜过去,跳到辘轳上,辘轳失去控制,迅速旋转,绳索和水筲滚落井下。小黄狗的两只后蹄,机敏地从辘轳架上弹起,如闪电般飞跃而起,轻轻地落在距离井口三米远的地方。

    三月鲜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待她回过神来时,小黄狗已经从地上爬起来跑得无影无踪。

    躲在暗中的段中目睹了一切。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那只和周结巴形影不离的小黄狗,为什么会突然跳到辘轳上?小黄狗飞跃跳上辘轳的动作训练有素,难道周结巴经常训练小黄狗在辘轳架上攀爬?即使小黄狗有着高超的攀爬辘轳架的技艺,可是,它为什么又那么巧合地在那个时间内突然出现?小黄狗的飞跃动作简直像上演一场高难度的杂技表演,让段中惊叹而又百思不解。难道小黄狗的突然出现是周结巴唆使?如果真是周结巴所为,那么,周结巴一定识破了他和黎小麦的计谋。想到这些,段中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所幸三月鲜没死,干爹如果追究起此事,要死不承认,让他查无对证。最当紧的是赶快把情况告诉黎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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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下三月鲜性命的的确是周结巴。自打段中升迁为和府里的管家,周结巴就接替了段中成为和府的挑水夫。周结巴既负责供应洗衣房的用水,又负责厨房里的食用水。洗衣房里的水用辘轳从古井里汲出来,通过水槽流进院里的水缸里,相对来说轻松一些。而厨房里用来做饭烧茶的水要到城外边的甜水井里去担。担一担水往返要走五六里路,桑木扁担搁在肩上颤颤悠悠,前后的水筲颤颤晃晃,一担水挑到家,要大半天时间。穷人家一担水,存放到瓦缸或者瓦盆里,用水瓢舀着用,不舍得浪费一滴,总要用上天。富人家有专门的挑水工,主子们可不管挑水工的辛苦,用水从不讲究节俭。周结巴挑水,一天早晚两次,早上挑的水用一天,到了下午还要挑两趟,要保证晚上和第二天一大早的用水。周结巴自从接替了段中挑水,就对段中抱着一种很大成见。他对段中很不满,心里时刻盼着段中被雷电劈死,被大水淹死,走路绊倒摔死,等等,反正只要有一种死法能让段中死掉,周结巴心里才解气。周结巴为啥这么仇恨段中?其中有些原因。

    周结巴的爹与和府是远门子亲戚。按照辈分,周结巴应该喊和舒铭表舅爷。周结巴的爹活着的时候,也曾经觍着脸到和府里高攀过,被和舒铭接济了多次,有再一再二,难有再三再四的,到了再五再六,连周结巴的爹自己也不好再登门求和家。爹死的时候,周结巴还小,加上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矮,用骨瘦如柴一词来形容他是再确切不过的了,但是毕竟是穷人家出身,也是自小儿摔打惯了,人虽然精瘦,却有着一股子蛮力,就是高他头顶的人也难和他比。担了两筲水,从城外甜水井一歇劲挑过来,不换肩不停步不带喘气的。个儿小力气大,都是饭食养的。周结巴吃饭从来不讲究,只要能填饱肚子,能啃动的,没有他不吃的。没进和府的时候,整天像只饿狼似的,一家人的口粮他自己吃下去一多半。到和府当了挑水夫后,一顿能吃下去十个窝窝头,吃得厨子直瞪眼。周结巴见厨子瞪眼,说:“你……你……看……看啥,吃……又没……吃你家的。”

    厨子说:“过去做一锅就够大伙儿吃的了。你吃这么多,俺还不得多做一锅。”

    周结巴说:“做……做……饭的不能……怕……怕大肚汉,吃得多,说……说明……你……你的……厨艺……高。”

    厨子笑了,道:“你这小屁孩,还会奉承人。好,吃吧。只要不怕撑破了肚皮,你就可劲儿吃。”

    让人奇怪的是,周结巴虽然吃得多,却不见身上长肉。

    厨子说:“他这种人,就是埋到麦囤子里也养不胖他。”

    和舒铭喜欢他的蛮力,又可怜他死了爹娘没依靠,就收留他到和府做了挑水夫。周结巴对和舒铭感激不尽。常常自以为占了表舅爷家的便宜,和别人一样干活,却比别人多吃了窝头。因此,他干起活来,从不藏奸耍滑。他不理解的是,段中这个没根没底的家伙,却成了和府的管家。当然,这不是他对段中仇恨的原因。他恼恨段中的原因,是段中这个没良心的家伙竟然背着舅爷睡了三舅奶。

    那天,周结巴把洗澡水端到黎小麦屋子外边,单等小井把水端进屋里去,可是,却不见小井来端水,又怕水放凉了,便喊小井:“小……井,水……水来了。”

    没喊到小井,听到黎小麦在屋里说:“结巴子,把水放那儿吧。”

    周结巴说:“舅……奶……奶,俺怕……水……水凉了。要不,俺……俺把……水端进……屋里去?”

    黎小麦生气地说:“你这孩子,咋恁麻缠事?让你放那儿就放那儿。舅奶的屋子能是你随便进来的?没规矩!”

    周结巴听了,有些生气,心想,不让送就不送,怎么就和没规矩扯上了?一片好意反被当了驴肝肺,仔细一想,骂自己也是活该,舅奶奶是个女人,她的屋子是不能随便进去的,遂把水筲放在地上走了。他刚走出几步,听见背后门响,出于好奇,便回头去看,发现从房门里探出一颗人头。周结巴说话结巴眼却很尖,虽然是摸黑,却一眼认出那人是段中。他不由一惊,这么晚了,怎么这个人却在舅奶屋里,忽又想起,晚饭前舅爷让人捎信,说要和人商议生意上的一些事,要回来很晚,家人不必等他吃晚饭。周结巴想,黎小麦的内室,男人和用人是不能随意进去的。段中既是男人也是用人,怎么就敢进去?看他那鬼头鬼脑的样子,一定不会干啥好事,我倒是要看看他搞啥名堂。周结巴屏着呼吸贴在墙角处,悄悄地朝那边观望,不一会儿,见段中从屋里出来,急忙端了水走进屋内。看到这一幕,周结巴疑虑更大。他看到段中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衩。平常,舅爷赏给他的那件蓝洋布长衫,他一直穿在身上不肯脱去,以显示他与用人不同的身份。可是,在舅奶屋里,他却脱了长衫,光着身子。听到房门在里边反扣上,周结巴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子前。屋里“噗”的一声吹灭了蜡烛。周结巴听见舅奶问:“咋把蜡吹灭了?”男人压低声音说:“怕人看见嘛。”舅奶说:“看见个鬼。谁敢朝这儿看?不怕戳瞎他的眼!”男人说:“还是小心点好。”舅奶说:“看把你吓的!那老鬼不在家,这府里哪个敢逞能?你倒是跳进盆里呀,给俺搓搓背上的灰。”男人说:“这盆太小,怕坐不下两人。”舅奶说:“看你笨的,你坐这儿,俺坐你怀里……对……对,哎呀,真舒服,就这儿,就这儿。你这双手……咋乱摸呀……嘻嘻,痒死俺了……”周结巴听得心惊肉跳,像逃一样跑走了。

    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对于周结巴来说还挺遥远。那天晚上在窗外听到黎小麦和段中的那番话,周结巴才意识到,原来男女是可以在一个水盆里洗澡的,并且女人可以坐在男人的怀里让男人为她搓灰。舅奶让段中为她搓灰,怎么着也不合乎情理。周结巴一直纠结着,该不该把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告诉表舅爷?若是告诉表舅爷,表舅爷问起他,究竟看到了啥?他该如何回答?仅仅靠听到的那段话又能说明啥?再说,让舅爷知道了这些,舅爷能把舅奶怎么样?是处死,还是赶出和府?还是为了掩盖和府的丑闻,找个理由把他周结巴赶出和府?要是那样,周结巴可不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舅爷收留他在和府里打工,让他有了饭吃,并且每顿都能吃得饱饱的。如果离开了和府,他到哪里去吃饭?思来想去,周结巴决定,暂时不把这事告诉舅爷,先让段中这个孬种得个便宜。他要在暗中看看段中和舅奶奶还干了些啥坏事,等抓到段中的把柄,再一起告诉舅爷,让舅爷赶走段中这龟孙子,或者让舅爷处死他个龟孙子!

    那天一大早,段中支应他去干别的事情,让他没有时间为缸里汲水,周结巴觉得奇怪。往常,朝缸里汲水慢一点儿,或者汲得不够满,段中就训斥他,骂他白吃那么多饭,干活不卖力。

    段中叫他走,他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暗处,看段中究竟要干啥事。他见段中提个瓦罐子从和府那边走过来。瓦罐子油腻腻的,周结巴认得那是厨房里盛猪油的罐子。厨子炒大锅菜的时候,便用锅铲子在里边挖一铲子猪油拌在青菜里,吃着味道还是不错的。段中掂着猪油罐子来干啥?他怎么朝水井那边走去了?接下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看到段中把盛猪油的瓦罐子放到井沿上,然后从腰里摸出一把菜刀,把辘轳上的绳子砍断一截,把砍断的绳子又重新缠绕在辘轳上,使辘轳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接着,段中用一把刷子,把罐子里的猪油涂抹在井沿上。周结巴看到这里,终于琢磨透了,这龟孙儿段中是要害他周结巴呀。他周结巴去汲水的时候,必然要拽辘轳上的绳子,绳子被割断,人没有防备,再加上井沿被猪油涂抹得滑溜溜的,还不滑到井里去?幸亏发现这个孬种要害他,让他有了防备,不然,人掉进井里淹死还不知道是咋死的呢!转念一想,段中费尽心机害自己不值当啊。再说,他害死了自己,还让谁为和府挑水呢?这活儿过去是段中干的,他早不想干这又累又苦的活儿,才把活儿交给了周结巴。他若害死自己,还不得他去干?这样一想,周结巴觉得事情有些复杂。也许不是为了害他,而是要害另外一个人。究竟要害谁呢?周结巴没能想出来。既然想不出来,那就仔细看看段中葫芦里究竟卖的啥药。因此,就在暗处藏了,观察事态的发展。直到看见三月鲜从和府里走出来,到水井边去汲水,他方才明白原来要害的是三月鲜。

    三月鲜是被舅爷收留到和府的,舅爷既然收留她,就有收留的道理。可是,段中这个龟孙要害她,并且设置了这种机关,真应了古人说的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话。段中为啥要害这个女人?她是落难之人,段中也不过是个管家。舅爷收留她,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和家的,段中也犯不着害人家落难的女人嘛!女人?一想到女人,周结巴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一定是受了另一个女人的嫉恨。而这个女人肯定是舅奶。舅奶嫉恨这个女人,才让段中来害死三月鲜。周结巴想,自己一定要救三月鲜。为了报答舅爷的收容之恩,他不能看着三月鲜死在舅奶和段中共同设置的阴谋里。怎样才能救三月鲜呢?直接告诉她辘轳上的绳子被人割断了,井沿上涂抹了猪油?可是,一是时间来不及了,二是周结巴还没和这个女人搭过话,蓦然告诉她会不会惊吓着人家。情急之中,和他形影不离的小黄派上了用场。小黄是他捡的一条流浪狗,捡到它的时候,它的左腿被打折了,右耳朵被人用刀砍伤一块,血水不停地从伤口处冒出来。周结巴疼惜小黄,觉得小黄就像他一样命苦,没了爹娘,没有了家,还遭人欺负。他收留了小黄,为小黄治好了伤口。小黄很麻利,也很听话。周结巴让它站它就站,让它蹲下它就蹲下。周结巴脱掉自己烂了底子的鞋,朝半空里一抛,小黄猛地一蹿,把将要落在地上的鞋叼在嘴里,乖乖地衔到周结巴跟前。天长日久,小黄成了周结巴相依为命的好朋友。看到三月鲜面临着掉入井中淹死的危险,周结巴来不及多考虑,急忙向小黄发出一声号令,小黄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向水井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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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鲜被这突然的变故吓蒙了,待她回过神来,确认辘轳上的绳索完全掉进了井里,已经没有办法再汲水时,心里还埋怨小黄狗损坏了汲水的辘轳。她要走开时,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差一点儿就滑井里去,所幸她此时距井沿还有些距离。从青石板上爬起来的时候,她手上和衣服上都沾上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她放到鼻子上闻了一下,发现是猪油,又仔细察看了一番,发现井沿和辘轳上都涂了猪油。谁把猪油涂到了这里?她的心头里充满了疑虑,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一眼,满腹狐疑地离开水井,走回和府。

    段中猜到,一定是周结巴在暗中使的坏,破坏了他和黎小麦的计划。黎小麦听了段中的分析,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狗杂种,坏老娘的好事,老娘决不会放过他!”

    段中道:“这小子人小鬼大,使唤一条流浪狗搅了局,往后得防着他。眼下,三太太的主要对手是三月鲜,就怕没打着草反倒惊了蛇,让那女人有了防备。”

    黎小麦咬牙切齿地说:“不除掉这个小妖精俺觉睡不安稳。你就不能再想其他办法置她于死地?”

    段中想了想,说:“倒有一计,不妨试试。”

    黎小麦说:“卖啥关子,快给老娘说说你那计谋。”

    段中嬉皮笑脸地说:“老娘,你把耳朵伸过来呀。”

    黎小麦嗔骂道:“你这馋猴,踩着鼻子上脸呢。”说话间,把身子向段中跟前靠了靠,头便伸了过去。段中得了势,伸出两臂把黎小麦搂在怀里,又是抚摸,又是亲吻,把黎小麦的欲望撩起来,两人随即云雨一番。事毕,黎小麦追问段中道:“你还没把计谋说出来呢。”

    段中笑道:“这就是计谋。那周结巴正值年少精力旺盛,三月鲜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低声细语,把自己周密的计划向黎小麦讲了。

    黎小麦听了,拊掌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脑壳里藏着这么多鬼主意。就照你说的办,等事情成功之后,老娘奖赏你。”

    段中说:“俺不要奖赏,只要和三太太做长久的夫妻。”

    黎小麦说:“你小子哪里要真心和俺做长久的夫妻,还不是图了和府的万贯家产?”

    段中道:“三太太不可瞎说,这话让干爹知道了,俺不就是个坏良心的人?被人救了,睡人家的女人,又霸占人家的家产,还能得个好死?”

    黎小麦笑道:“事是这样做的,心里是这么想的,还不敢应承,亏你是个男子汉!别跟老娘来虚情假意的,做长久的夫妻也是老娘的心愿。到那时候,府里谁当家?这万贯家产是谁的?还不是咱们的!谁又能咋得了谁?”

    段中故意啧啧赞道:“三太太真是女中豪杰,敢承敢当。俺能傍上三太太,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哪里敢有半丝虚情假意?”

    二人说得兴起,忽听门外有人吆喝:“好啊,段……中你个狗……日的,霸……主子家的女……人,还要霸……占主子家的家……产,两……个狗……男女做下这样的坏……事。俺要告……诉舅……爷去,让你俩吃……不了……兜着走。”

    黎小麦和段中吓得魂飞魄散,慌乱中穿上衣裳跑到门外去看,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那人手里还拎着一件衣物,那衣物在他手里像一面招风的旗帜飘扬着。段中认出,那正是自己的内裤。怪不得他刚才穿衣时找不到,原来是被这个狗娘养的偷走了。段中认出那人正是周结巴,正要去追赶,却见他已经闪过月亮门,一倏不见了。

    原来,周结巴救下三月鲜,看到了躲在暗中的段中愤愤然的样子,想要看看段中还要用啥手段来陷害三月鲜,便跟踪段中进了和府。周结巴目标小,段中也万没想到会被人跟踪,便直奔黎小麦的房里。周结巴是听墙根的高手,躲在窗外,把二人在屋内的勾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又想到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要拿点证据告到舅爷那里才能让舅爷相信自己,也怪一对狗男女太忘情大胆,竟连门也没插上,这就给周结巴留了可乘之机。周结巴悄没声息地推开虚掩的门,溜进屋内,偷了段中的内裤。若是放在别人,听到看到这样的情况,唯恐引火烧身,怕是早都躲了。即使要告诉老爷,也要悄没声息地去打小报告。而周结巴毕竟还是个没成熟的孩子,心里憋不住气,藏不住事,当场把二人做下的事给戳漏出来。不过,这样一吆喝,反倒成了好事。满府人听了周结巴的吆喝,还以为土匪大天白日进了和府里抢东西,及至出来一看,才知道黎小麦和段管家大白天日弄事被周结巴撞见了。其实,两人的勾当,用人们也有知道的,只是迫于黎小麦的淫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如今被周结巴一戳透,二人的勾当便裸露于青天白日下。

    黎小麦如同当众被人剥光了衣服,又羞又恼又急又气。她咬牙切齿地大骂周结巴的祖宗三代。骂归骂,眼前所面临的尴尬局面她却不得不考虑,和段中的事情既然满府里人都听到了、看到了,也就没啥可隐瞒的了。周结巴一路吆喝出了大门,肯定是给老爷报信去了。老爷早就对她黎小麦不待见,把三月鲜个骚娘儿们弄进府里来养着,还不是早晚要纳入正房废了她黎小麦。思来想去,她越发恐惧和心寒。仿佛看到和舒铭怒气冲冲地回到和府,二话不说就命人把她和段中捆绑起来,扒光了衣服吊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上抽打。围观的家人和用人对他们指手画脚,吐着口水,朝他们身上扔着东西。鞭打的疼痛和人们的耻笑会让她生不如死的。想象中的景象吓得她要惊叫了。

    段中料到大祸临头。事情戳破,干爹绝不会放过他。凭良心说,干爹待他不薄。干爹对他如此信任,他却偷干爹的女人,还要谋害干爹最心爱的女人。他也自觉自己罪不可恕。他简直希望自己马上死去。不然,等到干爹回来,他咋有脸面对干爹?干爹能容忍他的过错吗?反过来想,偷干爹的女人,密谋杀害三月鲜,不都是黎小麦教唆的?不是黎小麦的挑逗和引诱,他哪里有胆量上黎小麦的大床,和黎小麦过夫妻般的生活?不是黎小麦嫉妒三月鲜,他怎会去谋杀三月鲜?想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他心里对黎小麦越来越怨恨。本来,自己和小井年龄相当,相貌般配,干爹也多次表示要成全二人。小井对他也有情谊,是情投意合,二人还偷偷地拉过手。可是,和黎小麦勾连上后,小井再不搭理他。两人走碰面小井也要绕过他。段中知道,他和黎小麦做那些事,骗不过小井的眼睛。可是,小井却不知道,他段中和黎小麦的好,只是权宜之计。他心里其实只有小井一个女人。他之所以要顺从黎小麦,还不是看中了黎小麦在和府的地位。他不顺从巴结黎小麦,他怎能做好这个管家?他怎能在和府里立得住脚?段中和黎小麦过了线,段中尝到了甜头,已经难以抵御这种诱惑——不仅是黎小麦的肉体,还让他享受到与和府里主子同等的尊荣。

    就像一场美梦突然被惊醒,摆在眼前的是不可回避的残酷现实。怎么办?如果继续留在府里,等待他的将是难以想象的后果。想到这些,他的头脑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那就是趁干爹没有回来,赶快逃离这里。在决定逃离的时候,他想,他不能一个人逃,他要和黎小麦一块儿逃。他要带着黎小麦逃走是有自己的目的的,只有带上黎小麦,才能带走保证让他们快活一辈子的财产。

    他把逃走的打算说给黎小麦,黎小麦马上答应了。当下,黎小麦匆匆收拾了金银细软,又带上随身衣物,包了两个包裹。段中驾了马车,沿着小巷直奔北门。

    马车出了城,段中扬起鞭子一路狂奔,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原野里。